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老夫人莫名有些心塞,清了清喉咙道:“昭昭啊,今天委屈你了。祖母有一块锦鲤戏莲的端砚,还是你祖父留下来的,回头给你送来,以后好好练字。”
黎皎猛然抬头看向邓老夫人,难掩心中震惊。
两府的姐妹中,骑射工夫她自认不如黎娇,论琴棋书画没人能越过她,平时不过是怕黎娇嫉妒才收敛锋芒罢了。
祖母手中那块端砚她中意很久了,还曾试探着讨要过,当时祖母没接话,她想着那是祖父留下来的遗物,祖母爱惜不愿给人,只得作罢,没想到祖母今天竟然给了黎昭!
看来祖母心中是认为黎昭很委屈的,这可真是不公平,平日里她受了那么多委屈,祖母已经习以为常,不过是略微回护她罢了,而黎昭就受这么一次委屈,竟然这样安抚她。
祖父的遗物,她不信黎三敢伸手!
黎皎竭力保持着平静,微笑去看乔昭。
乔昭冲邓老夫人欠身,露出真切的欢喜:“那就多谢祖母了。”
黎皎瞪大了眼。
她怎么好意思就这么收下?
此刻别说黎皎,就连何氏都有些无所适从,而二太太刘氏更是把一条帕子搅来搅去揉成了腌菜。
见乔昭痛快收下,邓老夫人反而开怀不已,笑眯眯道:“那等一会儿就让青筠给你送来。行了,这满地的碎瓷片赶紧收拾一下,咱们都散了吧。”
黎皎回到东跨院,对着雕花梳妆镜端详着额头的一片乌青,心中气苦,抄起桌面上的胭脂盒子便要摔下去,手刚抬起又放下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砸东西的事情传出去太难看。
黎皎把胭脂盒子放下,伏在梳妆台上哭了。
要是母亲还在,她绝不会受这些委屈,过这种日子……
“我的姑娘,这是怎么了?”
“奶娘”黎皎扑进了妇人怀里。
妇人一看黎皎额头的青紫,心疼不已,忙给春芳使了个眼色。
春芳会意,抬脚就去找三公子了。
黎辉一听黎皎受伤,急匆匆赶到东跨院,一见黎皎的模样大怒:“大姐,你额头怎么青了?”
黎皎不语,他冷笑:“我知道了,定然是黎昭害的,是不是?”
他转身欲走,被黎皎拉住:“不是,这一次是我不好”
黎辉哪里听得下去,扒开她的手直奔西跨院。
阿珠做事利落,已经把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何氏一直没走,正揽着乔昭说话:“昭昭啊,那砚台你怎么就张口收下了?娘手里有钱,你想要什么样的娘都可以给你买,那砚台可是老夫人的宝贝,你这么痛快收下,娘担心”
乔昭笑笑:“娘不必多想。长者赐不敢辞,祖母不是讲虚礼的人,她乐意给,我乐意收,这样不是很好?”
“这样啊,那就好。”
女儿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三公子,您怎么不等通报就往里面闯啊?”屋外传来冰绿的尖叫声。
乔昭很想捂耳朵,心道这丫头声音真独特。
何氏正欲站起来看个究竟,黎辉已经闯了进来。
看着盛怒的少年,乔昭默默想,黎府的姑娘和公子很喜欢闯人闺房啊。
“太太也在?”黎辉一怔。
何氏皱眉:“三郎,你这样风风火火闯进你妹妹屋子,要干什么?”
黎辉全然不惧这位继母,冷冷道:“太太在这里正好,我倒是要问问,大姐怎么会受伤的?黎三,是不是你又欺负她了?”
何氏是个沉不住气的,一听大怒:“混账,明明是那黑心的欺负昭昭!”
黎辉后退一步,冷笑:“真是颠倒黑白”
何氏还要开口,被乔昭拉了一下。
“事情到底怎么样,三哥何不去找大姐问个清楚?”
