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昭从荷包里摸出一根银针,细长的银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池灿干笑:“黎三,你要做什么?”
乔昭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池灿的左眼,捏着银针解释道:“毒刺留在肌肤里了,要把它挑出来。”
见池灿目露迟疑,她安慰道:“你不动的话,很快就能挑出来的。”
池灿眨了眨眼:“你来吧。”
“池大哥稍微忍耐一下。”
少女靠近了,传来淡淡的香气。
池灿悄悄动了动鼻子,闻出这是上好的沉香味道,他目光下移落在少女的皓腕上,果然就见她雪白纤细的手腕上缠着一串沉香佛珠。
看色泽,那串沉香佛珠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串沉香佛珠是从哪里来的?
池灿不自觉皱眉。
他出身尊贵,眼界自然是高的,这串沉香手珠品质绝佳,就算是皇家都没有几串能与之媲美,这样的手珠绝对不是出自黎府。
谁会送黎三这么贵重的沉香手珠呢?
“好了,还疼吗?”池灿神游天外之际,乔昭已经把毒刺挑了出来,见他一直皱着眉,出声问道。
“疼的。”池灿回神,眼巴巴望着乔昭。
他的五官精致绝伦,此刻一只眼睛虽肿着,却没有让人感觉丑陋可笑,只会觉得怜惜
收起了所有尖锐的俊秀男子,眼神清澈如稚子。
乔昭从荷包里摸出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盒子,打开来,用指尖挑起一点淡绿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池灿左眼皮上。
少女指腹柔软,随着药膏一点点氤氲开来,眼皮处一片清凉,顿时缓解了那种火辣辣的灼痛感。
“怎么样?”
池灿点头:“好多了。”
他竭力掩饰着眼底的柔情,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唯恐把好不容易靠近他的少女又吓跑了。
乔昭没有把小盒子收回去,反而放在池灿手心:“池大哥留着涂吧,一日三次。”
“我没镜子,看不到啊。”池灿道。
“这样啊?”少女浓密的睫毛扇动了一下,仿佛沉睡的蝴蝶忽然挥动起了翅膀,挠得人心头痒痒的。
“是呀,没有镜子,万一涂抹到眼睛里去怎么办呢?”
池灿唇角微翘,心道:这样的话,黎三每次就要帮他涂了吧。
乔昭垂眸:“池大哥说的也是。”
然后,她从池灿手里把药盒拿出来,扬手扔给了邵明渊:“邵将军,这盒药膏你收着吧,以后好帮池大哥涂药。”
池灿神情扭曲了一下。
不带这样的啊,这下子连准备留下当念想的药盒都没了。
他大步走到邵明渊身边把药盒拿了回去,轻咳一声道:“算了,不麻烦别人了,我到时候可以把溪水当镜子。”
邵明渊笑笑,没有揭穿好友的小心思。
他动作利落,没用多久茅草屋前就架起了火堆,烤肉的诱人香味飘散开来。
“没有盐能吃么?”池灿盯着烤得色泽金黄的兔肉问。
邵明渊往兔肉上刷了一层蜂蜜,笑道:“将就着吃吧。”
池灿站起来向茅草屋走去:“吃的怎么能将就?”
他走到茅屋处喊道:“钱仵作,有没有盐巴?”
钱仵作探出头来,狠狠抽了抽鼻子:“好香,快给我拿衣裳来。”
“你先说有没有盐巴?没有盐巴怎么吃!”池灿站着不动。
“有。”钱仵作缩回头去,不一会儿重新探出头,递了个脏兮兮的碗出来,里面是夹杂着草叶砂砾的灰白色颗粒。
“这是盐巴?”池灿声音都拔高了。
“不是盐巴是什么?快拿给那个小子,然后赶紧把衣裳给我拿来,我要出去吃肉。”
池灿没有把碗接过去,转身看了一眼正忙碌着的邵明渊,走到石头那里用两根手指提起晒着的衣裳抛给钱仵作。
“没有盐。”池灿在邵明渊身旁坐下来。
要是用脏成那样的盐巴,他情愿不吃了。
“涂了蜂蜜会有些滋味。”邵明渊说着把一种植物块茎掰开,把渗出来的汁液涂抹到烤肉上,“这种块茎的汁液带一点咸味,烤肉应该还是能入口的。”
池灿讪讪看了乔昭一眼,嘀咕道:“你什么时候练出了烤肉的手艺?”
“熟能生巧罢了。”
钱仵作挤进来:“好了吗?”
邵明渊把一只烤兔递过去:“可以吃了。”
钱仵作接过来,顾不得烫,直接咬了一大口,咽下去后连连点头:“好吃。”
池灿往一侧挪了挪,忍耐动了动嘴角。
邵明渊转动了一下木棍,问乔昭:“黎姑娘,你是吃兔肉还是烤鸡?”
