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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乌云低垂,旌旗摇曳。
矗立在冰天雪地中的燕城好似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被大梁的将士们团团包围。
为首的年轻将军银甲裹身,腥红披风招展于身后,手一抬,吐出比冰雪还要冷的两个字:“攻城!”
随着这两个字吐出,顿时就是一片杀声震天。
早已摇摇欲坠的城墙上一阵骚动,紧接着传来北齐将领的冷喝声:“邵将军,你瞧瞧这是谁,再下令攻城不迟!”
话音落,一个女子被人押着立于城墙之上。
那女子鸦黑长发拢在耳后,露出一张光洁素净的面庞。北风如刀割着她柔嫩的脸,使唇更红,脸更白,犹如一朵封存于寒冰中的玉芙蓉,虽素净,却格外灼人眼。
场面顿时一静。
年轻俊美的银甲将军神情没有一丝动容,手再次抬起
城下大军又上前一步,那压抑却势在必得的气势迫得城墙上的人心惊胆战。
北齐将领一把扯过女子,推到身前,气急败坏喊道:“邵将军,你看清楚,这可是你婆娘。只要你退兵,我保她安然无恙,如若不然,你婆娘可就要没命了!”
年轻将军一愣。
身侧一位下属低声道:“将军,那确实是您夫人。”
年轻将军勒着缰绳,深深看了城墙上的女子一眼。
原来,这就是他的妻。
似是感受到男子的目光,城墙上的女子眸光微转,与他遥遥对视。
北地屡被齐人肆虐抢夺,而今竟还被夺了城池,不知洒下多少将士的血才有了今日的收复之战,又怎会因她一人而停下脚步?
她虽是女子,这点民族气节还是有的。
而那个令齐人闻风丧胆的年轻将军,今日她才第一次看清模样的夫君,亦不可能因她放弃收复山河的机会。
女子嘴张了张。
天太冷,又许久不曾开口,一时间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念头才闪过,她的视线中一支利箭由远及近攸地放大,紧接着就是剧痛传来。
她下意识垂头,就见胸前鲜血喷薄而出,热血带来的暖意在寒风中很快凝结消散。
这混蛋,竟连一句大义凛然的话都没给她机会说出来!
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女子恨恨地想。
“将军”
年轻将军身侧的下属忍不住喊了一声。
年轻将军神色平静收回弓,垂眸遮去眼底的歉疚,冷冷吐出先前说过的两个字:“攻城!”
……
明康二十五年初春,大梁燕城收复。靖安侯次子,北征将军邵明渊受封冠军侯,凯旋归京。
而他的妻子乔氏,一腔热血永远留在了燕城城墙上。
第1章 骑驴少女
春风似剪,裁出了一片片浅绿娇红,越是往南,那春意便越发得浓。
官道旁茶棚简陋,临近晌午的时候却坐了不少人,年迈的茶博士持着长嘴铜壶穿梭其间,及时给客人们添茶倒水。
此处离宝陵城十多里,出城的人随意谈论着城中近来发生的趣事,那将要往宝陵城去的客人则饶有兴致地听着。
此时就有一人提到,宝陵城今日来了几位年轻公子,听口音像是京城来的,个个风流俊秀,其中一人更是潘安宋玉般的人物。
就有人不信道:“难道能比得上嘉丰乔家玉郎?”
嘉丰位于宝陵以南,乘船而下也要花上两三日工夫,那乔家玉郎的名声能传到这边来,足以说明是如何出众的人物了。
先前说话的人灌了几口凉茶,一笑露出东倒西歪的一口牙:“乔家玉郎我没见过,不过要说能赶上我在城中遇见的那位公子,我是不信的。”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不少人跳出来反驳,又有同样见过城中几位公子的数人与之争辩。
“老伯,来一壶茶,再上两碟甜糕。”一个声音打断了双方的争论。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茶棚不远处停住,转身从毛驴背上扶下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来。
男子见众人都看过来,把毛驴在路边树上栓了,身子一挡,遮住少女大半身形,略带不耐地喊道:“快点上,我闺女不大舒服,赶着进城呢。”
“好勒”茶博士忙端上一壶茶并两碟子甜糕。
男子把一碟子甜糕推到少女面前,声音不大不小道:“吃吧。”
他说完,抓起茶碗猛灌了几口。
寻常人家不讲究,女孩子骑驴赶路很平常,众人便收回了目光。只有几个眼尖的惊讶于少女的秀美,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男子显然不高兴别人瞧他闺女,重重哼了几声。
他生得人高马大,瞧着就是不好招惹的,坐在这简陋茶棚里喝茶的都是寻常人,不欲惹事,就都不再关注这边,重拾刚才的话题。
“要我说,城里来的那位公子肯定比不上乔家玉郎!京城虽好,哪及得上咱们这边山清水秀,特别是嘉f县远近闻名出美人的地方。”
自从在茶棚中坐下就很规矩老实的少女忍不住抬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什么啊,我怎么听说那乔家玉郎也是京城来的?”
