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看看。”
一名官差把领头官差带到安置邢御史的屋子里。
一走进去就是一股淡淡的药味,领头官差下意识皱了眉,往床榻上看去。
床上躺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色蜡黄,脸上沟壑纵横,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领头官差伸手入怀取出一幅画像,打开来仔细对照了一番。
晨光趁机瞄了一眼,画像上赫然是那天晚上邵明渊带回来的邢御史的模样。
他再看向眼前比画像上老了二三十岁的邢御史,心中不由对乔昭佩服不已。
乔御史脸上的那些皱纹居然是三姑娘一笔一笔勾画出来的,连花白的须发都是她染出来的,这份本事可真是绝了。
见躺在床上似乎随时断气的老头与画像上全然不像,领头官差把画像收了起来,一脸嫌弃问道:“他是你什么人?得了什么病?”
乔昭怯怯开口:“他是我祖父,大夫说祖父染了风寒。”
“风寒?风寒怎么会是一副要死的模样?”领头官差问道。
乔昭垂着头,似乎很是害怕,连声音都带着哭音:“我,我不知道……我爹照顾我祖父,也跟着病倒了……”
“你爹?”
“我爹就在隔壁房间。”乔昭飞快看了邵明渊所在的屋子一眼。
晨光又是紧张又是想笑。
万万没想到啊,三姑娘对将军大人喊起爹来这么顺口。
领头官差走到邵明渊屋子门口,往内望了一眼。
躺在床上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脸色比隔壁屋子的老头还要难看。如果说那老头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那这个中年人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了。
领头官差心中不由嘀咕了:父子两个都患了风寒,还这么严重,总觉得有些不妙啊。
“你爹也是风寒?”
乔昭点点头,一脸悲痛道:“嗯,我爹本来好好的,谁知照顾了我祖父两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们请了大夫来,大夫说我祖父患的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风寒,让我们准备后事吧。呜呜呜”
她这话一出,领头官差面色大变,忙退到了院子里,其他三名官差跟着跑出来,俱都脸色难看。
“你们谁进去检查一下?”领头官差发了话。
三名官差面面相觑,谁也不吭声。
“大人们可是交代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三名官差暗暗撇嘴。
不能放过你去啊,这种一旦被传染就很可能要命的病,谁愿意去冒险啊。
三人都打定了主意不开口,领头官差伸手一指:“二虎,你去吧。”
被点名的官差傻了眼:“头儿,我,我,我”
“你什么你,快去!”
那名官差虽然叫“二虎”,身材却干瘦如弱鸡,在领头官差与其他两名官差的注视下,最终苦着脸点头:“我去。”
那名官差一步三回头,最后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心一横走了进去。
乔昭默默跟进去,立在床边问道:“差爷,您要检查什么请轻一点儿,我爹身体受不住。”
闭目装睡的邵明渊睫毛微颤。
官差一脸嫌弃,掩着口道:“把他衣摆掀起来!”
站在门口的晨光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扑通乱跳。
乔昭却面不改色,照着官差的吩咐掀起了邵明渊的衣摆。
官差飞快瞥了一眼,见病床上的男子小腹上并没什么刀口,连第二眼都不想再看,慌忙退了出去,摇摇头道:“头儿,不是那人!”
“那走吧。”领头官差往地上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第502章 邢御史醒来
小院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晨光直接靠到了墙壁上,抚着胸口道:“好险,好险。”
他快步走到邵明渊跟前,掀起邵明渊的衣摆盯着小腹看个不停。
邵明渊睁开眼,抬手打了他一下:“看什么?”
晨光忍不住伸手在将军大人的小腹上摸了一把。
将军大人直接黑了脸:“晨光,你是吃多了?”
居然摸他小腹!
“三姑娘,您用什么遮住了将军的伤口啊?”
乔昭走上前,从邵明渊小腹处轻轻揭开一张薄薄的东西,露出已经结痂的伤口来。
晨光仔细看了一眼,不由大奇:“一张纸片?”
他看着与邵明渊腹部肌肤颜色接近的纸片,还有上面自然的纹理,一脸震惊:“三姑娘,这也是您画出来的?”
乔昭把纸片揉碎了丢到痰盂里,一直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嘴角露出笑意:“是画出来的,不过仔细看的话就会看出来。”
晨光后怕地拍拍额头:“好险,好险,幸亏那个官差担心被传染,匆匆看了一眼就跑了。三姑娘,您真聪明,我一直担心蒙混不过去呢。”
要是暴露了,他自然可以把那四个官差解决了,可之后就麻烦了。
晨光越想越觉得后怕,叹道:“咱们运气也好,那几个官差也忒怂了,最后进屋去检查的那个最怂。”
乔昭笑笑:“并不是他们怂,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他们这几天一直在四处搜查,迟迟没有找到人,其实从内心深处就不认为能在咱们这儿找到。加上我们这有两名疑似会传染的病人,谁又愿意承担这种风险。在都不愿意冒险的情况下,被推出来的人必然是那些人中最弱势的,而这种人大多性格怯弱没有主见,所以检查时草草应付几乎是必然的。”
乔昭说完,眯了眯眼睛,心中轻叹。
所有旁人眼中的运气,不过是提前多用心琢磨罢了。
听了乔昭的解释,晨光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终于忍不住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邵明渊。
邵明渊睇他一眼,冷冷道:“看什么?”