乔昭笑笑:“给我一只鸡腿就好。”
她本以为大福寺的竹林深处那餐烤鸡会成为永远的回忆,没想到这么快就吃到了。
坦白说,还真有些想念了。
邵明渊把烤好的鸡腿递给乔昭,这才与池灿分吃了剩下的烤肉。
一顿饱餐之后,钱仵作用袖子抹了一下嘴,面无表情道:“吃也吃了,跟我走吧。”
乔昭知道,钱仵作对她的考验马上要来了。
三人跟着钱仵作下了山,一路步行入城,等他停下来时,三人面色皆是一变。
钱仵作竟然把他们领到了义庄来。
所谓的义庄,是专门用来临时存放棺椁的地方。
“钱仵作?”看门的人一看钱仵作,猛然跳了起来,“呦,你可终于愿意来了。”
“小六在这里吗?”
“在呢,正巧刚过来不久。”
钱仵作没吭声。
他这个时候过来,当然是估摸着小六在这里。
守门人扭头扯着嗓子喊:“小六,你师父来了。”
不多时跑出来一个年轻人,一见钱仵作神情激动:“师父,您”
钱仵作摆摆手:“进去再说。”
第368章 义庄内
小六忍不住打量了乔昭三人几眼。
钱仵作抬脚往内走,被守门人拦住:“钱仵作,他们是”
“打下手的。”钱仵作随口道。
打下手?这样的三个人能给钱仵作打下手干那些事?
守门人和小六第一个反应都是不信的。
小六知道师父脾气倔,怕把人惹恼又走了,冲守门人挤挤眼。
守门人侧了侧身子,见乔昭也要跟着进去,伸手拦下来:“钱仵作,别人能进,这位小娘子不能进吧。”
钱仵作回头看着守门人。
守门人笑笑:“钱仵作,你干这行几十年了,总该知道点忌讳吧?”
“忌讳?什么忌讳?”
守门人笑着摇头:“你可真是逗我呢。这义庄不能让女子进啊,这里本来就阴气重,女子进来不是容易惹麻烦嘛。”
钱仵作嗤笑一声:“青天白日的能惹什么麻烦?小六,你到底要不要我帮这个忙?不需要的话我立刻就走。”
“要啊,要啊,师父您别生气,快进去吧。”小六弯腰道歉,扯了守门人一把,低声道,“回头请你喝酒。”
守义庄的人一年到头看不到油水,本来就是个寒苦地儿,听小六这么一说,心中虽还有些不情愿,到底是放几人进去了。
一踏入义庄,乔昭立刻感觉比外面阴凉许多,肌肤上瞬间冒出了细小的疙瘩,一股腐朽夹杂着奇怪臭味的味道传来,好在手腕上的沉香手珠散发着淡淡清香,稍稍缓解了这种令人不适的味道。
乔昭察觉有人拉了她一下,因为太突然,又是走在这种地方,头皮不由一麻,之后才发觉是池灿扯了她衣袖一下。
她脚步放缓,以询问的眼神看着池灿。
池灿低声道:“黎三,我有种不妙的预感,那个老仵作对你的考验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乔昭扯了扯嘴角,声音同样很轻:“这是自然。”
“他该不会让你在这里面独自呆一晚上吧?”
乔昭表情微僵。
这似乎不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要在这种地方独自呆一晚上,饶是乔昭素来冷静沉稳,这时候也不由有些慌。
“别怕,要是真的那样,我来陪你。”池灿凝视着身侧的少女,轻声道。
他的语气诚恳真挚,显然是真心实意有这般打算。
乔昭能听得出来这份真诚,若说心底没有一点感动是不可能的。
她心情凝重,面上不动声色笑笑:“钱仵作应该不会提这种考验的。”
走在钱仵作身侧的邵明渊回头看了一眼。
“走吧。”乔昭低低对池灿说了一声,快步追上去。
池灿立在原地停顿了片刻。
他从来没想过跟钱仵作那样的人打交道,更没想过会来义庄这样的地方,他讨厌一切肮脏恶心的东西,现在却一一破了例。
可是破例的感觉似乎也不错呢。
池灿目光追逐着少女的背影,弯唇笑了笑。
大概是因为有她在,所以一切就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他默默跟了上去。
小六领着几人越往里走,那种奇特的臭味就越明显。
他不由打量着钱仵作领来的三人。
那名身量高的男子毫无异样,仿佛是行走在大街上,他身边的姑娘神情平静紧随其后。走在最后的那名男子看起来不大好,皱着眉极力在忍耐着什么。
这三个人是什么来历呢?似乎都不简单。
“小六,是哪一间?”钱仵作拧眉问道,显然不满意小六的走神。
小六猛然回神,一指最里侧:“那一间。”
一行人走过去,小六用钥匙开了门。
随着两扇门推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乔昭忍耐着抿紧了唇。
池灿面色发白,险些吐出来。
邵明渊关切看了二人一眼。
“你没事?”池灿抖着唇问。
那样的臭味冲击力实在太强,不是仅凭意志就能做到面不改色的。
池灿暗恼自己不争气的同时,又好奇好友是如何做到毫无反应的。
邵明渊笑笑:“在北地这样的味道太常见了。”
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在北地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路边倒地的尸体随处可见。
“黎姑娘要不要紧?”邵明渊问。
乔昭紧紧闭着嘴,摇了摇头。
邵明渊在心中轻叹了一声:让黎姑娘来这种地方,确实是委屈她了。
看着眼皮都没抬的钱仵作,他开始担心接下来的考验。
“就是那一具?”钱仵作问小六。
小六点头,抬脚要走过去把盖尸体的白布掀起,被钱仵作阻止。
“小丫头,你去把盖尸体的布扯下来。”钱仵作看着乔昭道。
乔昭不由握紧了拳。
池灿大怒:“钱仵作,你不要开玩笑!”