“乔家玉郎是京城来的不假,可人家是地道的嘉丰人。大前年乔先生过世,随着家人回乡给祖父守制的。”
“啊,原来乔家玉郎是乔先生的孙子……”
提起乔家玉郎,当地人要加一个前缀:嘉f县的。
可若说到乔先生,那全天下人都会想到同一人:前国子监祭酒,名满天下的大儒,早年有天下才子第一人之称的乔拙先生。
只可惜,乔先生已于两年多前过世了。
茶肆里纷纷响起惋惜声。
少女垂眸遮去眼底的异样,耳边已经听不进那些声音。
她一睁眼,从北征将军邵明渊的妻子,乔先生的孙女乔昭变成了十三岁的少女黎昭,更是落入了人贩子之手,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快要回到自己的家乡了。
祖父……
乔昭在心底喃喃念着。
嫁去京城后,她从没想到会以另一个身份,以这样的方式,如此靠近她无数个午夜梦回中心心念念的地方。
嘉丰,那里葬着她最敬爱的祖父,还生活着从京城回来的至亲。
算起来,现在父兄他们已经除孝了。
乔昭悄悄握了握拳,不动声色扫牛饮的男子一眼。
脑海中残留的记忆里,小姑娘黎昭自从落入这人手里,试着逃跑过数次,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最激烈的一次,小姑娘寻了个机会挣脱,边跑边哭喊是被这人拐卖的,引得不少路人围观。
这人追上去,言辞恳切,一边抹泪一边说:“闺女啊,爹知道你恨我,拦着你与隔壁的王二牛私奔。可你再怎么恨,爹都不能看着你走错路啊!别闹了,乖乖跟爹回家吧,你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小姑娘声嘶力竭的哭喊没有留住围观的人,男子到了无人处狠狠教训了她一顿,从此盯得更紧。而能有现在的这点自在,却是代替小姑娘活过来的乔昭这两日格外老实的成果。
“走吧。”男子在桌子上留下几枚铜板,站起身来。
乔昭忙站起来,目不斜视跟着男子往外走。
因着这番动静,那些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少女款款而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优雅让男子忍不住皱眉。
这次的货物是他这些年得手最好的一个,可未免太好了些,光这么随意走着就如此惹眼。
前两日怎么不觉着呢?
男子叹了口气,暗暗下定决心,等进城后还是换辆马车好了。
一个时辰后。
乔昭骑在驴背上,仰头望着城门上“宝陵”两个字有些出神。
宝陵她是来过的。
祖父乔拙洒脱不羁,早早就不耐烦做官,辞官后带着祖母与她纵情山水,后来身体不行了,就回了嘉丰隐居。
她曾为了祖父的病,跑过两趟宝陵。
城还是那个城,她却变得太彻底了。
几日来的小心翼翼终于在这一刻松懈些许,一抹自嘲笑意在嘴角一闪而过。
男子带着乔昭进了城,寻地方卖了那头杂毛驴,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担心刚安分两日的小丫头又出乱子,就低声安抚道:“你且乖乖听话,我带你去上好的酒楼吃饭,回头再雇一辆马车,就免得你风吹日晒了。”
“还要去哪里?”一直沉默寡言的乔昭忽然开口。
少女与男子对视,双目清湛,如春日里最轻柔的水波被微风吹皱。
鬼使神差下,男子回道:“扬州。”
回过神来,男子有些懊恼,旋即又安慰自己:小丫头知道了又何妨?过了这宝陵,扬州城很快便到了。
扬州啊。
乔昭面上没有变化,心中却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从这里到扬州将走另一条路,离着她的家乡嘉丰却是越来越远了,等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即便逃脱,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恐怕会才出狼窝,又落虎口。
乔昭没有想好以现在这幅模样如何与亲人相认,但至少知道父兄皆是端方君子,面对落难的小姑娘,不会生出歹意来。
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的,这样的话,必须在宝陵城脱身!
第2章 求救
城中街道不算宽,乔昭低眉顺眼跟着男子走,眼角余光时刻留意着周围动静。
有那么一两次,男子似乎放松了盯防,她还是硬生生忍下了逃跑的诱惑。
不经意间看到男子微微挑起的眉,乔昭心中泛凉。
果然不出所料,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男子只会对她看得更严,表面放松不过是看她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罢了。
男子忽然停下来,指着路边一家酒肆道:“咱们就在这吃。”
乔昭没有动。
男子拧起眉,心道小丫头莫非还不死心?
“快点进去,等会儿还要赶路呢!”男子一边催,一边伸手去拽乔昭。
小姑娘手一抬,指向前方不远处一栋三层酒楼,声音娇柔如糯米甜酒在人心头一点点发酵:“你说带我去上好的酒楼用饭的,这里不好。”
男子脸一黑。
那可是宝陵最好的酒楼,吃一顿可不便宜。
他这一迟疑,小姑娘一双清澈眸子立刻蕴满了泪水,倔强道:“你骗人,说带我去上好的酒楼,这家酒肆根本不上台面!”
