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黎光书张了张嘴,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喉咙中,让他吐字艰难。
冰娘弯唇一笑:“我只是没料到,老爷的家是龙潭虎穴。”
如果没有落到那位三姑娘的人手中,她原本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黎光书苦笑:“我也没料到。”
他的母亲是个开明人,大哥是个不灵光的,他以为回来后可以当家做主,怎么会料到变成这样子呢?
“替我把浩哥儿照看好吧。”
“嗯。”
“以后不必告诉他有我这个生母。”
黎光书犹豫了一下,点头:“嗯。”
冰娘缓缓绽放一个绝美的笑容:“跟老爷在一起的这几年,其实是我最舒心的日子。你不必多想,我们这样的人落到这样的下场,再正常不过了……”
黎光书面露不舍,深深看了冰娘一眼,闭上了眼睛。
很快重物撞击墙壁的声响传来,整面墙壁都在震动。
“冰娘”黎光书搂着撞得头破血流的冰娘放声大喊。
众人先后从门口涌进来。
黎光书紧紧抱着冰娘,泪流满面。
乔昭对晨光使了个眼色。
晨光会意,走到黎光书身边,俯身去探冰娘鼻息。
“你干什么?”黎光书用力推了晨光一把。
晨光纹丝不动。
黎光书愣了愣,加大了力气。
晨光撇撇嘴:“二老爷,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别碰她!”黎光书推不动,只能放开嗓子大吼。
晨光完全不理会黎光书的话,伸手在冰娘鼻端探了探,小声嘀咕道:“真的在乎,怎么会让心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碰壁呢?“
他自以为声音小,奈何在军营中大嗓门惯了,这话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乔昭翘了翘唇角,轻咳一声道:“晨光,怎么样?”
晨光直起身来:“死了。用的力气很大,头骨都碎了呢”
“呕”四姑娘黎嫣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刘氏担心地看了女儿一眼,却没有追出去。
她是有意带着长女经历这些场面的,女儿现在看着难受,比将来流泪要好。
只是她没想到冰娘居然就这么碰壁自尽了。
这个女人真是了不得,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想到这里,刘氏心底直冒寒气。
这样的女人要是留在黎家后宅中,时日一久,她和两个女儿恐怕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幸亏了三姑娘的帮忙!
刘氏看向乔昭的目光满是感激,就连黎光书搂着冰娘尸身伤心欲绝的样子都没让她分走半个眼神。
晨光说得对,真的把冰娘当命一般在乎,怎么会让她在眼前碰了壁?
呵呵,什么男人都没三姑娘可靠!
邓老夫人皱眉看着满地鲜血,深深叹了口气。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满心盼着的小儿子自从回来后家里就没消停过。
“行了,把人抬出去葬了吧。”
人都死了,自然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黎光书抱着冰娘的尸身站了起来:“娘,我想”
不等他说完,邓老夫人就打断了他的话:“想都别想,冰娘不许葬进黎家坟地!”
“娘,冰娘毕竟给儿子生了浩哥儿!”
邓老夫人冷笑:“你给我闭嘴!你是猪油蒙了心吗?让一个瘦马葬进祖坟,不怕黎家列祖列宗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你?现在就两条路,要么花点钱把她葬到义庄去,要么直接拉到乱葬岗了事,你看着办吧。”
“儿子知道了。”黎光书垂头丧气道。
冰娘的尸身很快被抬了出去,留在地板上的血迹被清洗了一遍又一遍,依然能闻到血腥味。
“老夫人,今晚您要不就搬去儿媳那里住吧,等请了道士做了法事再搬回来。”刘氏劝道。
邓老夫人一脸无所谓:“老婆子行得端坐得正,没什么可怕的。”
刘氏见劝不动,只得作罢。
乔昭离开青松堂往雅和苑走,路过小花园时发现四姑娘黎嫣坐在长椅上发呆,脚步一顿,抬脚走了过去。
四妹与她不同,是个真正的十四岁少女,见到今天这样的血腥场面受到的冲击定然不小。
“四妹怎么坐在这里?”来到黎嫣面前,乔昭轻声问道。
黎嫣缓缓抬头:“三姐?”
她喊完,忙站了起来,勉强露出个笑容:“三姐,你坐。”
乔昭顺势坐下来,笑道:“四妹也坐。”
姐妹二人并肩坐在木制长椅上。
二月的京城,风依然是冷的,小花园里几乎见不到绿色,黎嫣脸色苍白绞着手指,欲言又止。
乔昭态度温和:“四妹是不是有话想说?”
黎嫣闭了闭眼睛,许是刘氏一直以来的耳提面命起了作用,下意识就把眼前的堂姐当成了可以依靠的人。
“三姐,我一闭眼,就是冰姨娘满头满脸的鲜血躺在我爹怀里的样子。”
“吓到了?”乔昭伸手握住黎嫣的手。
黎嫣打了个冷战,眼神茫然:“我不知道……我,我想到冰娘那个样子又觉得有些可怜……不,不,我不该可怜她,可我又忍不住想,妻妾之间一定要这样你死我活吗?”
