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的东西就这么不入眼,你连看都不看一下?”他的语气沉了下来。抓住我的手把那个盒子重重的放在上面。
“三爷哪里话,只是奴婢不值得爷这么破费罢了。”我不想太扫他的面子,顺着收回的手臂把盒子举到了眼前。白色的盒子在月光下透着淡淡的光泽,看上去有些像藤条,但我却有些惊讶的认出那是用白茅编成的,透过茅草间的缝隙,里面似有微光一闪一闪的。解开盒子侧面一个精致的草结,顶上的盖子就被打开了。起先没有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几颗亮光从盒子里浮了出来,轻巧的飘荡在空气中。慢慢的,闪亮的小星越聚越多,仿佛在我和三阿哥之间架起一条蜿蜒的银练,照着他脸上的笑容温馨而明亮,营造出几分“银汉迢迢暗渡”的意境。
“萤火虫!”我终于从纷杂的词条中把它择了出来。这小小的昆虫,曾经只是书本上的一个名词。而当它们飞舞着围绕在身旁,带给我的快乐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我摊开掌心,让他们静静地落在手里,再轻轻的呵一口气,看着那飞翔的流星四处飘散。然后它们再次聚拢,一点一点地向上升起,这秀野亭的顶棚也被他们装扮成了夏夜明亮的星空,而我正站在苍茫的大地上仰望穹庐…
一低头正对上三阿哥期待的目光,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怔怔的望着他,竟有一点舍不得把眼光移开。他向前一步,握住了我的双手,柔声道:“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我的这份心意,你可明白?”
我仿佛看见自己的迷茫的样子倒映在他的瞳孔里,被他眼中燃烧的热情紧紧地围绕着,自己的心也被燎得滚烫,竟胡乱的点了点头。他兴冲冲的我搂在怀里,托起我的下巴,便要吻了下去。我的神志似有片刻的混乱,手臂下意识的搂上他的肩膀,却被一个东西狠狠的硌了一下…
一瞬间,我清楚地感觉到玉镯内沿的那行字真真地刻入了我的手腕中,仿佛烧红的烙铁火辣辣的熨烫而过,留下一道永久的烙印把我的爱牢牢的封死在里面。我猛地一下子推开了他,身子下意识的靠上了旁边的石柱。三阿哥冷不防被我推的一个趔趄,晃了晃收住步子,脸上的神情陷入一片迷茫。
我抚摸着手臂上的玉镯,彷徨间想给自己寻找一点坚定的力量。深深地吸了吸气,重重地又把镯子按入了肉里。然后对这三阿哥做了个万福道:“谢三爷的赏赐。这礼物,奴婢收了;但爷的一片心意,奴婢万万领受不起。”
“为什么?我的心意怎么就让你领受不起?”三阿哥的面孔涨得通红,嘴里呼出的气息也更沉重了。
我的心中有些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对上他怨恨的目光:“承蒙贝勒爷错爱,可奴婢的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给了别人。”
“混帐!”三阿哥的脸上怒气大盛,一向温和的声音竟然变得气急败坏,“同是皇阿玛的儿子,到底四弟有什么好,就让你这么痴情一片,死心塌地?”
听他提到四爷,我惴惴不安的心反倒安定了几分,背向着他从容的转过身步出亭外,坚定无比的答道:“贝勒爷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况且在如玉心里,装着的就只是胤禛这个人!无论天皇贵胄也好,还是平民百姓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
背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我心里一紧,想回头看上一眼,却死也不敢抬头,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向山下奔去。转过一个弯就看见乐善堂了,可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一个黑影正跟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不会是三阿哥不死心又跟了来吧?难不成他还想效仿香港电视剧里的变态色魔情急之下就先奸后杀?心里琢磨着三阿哥一脸狞笑向我逼近的样子,吓得自己几乎绊倒在地上,上下的牙齿也忍不住开始打架,一狠心脱了脚下的花盆底,抱着鞋子撒腿就往屋子里跑。
终于进了屋,朦胧的烛光让我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侧耳听听窗外,似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我顾不得穿鞋,便匆匆忙忙的关上大门,紧紧地倚在了门板上。后背觉得一阵冰凉,才发现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了。我定了定神儿,心道这下终于安全了,凭他贝勒爷的身份,总不至于撞门吧。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进嘴里,有些咸咸的,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冷不丁却被身后打开的门板撞了出去…
“哎呦!好痛呀!”我揉了揉被撞到的额头,心想这位爷也太过分了!紧爬两步靠上炕边,闭着眼睛对门口叫道:“无论今生来世,如玉的心里都只有四爷一个!贝勒爷不要逼人太甚呀!”
