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世袭的官儿,是全凭自己一步一步从部里的书记小角色爬上来的,虽说也全亏了家里的出力打点,但是也算是有能耐的了。纵观贾府上下,谁又办得到呢?谁不是躺在祖宗的功劳上安尊养荣呢?所以,说起来贾政也是颇有几分骄傲的资本的,因此还得了贾府掌门人贾母的另眼相看,加上妻家的势力助仗,还有正妻王氏所育的一儿一女都讨了贾母的欢心,渐渐地就灭过了长兄的次序,成为贾府当仁不让的中心人物。现在,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后浪”薛蟠不光来势汹汹,还咄咄逼人,贾政也不过是当时的一句自作聪明的话就得罪了他,后面见薛蟠在科考中势如破竹般节节胜利,心里早就懊悔不已,想挽回得不得了了,只是苦于薛蟠其人冷面利嘴,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见薛蟠和颜悦色、礼数有加地和自己说话,贾政受宠若惊,连忙说:“文龙真是取笑了,和我家那无知小儿有何可切磋的?倒是喊出他来,能向文龙讨教科考文章才是他的造化呢!”
胤禛只是淡笑不语。
贾政连忙一叠声叫人传话让贾宝玉即刻出来。
里面的荟芳园里,贾母先是领着一众女眷在戏楼子上看戏,贾宝玉哪有心思听那些依依呀呀的唱腔,一双眼睛早就飘到了贾母身旁坐着的林黛玉的身上。
黛玉体弱畏寒,出门的时候本来外面还罩着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一身亮红,衬出几分平时难得一见的娇俏气质。到了戏楼子上,因为四周都笼着火盆,加上天气回暖,又兼人多,便脱了鹤氅,单穿一件天青色的羽缎夹棉长褙子,缎面上间隔地绣着一朵一朵的迎风乍开的水仙花,衬着褙子下面露出的一小截翡翠色绫裙的下摆,加上她红消绿瘦的身姿和风露清愁的眉目,真如画上走出来的凌波仙子一般,曼妙轻灵,看得宝玉心都热了起来。据宝玉自己思忖林妹妹如今越发出落得超逸了,这家中所有的姐姐妹妹,并自己在书中或是风闻京城中著名的闺阁之秀,谁又及得上林妹妹的才貌风华呢?
宝玉蹭到黛玉跟前,没话找话地说:“妹妹听戏听得好专心啊。”
黛玉盯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知道人家看得专心,你怎么还要跑了来打扰呢。”
宝玉答不上来,“嘿嘿嘿”地挠着头笑。
林黛玉本来是挨着贾母坐着的,这时便站了起来,往宝钗的方向走去。
宝玉就如跟屁虫一般粘在黛玉后面,追着说:“平时我忙着上学,有心想多陪陪妹妹,只是没有空。今天好容易得了空,妹妹倒是理我一理啊。”
黛玉直待走出了贾母的视线,才回转身来,拧起眉毛,说:“我说,怎么还没有唱‘山门’呢,你倒‘妆疯’呢!谁要你陪?我每天忙都忙不来,要你陪着做什么?你读你的书去是正经,省得舅舅说你,也免得我们被舅母念叨说是用些没名堂的玩意儿耽误了你用功。上次办个诗社,大家无非就是一起写了几首诗,最后还闹得我们姊妹几个被舅母抱怨得了不得呢。现在谁还敢要你陪着?爷们的时间金贵得很,眼看着要考秀才的人了,耽误不起!”