小姑娘语无伦次,明显受到的刺激不小。
乔昭听了黎嫣的话,一时没有回答。
妻妾之争,她并没经历过。
她的祖父只有祖母一人,一辈子没有过小妾通房。父亲人近中年的时候,由母亲主动张罗着收了一个通房,但也鲜少踏进通房的屋子,那位通房在母亲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更别提争斗了。
到了她……前世成亲两年多没见过自己男人,别说没小妾,就算有小妾估计也斗不起来,一块打牌消磨时间还差不多。
“三姐,我是不是想错了?”黎嫣有些惭愧。
母亲让她跟在身边看,是打着锻炼她的主意,可她却这么不争气。
“三姐”黎嫣忐忑喊了一声。
这些困惑她不敢对母亲讲,母亲听了定然会气死。
乔昭干巴巴劝慰道:“妻妾之间,大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吧。”
黎嫣沉默了一会儿问:“那未来的三姐夫要是纳妾,你会怎么办呢?”
第619章 朱彦定亲
这个问题乔昭还真没考虑过。
邵明渊会纳妾吗?总觉得这是没有必要去担心的问题,那个人从没让她产生过这样的疑问。
小姑娘还睁大了眸子,眼巴巴等着乔昭回答。
乔昭伸手揉了揉黎嫣软软的发,笑道:“四妹,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参考性。每个女孩子自身情况不同,遇到的人不一样,选择自然也会不同的。”
黎嫣听了,越发不安了。
她万一特别倒霉,遇到父亲这样的男人和冰娘那样的小妾可怎么办?
乔昭隐约猜到黎嫣的心事,笑道:“不过三姐可以告诉你一点,这世上如冰娘那样敢杀人的小妾太罕有,你与其担心妻妾之争的问题,不如仔细想一想,冰娘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黎嫣听呆了,喃喃道:“对呀,冰娘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喝堕胎药居然连杀两个丫鬟逃走,可她这么一逃本来就不可能再留下来啊。更别说她最终没有逃出去,落得碰壁身亡的结局了。
黎嫣越想越觉不解,一时倒把先前的问题忘了。
乔昭其实也在琢磨这个问题。
要说冰娘为了保护腹中胎儿,她是断然不信的。
一个能对三岁儿子下蛊的人,会为了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杀人逃走?要真是如此,后来那样干脆利落自尽就说不通了。
这个冰娘或许不只是瘦马那么简单。
乔昭心中存了怀疑,再与邵明渊见面时便把这事说了。
邵明渊听了,沉吟片刻道:“我再派人去岭南查查。不过岭南那边多少年来自成一体,外人想要深入调查有些困难。”
“人已经死了,尽力就是了。”乔昭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困难。
冰娘作为县丞送给黎光书的瘦马,在当地根本不算什么秘密,甚至还能当成美谈,可要深入调查冰娘身份是否另有隐情,自是不同了。
“走吧,咱们去春风楼。”邵明渊不想多谈这些令人不快的话题,解释道,“子哲亲事定下来了,杨二闹着一起聚聚,我们就定在了春风楼。”
乔昭眼睛一亮:“朱大哥定亲了?”
邵明渊睇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听到子哲定亲,怎么比自己定亲还高兴?”
乔昭莞尔一笑:“朱大哥是好人啊。”
邵明渊轻笑出声:“嗯,子哲确实是好人。”
“与朱大哥定亲的是哪家姑娘?”乔昭好奇问道。
“是礼部尚书府苏家的姑娘。”
乔昭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气质沉静的少女形象。
对于尚书府的苏姑娘她印象颇深,那是她接触过的最喜欢下棋的女孩子。
乔昭不由笑了:“朱大哥棋艺出众,苏姑娘喜欢下棋,以后他们在一起不会无聊了。”
邵明渊一听这话就心中打鼓了。
昭昭琴棋书画出类拔萃,他顶多算是粗通;昭昭医术出众,得了李神医真传,他只会给自己包扎一下伤口,撑死了能看看战马的毛病,勉强算是兽医吧;昭昭厨艺……平平,他大概是在野外鼓捣吃食多了,似乎还挺有天赋的……
邵明渊越往下想越觉得不妙。
数来数去,他和昭昭好像没有什么共同点。
“怎么了?”察觉身边男人忽然沉默,乔昭抬眸问道。
邵明渊抿了抿薄唇,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昭昭你放心,以后咱们的日子也不会无聊的。”
嗯,多生几个娃娃,就有共同爱好了。
乔昭睇了他一眼:“好端端怎么说到咱们身上去了?”
