她眼眸的茫然失焦，仿佛是一个绝望的漩涡。
能让旁人也不由自主被拉入这漩涡里，走不出来。
“你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般熬？起码……得为孩子考虑考虑，是不是？那毕竟是……”凤九幽忍住了那个但凡提起来心里都会一痛的名字，千陨的名字，然后才继续说道，“是留给你最珍贵的……”
千陨的遗腹子。
大家心里都能认识到这一点。
叶风回依旧没什么动静，凤九幽知道，她关闭了自己所有的感官和情绪。
凤九幽觉得自己是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等着叶夫人带着烬儿前来了。
凤九幽清楚，叶风回并没有因为千陨的离开，就变成了没血没肉没有心的人，只是能打动她心的人，还没出现。
就快出现了！
凤九幽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雨势磅礴，雨幕中视野极差。
过了一会儿，凤九幽才看到了雨幕里有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速度不慢，急急地朝着这边过来。
“回儿！”
卢明儿也能看得见这边的景象，看到那个跪在雨中的单薄身影，就不由得心如刀绞。
呼唤了一声。
凤九幽看着叶风回，叶风回并没有马上有什么反应，原本凤九幽只觉得是不是就连叶夫人都不能触动她了？
只是，过了几秒之后。
叶风回陡然浑身一震！
凤九幽觉得有些明白了，她并不是没有反应，只是，反应变得迟钝了。
想必是因为封闭了自己的心，变成那样茫然的样子，对一切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了。
叶风回僵硬地转头，朝着卢明儿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过去。
动作极其僵硬，凤九幽隔得近，所以甚至都听到了她脖子转动时那咔咔的骨头响声。
想必是因为她一直保持一模一样的姿势纹丝不动的时间太长了，浑身筋骨关节都变得僵硬。
叶风回反应到卢明儿的声音，朝着声音的源头方向转过头去了之后，卢明儿已经几乎到了几步开外的地方，顾不了雨势磅礴，直接几个疾步，走出了旁人灵力为她挡雨的范围。
瓢泼大雨就将她顿时浇了个湿透。
卢明儿几乎是扑到了女儿的面前，不敢动她。
像是看着什么一触即碎的易碎品似的，她甚至不敢动女儿一个手指，只跪坐在叶风回的面前，定定看着眼前浑身早已经湿透，面色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眸子里盛着绝望和茫然的女子。
“回儿，娘来了，是娘来了。”
卢明儿声音颤抖地说着，尽管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忍住自己的情绪，但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颤抖的哭腔，眼泪也已经不受控制地涌出，融进落在脸上的雨水里。
叶风回的目光明明灭灭，茫然的眼睛里，似乎终于有了些焦点。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唇哪怕被雨水打湿，也依旧难掩之前干裂渗血的口子。
就像是一个极其僵硬机械的动作，嘴轻轻张了张。
没有声音。
好一会儿，才有了一个不是以往的清脆悦耳的声音，而是干涩沙哑得犹如手拉风箱一样嘶哑的声音发出来的音节。
“娘……”
叶风回只发出来这样一声。
卢明儿连连点头，忍住喉咙里的呜咽，用力点头，“没错，是娘，娘来晚了，我的宝贝女儿……”
卢明儿这才敢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女儿的脸，却是还没触及到叶风回的脸时，她的动作就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女儿茫茫然睁着的眼睛，陡然红了，从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涌出，不是能与雨水融为一体的眼泪。
而是……血泪。
猩红的，一涌出来，就被雨水冲成淡淡的红，蜿蜒在整张脸上。
卢明儿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回儿！”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到绝望之时，竟是真的会……泣血。
她伸手扶住女儿的肩膀，叶风回僵硬的身体被卢明儿的力道带着，微微往前倾倒。
就靠在了母亲的怀里。
“呜……”
她嗓子里发出一声凄凉的呜咽来，只随着叶风回的喉咙里这一声呜咽一出，乌云密布的天空陡然一道闪电扯破长空，轰一声巨大的炸雷响彻天际。
雨，下得更大了。
但是这样密集的雨声里，年轻的女人凄凉哭泣的声音不停，她声嘶力竭地哭着，抬手用力锤着胸口，像是想要这样纾解心中的剧痛。
那么凄厉绝望，仿佛能扯痛每一个人的心。
第2770章 心伤难愈（2）
如若不是在这倾盆大雨之下，听着那声声入耳，哪怕雨声都无法掩盖的悲恸凄厉……
众人或许还不会真正相信，真的会有那样一种声音，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但眼下，听着叶风回这像是在母亲的面前，终于可以将自己所有的难过绝望，痛不欲生全部都发泄出来似的，一声声，悲怆的，像是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哭泣声。