钱仵作更是大怒:“谁有空和你们三个毛孩子开玩笑?”
他瞪着乔昭,毫不客气伸手一指门口:“要不就照我说的做,要不就立刻给我滚蛋。我丑话说在前面,考验现在还没开始,要是连这个都受不了,趁早不要瞎耽误工夫!”
“考验并不代表糟蹋人!”池灿一拉乔昭,“黎三,咱们走,天下莫非就他一个仵作不成?”
钱仵作双手环抱胸前前冷笑:“对啊,天下仵作千千万,你们跑来找我干什么?我就是喜欢糟蹋人,看着别人难受,我就舒坦了。”
钱仵作说完,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小六吼道:“傻愣着干什么,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呃,呃”小六脑袋有些乱,不由看向乔昭三人。
乔昭上前一步,轻声道:“钱仵作,您别恼,我刚刚有些意外。”
她解释完,一步步向停尸处走去。
“黎三”池灿面色铁青,忍不住喊了一声。
乔昭脚步没有停顿。
钱仵作目光一直盯着乔昭,见状眼中怒气稍减,瞥了池灿一眼,冷冷道:“要是这样就舍不得,要不你带她走,要不你先走,别在这里碍事!”
池灿把拳头攥得咯吱响,咬牙咽下了这口闷气。
他不明白,黎三为何要掺和进乔家的事来。
她是为了邵明渊,还是乔墨?
乔昭已经来到蒙着白布的尸体面前,闭了闭眼,毫不犹豫把布掀了起来。
第369章 第一个考验
一具形容恐怖、恶心至极的尸体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一瞬间的冲击力太强,池灿终于忍不住跑出去,扶着廊柱吐起来。
邵明渊忍不住上前一步,担忧地看着乔昭。
她就站在那具形容恐怖的尸体旁,承受着最直接的视觉与嗅觉双重冲击。
秀丽的少女与恐怖的尸体,这一刻给邵明渊带来的冲击同样是强烈的。
他忍不住想:黎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舅兄……或者李神医?
他想到了怀中的锦囊,因为怕无意中丢了,一直被他小心贴在心口处。
或许应该看一看锦囊里到底放着什么。邵明渊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钱仵作走过去,专注看着尸体。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看得很认真,仿佛面对的不是膨胀腐烂的尸体,而是一件美妙的艺术品。
乔昭忍着不适悄悄打量钱仵作,心道:术业有专攻,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钱仵作才能成为天下最好的仵作吧。
尸臭味直往乔昭鼻子里钻,她却强撑着没有移开。
钱仵作说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她大概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的考验是什么了。
这可真是艰巨的考验,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后退,退一步,父母亲人就永远不能沉冤昭雪。
“小六,拿一双手套给她。”钱仵作直起身子。
小六取来一副手套,目光在邵明渊与乔昭之间来回游移,估不准这手套究竟给谁。
乔昭伸手接过手套:“多谢。”
小六不由看向钱仵作。
钱仵作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乔昭的眼神温和些许。
小六一脸的不可思议。
师父不会要这位姑娘当仵作吧?
这可真是天方夜谭!
乔昭把手套戴好,主动问道:“钱仵作,我该做些什么?”
既然无法逃避,那不如早来早解脱。
“你不怕?”钱仵作反而不急着发话了,饶有兴致打量着乔昭。
乔昭勉强笑笑:“怕与不怕,考验是不会变的。”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怎么会不怕?不只是怕,还恶心至极。
钱仵作点点头:“那好,你仔细观察一下尸体的手,把你看到的描述出来。”
乔昭脸色苍白,连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都不能够,因为这样的话就会吸到令人作呕的臭味。
或许是她主动戴上手套的表现让钱仵作比较满意,见她一时没有动作,钱仵作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她,没有立刻骂人。
少女垂眸盯着自己的手。
那一刻,邵明渊生出不顾一切把她带走的冲动。
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要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乔昭伸手把尸体的手抓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让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却知道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池灿走进来,看到里面的情景不由变了脸。
邵明渊伸手拽住他,摇了摇头。
池灿盯着钱仵作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他怎么能”
邵明渊轻叹一声:“拾曦,你要是受不住,就在外面等着吧。”
池灿摇摇头:“不,我就在这里陪着。”
二人皆不再说话,少女甜美的声音响起:“手浮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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