黎辉怒极反笑:“哼,大姐心善,就算被欺负了还会为你遮掩,我眼睛不瞎,瞧得清清楚楚呢!”
乔昭只觉来到黎府这两日热闹极了,让人心生倦烦。
她叹了口气,干脆道:“大姐为何受伤,祖母很清楚,三哥去问祖母吧。我累了,就不招待三哥了。”
不等黎辉有所反应,她便扬声道:“冰绿,请三公子出去。”
“三公子,请吧。”几次三番被人闯进来,冰绿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心道早知道当贴身丫鬟是个体力活,当初应该跟着三叔学胸口碎大石的,那样看谁还能推开她乱闯!
黎辉不愿和一个小丫鬟拉拉扯扯,又碍于何氏长辈的身份很多话不好说,冷笑一声扭头就走,直奔青松堂。
“祖母,大姐受了委屈只知道躲在屋子里哭,您可要替她做主呀。”进了屋子,黎辉把所见说了一通,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请求。
邓老夫人放下茶盏,看着眉清目秀的宝贝孙儿,神情颇为复杂。
第38章 砚台
“今天的事,确实是你大姐做得不对。”
“祖母!”
面对唯一的宝贝孙子,邓老夫人难得脸一板,问他:“辉儿,你是不是跑你三妹那里兴师问罪了?”
黎辉不服气地抿着嘴不说话。
邓老夫人摇摇头:“辉儿,事情的来龙去脉你都弄清楚了?”
“有什么不清楚的,大姐额头紫青了一片”
“那只是结果,原因呢?你可问了?就凭着以往的经验,你就去找你三妹算账,还跑来找祖母给你做主?”
黎辉握了握拳。
“辉儿,你也不小了,以后这样沉不住气可不行,咱们西府就你一个男孩,将来还指望你把这个家撑起来!”
黎辉冷静了些:“祖母,我知道了。那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雅和苑发生的事涉及两位姑娘的品格,着实不大光彩,邓老夫人作为长辈本来不好多说的,可她瞧着孙子性子如此跳脱,便顾不得了,摒退了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把事情经过细细讲了一遍。
邓老夫人讲完,问黎辉:“祖母说你沉不住气,可有说错?”
黎辉面红耳赤,低头道:“祖母教训得没错,今日确实是我鲁莽了。不过您不要怪大姐,她本来拉住我说是她不对的,是我没听进去”
“你大姐心情不好,祖母能理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邓老夫人抬手摸摸黎辉的头,满是慈爱,“去吧,向你三妹赔个不是。她以往年纪小,性子骄纵些,这次回来祖母冷眼瞧着已懂事多了。你是当哥哥的,要大度些。”
他才不要当那个死丫头的哥哥呢!
黎辉这样想着,还是应道:“是,孙儿这就去向三妹道歉。”
一码归一码,做错了事,他认。
邓老夫人老怀大慰,扬声道:“青筠,东西收拾好了吗?陪着三公子走一趟。”
黎辉一脸不解。
邓老夫人含笑解释道:“你三妹今日受了委屈,我把那方锦鲤戏莲的端砚给了她,正好送过去。”
“祖父那方端砚?”黎辉惊呼。
“嗯。”
黎辉晕乎乎随着青筠出去了,走到半路暗想:祖母把那方砚台给了黎昭,父亲知道吗?
乔昭才送走了何氏,就听丫鬟禀告说三公子与青松堂的大丫鬟青筠一道来了。
居然没有闯进来,看来老太太给他讲明白了。
“请他们进来。”
片刻后黎辉走进来,迎上乔昭平静的脸,颇为尴尬。
他目光游移,挪到一旁,红着脸道:“三妹……今天是我不对,误会了你,我……向你道歉……”
乔昭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淡淡笑道:“三哥诚心道歉,那么我接受。”
素手芊芊,握着雨过天青色的冰纹茶杯,黎辉头皮发麻。
茶水里该不会放了泻药吧?