贾宝玉连忙赔礼说:“那不关我的事,都是太太没好气,要找人出气呢,偏偏那件事就撞到枪口上了。”
黛玉怒道:“我很知道不关你的事,可是当时我们几个女孩儿不好说话,你为什么也一声儿都不言语、不辩解?就由着我们被舅母抱怨呢?亏你还是个男人!俯首帖耳,唯唯诺诺,一点担待都没有!走开!我这会子不想要你陪!只怕你离了我旁边,我还自在些。”
宝玉急得一脸是汗,打叠起全身的精神,一个劲儿地拉住黛玉解释分说。
这时,一个丫鬟走来说:“宝二爷,老爷刚刚叫人传话进来说,叫你即刻去外面堂上,说是有事找你。”
这一句话落在宝玉耳朵里,就像是晴空里突然响了一个焦雷。宝玉立马就绝了和黛玉继续腻歪扭缠的心思,丢开手,飞身就往贾母那里求救去了。
黛玉本来也只是想挫他几句就算了,见他又是一副听了舅舅的召唤就如临大敌般的没出息样儿,不禁跺一跺脚,鄙薄地说一声:“活该!”就转身去找宝钗等姊妹说话去了。
这边,贾母搂着扭股糖一般在身上痴缠的宝玉,不住口地哄着说:“乖乖孙子哎,你只管去,别怕。我多叫几个人跟着,有什么就马上来回我。他到底是你老子,他若只是骂你几句,你就老老实实听着,别犟嘴。我给你留着好吃的,还有上次你喜欢的那个西洋玩意儿,都给你留着等你回来玩。”
宝玉苦着脸只是不肯,又搬着贾母的脖子不放手,还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这幅骄纵的模样也尽然落入远处坐着的宝钗黛玉的眼帘,两姊妹便飞快地彼此交换了一个鄙薄的眼神。
贾母怒声说道:“打你?他敢!还有我这当祖母的坐在这里呢,谁敢乱来?好了,乖乖孙子,你快去吧。他到底是你老子,就是骂你几句,也是为你好,你乖乖听着便罢。若是他敢打你,我一定为你做主,帮你打回来。好了好了,现在就赶快去吧,要是迟了,可又要惹得你老子不高兴了!”
一旁的王熙凤也笑着推宝玉说:“老爷叫你,说不定有好事呢,哪里就怕得这样子起来?老祖宗才喝了一杯子杏仁茶,哪里禁得起你这般揉搓,看招得她不舒服了,可是值多了!”
宝玉无法,只得凄凄惨惨地、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果然,宝玉一出现,贾政就是一声断喝:“孽障!我叫你半天了,你才出来!未必老子见儿子,还要下帖子三请四请不成?”
宝玉缩着脖子,不敢则声,眼睛垂下盯着地面。
贾政又说:“人家读书,你也读书,只是不知道你那些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一见了人,你就畏畏缩缩,一点风致谈吐全无不说,连见客的礼数都没有了,哪有一点大家公子的风范!还不快去和你哥哥问好,装什么可怜样子!”
胤禛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见宝玉也被挫磨得差不多了,这会子正被他爹逼着给自己作长揖见礼,便亲亲热热地躬身扶起他来,说:“宝兄弟不要多礼,坐着吧。”
贾宝玉瞅了他爹一眼,方战战兢兢在一旁的椅子上歪着身子坐了,没一会儿,贾政又是一声怒吼:“坐好!坐也没个坐相!平时我怎么教你来着?坐如钟,站如松。”
贾宝玉马上挺直背脊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只是姿势十分僵硬。
贾政鼻子里“哼”一声说:“学都学不像!真是个无用的杀才!”
听着贾政等人高谈阔论,胤禛也并不多语,只是适时插|入一句,倒比那些人的长篇大论更显得一针见血,见地不凡。
贾政瞅着比宝玉大不了几岁的薛蟠,又郁闷了起来,回身看着从头到尾闷声不响的宝玉,厉声说:“你不会读书也罢了,到底学着出来认识些为官做宰的朋友,日后也好在世路上有个进退。现在这么多人,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的?哪一个不可以做你的老师?尤其是你薛大哥哥,这会子可是要‘蟾宫折桂’了,就连我这做姨丈的,都觉得‘与有荣焉’。你现在放着大好的习学的机会不去向人家讨教,倒是在这里一言不发装大神,平日却是个‘窝里横’!”
贾宝玉无法,后面只好瞅着机会抖抖索索地也发表了几句自己的见解,却是每次都被贾政嗤笑不已,闹得胤禛都在心里咋舌:这贾宝玉到底是贾政的儿子还是他的仇人啊?这样时时刻刻骂不绝口的粗暴教育,也难怪宝玉会变得那般没出息没担待!
