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不成,否则凭景王这等英明神武的人,怎生出了这么个绣花枕头来,除了长了一副好卖相,还真是百无一用,目无法度暂且不提,说话还颠三倒四的,这金銮殿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他这般放肆?
当下有几个老臣面露不喜,景王气得老脸刷白,压着嗓子怒骂:“孽障,回去了再好好收拾你!”赵之城讪讪地笑,萧晚月依然笑得风轻云淡。
开朝时间快到了,百官纷纷列位整理衣冠,准备面圣,却不想仅是昭帝身边的近侍太监总管海公公从幕帘后走出,笑吟吟地对大伙儿说:“圣上今日身子不适,今日早朝便散了吧。”
百官怔了怔,圣上都病了,这海公公怎笑得这么开心?不明就里地摇头退出大殿,倒是有几个心里雪亮的老臣猜出了大概,长吁短叹,也摇头离开了,暗暗念了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呐!”
这句话不偏不巧落进了萧晚月的耳朵了,当所有人都离开金銮殿的时候,他还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灵魂出窍了似的,施施然地抬头盯着那九龙盘旋的御座,耳边硬是盘旋着赵之城恶意屈辱他的那句话:“这天下除了皇后,还有哪个女人是你得不到的?”
萧晚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大殿的,像幽灵似的飘走在通天阶梯上,一步步机械地往下走。
突然他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像从魔怔里清醒过来了似的,脸色出奇苍白。
这时海公公从身后追了上来,口中直呼:“贤王殿下请留步,贤王殿下请留步!”
萧晚月停下了脚步,问:“海公公唤本王何事?”
海公公作揖道:“圣上请您两个时辰后往太极殿一趟,奴才想便不让您来来回回的自宫中与王府里走了,多麻烦,先随奴才去中殿候着吧。”
明知不应该,萧晚月还是忍不住问:“皇上身体不适,为何又要在两个时辰后召见臣下?”
海公公深意笑道:“两个时辰后,圣上的身体自然全好了。”
衣袖下,萧晚月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视线扫过窗外皂色的天,我迷迷糊糊地问:“现在几时了?”
“刚过四更。”结实的胳膊自身后环住我的腰,亲了亲我的耳廓:“还早,再睡会儿吧。”
我朦胧应了声,突然睁眼惊坐起身:“呀,都这么晚了啊!你该早朝了,我……服侍你更衣。”
挣扎着酸痛的腰,正欲起身去唤丫鬟内侍们,被萧晚风单臂揽回压倒到榻上:“就别瞎忙活了,方才我已下令撤了今日的朝会。”
我一怔,念头转了几回,取笑:“便是昏君也不过如此。”
他懒懒笑道:“女色误国,那也是你的罪孽。”
我瞪了他一眼,用手指戳着他赤露的胸膛,嗔道:“小心我效仿妹喜、褒姒之流,真误了你的国,教你再这般得意。”
“那我便做夏桀、周王之辈,为你亡国也罢。”萧晚风轻啄我的唇,几分不正经地吟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教君王骨髓枯。”
我颇感惊讶,这样的艳诗儿竟是从他萧晚风口中咏出,真真是……
张嘴咬了他肩膀一口,也算泄愤了,闭眼小憩起来,省得他越说越离谱。
不想那双大手却开始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湿热的舌舐舔耳垂,沙哑道:“本想让你好好休息的,看来你精神还不错。”
忙抓着他探向我双腿间的大手,惊慌失措道:“晚风,别……”
便听悬挂在外殿鸟笼中,传来那八哥的叫声:“莫负好韶光!莫负好韶光!”
闻之,我不由大窘,平日里消遣时教这畜生说的话,放在这会儿,硬是掰歪了理,让人想入非非。
萧晚风“哧”地低笑一声,指尖拂过我红晕的脸:“真是可爱的小东西。”也不知是夸我,还是夸那不识趣的小畜生。
床帏翻滚,一番无度索取,绵绵长长。
云雨过后,天色已白。晨光婉转,又是一日春光明媚。
内侍总管张德海在外殿通传:“启禀圣上,贤王殿下已在太极殿等候多时了。”
萧晚风淡淡应了声,起身更衣,不让我起来伺候,我也实在没那个力气服侍他了。
离开夜梧宫时,他坐在床畔为我掖被子,俯首亲了亲我的眉角,冠冕上的垂旒嘭嘭嘭地滑过我的脸颊,冰凉如他的指尖,温柔如他的唇:“你再好好睡会,待会儿用膳了我叫你。”
我嗯了一声,闭目睡去,隐隐闻得他离开时轻扬的脚步声,张德海谄而不媚的讨好:“圣上,您今儿个起色看上去真好……”萧晚风鲜少地在人前笑了出声。
再度醒来,似饱睡后的猫,整个人慵散懒怠。
日头已透过雕花窗斜斜地照到了床榻上,从旁静候的翠衣宫娥询问:“已是辰时三刻,娘娘要起身梳洗吗?”我点点头,殿外粉衣宫娥端着金盆玉盏鱼贯而入。
洗漱后我坐到菱花镜前,那翠衣宫娥过来为我绾发,口中含着发夹,偶尔在镜中对上我打量的视线,便笑了笑,又很快移开目光,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手指鱼儿似的灵活穿梭在我的发间,不下半会便梳了个精致坠马髻,缀上金钿步摇,斜插三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煞是好看。
我夸赞她的手儿巧,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娘娘,奴婢名唤小荷。”
我点点头:“还会梳什么样的发式?”
