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忙踢了他一脚:“滚滚滚,妨碍了我们大人把你脑袋拧下来!”
乞丐看清楚二人身上代表锦鳞卫的服饰险些吓晕过去,江远朝却从荷包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扔给乞丐,这才大步往前走去。
“大人”江鹤忙跟上去。
不对劲,大人真的不对劲。
江远朝忽然开口道:“我以前也曾这样过。”
他也曾像这些乞丐一样为了一个馍馍与人争抢,直到义父的出现,才结束了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江远朝想到江堂总是笑眯眯看着他的样子,呼吸有些沉重。
倘若义父与义妹没有死,即便他对义妹只有兄妹之情,他至少有个家。现在,大概除了锦鳞卫指挥使的身份,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总是在毫无防备时失去那些重要的东西,养父母的骤然离世是这样,义父的暴毙亦是这样。
马车在冠军侯府停下来,乔昭带着冰绿往内走去,便见到池灿立在院中树下。
“池大哥?”
池灿转过身来,笑眯眯道:“我猜你就会来这里。”
乔昭走过去:“池大哥在等我?”
第672章 心事
池灿笑意微收,懒洋洋道:“算是吧,杨二走了,邵庭泉也走了,一时还真是怪没趣的,陪我喝一杯吧。”
乔昭略一犹豫便答应下来,却道:“我先找晚晚说说话。”
池灿诧异看了乔昭片刻,好笑道:“还真是爱屋及乌,那你快去哄孩子吧。”
乔昭去了乔晚那里。
见到乔昭,等在门口的乔晚快步迎了上去,一脸急切:“黎姐姐,我姐夫是不是出来了?”
乔昭笑着道:“出来了。”
“太好了。”乔晚提着裙摆转了个圈,想到要当淑女又立刻停下来,强忍着高兴踮脚张望,“姐夫呢?怎么没和黎姐姐一起回来呢?”
“你姐夫出征了。”
“出征?”乔晚眨眨眼,“是去打鞑子吗?”
乔昭领着乔晚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来,温声解释道:“是呀,鞑子又来咱们大梁抢东西了,所以要把他们赶出去。”
她本以为乔晚会哭,没想到小姑娘却用力点头道:“姐夫最棒了,一定会把那些坏蛋赶跑的。黎姐姐,我昨天读书遇到个问题想不明白,你能教我吗?”
“好。”
乔昭陪着乔晚读了近一个时辰的书,等小姑娘放下书卷睡着了,这才回到侯府前厅。
池灿也等得睡着了。
他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腮,脸色略显疲态,与平时嬉笑怒骂皆随心的自在不同,微微皱起的眉似乎透露出无限心事。
乔昭站在他面前,一时不知是不是该把人叫醒。
池灿却好像意识到有人来了,睁开了那双神采无双的眸子。
“你再不回来,我头发都要等白了。”懒懒的声音响起,那个心事重重的男子仿佛从没出现过。
乔昭自然也不会拆穿,笑道:“不是说要喝酒吗?”
池灿站了起来:“去院中亭子里吧,屋子里憋闷。”
二人在亭中坐下,一只白玉酒壶,两只同质地的酒杯摆在二人中间。
一壶酒见底,乔昭没喝多少,大半落入了池灿的肚子。
他双颊绯红,有了酒意,吩咐小厮桃生上酒。
“池大哥,别喝了。”
池灿挑眉看了乔昭一眼,似笑非笑问:“怎么,现在就要行使侯府女主人的权利,拦着客人喝酒了?”
乔昭被噎得抿了抿唇。
她不和一个酒鬼计较,还是个有心事的酒鬼。
池灿看着神情淡然的少女忽然笑了:“不喝酒也行,咱们下棋吧。”
乔昭接过桃生手中的酒壶推到池灿面前:“还是喝酒吧。”
池灿:“……”他这种棋艺高手居然被嫌弃了?