原以为会迎来三阿哥疾风暴雨般的怒火,可屋子里却没有一丝响动,只听得见我的心在急促的跳动。试探着张开眼睛,对面一个人正蹲在地上,瞬也不瞬的看着我。
不会吧,眼前明明是四阿哥微翘的嘴角,深邃的眸子,他注视着我的目光竟是那样热烈,仿佛一个巨大的熔炉要把我化在里面。我也似被法师下了催眠的符咒,同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胸膛里一束跳动的烈焰在向上升腾,周围灼热的空气好似岩浆般蔓延开来。
“告诉我,为什么不答应三哥?”他的声音不似往日那样清冷,却也比不上他的眼神那样灼热。
“啊?!”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难道,他一直就在附近,而我和三阿哥所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回答我!”他的腔调较真得有些滑稽,但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爷既然都听见了,怎么还问我呀?” 我的舌头几乎已经不受大脑的控制了。
他又向前凑了凑,伸手帮我把几丝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脸上又闪现出那个顽皮的笑容:“可我想听你亲口说一次。”
“因为…因为如玉的心太小,既然已经被四爷占得满满的,自然就容不下别人了。”我咬了咬嘴唇,直视着他的眼睛,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他的眼神变得既温柔又带着几分怜爱,牢牢的盯在我的脸上,让我几乎可以甜蜜的溺毙在里面。
只在这一刻,没有一丝风声,就连窗外树上的知了也静悄悄的停止了鸣叫。
而接下来的一秒,我已跌入他的怀抱。无数个吻落上我的眼睛、眉毛和嘴唇,我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却更深的陷入其中。我们两个人的爱情终于交缠着燃烧在一处,再也理不清、分不开了。
朦胧中,听见他轻轻的问道:“如果我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百姓,你也会依旧如此?”试探的语气中含着三分质疑。
我向前蹭了蹭,趴在他的耳边,笃定的答道:“山无棱,江水为截,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山重水复
六月的时候,伟大的康熙皇帝又带着他的儿子们巡幸塞外了,不过这次随行的除了太子,只有大阿哥、三阿哥、十三和十四。缺少了男主人的畅春园变得安静了许多,再加上时下闷热的天气,嫔妃们也大都待在自己的住处,很少的往来走动。
四爷倒是经常到园子里来给德妃娘娘请安,之后就会到我的屋子里小坐一会儿,看看书,随便聊上几句。他看书的样子很专注,几乎是整颗心都浸在了里面。而我则喜欢坐在一边,托着下巴静静的注视着他的侧面,此时会想起张国荣的那首歌:清楚我吗?懂得我吗?你有否窥看思想的背面?只有我知道他终有一天是会君临天下的,而几百年后在亿万人眼中留下的也只是一个华丽又神秘的背影,这样清晰而真实的侧面,恐怕只会成为一种珍藏的纪念吧。
胤禛特别怕热,经常会拉着我穿过天光云影亭跑到山上的绿窗小筑去纳凉。那是一座简约的竹楼,建在半山腰的开阔处,伴着阵阵吹来的山风,精神也会显得愈发通透。他最喜欢坐在二楼窗前的藤椅上,一边饮茶一边惬意的眺望水面。在他的手指之间,我隐约认识了那曾盛极一时的万园之园圆明园初时的样子,我只在现代看过它残破的碎片,而他的主人也根本不会想到,在155年后的1860年,这个他曾住过爱过倾注过心血建造的地方,会被抢掠得面目全非,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化作了一片焦土。