眼下正是饭点,进出的人颇多,小姑娘声音微扬,立刻就有不少人看过来,站在酒肆门口的伙计显然听见了那番话,已然变了脸色,抬脚过来赶人。
男子脸色微变。
他想起在京城花朝节上拐走这小丫头时她身上的好衣料,心知小丫头出身非富即贵,看不上这路边酒肆也是正常。
“你答应过的,我就要在那家酒楼吃。谁知道这酒肆干不干净呀,万一吃出苍蝇来”
酒肆伙计已经三两步来到近前,气呼呼道:“去去去,不吃别挡在门口!”
说着狠狠瞪男子一眼:“怎么管孩子的!”
乔昭才不理伙计怎么说,惊呼一声道:“哎呀,你看,这小二哥手指缝里还有油渍呢,脖子上搭的汗巾也发黑……”
她声音婉转动听,语速虽快,进出酒肆的人依然听得分明,立刻就有两人迟疑一下,本想进去吃饭的,抬脚转去了旁家。
酒肆不大,出来一探究竟的老板娘听到这话,抽出别在腰间的擀面杖就冲过来了。
乔昭年纪小,老板娘不跟她计较,擀面杖直接奔着男子去了。
男子见状不好,拽着喋喋不休的乔昭撒腿就跑。
二人一口气跑到酒楼前才停下来,男子指着乔昭,气得说不出话来。
乔昭一脸无辜:“我饿了。”
男子吐出一口气。
罢了罢了,醉仙居的酒菜虽贵,把这丫头一卖什么都赚回来了,眼看已快成事,还是少节外生枝。
“进去吧!”男子狠狠瞪乔昭一眼。
二人衣着普通,伙计没有往楼上领,就在大厅空出的位置坐下来。
“客官吃什么?”
男子还未开口,一道娇柔的声音响起:“江米酿鸭子。”
伙计一愣,不由看向男子。
“我要吃江米酿鸭子。”乔昭同样看向男子,目光执着。
男子头皮发麻,问伙计:“这道菜有吗?”
“有是有,就是等的工夫长些。”
赶在乔昭开口前,男子挥手道:“就要这个,再随意上两样小菜并酒水。”
不多时男子点的酒菜端上来,他拿起筷子开吃,乔昭则坐得笔直等着。
约莫两刻钟后,桌上只剩下杯盘狼藉,那道江米酿鸭子才终于端上来。
“祖宗,吃吧!”男子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乔昭从袖中抽出帕子,找伙计要了一杯白水,打湿帕子净手。
男子忍不住嘀咕:“瞎讲究什么,之前风餐露宿不是也没事儿?”
乔昭抬眸,嫣然一笑:“有条件时,当然要让自己舒服些。”
男子被那忽然绽放的笑容晃得眼花,暗暗咂舌:乖乖不得了,小丫头才多大,这一笑竟让他险些失神。
他冷眼看乔昭不疾不徐用饭,越看越是心喜。
小丫头这股穷讲究劲儿,等她将来长大了,那些人就吃这一套。
有这等潜力,他自然能卖个好价钱。
这样一想,等待似乎没那么枯燥了。
男子的反应不出乔昭意料,她求的,就是能缓缓吃这顿饭。男子觉得她有价值,又因为快要成事不愿多生波折,自然会对她多些耐心。
乔昭小口小口吃得极慢,偶尔的,目光会从大厅里掠过,不经意间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处停驻瞬息,如蜻蜓点水。
不知等了多久,男子很是不耐时,脚步声从楼梯拐角处响起,很快便有三人踩着木质楼梯往下走来。
三人仿佛磁石,瞬间吸引住大厅里的目光。厅内陡然一静,就连一直对乔昭严防死守的男子这一瞬间都忘了眨眼,盯着其中一位紫衣男子猛瞧。
那男子身材颀长,肤白如玉,五官精致如极品瓷器,眉梢眼角的笑意仿若掬了一捧清辉,流光波转间少了雕琢的匠气,自成风流。
“拾曦,看来以后真不能和你一起出门了。”紫衣男子身侧的蓝衣男子低声道。
“就是,只要你一出现,男女老少便只盯着你一个人瞧,衬得我们成了歪瓜裂枣。”另一青衣男子跟着道。
紫衣男子眼睛弯起,笑眯眯道:“我以为,你们早就习惯了。”
另两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三人说笑间已经来到大厅,步履悠闲往外走,厅内人目光追逐着三人。
乔昭唇角弯起。
她等的人终于下来了,不枉她特意坐在靠近过道这边。
在酒肆外面时,她一眼就看到这三人进了这家酒楼,便知道她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那紫衣男子她恰好认识,乃是长容长公主的独子,姓池名灿,字拾曦,人品还过得去。
就算她如今换了一副模样,以池灿的风姿,至少不用担心被劫色。
或许……池灿平日里担心的更多些。
闪过这个念头,眼见三人已经走到门口,乔昭不再迟疑,把手中筷子一丢,快速站起来就往门口冲去。
她动作突然,人们还未从池灿卓然风姿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见到一个小娘子追过去,不约而同在想:果然有小娘子追过去啊,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男子跟着点头,忽然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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