一杯又一杯酒入腹,乔昭默默替池灿斟酒,没有再劝。
很快石桌上多了三四个空酒壶,酒香从亭子中飘散出去,躲在湖底的鱼儿仿佛嗅到了香味,跃出水面。
池灿托着腮,眸中波光盈盈,亮得惊人。
他没有看着乔昭,而是盯着亭外湖面上跃出的鱼儿发呆。
“池大哥,你遇到什么事了么?”乔昭这才问道。
“遇到事?”池灿努力想了想,摇头,“没有。”
乔昭以为他没有什么要说了,池灿却转过头来,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遇到事的明明是邵庭泉啊。”
“他不是没事了。”乔昭语气平静说着,心中却一动。
池灿的反常与邵明渊有关?
“没事?”池灿声音微扬,“哪里没事了?皇帝舅舅早晚会与他算账的。”
为国君尽忠,为父母尽孝,邵明渊在这些方面做得向来无可指责。
但身为好友,他很清楚,邵明渊并不是愚忠愚孝之人。
当那天来到时,他可以肯定,有了黎三后的好友不会坐以待毙的。
真的好苦恼啊,到时候帮着邵明渊把皇帝舅舅干翻,母亲一定会宰了他吧?
池灿又灌了一杯酒,终于支撑不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把你家公子扶到客房去,我去给他煮醒酒汤。”
乔昭在醒酒汤中加了一味药材,桃生伺候池灿喝下后不过一个时辰就醒了过来。
“公子,您醒了?”
池灿坐起来,低头看一眼,发现身上穿着的衣裳换过了,狐疑看着穿戴整齐的桃生:“这是哪儿?”
“这是冠军侯府啊,您与黎姑娘喝酒”
未等桃生说完,池灿就想了起来,抓住桃生手腕问道:“然后呢?”
“然后?”桃生眨眨眼,“然后您就喝醉了啊。”
“那我”
桃生忙笑着摆手:“没有,没有,公子怎么会是酒后乱性的人呢?”
“滚!”池灿抬手敲了桃生脑门一下,沉着脸道,“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这个真没有。”
池灿略微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次醉酒倒没有头疼。”
“是黎姑娘亲自煮的醒酒汤。”
池灿怔了怔,翻身下榻:“黎姑娘人呢?”
“黎姑娘已经回府了。”
“哦,我们也回吧。”
池灿主仆回到长容长公主府,就有下人提醒道:“公子,长公主请您回来后就过去。”
“知道了,我换过衣裳就去。”
池灿在冠军侯府虽已换过衣裳,一身酒气还是掩不住的,他匆匆洗了个澡换上家常衣裳赶去长容长公主住处。
初夏还未至,长容长公主已经换上了薄衫,看起来仿佛双十年华的女子,看着池灿走进来,粉面带了薄怒:“去哪了?”
池灿笑笑:“儿子又不是小孩子了,去哪里还要向母亲一一汇报吗?”
长容长公主冷哼一声:“去送冠军侯了?”
“母亲既然知道,何必还问呢?”池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
“我不是说过,今后不要与冠军侯走得太近吗?”
见池灿不说话,长容长公主脸色更冷:“难不成你还想给你舅舅添堵?”
池灿沉默良久,忽然笑笑:“母亲想让我与冠军侯绝交也行。”
长容长公主盯着池灿,似乎在琢磨他说这话的用意。
“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这是要和她讲条件?
“我今年就弱冠了,不想再这么混下去了,想求母亲给我找个差事做。”
“先前你要进金吾卫,结果没几个月就不干了,现在又想干什么?”
第673章 日常
长容长公主的语气完全把池灿当成不成器的浪荡子看。
池灿却丝毫不以为意,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我想混个六科给事中玩玩。”
长容长公主吃了一惊,美眸瞬间睁大几分:“六科给事中?池灿,你是不是开玩笑?”