“没看什么,将军您好好歇着吧,卑职去给邢御史喂药了。”晨光到底没把心里话说出来,摇头叹气走了。
三姑娘这么聪明,他已经可以预见将军大人将来的悲惨生活了,完全是只要撒谎就会被抓包的下场啊!
哎,这么残忍的事实,他还是不要说出来打击将军大人了,倒是搓衣板要多准备几条,等将军大婚的时候送给将军当贺礼。
晨光一走,乔昭顿觉屋子里好像少了几百只乱叫的鸭子,冲邵明渊盈盈一笑:“还好过关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谋算得再好,还是会有“万一”那种可能存在。
邵明渊神色复杂看着乔昭。
“怎么了?”
邵明渊薄唇紧抿:“昭昭,你刚才叫‘爹’叫得好顺口。”
那时闭着眼听声音,他都觉得真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了。
这个念头可真令人不爽。
他不就是比昭昭大几岁嘛,怎么就不能扮成她大哥,非要扮成她爹了?
还是说,昭昭内心深处就是觉得他年纪太大了?
乔昭无奈白他一眼:“这个你也要计较,祖孙三代不是更合适嘛。”
邵明渊深深凝视着她,最后笑起来:“你不嫌弃我年纪大就好。”
乔姑娘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某人:“邵明渊,你别忘了,咱们一般大。”
难道他以为她想要变成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啊?
邵明渊含笑点头:“是,咱们一般大。”
“你的疟瘴明天再泡一次药浴就能彻底痊愈了,邢御史的身体经过这几日调养也恢复许多,咱们什么时候出城?”
听乔昭这么问,邵明渊略加思索道:“那些官差今天搜查过后这里已经暂时安全了,明天先让晨光出去看一下情况再说。如果情况还好,不如晚些出城,一是能让邢御史身体恢复更好,二是随着时间推移城门盘查就会松动了。”
这时晨光匆匆走了过来:“将军,三姑娘,邢御史醒了。”
这几日邢御史一直处在昏睡中,并不是身体虚弱到长久陷入昏迷的地步,而是乔昭专门配了药,睡眠是最好的补药。
当然凡事都要讲究适度,邢御史一口气睡了好几天,也到了苏醒的时候了。
邵明渊起身下床:“走,我们一起去见见邢御史。”
“你要不要去净面?”乔昭提醒道。
邵明渊脚步一顿,摇头道:“无妨。”
又不是去见昭昭现在的父亲黎大人,他看着老点怎么了。
“将军,卑职扶您。”
邵明渊并没有推辞,由晨光扶着走了过去。
邢御史刚刚醒来,神情还有些茫然,听到脚步声转了转眼珠,警惕问道:“你们是谁?”
邵明渊走过去,开门见山道:“在下是北征将军冠军侯,前几日把邢大人从御史府救了出来,目前咱们还在福星城的民宅里。”
邢御史打量着邵明渊,声音虚弱,眼神却清明:“北征将军冠军侯?名满天下的乔拙先生的孙女婿?”
“正是在下。”邵明渊忍不住嘴角上翘,飞快瞄了乔昭一眼。
乔拙先生的孙女婿,这个称谓听着真舒坦。
邢御史死死盯着邵明渊,陡然沉下脸来,冷笑道:“不要蒙骗我了,你根本不是冠军侯!”
“我为何不是冠军侯?”邵明渊一愣。
邢御史冷笑道:“你们可真是卑鄙,问不出另一本账册的下落,竟然找人冒充冠军侯来撬开我的嘴。我曾见过乔先生的孙女,冠军侯与其年纪仿佛,如今顶多二十出头,怎么会是你这样的。”
说到这,邢御史语带不屑冷哼一声:“你就是当乔先生的女婿,人家都嫌老了!”
邵明渊只觉心口中了一箭,欲哭无泪。
乔昭伸手入袖掏出一面小镜子,递到邢御史面前:“邢大人不要激动,您照照镜子就明白了。”
邢御史往镜子中一看,不由呆住。
镜子中出现一名须发皆白的陌生老人,依稀能看到一丝熟悉的模样,而他如今尚不到四十岁!
能不动声色收集那些证据,邢御史显然是心思缜密的人物,很快反应过来:“易容?”
第503章 出城
邵明渊出示了表明身份的腰牌,把来龙去脉讲给邢御史听,邢御史总算相信了他的身份。
“你们是因为遇到我的两个女儿才知道我的情况?”邢御史面色微沉。
“是,我们去攻打鸣风岛救了两位姑娘,正好是两位令爱。如今她们随着我的朋友与下属往嘉丰去了,邢大人放心,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团聚的。”
邢御史闭目许久,睁开眼道:“多谢侯爷了。不知侯爷可有我妻儿的消息?”
