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也还不完了。
她是用命在搏他的命。
他只要有眼睛就能够看得出来，她是用命，在救他的命。
阿古斯魔像手中那墙柱一般粗壮的震雷钉上，陡然亮起了耀眼的光，微蓝色的，像是要将天空都撕裂一般的电光闪烁着。
天空中的雷云翻覆，眼下的场景犹如世界末日。
一下，又一下。
有碎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很细弱，但是昭示着，阵法已经开始变得薄弱。
随着剧烈的震动一下一下。
阵壁上的裂纹如同蛛网一样，越发清晰可见，渐渐蔓延开来。
最后，终于怦然碎裂。
世界仿佛都豁然开朗了。
这一瞬间，封弥燃才察觉到了铺面而来的威压。
这巨大而狂暴的威压，迎面而来，直接将他脸上的面具，都给震碎了！
英气的面容上，口唇边沾染了血渍，风吹开他额前的头发，黑色的魔眼对视着她血色的眼睛。
封弥燃知道不是错觉，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
妮洛缓缓走上来，靠近他。
一步一步的沉重。
封弥燃看到了她浑身的颤抖，还有那虚浮的步子。
妮洛终于走到了封弥燃的面前。
她那血色的眼睛里，笑意似乎越发浓烈了。
云涯在他的手中震动着，像是因为阿古斯魔像的巨大威压而受到了震慑。
她脚步那么虚浮。
就站在他的面前，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似的。
封弥燃想要伸手扶她一把，伸出手去的同时。
她也正好伸出手来，朝着他的脸过来。
两人的手在空中交错。
妮洛的手指，轻轻触上了他右眼的眼帘。
封弥燃浑身一震，巨大的压力中，他感觉到了一股清流像是醍醐灌顶一般，从天灵盖，直接通到脚趾尖。
他的眸子蓦地睁大。
原本右眼因为使用过度，都已经开始流出血泪，但这一瞬间，血也已经止住了。
像是都在一瞬间的事情。
周遭的声音好像都听不到了似的，他只能看着她的唇瓣轻轻嗫嚅着，被鲜血染得猩红而妖异的唇瓣，微微翕合。
似是说了句什么，他的耳朵，像是没能听清
但是，这句话，却像是撞进了他的脑袋里，灵魂里。
“我不知道魔族密殿里关着的女人是你母亲，所以，禁锢她的密殿阵法，是我亲手画的，抱歉了，燃燃，欠你的，这条命还你了”
第2291章 抱歉（2）
妮洛嘴唇微微翕合的频率。
仿佛在封弥燃脑中响起来的这些话语，信息量，似乎太庞大了。
他一时之间如遭雷击一般，浑身一震，僵硬着。
思维都一瞬间断了线。
她……说什么？
“你……说什么？”
阿古斯魔像咆哮的声音中，封弥燃问出一句，声音很弱，瞬间就被魔像巨大的咆哮声给掩盖住了。
封弥燃没有等到妮洛的回答。
她轻轻按在他右眼上的手指，随着她软倒下去的身体，而缓缓滑落，在他的脸上，抚下一条血痕，从眼眶直到下巴，像是一条加粗的血泪留下的痕迹。
很轻一声，是身体倒落地面的声音，听上去却那么轻微，尘土仿佛都没有被溅起来多少。
不像是一具身体倒落在地，她轻得像是没有几分分量。
云涯的声音在封弥燃的脑子里隐隐响起，带着稚嫩的童声里，语气透着几分哀伤。
“小燃，她要死了。”
他知道。
从她手指触上他眼睛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知道了。
察觉到了她的衰弱，原本还是风中摇摇欲坠的脆弱花朵，此刻像是花儿的凋零，竟是能够这样直白的感觉到。
“她在救你。”
云涯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的哀伤更多了几分。
他也知道。
从她手指触上他眼睛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了。
那醍醐灌顶让他一瞬间从虚弱脱力的状态下缓解过来的力量，是她的歉意和最后的温柔。
封弥燃定定站着，脑子里还在不断回响着先前她的那句话。
魔族密殿里关着的女人是他母亲。
禁锢他母亲的密殿阵法，是她亲手画的。
脑子里的讯息连成一条线，事情的轮廓已经在他脑中渐渐明晰。
所以，她曾经说，她从魔族逃出来，是因为不想遵照长老的意思，用能力去控制一个人。
原来，这个她不愿去对付的人，就是他的母亲叶风回。
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注定，她从魔族脱离出来，无形中救了他的母亲，然后上天将她送到了他的身边，虽是为他引来了危险，这魔族四个名号战士。
但是她也救了他。
如果说先前封弥燃就已经觉得，人和人之间不需要多，有时候，就只需要这么一次，然后，欠她的，就这辈子也还不完了。
他欠她的，这辈子也还不完了。
并且恐怕连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马修和奥斯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理智一般，站在原地，看着妮洛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落。
他们就一瞬间抽离了所有的理智，眼睛里只看着那个仿若失去了生息，倒落在地的女人。
怔怔片刻，才反应过来。