池灿笑着坐下来:“我怎么会和母亲开玩笑。”
“简直荒谬,六科给事中都是正经进士出身,你当是金吾卫吗,任你来去?”
池灿轻笑一声:“所以才求母亲帮忙啊。”
长容长公主狐疑盯着池灿。
勋贵子弟通过寒窗苦读考取功名步入仕途的凤毛麟角,大多都是靠了家族萌荫谋取一官半职,她这个儿子虽自幼聪慧,吟诗作对都不在话下,但对正儿八经的科举之道却不耐烦极了。
难不成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母亲觉得为难呀?”池灿含笑打断长容长公主的思索。
长容长公主回神看他,见他漫不经心的样子,皱了皱眉:“多少年都没有这种例子,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她真要把儿子安排到那种位子上,文官们估计能生吃了她。
“母亲觉得不好办就算了,儿子也就是这么随口一提。”池灿说到这里站了起来,“母亲要是没别的吩咐,儿子就回房了。”
见池灿往外走,长容长公主脸色微沉:“你给我站住!”
池灿脚步一顿。
“好,这两天我会去求求你舅舅,你答应我的事也别忘了。”
池灿回过头来,露出大大的笑脸:“多谢母亲了。”
他说完大步走出去,迎面撞见长容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冬瑜亦没有说话,略一点头便擦肩而过。
冬瑜看看走远的池灿,又看看晃动的珠帘,暗暗叹了口气。
乔昭回到家中,净过手才把放在怀中的红缨拿了出来。
“姑娘,这是姑爷给您留的红缨呢。”冰绿好奇伸手,“婢子能不能摸摸啊?”
小丫鬟手都伸过去了,被乔昭淡定拍开:“不行。”
冰绿眨眨眼:“姑娘,您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乔姑娘面不改色笑笑:“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小丫鬟垂头丧气出去了。
乔昭拿起红缨,先睇了门口一眼,然后放到唇边轻轻亲了亲。
“姑娘”刚刚出去的冰绿一阵风冲了进来。
乔昭快速把红缨放下,脸上阵阵发热,连语气都冷了下来:“冰绿,进来不知道请示吗?”
看来是她太纵着这丫头了,竟越发没有规矩了,也不知刚刚她偷亲红缨的样子有没有被这妮子看了去……
乔昭越想脸越红,很快白嫩的双颊便盛开了大朵大朵的桃花。
冰绿一时看愣了,喃喃道:“姑娘,您干嘛脸红啊?”
乔昭轻咳一声:“到底什么事?”
“姑娘,姑爷不是把头盔上的红缨留给您了吗,那他的头盔光秃秃的就不好看了,您可以编一条红缨送给姑爷啊。”冰绿兴冲冲道。
乔昭默默心塞。
她是会编红缨穗的人吗?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小丫鬟,乔昭倚在屏风上,盯着红缨出神。
他走得那么急,定然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说吧?
她其实也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亲手编一条红缨?或许她可以跟阿珠学学看。
“姑娘叫我?”
乔昭扬了扬手中红缨:“阿珠,教我编一条这样的红缨穗。”
阿珠看了乔昭手中红缨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姑娘要编这样的?”
乔昭不由垂下眼帘看了红缨一眼,迟疑道:“这个有问题吗?”
“红缨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太……普通了些。”阿珠见乔昭没有露出不悦之色,解释道,“看这红缨的样式,应该是军中统一配备的。您要是拿这样一条红缨送给将军呀,将军说不定会以为是买来的。”
站在门口的冰绿听了抿嘴一笑:“姑爷才不会认错哩,姑娘的手艺我都不会认错。”
乔昭:“……”她要卖了这个丫头!
“姑娘,婢子教您打一条五蝠穗子吧,不难的。”阿珠笑着替乔昭解了围。
三天后。
乔昭看着形状古怪的五蝠穗子叹了口气。
她大概真的没有做女红的天赋。
冰绿安慰道:“姑娘,您太厉害了,进步好多!”