邵明渊沉默了一下道:“我们刚来时已经打探过,尊夫人与令公子已经不在了。”
这也是他能毫无顾忌直接救走邢御史的原因。
邢御史浑身一震,嘴唇剧烈抖动起来,眼神瞬间苍老就如他此刻的容貌,喃喃道:“知道了。”话音刚落,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邢御史”
乔昭忙取出一粒药塞入邢御史口中,喊道:“晨光,水。”
晨光端过水来服侍邢御史喝下。
邵明渊轻轻碰了碰乔昭。
乔昭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好一会儿后邢御史缓了过来,眼中含泪,神情却依然平静:“多谢侯爷告知,我其实已经预料到了。”
“邢大人节哀。”
邢御史摆摆手:“我没事,现在想静一静。”
“那邢御史好好歇着吧,我们先出去了。”
三人走到门口,邵明渊示意晨光留下来,与乔昭走了出去。
院中秋意更浓,已见初冬的影子,邵明渊揽住乔昭的肩头,低声道:“进屋说吧。”
二人回了房内。
“邢御史受刺激吐血,身体会不会受不住?”
“他长期郁结于心,此次受刺激吐出淤血,对身体其实有利无害。不过丧妻丧子的悲痛非常人能接受,总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邢御史不会白白承受这些的。”邵明渊沉声道。
乔昭抿了抿唇角:“是,那些人一定会受到惩罚。”
一夜无话,晨光一早出去探查,回来时面带惊慌。
“慌什么?”刚刚泡过药浴的邵明渊新换了一件外衫,只觉身体说不出的轻快。
“将军,福星城大乱了。”
邵明渊抬眉,神色依然平静:“如何大乱?”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自是不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忐忑不安。
“现在城里流传着一种说法,说邢大将军府上有人得了瘟疫,满府的人都死绝了,得到消息的富人们全都跑光了,就留下满城百姓等死呢。现在福星城的百姓们几乎都暴动了,各个城门口被堵得人山人海,都嚷着要出城呢。”
乔昭与邵明渊对视一眼,皆觉出几分蹊跷来。
晨光说完见二人不语,挠了挠头:“将军,三姑娘,先前咱们得到的消息,不是有歹人围攻了邢舞阳的府邸嘛,怎么现在又变成瘟疫了?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邵明渊看他一眼,淡淡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在邢舞阳府邸发现了福东正千户染血的腰牌,这说明咱们一开始得到的消息才是真的。现在瘟疫的说法,很可能是有人故意挑起动乱。”
“幕后的人是冲着邢舞阳来的吗?”乔昭蹙眉,喃喃道,“挑起动乱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管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现在邢舞阳一定焦头烂额,对咱们的搜查应该放松了。”
民意很轻,平时就如被高官富户踩在脚下的蝼蚁,但有的时候又很重,就比如现在,当全城的百姓都在骚动时,强势如邢舞阳,依然会头疼不已。
“邢舞阳会不会调动军队镇压?”乔昭问。
“如果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很可能会的。”
“那福星城就更乱了。”
邵明渊站了起来:“收拾一下,我们看看趁乱能不能混出城去。”
果然如晨光所说,福星城的街道上随处可见带着包裹拖着子女往城门口赶去的老百姓。
乔昭一行人混在其中,就如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毫不起眼。
城门口堵满了人。
“让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我们不想留在城中等死!”
瘟疫啊,那可是一旦有一人患上,能死一城人的瘟疫!
维持秩序的官兵满头大汗,挥舞着刀枪声嘶力竭喊道:“不要闹,不要闹,根本没有瘟疫这种事,你们快些回去吧!”
“不要糊弄我们了,那些官老爷们都跑光了,连住我家隔壁的老赵头都带着小孙子跑了,我们不会留在城里等死的!”
“就是,我们不能留在城里等死!”
这时一名武将跳了出来,站到临时搬来的桌子上,放声喊道:“父老乡亲们,你们都好好看看,要是真的有瘟疫,我们怎么还会留在这里?那都是有心人编造的谣言,你们不要上当了,安心回家去吧。”
武将嗓门大,情绪激动的百姓们静了静。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要真的没有瘟疫,那让邢大将军带着家人出来,让我们瞧瞧!”
百姓们附和道:“对,让我们瞧瞧!”
武将黑了脸,冷笑道:“邢大将军的家眷怎么能随便出来让你们瞧,你们不要胡闹了,快快回家去吧”
他话未说完,人群中就飞出一只布鞋,直接砸在了他鼻梁上。
“你还在骗我们,邢大将军的家眷都染上瘟疫死了,说不定邢大将军也得了瘟疫,怕我们把消息传出去,才不许我们出城,让我们留在城中一起等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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