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乔昭喊道。
池灿几乎是下意识就把剪刀递了过去。
乔昭借着刚刚用尖刀划开的缺口,用剪刀一路剪下去,看着里面翻腾的血肉要说心里没有半点波澜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此刻却容不得她多想,把剪刀一扔,用力扒开伤口观察着腹中情况。
池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死死盯着乔昭的一举一动。
“左数第三把刀!”
池灿一言不发递过去。
乔昭接过刀子,抬眸看向池灿,正色道:“池大哥,现在需要你像我刚才那样扒着伤口,我要把包裹胎儿的胞宫割开了。”
“我”池灿用力咬了一下下唇。
“你可以的!”乔昭神色坚定,催促道,“快!”
池灿闭闭眼,复又睁开,抖着手伸出去,按住长容长公主的肚皮后反而镇定下来,照着乔昭的指示把伤口撑大。
乔昭捏紧了手中刀子,细细密密的汗珠已经从光洁的额头沁出,如露珠滚落。
她却顾不得擦拭,稳了稳心神,用刀小心翼翼划破胞宫。
这一步,当时李神医特意叮嘱过她,务必要万分小心,否则利刃便会伤及脆弱的胎儿。
时间仿佛很快,又仿佛过了很久,乔昭把刀子一扔,手探了进去。
“黎三”池灿只觉胸腔发闷,想要说些什么,开口后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在他愣神的工夫,婴儿的头已经露了出来。
婴儿的胎发细而稀疏,湿漉漉还带着血丝,池灿目不转睛看着,不知怎的却觉得眼角发热。
他就这样看着那小小的婴儿一点点露出小脑袋,紧接着是幼小的身体。
婴儿那样小,那样脆弱,就好像一只小奶狗。
“右数第二把剪刀!”
池灿腾出一只手把剪刀拿过来。
乔昭却没有接,一边用手挤出胎儿口腔中的黏液,一边催促道:“池大哥,你来剪断脐带!”
看着血淋淋的场面,池灿似乎已经麻木了,按着乔昭的吩咐便做出了相应反应。
随着脐带剪断,立刻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乔昭松了口气,叮嘱道:“把婴儿交给等在外头的稳婆处理,然后立刻回来继续帮我。记着,手摸到门后要重新用烈酒拭手。”
池灿抱着新生的婴儿冲到了门边,一脚踹开房门递给外面翘首以待的稳婆,再用脚把房门勾回来,用脸把门栓推上,迅速折回乔昭身边。
外头传来阵阵惊呼,更有人用力拍着门:“公子,殿下究竟怎么样了?”
“谁敢进来,我要谁的命!”池灿厉声吼道。
此时乔昭正用银针迅速刺入长容长公主伤口四周用以止血,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她额头滚落下来,滑过小巧挺翘的鼻尖,没入颈间。
她后背衣裳已经湿透了,服帖在身上,更显出纤细柔弱来。
“我,我还能做什么?”池灿哑着声音问。
乔昭声音平静无波:“帮我把汗擦一擦吧,汗珠不能滴落到伤口里。”
池灿垂眸看了看血迹斑斑的手,迟疑瞬息,掏出手帕替乔昭把额头上的汗珠拭去,然后便看她再次从长容长公主腹中取出一物。
“这是什么?”池灿忍不住问。
乔昭把取出的那物放到一侧案上的托盘里,解释道:“这是胞衣,也就是紫河车。”
池灿神情迅速扭曲一下。
紫河车之名,他还是听过的。
“我要替长公主殿下缝合伤口了,池大哥,现在还需要你帮忙……”乔昭细细讲着注意之处。
因要缝合多层,过程自是艰难,饱吸鲜血的纱布都不知道用去了多少,当最后一针收起后,乔昭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一般,浑身都湿透了。
池灿此时亦好不到哪里去。
整个过程他虽然只是打下手,可这样的场面心中压力可想而知,哪怕是铁打的汉子都熬不住。
他不由看了乔昭一眼,见她面色苍白,形容狼狈,背脊却依然挺得笔直,一时间心情格外复杂。
“我母亲她”看着从始至终都双目紧闭的长容长公主,池灿仿佛置身于暗夜中的海边,未知的涛浪向他袭来。
乔昭胡乱在衣裙上擦了擦手,再把一双手浸入盆中快速洗了几下擦干,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撬开长容长公主牙关喂进去,这才有工夫回答池灿的话。
“长公主的危险不是现在。”乔昭此刻双腿发软,已经累得站立不稳,靠着屏风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池灿追问。
“能给我一杯水吗?”