迎上乔昭黑葡萄般的眸子,黎辉一咬牙把茶杯接过,仰头喝了。
道完了歉,黎辉颇不自在,放下茶杯匆匆走了。
候在外间的青筠把砚台交给乔昭,跟着离去。
乔昭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下子总算安静了。
她打开包裹砚台的软布,露出一方光滑温润的砚来。
莹白的手指从砚上掠过,乔昭点点头。
摸起来是好砚,可见老夫人是用心补偿受委屈的孙女的。
想想何氏,再想想邓老夫人,乔昭笑了。
黎府的生活似乎也没那么糟。
面对一方好砚,她来了兴致,偏着头敲了敲砚台,听它发出的声音。
“姑娘,老爷来了。”
随着冰绿的禀告,黎光文一脚踏了进来。
少女侧着头,调皮地轻敲砚台,黎光文大惊:“快住手!”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迎上乔昭错愕的眼神,强忍着把砚台劈手夺过来的冲动,板着脸教训道:“老夫人赏你的砚台是难得的宝贝,怎么能如此轻率对待?”
乔昭眨眨眼。
她哪里轻率了?她明明很负责的。
乔昭把砚台放下来。
“轻点,轻点!”黎光文目不转睛盯着乔昭的手,见她放好了,这才松了口气,批评道,“怎么能胡乱敲呢?”
乔昭好笑不已:“父亲,我在听音辨质。”
“听音辨质?”黎光文摆明了不相信以往不学无术的女儿懂这个。
“是呀,端砚以木声为上,瓦声次之,金声为下,祖母送我的这方砚台是好砚呢。”
黎光文颇为惊奇看了乔昭一眼,忽然觉得闺女顺眼不少:“当然是好砚,这是你祖父用过的。当年”
当年他求了半天,母亲都没给他呢,如今居然给了他女儿……
黎光文心情颇复杂,看了砚台一眼又一眼。
好想要怎么办?
父亲大人眼中的渴望太明显,乔昭把砚台推过去:“父亲若是喜欢,就送给您吧。”
“不行不行。”黎光文连连摇头,义正言辞道,“这是你祖母赏给你的,怎么能转赠他人?昭昭,以后你定要勤加练字,才不辜负你祖母的期待。”
“这样啊,我知道了,以后定会物尽其用。”
黎光文欣慰点头,盯着砚台恋恋不舍。
乔昭嫣然一笑:“不如这样,父亲给我讲个有趣的故事,我把砚台借给父亲把玩几天,就当是女儿略尽孝心了。”
黎光文眼睛一亮,随后又暗下去:“咳咳,为父哪里会讲故事。”
他这样正经严肃的人,怎么可能会看年轻人喜欢的话本子。
乔昭暗暗点头。
不会就好,她就知道这位父亲大人会这么说。
乔昭终于把真正的目的说出来:“那父亲给我讲讲外面发生的趣事也可以呀。”
想要阿珠与府中下人们打成一片是需要时间的,可她现在迫切想知道外面的事情,那么从在朝为官的黎大老爷这里打探消息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本来还想着再去找父亲大人下一盘棋呢。
“外面的趣事?”黎光文皱眉想了想,叹气,“趣事没有,倒是有一桩惨事。”
“什么惨事?”乔昭一脸好奇,心却揪紧了。
“乔先生你知道吧?我记得以前你娘还曾专门买来乔先生的字帖让你临摹的。”乔先生书画双绝,就有书坊拓下他的字印成字帖售卖。
“嗯。”
“乔先生一家遭了大火,只有乔公子兄妹活了下来,如今正住在寇尚书府上呢。”
乔昭眼睛骤然湿润。
忧心多日,她终于得到了家人一星半点的消息!
