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具棺材听着不多,但因为要现成的,想要凑齐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两具上好的楠木棺材,寻常棺材铺并没有卖。
叶落眼中满是血丝,应了一声是。
在那些壮汉的帮忙下,邵明渊把乔大人重新装殓,在他坟前重重磕了几个头。
乔昭默默看着,心情格外复杂。
她想,若是只有她一人前来嘉丰,大概是做不到邵明渊这般周到的。
日头将要落山时,所有乔家人的尸首才检验完,共有尸身二十六具,除两人死于火中,其余二十四具无一例外都是割喉而死。
因为棺材不够,除了乔家几位主子,其他下人只能两三个一起装殓进一具棺材里,当一座座新坟重新出现时,围观者皆不寒而栗。
乔家人居然是被害死的,难怪乔大人要给女婿托梦了,这是死不瞑目啊!
第397章 江五
名满天下的大儒乔拙先生隐居杏子林多年,嘉丰杏子林便成了天下文人向往之所,时而会有人慕名前来拜访,白云村人皆与有荣焉。加之乔拙先生为人高雅又平易近人,身边仆从甚至会教村中孩童读书识字,久而久之便越发受村人爱戴。
乔拙先生是好的,他的家人自然也是好的,这么好的一家人竟然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被火烧死的!
村人越想越是同情。
邵明渊往前走了数步,忽地冲着村人深深一揖:“各位父老乡亲,想我岳丈一家向来与人为善,家风清白,与世无争,不料却惨遭如此毒手。那凶手说不准就藏在诸位之中,他今日能害我岳丈一家,明日说不准就能害诸位性命。”
邵明渊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好似往看热闹的人群中扔了一道惊雷,猛然炸响。
村人刚刚的同情悉数转为惊恐,纷纷后退一步,警惕打量着周围的人。
王县令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汗,苦笑道:“侯爷,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邵明渊淡淡睇了王县令一眼,接着道:“本侯这番话绝非危言耸听,唯有尽早把凶手找出来才能彻底消弭祸端。本侯知道,不久前曾有位从京城来的大人查过此案,可惜没有查明真相,这也说明凶手十分狡猾,所以本侯恳请诸位父老乡亲祝我一臂之力找出凶手,替乔先生一家昭雪,使恶人得到应有的惩戒不再害人。”
此话一出,立刻有大胆的村人附和起来:“侯爷放心吧,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帮!”
“对,对,不能让凶手再害人了。”
“要说起来,还是冠军侯厉害,才来就查出乔家人是被害死的。先前那位从京城来的官老爷查了半天,什么都没查出来就走啦。”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立刻有人斥道:“可不能议论官老爷啊,会被抓去大牢的。”
王县令面色如土,连连擦汗:“侯爷,先前钦差大人前来查乔家大火的事,已经询问过这些村人了,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您看,这事还是先让下官上报知府大人吧,到时候再重新调查。”
先前钦差来查案,就是知府大人与他一起协助调查的,如今被冠军侯查出来乔家人是被人害死,他至少要落得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来年的考绩他可就不妙了。
邵明渊神色凝重:“查案自然是官府的事,不过本侯身为苦主,希望能够旁听,王县令可有意见?”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邵明渊神情缓和些许:“择日不如撞日,就从现在开始调查吧,本侯建议先一一问询白云村人,看能否找出什么线索。”
“现在?”王县令一脸意外。
“怎么?”
“侯爷,您看现在日头都要落山了,就算重新调查乔家大火一案也要等到明日啊。再者说,下官这次前来只带了数人,就算要查案人手也不够——”
邵明渊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既然这样,那本侯就先找白云村人了解一下情况吧。”
王县令不好再拦,只得提醒道:“侯爷,先前钦差大人已经问询过这些村人,真的没有问出什么线索来。”
邵明渊沉下脸,淡淡道:“哦,钦差大人好像也没查出乔家人是被死后焚尸。王县令,你说是么?”
王县令被问得心惊肉跳,干笑着点了点头。
树下的江五牵了牵嘴角,低语道:“没想到传闻中冷面阎罗般的冠军侯,竟也有这般好口才。”
一番话既调动起了白云村民协助查案的热情,还逼得嘉丰县令不得不答应他介入其中,甚至能先一步开始调查。
果然能走到今天位置的人,岂有简单的。
江五大步向邵明渊走去。
邵明渊似有所感,转而望来。
江五在不远处站定,抱拳道:“侯爷。”
邵明渊快速打量了一眼来人,观其举止气度,心中便对来人的身份有了数,面上却不露声色问道:“兄台是——”
未等江五开口,王县令已经打起招呼:“五爷,您怎么来了?”