池灿立刻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乔昭接过来,端着水杯的手控制不住颤抖着。
她一口气喝光,水杯不小心掉落下去,瞬间摔得粉碎。
此时二人谁都顾不上这个小插曲,乔昭抿了抿唇,接着道:“刚才殿下与腹中胎儿万分危急,耽误瞬间都可能一尸两命,所以我来不及说。”
“嗯,那你说。”池灿凝视着乔昭的眼睛,专注听着。
“长公主殿下刚才的情况,用正常的助产方式已经无能为力。”
池灿点头:“稳婆与太医都是这么说。”
长容长公主怀相一直不好,为此早就准备了七八位稳婆,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好手,其中会替产妇正胎位绝活的就有两三位,然而先前尝试都失败了。
“这种情况只能剖腹产子,本来在没有止痛之法的情况下,用这个法子产妇几乎不可能挺过,但因为殿下陷入深度昏迷反而给了方便。现在一切还算顺利,小心呵护的话殿下不出十日就能正常进食,但要挺过危险期,需要两个月。”
“为何会这样?”
第807章 血浓于水
乔昭缓了口气,恢复了些精力,缓缓解释道:“这是李神医曾对我说过的,施展过此术之人,哪怕看起来恢复如常,两个月内都随时可能丧命。”
“为什么?”
“虽然刀子等物都用烈酒擦拭过,但切开的伤口内部随时有疡坏的风险,只有过了两个月才能肯定里边长好了。如若不然,一旦发生疡坏,那就回天乏术……”
随着乔昭的解释,池灿脸色越发难看。
“池大哥,本来这些话我该在术前便对你说,但长公主殿下那时情况危急,根本没有时间解释。当时施展此术,长公主殿下与腹中胎儿尚有活命的机会,若是耽误下去,只能落得一尸两命的结局。”
池灿勉强笑笑:“你不用解释,我自是信你的。”
乔昭露出个释然的笑。
倘若不是池灿,而是换了寻常人,她就算有医者仁心也不会在没有提前说明的情况下就出手。
“那我母亲挺过难关的几率有多大?”池灿看了躺在床榻上的长容长公主一眼。
乔昭沉默片刻,道:“两成。”
池灿神情一震,好一会儿喃喃道:“只有两成么?”
乔昭垂眸:“我……确实没把握……”
这是她第一次施展剖腹之术,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乔昭说完,把药箱整理好背起来:“池大哥,你可以叫人进来照顾长公主了,该留意什么我会交代她们的。”
池灿点点头,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公子”
“冬瑜姑姑,你们进来吧。”
女官冬瑜带着两个嬷嬷走了进来。
室内浓郁的血腥味让冬瑜双腿不停打颤,看到满床鲜血更是险些站立不稳,仓惶喊了一声“殿下”,两个嬷嬷更是扑了过去呼喊起来。
“嚎什么丧?我母亲还没死呢!”池灿厉声斥道。
呼喊声一停。
池灿沉着脸盯着冬瑜:“冬瑜姑姑,你们仔细听侯夫人的交代,一切都按着侯夫人说的去做。”
冬瑜犹豫了一下,迎上池灿黑沉沉的眼,屈了屈膝:“是。”
她走到乔昭面前,压下心中波澜,恭声道:“请侯夫人示下吧。”
乔昭事无巨细把该注意的事情讲解一番,最后道:“稍后我会把主要的几点以及药方写下来命人送过来,长公主殿下有什么异常都可以给我传话。”
“多谢侯夫人了。”冬瑜面色凝重道。
“我送你出去。”池灿走过来。
邵明渊便等在院子中,见乔昭走出来,目光掠过她衣摆上的血迹,迎了上去:“一切还顺利吧?”
“目前还算顺利。”
李院使冲过来,一脸激动道:“侯夫人,不知您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殿下顺利产子的?”
其他几名太医亦围了过来。
刚才他们虽然没进去,但李院使已经把情况对他们说了,那些稳婆更是笃定长公主回天乏术,怎么冠军侯夫人进去后,也没听到里边传出什么动静,就抱出来一个小娃娃呢?
乔昭被众太医团团围住,不由蹙眉。
剖腹取子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她当然是不能说的。
“各位大人问这个做什么?不知道很多绝技都是传子不传女的,何况是对外人说。”池灿冷着脸道。
众太医面面相觑,虽心痒难耐,却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各位大人可以回去了。”
见池灿下了逐客令,众太医自然不好再留,拱拱手告辞离去。
“庭泉,黎三,今天多谢你们了。”
邵明渊笑笑:“咱们之间还需要如此客气?我先带昭昭回去换洗,有事情你派人来说一声就是。”
池灿点点头准备相送,被邵明渊摆摆手制止,待二人离开,回头看了一眼产房。
此时长公主正由人擦拭身体,他不便进去,想了想,抬脚去了隔壁房间,才进门便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公子”里边的乳母、婆子等人忙站了起来。
池灿面无表情走过去,盯着襁褓中的婴儿看了一会儿,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姐儿。”乳母回道。
池灿目光再次下落,仔细看着婴儿的小脸。
初生的婴儿好看不到哪里去,额头一层皱皱的皮,瞧着像个小猴子般。
真丑。
池灿闪过这个念头,皱了皱眉。
或许是亲眼看着这个孩子如何来到世间,经由他的手抱着交给别人,他惊讶发现看着这个孩子时没有了想象中的厌恶,除了觉得太丑居然生不出其他情绪来。
甚至因为想着一个女孩子如此丑,竟莫名有几分怜爱。
这孩子将来一定嫁不出去的吧?