第39章 字
“住在寇尚书府上啊”乔昭喃喃道。
她果然没有猜错,大哥若是进京,定然会去找外祖父。
也不知此时大哥是否已经得到了她身故的消息。
“今天寇尚书请旨彻查乔家大火究竟是天灾还是**,圣上已经任命了钦差前去嘉丰查探。”见女儿听得认真,黎光文乐得多讲一些。
“任命了哪位大人当钦差?”乔昭脱口问。
黎光文含笑道:“正是你东府的大伯父啊。”
乔昭手臂上瞬间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皇上任命刑部官员为钦差大臣前去探查乔家失火一事乃在情理之中,而东府的大伯父黎光砚现任刑部侍郎,正是外祖父的下官。
她由乔氏女变成了黎氏女,如今的亲人负责去调查前身之事,这样的巧合,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昭昭,你怎么哭了?”黎光文讲完,愕然发觉次女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乔昭无法说出缘由,只得道:“父亲讲得好,我感动的。”
黎光文心肝一颤。
居然这样就被感动了,原来次女的要求这么低!
他忽然有些惭愧这些年来对次女的冷眼相待,就差拍着胸脯保证:“昭昭以后还想听故事了,就来找为父。”
乔昭眼睛一亮,声音是天生的娇软:“太好了,多谢父亲!”
黎光文揣着砚台飘飘然往外走时忍不住琢磨:真没想到,他还有讲故事的天赋!
待屋内清静下来,乔昭抬脚去了西次间。
西次间布置成了书房,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临窗还摆着一架古琴,已是落了灰尘。
她拿起摆放在书案上的一叠纸,纸上字迹清秀挺拔,格外干净漂亮,正是才抄写一部分的佛经。
乔昭看了一眼,吩咐阿珠:“去取一个火盆来。”
冰绿快言快语:“姑娘,阿珠才来,哪里知道火盆收在什么地方,还是婢子去取吧。”
见主子点头,冰绿瞟阿珠一眼,欢欢喜喜出去了。
乔昭并不在意。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只要守住必要的底线,便无伤大雅。
不多时冰绿拿了个火盆过来,笑盈盈道:“之前是霜红收起来的,险些忘了放在哪儿。”
阿珠默不作声去了东稍间捧了烛台回来。
冰绿撇嘴:“大白天的你拿这个做什么?”
阿珠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姑娘需要。”
“姑娘”冰绿扭头去看乔昭。
乔昭颇意外阿珠的细心,笑道:“我确实需要。”
此时是春日,她用到火盆,那么必然是需要烛火的。
冰绿一听,警惕瞪了阿珠一眼。
这外来的心眼忒多,真是讨厌!
阿珠淡定移开眼。
乔昭点燃蜡烛,把那叠纸凑到火舌上。
冰绿骇了一跳,扑过去抢救:“哎呀,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呀?”
奈何火舌太厉害,一叠纸转瞬烧起来,乔昭随手丢进火盆里,很快就燃成了灰。
冰绿心疼不已:“姑娘,您怎么把好不容易抄写的佛经烧啦?”
“写的不满意。”乔昭温和解释。
冰绿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这还不满意?姑娘,婢子觉得您写得好极了。”
她想了想道:“比老爷的字还好看!”
“光好看是不成的。”乔昭冷眼瞧着火盆里连火星都没了,只剩下一堆灰烬,这才吩咐两个丫鬟,“你们收拾一下就出去吧,我在这里抄几篇佛经。”
“是。”
两个丫鬟把书房收拾干净退出去,乔昭铺纸研磨,出了一会儿神,提笔写起来。
一个个潇洒飘逸的字如耀眼的花,依次在她笔下款款绽放,是与先前被烧掉的佛经全然不同的字体。
不知过了多久,乔昭放下笔,目光落在纸上,神情怔然。
这是极像祖父的字呢,这样一来,无论中途有什么阻碍,她一定会如愿见到那位大长公主的。
街上人声喧嚣,临街的五福茶楼的雅间里却很清净。
池灿叫了一壶茶,临窗而坐,自斟自饮。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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