当即就是一声凄厉的吼声，“殿下！”
两个男人已经跌跌撞撞地朝妮洛冲过去了。
千陨原本站在他们的旁边，先前因为魔像怒吼而激发的那阵剧痛，渐渐平息。
此刻，他目光中的茫然渐渐散去。
视野清晰看到了前方的景象。
首先想要做的，就是赶紧到儿子身边去。
只不过，他心里才刚这么想，身体有了动作的同时。
身形就已经直接出现在了封弥燃的身旁，速度快到难以想象。
陡然就出现在了儿子身旁的时候，千陨愣了一下。
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微微屈伸着手指关节，攥紧再松开。
力量……恢复了？
殊不知，正因为阿古斯魔像的缘故，将他因为受到时空震荡波及而被压制在体内的所有修为，瞬间得到了共鸣，冲破了那层无形压制的屏障，瞬间恢复。
也正因为是这样，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魔族密殿里，叶风回也受到了这纯粹而庞大的阿古斯魔像的共鸣，瞬间被唤醒。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千陨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片刻，感受着充斥在四肢百骸经络里瞬间游鱼一般游走的汹涌力量。
马修和奥斯也已经很快到了妮洛身旁，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马修的眼睛红了，奥斯则是直接流出了泪水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身材高大的壮汉喃喃着，豆大的眼泪汩汩从眼眶里滚落。
奥斯紧紧地抱着妮洛的身体，想到曾经妮洛给他们赋魂的时候说过的话。
她说，如果不给你们赋魂，跟着我，你们太危险了，什么时候我一死，你们也就活不了。给你们赋魂了，你们是自由自在的个体，若是我死了，起码你们还能继续活下去。
马修的眼睛通红的，想不通她究竟为了什么，抬眸，通红的眼睛就盯着封弥燃。
目光里竟是隐约有了几分恨意。
空气里的猩红色，已经渐渐散了。
不仅如此，阿古斯魔像身上的颜色也开始渐渐褪去。
原本暗红色的晶体构成，此刻褪去了颜色，灰白得像一块巨大的普通石头。
到最后，化为了漫天飞扬的粉末。
“燃儿？燃儿你没事吧？”
千陨只一扣上封弥燃的腕脉，汹涌的力量就沿着他的脉络灌注进去。
被这庞大的力量一冲进脉络，封弥燃浑身一震，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父亲。”
封弥燃的眸子里依旧还有着几分失神，“她刚刚说……我娘她……”
“我知道。”
千陨点了点头，目光里一片沉稳。
“她要死了。”
封弥燃目光定定地看着父亲，像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巨大的冲击。
他的人生这么多年都是枯燥乏味的，就这么短短几天所经历的，像是比之前父母不在的那十几年，都要精彩得多了。
千陨凝了左眼的魔眼，仔细看了一眼。
而后，给出了一个答案来，“是的。”
她要死了。
气若游丝，感觉随时就可能断了线。
马修和奥斯也清楚，这一次不知为何，阿古斯魔像异常强大。
他们并不知道是因为魔像和千陨身上魔神的力量产生了共鸣的缘故。
他们只知道，如若不是妮洛将最后剩余的力量灌输给了他，她不会死！最多只是……魔像完全暴走狂乱，生灵涂炭罢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她不会死！
所以，马修和奥斯很清楚，妮洛是故意的，为了什么？就为了不让生灵涂炭么？
不，不是这样的。
第2292章 抱歉（3）
马修和奥斯看着封弥燃，陡然就明白了。
她没有那么满腔的大义，也不是为了担心魔像暴走，这杭镇生灵涂炭。
她纯粹就是为了救他。
魔像一旦暴走，就封弥燃之前的状态，恐怕也会受到波及。
她恐怕，纯粹就是为了保他平安无事。
封弥燃的唇紧抿成一条线，然后微微松开，问了千陨一句，“你能救她吗？”
只一句话，仿佛点起了马修和奥斯心中的希望。
是了，他是人类里的传奇，眼前这个男人，是人类的传奇。
他们当即就在千陨面前跪下了，“求您了，救救她……”
千陨眉目深沉，没有给出完全肯定的答案，只微微颌首，“我放手一试，结果……不能保证。”
“请您救救她！”
马修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前鲜血一片。
千陨摊开手掌，手心一团纯粹的黑光，几乎要震慑他们的灵魂。
阵法已经破了。
原本主阵的霜白四人，大多人事不省，星汉还算有着意识，霜白此刻也已经渐渐恢复了意识。
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千陨手中那团纯粹的黑光。
像是巨大的黑洞一般，缓缓旋开。
他们一直没有把这个男人当成一回事，一心只想着能解决掉阎罗这个大麻烦也是好的。
殊不知，原来阎罗的身边藏龙卧虎，竟有这样的角色？！
他究竟是什么人？
不，或许应该问，他究竟是不是人？
那样纯粹的黑光，他们身为魔族，清楚感觉得到，那根本就已经不是魔力了。