“照顾好孩子。”池灿板着脸吩咐一句,又看那丑猴子一眼,负手走了。
“长公主母女均安?”杨太后听到来喜回禀,一颗心落回一半,可想到那个孩子的存在又揪了起来。
一个女孩子,那样的出身,还不如生产时就去了……
“行吧,包些燕窝送到长公主府去。”杨太后疲惫揉揉太阳穴,交代道,“皇上那边就不必提了。”
本来就在国孝期间,又是这么个情况,遮掩尚且来不及,能有什么好说的。
杨太后恨不得长容长公主产女能够悄无声息,却不知京城中人早就等着看热闹,连第二日还没到各府上就都知道长公主府添了一位千金。
那些稳婆因为都是好手,本就是经常在各府走动的,很快冠军侯夫人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就传遍了,不知惹得多少人动了心思。
奈何现在冠军侯夫人身份尊贵,想要请动却是不能了。
这期间长容长公主又发生了几次突发状况,在乔昭的帮助下都应付了过去,这样七八日后,长容长公主已经能下地慢慢走动了。
“冬瑜,把公子请过来。”觉得精神恢复差不多的长容长公主溜达了几步,由婢女扶着缓缓躺下,靠着引枕道。
不多时池灿走了进来。
“母亲找我?”
长容长公主抬眸,静静看着池灿。
“母亲觉得哪里不舒服么?”等了片刻,池灿问道。
“不是。”长容长公主沉默了一下,露出个淡淡笑容,“就是想看看你了。”
第808章 冰释
池灿眼神晃了晃,移向旁处。
片刻后,温热的手落在他手背上。
“母亲?”池灿颇不自在往回缩了缩手,却被那手按住。
长容长公主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灿儿,以前是母亲错了,母亲对不住你……”
“母亲说这个做什么?”池灿用力挣扎了一下,把手缩回去,这才觉得自在。
长容长公主抬手摸了摸池灿的头,叹息道:“经过这遭鬼门关,才恍然明白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比起生死来不值一提。灿儿,谢谢你给了母亲弥补的机会……”
池灿垂眸笑笑:“过去的事,母亲既然想明白了不重要,那么就不必再提了,以后向前看就好。”
长容长公主笑了:“嗯,以后咱们都向前看。”
“母亲觉得还好么?伤口处还痛不痛?”
“走动时有些痛,不过冠军侯夫人不是交代了么,到了这个时候需要适当活动。”提起乔昭,长容长公主神情与以往有几分不同,“她确实是个不一样的女子,以前,是我狭隘了。”
那个时候,她的魂儿都飘出体外了,冷眼看着那个女子镇定自若给她开膛剖腹,儿子的表现亦让她震动。
那时她才知道了什么是后悔。
她明明是爱儿子的,从生下那么一个精致漂亮的小人,到把他养成粉团般的娃娃,再到他渐渐褪去了稚气长大,那份爱从未停止过。
只是她任性地视而不见,直到濒死才明白过来。
现在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那个女孩子给予的机会。
“当初若是”长容长公主想到了什么,话起了个头又停下来。
池灿心思通透,哪里不懂母亲想说什么,只觉针扎一般难受,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母亲,不是说了,以前的事都不必再提了。”
无论是母亲的以前,还是他的以前,都没再提起的必要。
有些事错过了尚有弥补的机会,比如他与母亲的关系。
而有些事,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了,比如那份心动。
“对,不提了。”长容长公主亦觉失言,吩咐冬瑜,“把姑娘抱过来。”
不多时冬瑜便抱着婴儿走了过来。
天气微凉,女婴裹着夹薄棉的大红织锦襁褓,冬瑜笑着道:“殿下,姑娘长开了,很俊呢。”
池灿瞄了一眼,嫌弃皱眉。
明明还是那么丑,冬瑜姑姑说这话可真违心。
不过母亲听了高兴就好。
“我瞧瞧。”长容长公主抱不了孩子,便探头去看,一见就摇摇头,“远不如灿儿当初。”
冬瑜无奈笑笑。
这可真是亲妈和亲哥。
“灿儿,你看你妹妹,浑身上下就只有耳朵这里像你……”
“是么?我看看。”池灿端详良久,点头,“嗯,也是两只耳朵。”
半个月后,长容长公主发热不止,下腹坠痛,药石无效而亡。
长容长公主死于产褥热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各府上流传开来。
妇人生产本就是儿奔生,母奔死,何况长容长公主如此年纪,人们听后叹息一声,吩咐管事准备吊唁之物去了。
杨太后得到信后呆了许久,喃喃道:“该死的不死,该活的没活……”
来喜立在一旁,不敢吭声。
气氛凝滞了一阵子,杨太后眼角流下两行泪来,声音带着无尽疲惫:“去替哀家盯着宗人府与礼部,长公主的丧事规格不得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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