像是一根根的细刺，从每个人的耳膜扎进去，然后循着血脉一直刺到心脏里去，随着每一次心跳让人不由自主心疼。
让人不由自主因为这凄厉的恸哭而眼眶发热眼睛发红，忍不住想要落泪。
卢明儿当然是那个最为心痛的，试想任何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还是怀着身孕的女儿，跪在这苍茫的旷野里，跪在这瓢泼大雨之下。
流着血泪凄厉地恸哭着，哪个做母亲的不是心如刀绞？
哪个做母亲的能够好受？
但是，难受归难受，卢明儿伸手轻轻拍着叶风回的肩膀，一直柔声安抚着。
她很清楚，能这样发泄出来，反倒是好事。
只不过，似乎也是因为，终于能这样发泄出来了，以至于好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来势汹汹，就根本止不住了！
卢明儿当然是知道发泄出来是好事，但要这样一直哭下去，会虚脱的！
更何况她的女儿流的不是眼泪！是血泪！
所以纵使再知道发泄出来是好事，也不能一直就这么无动于衷地任由回儿哭泣了。
“好了，回儿，快别哭了……”
卢明儿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劝着。
只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效用。
叶风回一直停不下来，单薄的身体在卢明儿的怀里颤抖着。
劝也不顶事，做母亲的当然是急了。
卢明儿皱着眉头，声音就稍稍严厉了几许，“回儿！不许再哭了！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你是个母亲！千陨不在了，你就得扛住了长辈的责任！”
说出这句话，卢明儿的心先开始疼起来了。
提到了千陨的名字，回儿想必很不好受吧。
但是却也没有办法。
叶风回只一听到母亲口中，丈夫的名字，就浑身一震，然后抬起手来，用力锤着自己的胸口，那力道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肋骨胸骨都锤断锤碎一样。
仿佛这样才能止住心里的疼痛。
“娘……”
原本沙哑的声音，因为这哭泣，变得更沙哑干涩了，她摇着头，“我背不动……他不在……我太疼了……我背不动……你们都太高看我了……”
“你以为当初你爹死了，我是怎么背得动的？我怎么没有干脆陪着你爹一起死了算了？你以为是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你和麟儿我放心不下么！”
卢明儿的声音听上去也很凄厉，她鲜少说自己丧夫的事情，这些年，也一直以一个较为坚强的形象面对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不为别的，起码，就算帮不上他们什么，也不能给他们拖后腿，起码要让他们放心，起码要让儿子想回家的时候，女儿想回娘家的时候，有个家可以回！有个母亲在等！
这就是她的全部了。
没有了丈夫的女人，孩子就是全部了！
这话似乎让叶风回有些触动，她的哭泣，止住了。
只是肩膀还是时不时地抽动一下，她定定看着眼前的母亲。
“母亲大人……”
叶风回沙哑地叫了她一声，已经换了称呼，可见态度已经变得更认真了。
她虽然自己痛苦，但不是没有心的，听着母亲这话，叶风回无比清楚，娘是在揭开自己的伤口，来让她有所觉悟。
“回儿啊，你不能这样啊，你还有孩子。千陨不在了，孩子们就只有你了，你疼，也得扛着，怨，也得扛着，不能倒！你是他们的后盾，是他们的墙！千陨一走，就等于是把这些都托付给你了！把孩子都托付给你了！他最信任的就是你，他肯定是觉得，他所没办法照料到的那些事情，都还有你在。你不能这样啊，回儿……”
卢明儿轻轻摸着叶风回的脸，能看到女儿面上的表情似乎从悲恸里渐渐透出了几分坚定的觉悟来。
自己的女儿，从来就不是什么傻子。
道理，她都清楚，只是接不接受罢了。
夜杭已经从后头走了上来，也是看着叶风回的情绪比起先前的凄厉绝望而言，似乎平静了些。
他这才走了上来，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宝宝。
“烬儿乖，让你娘抱抱。”
夜杭一边走到叶风回面前，就一边对怀中的宝宝说着。
叶风回浑身一震，陡然看向了夜杭怀里抱着的孩子。
她的孩子，她的骨中骨肉中肉。
叶风回马上就伸出了手去，接过了孩子，紧紧搂在自己的怀里，嘴唇落在烬儿白嫩的脸上，“儿子……我的烬儿，乖宝宝。”
声音依旧沙哑，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娘声音难听，吓到你了吧？”
她将脸轻轻在儿子的颊侧摩挲着。
小奶娃像是真的聪慧懂事，像是真的听懂了之前封弥燃对他说过，让他好好哄一哄娘。
此刻，他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摸着叶风回的脸。
卢明儿在一旁说道，“好了，快别接着哭了，孩子听了都难过，烬儿聪明得很，他知道你难过，这是在安慰你呢。”
“啊卟！”烬儿口中发出一个可爱的音节来，像是在赞同外祖母的话语似的。
叶风回没说话，只亲亲儿子的额头。
目光里的坚定之色更浓了，然后，她终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只在她点头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像是终于认清了事实，接受了现实。