邵明渊握了握乔昭的手,笑着没吭声。
二人先到了春风楼,不多时池灿三人便陆续到了。
都是熟人,气氛很是随意,杨厚承一屁股坐下来,冲朱彦举了举酒坛子:“子哲,今天你要用这个喝。”
朱彦苦笑着讨饶。
“行了,子哲酒量不行,你让他用酒坛子喝不是为难人嘛。”池灿瞪了杨厚承一眼,直接把碗递过去,“子哲,咱用这个就够了。”
朱彦原本感激的笑容立刻凝结在嘴角,看着大碗发晕。
“要不还是听杨二的?”池灿笑吟吟问。
朱彦默默把碗接过来倒满了酒,举起来无奈道:“知道今天躲不过去,我就把这碗酒干了。不过之后你们可别再灌我,不然到时候没法回家了。”
他说完,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端起碗大口喝起来。
几人都知道朱彦酒量一般,并不催促,见他喝光了酒把碗翻过来让大家看,纷纷叫好。
朱彦一张脸已是红了,拿出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边淌出的酒液,动作依然优雅。
杨厚承叹了口气:“子哲,我还以为你好歹要到下半年才定亲的,你这时候定亲可把我害惨了。”
“怎么?”朱彦笑问。
对这门亲事,他并不在意早一些还是晚一些,到了他这个年纪定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姑娘与妹妹交好,品性定然不会差,他相信以后他们会举案齐眉过完这一生。
“别提了。”杨厚承灌了一口酒,“我祖母一听说你都定亲了,立刻就要给我张罗亲事,我稍微表达一下拒绝的意思,她就拿鸡毛掸子把我给狠抽了一顿。还别说,老太太力气真不小,把鸡毛掸子都给抽断了。”
听杨厚承这么说,乔昭立刻就想到了邓老夫人那虎虎生威的一拳,忍不住轻笑出声。
要论老太太们谁力气最大,似乎非祖母莫属。
“黎姑娘笑什么?”杨厚承不解挠挠头。
乔昭轻轻抿唇:“听着有趣罢了。”
“来,咱们喝酒。”池灿举起酒杯。
几人杯盏交错,酒意微醺,忽听喧哗声从楼下传来。
“快点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雅间腾出来,没看我们大人与贵客们等着吗?”
“什么,有客人了不能腾?你这小二眼珠子是摆设吗?认不出我们大人是什么人?”
……
杨厚承皱眉把酒杯往桌案上一放,不耐烦道:“我去看看是谁,喝个酒都不让人安生。”
池灿一把拉住他,精致的眉扬了扬,懒洋洋道:“别冲动,我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他出去瞄了一眼,嗤笑道:“在这里也能见到那些碍眼的,还真是晦气。”
第620章 西姜来使
“什么人啊?”杨厚承探头问。
“鸿胪寺卿张洪山,陪着西姜来的人乱窜呢。”池灿冷冷道。
杨厚承一听,嫌弃地皱了皱眉。
大梁人对南倭北虏深恶痛绝,对于貌似中立的西姜同样没有好感。
历史上,西姜可没少当过墙头草。
更令人不快的是,与南倭北虏不同,西姜文化传承大梁,两国有许多相似之处。大梁强盛时期西姜像孙子似的俯首称臣,一旦大梁国势衰弱,立刻踩大梁一脚不说,还恨不得把大梁史上的名人名胜全都说成他们的。
“老西姜王去年底才死了,新的西姜王不是才继位嘛,今年的岁贡都没来,怎么二月份了跑咱大梁来了?”杨厚承嘀咕道。
池灿笑笑:“正是才继位,过年时顾不上大梁这边,现在才派人来试探大梁态度来了。”
“怎么讲?”
池灿重新坐下来,或许因为母族是皇族,对这些异族有种天然的排斥厌烦:“新的西姜王正当年富力强,好不容易掌了西姜大权,见大梁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怎么会不想来掺一脚?你们看着吧,那些西姜使节这次过来定然要闹幺蛾子的。”
朱彦放下手中酒杯,嘴角笑意稍减:“我听说西姜这次来的使节地位最高的是两人,一位是新任西姜王一母同胞的王弟,一位是他们的王妹。”
池灿抬了抬下巴:“没错,现在都在下面呢。”
朱彦不由看向邵明渊:“庭泉,那我们”
鸿胪寺卿带着西姜使节过来,闹不好就是外宾事宜了。
邵明渊转了转酒杯,站起来:“出去看看。”
几人走下楼梯,正听到张寺卿训斥下属:“咱们是大梁的官员,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你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哪家的纨绔子”
噗嗤一声笑传来,张寺卿立刻张望问道:“谁?”
池灿最先走下来,笑吟吟道:“张大人放心,别人定不会误会您是纨绔子的。”
张寺卿刚露出个笑,面前俊美绝伦的男子便补充道:“毕竟哪有这么老的纨绔子呢。”
“咳咳。”跟在池灿后面走下来的杨厚承忙低下头咳嗽一声掩饰笑意。
张寺卿要变的脸色在认出池灿的身份后硬生生憋了回去,讪笑道:“原来是池公子。”
他往后一看,弯了弯唇角打招呼:“杨世子,朱世子……”
在看到走在最后的邵明渊时,他下意识就绷紧了身子,轻松的态度明显谨慎起来,拱手道:“下官见过侯爷。”
在这京城里,随便掉下个瓦片就能砸到一个五品官,他区区一个鸿胪寺卿真算不得什么,不过因为接待的是外宾,自然有些特殊。
“张大人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站在张寺卿身边的一名样貌清秀的年轻男子操着一口流利的大梁官话问道。
张寺卿客气介绍道:“这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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