杨厚承悄悄碰了碰池灿手臂:“喏,又是锦鳞卫的。”
池灿目不转睛盯着江五,皱眉道:“这个江五不是什么好人,比那个江十三还讨人厌。”
杨厚承笑笑:“锦鳞卫哪有招人待见的,反正他要多管闲事的话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是啊,有些事以庭泉的身份不便做,咱们倒是无所谓。”池灿喃喃道。
他冷眼看着不远处的人,尚未长开的少女比之身边的男子要矮了许多,不由暗想:从身高上来讲,明明他与黎三般配多了嘛,眼光这么差,这种笨丫头不要也罢。
“过去吧。”撂下这句话,池灿向邵明渊走去。
江五目光一转看向走来的池灿二人,含笑道:“池公子、杨世子。”
他虽然在笑,却不像江远朝那般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反而觉得心底发凉。
邵明渊深深看了江五一眼。
原来他就是江五。
从北地回京后,因为昭昭被鞑子掳走一事,他早早就派了邵良前往北定城调查,目前调查进展虽然有些迟缓,却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这位江五爷,居然与他手下叛将苏洛峰一样,同是北定城那位青楼女子莺莺的恩客。
这个发现由不得邵明渊不多想。
作为锦鳞卫中数得着的人物,却与一名青楼女子来往甚密,与其让他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他更愿意相信江五是通过那名青楼女子与苏洛峰暗中联系,甚至……那名青楼女子就是锦鳞卫的眼线也不一定。
如果是这样,那苏洛峰的叛变就是锦鳞卫一手策划的。而能指挥动锦鳞卫的唯有——
邵明渊不愿再深想下去,却明白真相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他决定探一探眼前人的虚实。
“江大人既然来了,那便随在下回落脚的地方喝杯茶吧,此处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江五微微欠身:“那就多谢侯爷了。”
第398章 蔫坏
豆腐西施宅中。
邵明渊面带歉然伸出手:“条件所限,只有粗茶一杯,还望江大人见谅。”
池灿与杨厚承不由对视一样,心道:这小子又摆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忽悠人了。这次南行唯恐委屈了黎姑娘,各种好茶他们可带了不少。不过锦鳞卫的人用村长孝敬来的碎茶叶子招待再合适不过了。
黄浊的茶水用粗瓷茶缸盛着,瞧着就让人容易产生不好的联想。
邵明渊云淡风轻端起来喝了一口,笑道:“江大人请。”
江五忍着恶心勉强喝了一口,客气道:“今日侯爷如此忙碌,还拨冗接待在下,实在感激不尽。侯爷与二位公子远来是客,原该由在下款待的。”
邵明渊笑笑:“江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说起来我们与锦鳞卫也算是老朋友了,远的不说,就是这次南下,还有幸与江指挥佥事同行多日。”
池灿与杨厚承对视一眼,皆在心中赞了邵明渊一声。
要不说邵明渊这小子蔫坏蔫坏的,坏起来简直不是人。
眼前的江五曾任锦鳞卫指挥佥事,后来不知怎的就给江十三腾了位置,现在听邵明渊提起,江五该气得内伤了吧?
“江指挥佥事?”江五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才笑道,“是在下的十三弟吗?”
邵明渊颔首:“正是那位十三爷。”
江五嗤笑:“侯爷折煞我们了,在您面前,我们十三太保怎么能称一个‘爷’字。”
邵明渊笑而不语。
江五发现谈话的节奏完全被对方掌握,很是不爽,可对江远朝南下一事偏偏好奇得抓心挠肺,竟只能任由对方牵着走。
他实在想不出江十三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南下,义父的安排从不对他们多说,难道京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江十三是去何处呢?
江五心中转过这些念头,忍不住问道:“不知侯爷可否知道我那十三弟去往何处?说起来我们兄弟已有许久未见了,还怪惦念的。”
“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他在何处下的船?”江五追问道。
邵明渊轻轻扬了扬眉。
看来这位江五爷对江十三的重视远比他想象的还多。
“好像是——”邵明渊看了池灿一眼。
池灿接口道:“他在渝水下的船。”
“渝水?”江五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总觉得在这个地方下船有些奇怪,一时之间思绪纷乱又理不出个头绪,只得把这些杂念暂且压下,转而道,“那就可惜见不着他了。侯爷这次来祭拜乔大人,查出这般惊人真相,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只要在下力所能及,定不会推辞。”
邵明渊笑笑。
这样的场面话他自然是不会当真的。
力所能及便不会推辞,可到底哪些是力所能及,哪些又是力所不及,全凭一张嘴说了算而已。
对他来说,锦鳞卫不给添乱就是好的,所以才提及江远朝一事分散一下这位江五爷的注意力。
“那在下就先行谢过江大人了,若有需要定会对江大人说的。”
心中惦记着江远朝南行一事,江五果然待不住了,寒暄几句便提出告辞:“明日在下再过来。”
江五走后,池灿冷笑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必理会。”
杨厚承拍了邵明渊一下:“庭泉,我发现你越来越坏了。”
“嗯?”邵明渊忙看了安静坐在角落里的乔昭一眼,心道:话怎么能乱说呢,他明明是大好青年一个,让昭昭误会了怎么办?