胤禛起了一点怜悯之心,本想就此罢手。可是当他的视线转到贾宝玉手上拿着的一把香妃骨的绢质折扇上时,隐隐约约看见上面好像有字,不禁有些好奇,便向宝玉借来一观。
宝玉本不想给胤禛看,可是他瞄了一眼贾政的脸,哪敢乱说乱动,只好颤抖着手递给了胤禛,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节外生枝的好。
这一看,胤禛顿时就将刚才的那点不忍之心抛至了九霄云外。
作者有话要说:先满足一下大家对贾府的怨念,虐一下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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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那扇面上绘着山石溪流;侧边一颗桃树,枝头虽然还有许多粉红粉白的花儿开得热闹;树下却是一片落英缤纷。
左侧以黑色墨笔写着四句似诗句又似戏文的话: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胤禛看着这几句话很眼熟,随后便想起来这原是黛玉所做的《葬花词》。胤禛之所以认出来是因为前不久宝钗归家时曾经将此文摘录下来与他看了。当时宝钗就说:“林妹妹性格太过纤细敏感,那日为了起诗社的事情,姨妈不高兴;说咱们几个女孩儿耽误了宝玉看书温课,别人也都罢了,只有林妹妹就闷在心里不舒服了好些日子;那日一个人跑去园子里呆着;我去寻她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可见是哭狠了,晚上又一个人在灯下面写写念念,做的这个葬花词。”说完,宝钗叹息不已。
当时胤禛看了之后,默然半响,才对宝钗说:“性格敏感也不是坏事,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不能反抗还不许自怜自艾吗?写诗是发泄郁闷之情的一种方式,你且不要干涉她。等过些日子她缓过劲儿来了,你再好好开导开导她。你们既然是金兰之契,理应多照顾照顾林妹妹。妈妈几次说要接你出来家里住,我都说回来你一个人回来住难免闷得难受,那边林妹妹也落了单,不若你们姊妹一处相伴着。‘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几年,等你们都大了,想这么相伴着也不能了。”
一席话说得宝钗也是感同身受,落下泪来。两兄妹品鉴黛玉的《葬花词》,都觉得林妹妹幼年遭遇母丧,又离家万里,寄居亲戚家中,性格孤高又敏感多心,被贾府中人明着暗着排挤,故做此痛心彻肺的感怀之诗。
现在看着林黛玉的伤心之语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被贾宝玉绘在纸扇上,当做稀奇一般拿在手里到处给人看,招摇他家里有个能舞文弄墨、多愁善感的好妹妹,胤禛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胤禛将那把扇子“啪”地一声合上,对贾政说:“姨丈,外甥觉得宝兄弟诗才了得,想与他另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谈论一番,不知姨丈可否依准?”
贾政哪里会不准,求之不得还差不多,反而是嘱咐自己的儿子说:“这是你薛大哥哥好意夸奖你,就你那点子歪才,唬不了人的。你要好生向你哥哥讨教才是。”
贾宝玉虽然不喜欢薛蟠,但是想到可以马上离了他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子,自是如蒙大赦,当即点头如捣蒜,无有不应。
贾蓉便亲自来带着胤禛贾宝玉两人去了一旁的一处清净的厢房,笑嘻嘻地说:“两位叔叔这下子可以自在说话儿了,外面简直闹得人脑仁儿都疼了。”
胤禛点点头,贾蓉便识趣地为他们掩上门自去了。
贾宝玉胆怯地看着胤禛的脸如同暴风雨来袭前的天空一般黑了下来,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双脚情不自禁地往房门的方向挪动,口中嗫喏地说:“大哥哥要没啥事,我就先走了啊……”
一语未完,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贾宝玉白嫩的脸上顿时出现五条清晰的指印。
贾宝玉吓得魂飞魄散,立时就往门口跑去,一边嘴里还嚷嚷着:“你怎么打人啊你?我又没惹你,你别以为你现在中了举人就了不起了……”
胤禛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来一巴掌,扇到他的另一侧脸上。反正打都打了,也不在乎多一下两下的。这下子贾宝玉的另外一边脸上也出现了一座“五指山”,有了对称的“美感”。
手无缚鸡之力的贾宝玉被胤禛堵住了门口,根本跑不出去,顿时涕泗交流,哭着说:“你是不是失心疯了?好好地打我?我招你惹你了?”