虽然这样的夸奖太昧良心,但谁让她是这么体贴可人的大丫鬟呢。
阿珠点头:“姑娘确实进步了很多,咱们再编一条吧。”
“不用了,就这条吧。”乔昭把红缨珍而重之收起来,推门而出。
院中已见了新绿,因昨夜才下过一场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乔昭深深吸了口气,把三日来的头晕脑胀一扫而空,往雅和苑主院走去。
何氏与黎光文正手忙脚乱哄孩子。
“你给我出去,出去!”何氏中气十足的吼声传来。
紧跟着是黎光文委屈的声音:“我每天才进来看这么一小会儿,时间还没到呢。”
“方妈妈,请老爷出去!”
乔昭听着二人的对话暗暗吃惊。
以往母亲对父亲做小伏低的,今日是怎么了?
“昭昭啊,你来啦!”黎光文见到乔昭松了口气。
有闺女在,不怕被赶出去了。
乔昭向黎光文夫妇见了礼,笑问道:“娘,父亲怎么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弟弟,你娘就嫌弃我了。”
何氏一听眼就瞪圆了:“我是因为你来看孩子嫌弃你吗?昭昭,你给评评理,他进来时福哥儿正睡着,结果他非要捏福哥儿的脸,这下好了,把孩子捏醒了哇哇大哭”
“我抱着福哥儿哄了。”黎大老爷一脸委屈插嘴道。
何氏柳眉一竖:“你还好意思说!我都说了你不会哄孩子,让奶娘来,你偏偏不听。结果福哥儿一撒尿你就把孩子对准了我,正好撒了我一脸!”
“我,我这不是忽然发现孩子尿了就乱了嘛。”
“还狡辩!总之以后不许抱孩子!”
黎光文向乔昭投去求救的眼神。
乔昭默默把脸转到一边去。
要是将来邵明渊这么干,她也想打死他。
呃,等等,她想到哪里去了……
乔姑娘悄悄红了脸。
第674章 喜蛛
邵明渊一走便是大半个月。
京城郊区被鞑子长驱直入给整个京城蒙上了一层阴影,好长时间内到处可闻哭声,即便是没有经历那个血腥夜晚的人们都忧心忡忡。毕竟鞑子能闯到北郊去,就能闯到别的地方,只要想到这些就让人寝食难安。
感受到大梁风雨欲来的气氛,西姜恭王一刻不想多呆,当三法司交出了所谓父母被西姜人害了愤而报仇的凶手,西姜恭王没有深究就赶紧走人了。
随着时间推移,乔昭对邵明渊越发挂念,这才明白什么叫关心则乱。
在所有人都认为冠军侯定然会把鞑子打得落花流水时,她却忍不住想他可有吃好睡好,会不会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冷箭。
“姑娘,您看,这里有一只蜘蛛呢。”冰绿擦拭书架上时指着墙角兴奋道。
乔昭放下书卷看过去,就见一只斑点蜘蛛贴着墙角往下拉出好长一根蛛丝,悬在空中飘荡着。
冰绿没有对蜘蛛下毒手,反而小心翼翼捧着它放生了,笑嘻嘻道:“蜘蛛掉,亲人到。姑娘,看来您有客要到了。”
乔昭笑笑:“这屋子里除了我,还有你和阿珠,这客人不一定是谁的呢。”
冰绿拿起一本厚厚的书册擦拭上面的落尘:“反正不是婢子的,婢子家没有远来的客人,肯定也不是阿珠的。姑娘,我猜是姑爷要回来了。”
未等乔昭说话,阿珠便笑了:“冰绿,这次你猜错了。”
冰绿把抹布往旁边一丢,不快道:“凭什么说我猜错了呀?”
这个死阿珠,笨阿珠,没看她一说姑爷要回来姑娘眼睛都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