没有眼色的小伙伴继续拆台道:“你让人给江五端了那一茶缸茶水,我看他喝下去时脸色都变了。哈哈哈,以前子哲说咱们四人里你一旦坏起来最可怕,我还不相信呢,现在可算信了,你平时一本正经的,真的坏起来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邵明渊咳嗽了一声,一脸严肃道:“别胡说!”
子哲还给过他这个评价?看来等他回京后要找子哲好好谈谈人生了。
知道杨厚承在熟悉的人面前嘴上没有把门的,唯恐他越说越多,邵明渊忙道:“叶落,去看看晨光回了没有,回了让他立刻来见我。”
不久后晨光急匆匆进来:“将军,您让卑职盯着的那个人,就在钱仵作验出乔大人死于割喉后就悄悄离开了。”
“庭泉,你让晨光盯着谁了?”杨厚承有些疑惑。
“是昨晚来偷看那个?”池灿问。
邵明渊点头:“嗯,今天我发现他也在看热闹的村人当中,就让晨光留意了一下。”
他解释完冲晨光抬了抬眉:“接着说吧。”
“那个人离开村子后,走小路去了镇子上。将军您不知道,那人看着老实憨厚,实则还挺警惕,一路上时不时往后看,幸亏卑职机警,不然可就被发现了——”
邵明渊抬手敲了晨光一下:“说重点!”
跟踪一个打铁匠没被发现,这小子到底在得意什么?
想到晨光说这话时眼神不由往乔昭的方向瞄,邵明渊渐渐琢磨过味来。
这是想在昭昭面前好好表现?
这么一想,年轻的将军满心不快。
看来是他平时太随和,这些亲卫胆子越来越大了,他还没在媳妇面前好好表现够呢,这些臭小子凑什么热闹?
有了这个念头,将军大人决定稍后找晨光好好聊聊。
晨光可不知道自己被将军大人默默记到小黑账上了,接着道:“那人去了镇上私塾,与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见了面。卑职听那人喊那名少年山子。”
杨厚承蹙眉:“‘山子’这名字听着耳熟啊,对了,不就是豆腐西施的儿子吗?”
池灿看了邵明渊一眼,扬眉一笑:“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邵明渊点点头,继续问晨光:“那山子如何称呼铁柱的?”
“卑职听他喊了一声‘铁柱叔’。”
“没听错?”
“肯定没有。”
“那山子叫‘铁柱叔’时神情语气如何?”
“看着挺自然的啊。”
邵明渊闭了闭眼,看向乔昭。
乔昭抿了一下唇角,开口道:“我猜测,铁柱应该知道豆腐西施不是死于意外!”
第399章 推测
邵明渊对这个猜测早在意料之中,听乔昭这么说,脸上并无异样。
杨厚承却忍不住道:“这怎么看出来的啊?”
池灿默默看着乔昭。
经历了白天父母亲人的开棺验尸,乔昭此刻精神并不好,整个人看起来苍白憔悴,有种弱不禁风的脆弱。
她的语气却是平静的:“要想猜测一个人的心思,从他的行为可以作出最直接的推测。铁柱离开的时间很微妙。”
“这个也有讲究吗?说不准他是看了一半热闹懒得看了,这才离开的?”杨厚承问道。
他知道黎姑娘很聪明,却觉得单凭此点就推测出铁柱知道豆腐西施不是死于意外未免有些离奇了。
乔昭笑笑:“从人们爱看热闹的天性来看,钱仵作才刚刚检验出乔大人死于……割喉,正是人们的好奇心调动到最高处的时候,没有在那个时候觉得无趣离开的道理。可是铁柱偏偏选在那个时候离开了,这说明钱仵作得出的结果对他造成了很大的触动,这触动完全压过了一个人好奇的本能。”
“触动?”杨厚承挠挠头,“越说越玄了。拾曦,你觉得呢?”
池灿眼帘未抬,懒懒道:“人笨就好好听着。”
杨厚承抬了抬手,想打池灿一拳,转念一想,这倒霉孩子被庭泉抢了媳妇儿也怪可怜的,这才作罢。
“什么样的触动呢?”乔昭提出这个问题,很快解释道,“我们假设他知道豆腐西施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那就合理了。因为钱仵作能验出乔大人不是死于意外,他立刻意识到钱仵作正是能替豆腐西施沉冤昭雪的人。”
杨厚承不由点头:“有道理。可他跑去镇上学堂找山子做什么?”
池灿翻了个白眼:“笨蛋,山子是豆腐西施的儿子,铁柱发现了能替豆腐西施沉冤昭雪的人,肯定要去找豆腐西施的儿子商量啊。”
乔昭点点头:“池大哥说得对,我就是这样推测的。”
池灿看了邵明渊一眼:“刚刚庭泉问起山子对铁柱的态度,晨光说他们相处自然,这就证明山子与铁柱关系不错,所以铁柱有了这个发现后去找山子商量再合理不过了。”
他说着下意识敲了敲陈旧的桌面:“我现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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