胤禛叉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然后用那柄纸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贾宝玉的脑门,好整以暇地说:“你是没有招我惹我,可是你招惹了我妹妹,我打得更狠。”
宝玉哭喊叫屈:“我没有招惹过宝姐姐,我平时可敬重她呢。”
胤禛冷声说:“我说的是林妹妹。”
宝玉止了哭声,呆呆地看了胤禛一会儿,复又哭了起来,说:“林妹妹又不是你的亲妹妹,只许你喜欢,就不许我喜欢了?”
胤禛黑沉沉的眸子里飘出怒火,骂道:“我母亲是认了林妹妹为义女的,我是把她和宝钗一体对待,不分什么亲的干的,哪有你说得那般龌龊心思?你这混账,烂泥扶不上墙的!谁许你喜欢她了?你也配!我打不死你!”
胤禛动了真怒,便将手里的扇子狂敲宝玉的头,还嫌不过瘾,又左右开弓,搧了他两个嘴巴,宝玉哭喊起来,可惜这会子贾家所有的人都在前堂和后院听戏取乐,丫鬟小子们也都被调到这两个地方集中,贾珍还嫌人手不够呢?谁敢躲在这偏僻的厢房处偷懒呢?是以贾宝玉哭叫的声音虽然不小,却是于事无补,没有一个人发觉这里正在上演的真武斗的戏码。
胤禛又冷笑着质问贾宝玉道:“再者,有你这样喜欢人的吗?被你喜欢的人可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你把人家小姑娘家偶尔的愁闷之语当做浓词艳赋一般绘在扇子上招摇过市,是何居心?知道的人羡慕你家里有个才情不凡的妹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林妹妹这么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是故意做此等春悲秋恨之语,引逗得世间的男子们来评说以博取虚名,还真真是惊世骇俗呢!”
宝玉任是再惧怕胤禛,这个败坏黛玉闺中清誉的帽子实在扣得太大,由不得他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宝玉结结巴巴地说:“林妹妹才华馥比仙,我一来是自己实在喜欢那词的意境才抄出来想多瞧两眼的,二来女子会作诗又如何了?李易安也是女子,她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不也是千古传唱,为天下男人评说吗?”
胤禛恼怒得恨不得一拳砸在他胸口上,估计着他那小身子板倒是捱不了这一下,好容易才忍住怒火,厉声说:“绣花枕头一包草,原来说的就是你个混账行子!我说你是真傻还是怎地?李易安是宋代人,情况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再说,她成名也是结了婚以后的事,她的丈夫风雅,才许她这样。一般的女人不还是以贞静女工为要吗?如今这世道,你倒是睁开你那瞎眼睛看看,写的诗词在外面流传的女人有是有,但是——尽都是些为了谋生计不得不如此的歌妓娼优之流!正经人家的小姐有谁是以诗词而闻名的?”
一席话说得宝玉无话可说,愧不可当。半日才说:“大哥哥,是我疏忽了,往后再不敢了。”
胤禛冷哼着说:“往后?往后我只要你远着我的妹妹们就好,没事不许去骚扰她们。”
宝玉心里再不情愿,也只求赶紧离了这个煞神的好,应了一声就想溜之大吉。
胤禛揪住他说:“急什么!赶着出去向你家那个老太婆告我的刁状吗?”
宝玉赔笑说:“不敢不敢。”
胤禛细看他的脸,打过的印迹很明显。贾家那个老太婆一贯是把这贾宝玉当凤凰蛋一般捧着的,见他脸上这般情态肯定是不会轻轻放过的,必定会追究,所以,现在就得教这贾宝玉将话编圆了,免得给自己招麻烦。
胤禛拖长了声音,问道:“那——等会出去见了你家老太婆,你怎么解释你这脸上的印子啊?”
宝玉窥探着胤禛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