有几次我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跑得这么勤,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这样的幸福总是得之不易的,没得为了一个无聊的问题败了兴致。再说有些答案,不知道比知道或许更有意思。
还记得《红与黑》里的那句话:如果我这样谨小慎微的去享受这种快乐,那它就不能称之为是一种快乐了。记得当时的我就想象不出,天下间到底有哪一种快乐是可以完全肆无忌惮的去感受的。
九月里,苏麻喇姑嬷嬷殒了,我虽没有见过她,但却因为碧心姑姑间接的受了她的恩惠。皇上匆匆的从热河赶了回来,还破例下旨按照嫔妃的礼数料理后事。出殡的那一天,除了五阿哥和十阿哥之外,其他的皇子都去送行。苏嬷嬷亲自养大的十二阿哥胤祹还请旨住在殡宫之内,亲自守灵,供饭,诵经。
孝庄皇太后的梓宫一直停放在遵化昌瑞山下的暂安奉殿内,皇上就想把苏嬷嬷的灵柩也停放于此,也算全了这一对主仆几十年的感情。本来是定了十二和十四两位阿哥护送灵柩的,可是十二阿哥却在守灵时染了风寒,病在了床上。倒是四爷请了旨,带着他的弟弟送灵柩上昌瑞山。临走的前一天,德妃不放心这对兄弟路上的起居饮食,竟派了我跟去。
上高中的时候我曾去过清东陵,还记得这个导游口中难得的〃风水〃宝地:北有昌瑞山做后靠如锦屏翠帐,南有金星山做朝如持芴朝揖,中间有影壁山做书案可凭可依,东有鹰飞倒仰山如青龙盘卧,西有黄花山似白虎雄踞,东西两条大河环绕夹流似两条玉带。群山环抱的堂局辽阔坦荡,雍容不迫,可谓之地臻全美,景物天成。可当时真正的走入地宫里面,心里感受更多的却是恐惧。外国人的习惯是不看坟墓的,但中国的皇陵却一座座被打开,不光是清东陵,清西陵,还有明十三陵,被盗之后都成为了现代的旅游胜地,各处参观的人群更是乐此不疲。想到这儿,不禁偷眼看了看四爷,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成千上万的人会在自己的家族墓地上拍照留念,游览嬉戏,心里又会作何感想呢?
暂安奉殿位于清东陵大红门外东侧; 座北朝南,是由紫城内慈宁宫东侧的一座庑殿顶的殿堂拆运到这里重新搭建的。将苏嬷嬷的棺椁在侧殿安放好,两位阿哥又到了曾祖母的跟前祭奠上香。我默默的跪在他们身后,心中却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女人,充满了好奇。
曾几何时,冰雪聪明的大玉儿,善解人意的苏茉尔,少年英雄的多尔衮,傲视天下的皇太极…
他们也曾相爱,也曾愤恨,也曾彼此拥有,也曾擦肩而过…
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已将往事洗涤成素色的烟波,一如科尔沁草原上不羁的情思,一如盛京皇宫里无悔的哀愁。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淡淡的,落于尘埃,却又飘上心头。
不禁抬眼望着前面我所深爱的背影,心里默默地念道:爱上你,我很快乐;拥有我,你永远不会寂寞。
祭祀仪式完毕,已是申时末了。守陵的千总善保已将距孝陵不远的行辕准备妥当,供我们一行人居住。遵化的夜晚,比北京要冷得多。我把所有的被都裹在身上,可还是睡不着。爬起身凑到窗前,四爷的屋子还亮着灯。伏身穿鞋下炕,抱着一床被子走到四爷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人一愣,见是我,放下书说道:“这么晚还不睡?”