那是……神力！
他们魔族里的所有，恐怕都没有能够凝出这样纯粹的力量来。
独有一个人，勉强可以做到，只是勉强……
那就是妖刀。
妖刀曾经通过迦罗的转授，得到了一部分圣物之眼里的力量，魔神的力量。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不能称作魔族的——迦罗大人。
也能够使用这样的力量。
但是，都没有眼前这人这般得心应手信手拈来。
千陨将手中的神力缓缓覆上了妮洛的那柄武器。
她那柄和阿古斯魔像仿佛一个质地的，暗红色晶体铸成的武器，原本也已经如同魔像一般，变成了灰白的颜色。
唯有顶端那颗暗红色的宝石，宝石也已经渐渐变得灰白，唯有宝石最中央的位置，还有着那么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暗红。
若是等到全部都变得灰白，恐怕哪怕是千陨，也回天乏术。
“好在从你们口中得知，她的灵魂有着实体，我才多少有了些方向，如若不然，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千陨沉声说了一句，手中的黑光已经融入了那块暗红色的宝石里。
剔透的宝石外层变成了灰白的颜色，依旧依稀可见里头。
唯一仅剩的那点暗红色，被一团黑光牢牢包裹笼罩了起来。
好在，这黑光也止住了那所剩无几的暗红色逐渐变得灰白的势头。
“停……停下来了！”
看到最后那点暗红之色变得灰白的势头停止了，马修惊呼一声，目光里有着欣喜若狂的神色。
只要她的魂晶没有继续衰败，就算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恢复，起码……命是吊住了吧？
只能这样乐观地去想了。
封弥燃在一旁，一直没有做声，只看着，默默看着。
目光很深沉，很深沉，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甚至透着几分不解的茫然。
像是因为心中的什么情绪，让他觉得有些费解。
千陨一抬眸，就将儿子目光里的那些茫然和费解捕捉到了。
他心中稍许有些了然。
儿子恐怕从未经历过这些……所以，不知道此刻心中的感触是什么吧。
这里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千陨扫了一眼都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的霜白四人。
注意到他的目光扫了过来，只接触到他的眼神，霜白他们顿时就觉得连灵魂都被震颤了！
这是怎样的眼神啊？
就像是……俯瞰众生的神。
就像是……人在看着一群蝼蚁一般。
这种压迫，不像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上的！
巨大的压迫。
不要说动一下了，他们就连呼吸，都不敢呼吸，一瞬间呼吸都滞涩了！
“你……”
霜白觉得自己几乎要将骨子里所有的力气都挤出来了，却也只能发出一个音节来，然后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嘴还张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千陨淡淡看着他，事实上，真的不想动手杀人，或许，那个不靠谱的灵神迦娜说的，的确没有错吧。
真正到了这个阶位了之后，很多事情，就变得不再那么执着了。
比如，赶尽杀绝斩草除根这种事情。
他目光浅淡地看着霜白。
时间分明没过去多久，但是霜白只觉得，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我不杀你们，留你们一条命，是要你们回去告诉妖刀一句话。”
千陨吐出一句来。
霜白的嘴唇像是恢复了功能，微微嗫嚅了一下，简短而虚弱的两个音节，“什……么？”
“你问妖刀，还记得当年夜冥军的路长风吗！”
千陨吐出这一句来。
其实看到世界这样战火延绵，他就已经明白，当初他们和妖刀商量好了的对策，显然是付诸东流了。
或者说，这个计划到后来，根本就没有实施过。
不是没想过的，或许是因为妖刀改了主意，转了性子，愿意当魔族那身居高位的长老，而不是一个帝国夜冥军将军的夫人。
但是有了神力之后，好像心思变得通透了许多，很多事情，也就看得透彻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千陨知道魔神神力的狂暴，又知道迦罗的固执。
所以，妖刀说不定是被什么侵占了意识也说不定。
记忆回溯，依稀还是能够想起来，最后和妖刀连音的那几次，她似乎隐约提过，迦罗给她力量的事。
非常隐晦地藏在她的话语里。
那么这个可能性，就越来越大了。
千陨收敛了几分势头，霜白只觉得浑身一松，大口大口呼吸着，胸腔都一阵辣痛。
“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不是人类？”
千陨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淡声说了一句，“还有，转告迦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