叶风回自己并未察觉到，但是一旁的所有人。
此时此刻，都因为眼下的场景而震惊不已。
叶风回的头发，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全白了。
像是强迫自己接受现实认清事实之后，就耗费了自己所有的心力，瞬间白了头……
原本以为泣血这事儿不是真的，原本以为一夜白头不是真的。
但在叶风回这里，都实现了。
哪里有什么不是真的？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第2771章 心伤难愈（3）
灵界的人们都悬着一颗心在等着。
原本应该休息的人，也根本无法休息。
露娜时不时咳嗽，她的身体还是虚弱着，恢复不过来，窝在炭火盆子前头，分明不是什么天寒地冻的天气，她却是不仅要靠着火盆，身上还裹着狐裘。手里捧着手炉子。
浑身才能热乎起来。
路长风固然是担心妻子的身体，但也知道，眼下这状况，根本谁也劝不得。
谁都不敢休息，都在担忧着，战战兢兢地等着消息。
不管是什么消息，来点消息吧！
这样不清楚情况的状态，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才收到了消息，领着搜寻队伍撤回来的茱萸也在等着，一刻都闭不了眼。
原本，劳心劳力搜寻了这么长时间，应该好好休息的，谁能睡得着？
茱萸是这样，封弥燃自然也是一样。
他的状况不太好，虚空的反噬每次都能让他苦不堪言。
但也闭不了眼，同样，妮洛也不敢劝。
只能默默在一旁守着药炉子，给他炖补元气的汤药。
大家都悬着一颗心，不敢放下。
期盼着会有一个好消息。
然后，就终于有了好消息。
是夜杭传回来的好消息，尽管就只短短的一句话，但对所有人而言，此刻都是最好的消息了。
阿回平安无事，我们会将她带回来。
只短短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的心稍稍放下来了。
“燃燃，你还是休息休息吧，你的母亲回来的时候，肯定不想看到你憔悴的模样。”
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妮洛这才能劝一劝封弥燃。
这一次，封弥燃没拒绝。
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来，像是一直就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提不上来落不下去的，就只能那么吊着。
眼下终于能够松了这口气。
只一松这口气，疲惫和虚脱就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妮洛虽然心疼得很，但也知道，这是好事，起码……他终于开始休息了。
回来的队伍，是在两日后抵达灵界的。
原本应该及时就赶回来的，但行走虚空的云龙族人们需要稍事休息，并且，叶风回的状态也需要稍事调理。
好在经过这么多年的不断精进，很多东西的质量越来越好了，也越来越方便使用了。
比如简易的帐篷什么的，很是方便。
他们就在找到叶风回的地方，安营扎寨休息了近两天。
卢明儿亲自守着叶风回，大家倒也觉得这是最合适的选择，毕竟能让叶风回服软的，也就只有卢明儿了。
叶风回睡了一天多。
又是那样沉沉睡着，好像封闭了周遭的一切，也封闭了自己的灵魂和心似的，将自己沉浸在有千陨的回忆里，有千陨的梦里。
卢明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的女儿。
看着她恬然熟睡的容颜，卢明儿唏嘘不已，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头，看着丝丝缕缕缠绕在指间的那一头白色的头发。
她就每每忍不住心如刀绞。
她的女儿还这么年轻，竟是一瞬间，就红颜白头……青丝白发！
“叶夫人，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守着，如何？”
凤九幽轻轻走进帐篷里来，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卢明儿声音也很轻，虚着声音摇头说道，“不用了，我守着就好了……”
“叶夫人，你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再这样下去，身体扛不住的。回儿醒来看到你憔悴了，肯定会难过的。”
凤九幽又劝了一句。
卢明儿思酌了片刻，看了看这营帐里空间并不算小，就轻声说道，“那我就在旁边搭个行军床稍微眯一下吧。”
凤九幽倒也不劝她去旁边营帐休息，只要卢明儿愿意休息就已经很好了。
凤九幽已经走到了旁边来，就看到了床上叶风回恬然的睡容，不由得轻叹了一口，说道，“看着这孩子现在安静睡着的模样，才觉得心里好像没那么疼了，她那么哭着的样子，声嘶力竭流着血泪，我真是跟着心尖都在颤抖。”
卢明儿点点头，对此当然也有着同感，“谁说不是呢，我真是……我愿用我自己的性命来换我女儿平安喜乐。我女儿从小就吃了不少苦头，上天真是……不善待她！”
卢明儿也只能叹着气，凤九幽微微弯身，就看着叶风回侧躺着，手臂圈着的范围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也张着小嘴睡得酣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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