“这山里太冷,怕把爷冻着了。”我把手里被子放到炕上,走到他跟前。
他挑了挑眉毛,乌黑的眸珠意味深长的盯着我,顿了顿,突然贴近了我的脸颊问道:“很想我?”
我忽然想起姜文的一部电影,装得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脸诚恳地说:“俺想你,想你想得都睡不着觉了!”
“扑哧!”他一下子喷笑了出来,一边笑还一边问:“你,你这丫头,从哪学来这古怪的腔调?”
我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倚进了他的怀里,眯着眼睛道:“你喜欢呀,那我再给你学几段?”
“还是算了吧,别人要是听见了,还以为什么样的山野村姑进了爷的屋子呢!”他一摆手,温暖的手背恰好划过我冰冷的指尖,微一停顿,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指,温热的语气擦着我的耳垂,“原来还是猜错了,敢情是来找我取暖的呀!”
阵阵的暖意透过每一个缝隙渗入了我的身体,我顺势往他的怀里缩了缩,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撒娇的说:“阿禛,给我讲个故事好吗?”
他微微一怔,似乎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要求,可对上我期许的目光,只好笑着点了点头。
“汉高祖刘邦得了天下之后大封功臣,先封了二十余人,可其他有功的将领,日夜都在争论谁的功劳大,却又得不到结论,所以没有继续下去。
有一天,刘邦在洛阳南宫,从复道远远的望见将领们三五成群的,经常在洛水的沙滩上聚会。于是他就问谋士张良:‘他们都在谈些什么呀?’
张良回答说:‘难道陛下不知道他们正在策划谋反。’
刘邦大荆,却有很是疑惑:‘既然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他们为什么还要反呢?’
张良说:‘陛下原来不过是一介平民,靠他们的效忠,才取得天下。而今,您做了天子,封的全是你的亲戚和老友,杀的全是你的仇家。朝廷里的那些的官员,察考他们的功劳,认为就是把全国划成封国,也封不完。这些将领深怕你从此不再封赏,又怕久而久之,你想起过去偶然犯的错,会兴起杀机。军心不稳,所以才聚在一起,密谋叛变。’
刘邦非常忧虑,便求教张良化解的办法……”
故事才讲到一半,我却已恬然进入了梦乡。身旁的人无奈的望着熟睡的我,自言自语的叹道;“难道我的故事就这么催眠吗?”
猛然间被一阵打斗声惊醒,刚想说话,却被紧紧地捂住了嘴巴。胤禛的面孔有些苍白,一向平静的眼波似有暗潮涌动,对着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飞快的拿起宝剑侧身开了门。
门轴转动,十四闪身走了进来,紧握着腰间的长刀说道:“四哥,形势不太好。他们人太多,善保的那几百号人根本冲不过来,大门口的亲兵也坚持不了多一会了。”
“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四爷低沉的语调把我周身的暖意驱走了大半。
“依我看,咱们干脆冲出去,也许能杀出一条血路。”十四的脸上闪烁着莫名的兴奋,额角的青筋一蹦一蹦的。
“不行,太危险了!何况…”四爷坚定的一摆手,眼光向我的方向瞟了过来。
十四随着他的眼神,也瞥见坐在炕上的我,轻轻皱了皱眉,问道:“那怎么办?”
门外的响动越来越大了,好像有一队人马呐喊着想要破门而入。不是在做梦吧?难道我们这么命苦,竟然遇上乱党了?
“逃!”一个异常清晰的字眼从四爷的牙缝中挤了出来,他毫不迟疑的敲了敲窗户,把守在门口的高福儿、桂喜和几名亲兵叫了进来,简单的布置逃跑的计划。
我呆呆的望着眼前紧张商议的几个人,耳朵里阵阵的嗡鸣,什么都听不见。反清复明、天地会、郑成功、陈近南、沐王府、朱三太子…很多熟悉的名词仿佛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