小荷恭敬地列举了几样,反挽髻。乐游髻、愁来髻、百合髻等,无一不是极为繁琐复杂瑰丽美艳的。我听得啧啧称奇,我本擅长此道,却不想听她所说的不少发型,竟是连我都未曾耳闻的。
瞧着她面生,不像是夜梧宫的人,又询问了几番,她有礼地回答了我所有的问话,本是在太极殿当值,因手脚灵巧便被圣上调来夜梧宫伺候。
回话不多不少,不高不低,不卑不亢,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奴才,除了她本身极为聪慧,想来栽培她的人也费了不少心思。
我点点头,笑道:“那以后便跟着本宫吧。”小荷忙叩首谢恩。
这时福安来报:“娘娘,宵国夫人方才往太极殿去了。”
善察言观色分辨主子喜好的精明奴才,早前一番动怒就看出我不喜萧晚风与长乐太过亲近,便暗中差人看着太极殿的动向,一有事立即前来知会我。
我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福安困惑稍会,不明白早前我这般大动肝火,这会儿却像是个没事的人。也不敢多加揣测,很快地俯身退到了一旁。
小荷正在为我点妆,画的是梅花妆,飞烟眉,额黄钿袅袅似飞天,眉心贴着薄薄的梅花印,点上水色的胭脂,恰到好处,减一分则过素,增一分则过艳。
“本宫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这双灵巧的手了。”
小荷回道:“得娘娘的垂爱,那是奴婢的福气。”说话有礼,语气仍是不卑不亢。
我深意看了她一眼,这才淡淡地问福安:“知道宵国夫人去太极殿做什么吗?”
福安躬身道:“这奴才便不知了,倒是听说是端着膳食去的。”
我略微蹙眉,随手抄起桌案上的糕点果酒放到托盘上,对小荷说:“端上,随本宫去太极殿。”
太极殿外,与长乐相逢。君臣在殿内议事,我等便在外头等候。
与长乐闲聊几句,似有若无地暗示这宫里头不是她这样的身份三天两天往来的,人言可畏,累了大伙儿败了名声且不说,还往自己身上抹黑水。
长乐揣着明白作糊涂,还笑着把我夸:“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古往今来可曾见哪家天子痴情如当今圣上。’万千宠爱于一身‘便像是为皇后专门写的词儿,天下女子谁不把皇后羡慕?可她们哪知皇后的苦,这偌大的后宫须得你一日打理,殿中省下辖尚食、尚药、尚衣、尚舍、尚乘、尚辇六局。内侍省还要管着奴才们,大大小小的事儿可有皇后忙碌的,这不长乐还听说今儿个皇后都累得日上三竿方得起来,别是累坏了身子才好。皇上身子骨不好,忙起来又不顾自己,常忘了用膳,长乐便斗胆为你操这份心了。”手指探了探食盅的外延,察觉到温热,便放心地点点头。
自从在塞外与我撕了半分的脸,长乐郡主说话可越来越厉害了,瞧这日这番话说的,更是了得,声声是柔软的棉,却根根是尖锐的刺。
我气得握紧了拳头,恨不得捏在掌心中的袖角就是她的脖子,面上笑道:“那可真是有劳伊涟了,皇上的膳食本宫自会料理,伊涟还是多多关心贤王才是本分,还有……染儿也要照顾才好。”
说起那孩子,心里头就一阵痛,越是想见他,偏有人不让你心安。
长乐郡主笑笑:“皇后放心吧,染儿一切都好,只是昨夜跑去陪他父亲吹了一宿的冷风,今早起了烧,正在府里休息。”
我忙紧张道:“他没事吧,有没有让太医诊治,吃药了没?……我能不能去探望他?”
长乐郡主恍若未闻,淡淡地扫了小荷手上的糕点,自顾道:“至于皇后准备的膳食,怕是不妥,圣上尚未果腹,不宜饮酒,这果酒还是别送去的好,免得伤了他的身子。”
我脸色微窘,方才听说长乐带了膳食去了太极殿,只顾着去阻止,确实未曾考虑周详,也不想落了下风,问:“伊涟又为皇上准备了什么?”
长乐郡主阴冷地看了我一眼,像被毒蛇盯着似的,也不过一瞬间,转眼又恢复成端庄贤淑的模样,葱玉般的手指掠过耳角的鬓发,似笑非笑道:“虫草枸杞淮山羊肉羹,补身子的药膳,是按照太医说的法子熬的,冬虫草十克,枸杞子十五克,淮山药二十克,羊肉五百克,配以蜜枣生姜,以大火熬三个时辰,再以小火慢慢炖,待药入味,肉香不褪,方可。我三更起来熬,辰时熬好,送来太极殿,便登上一个时辰,待皇上要吃了不温不热刚刚好。”
越是往下听,我脸上的笑容越是挂不住,心里的怒火越高涨。她可真是用心良苦感天动地,甚至连等待的时间都算得清楚,只为了让萧晚风吃到这入味恰好的羹汤——可知这羹汤是什么作用的?
她说补身子。补的什么身子?
是益精养血、补无壮阳之用!
一想到此处,我便恼怒不已,那方面的事是她一个外人该关心的事么,我这个做妻子的还没死呢,轮得到她?
正要发怒,忽闻殿内哐啷传来巨响,茶盏摔在地上兵乓作响,随即是一阵怒骂声,紧接着殿门哐啷打开,便见那道身影,满目雪飘了似的白茫茫的一片。
萧晚月怒气冲冲自太极殿走出来,与我和长乐郡主迎面对上,三人都愣在了原地。
不一会儿,殿内传来张德海的惊呼:“圣上,您怎么了!来人啊,来人啊——”
我大惊,和长乐郡主急忙跑进去,便见萧晚风扶着书桌边沿,一手紧紧揪抓着胸口,俯着身子不住喘息,帝冠上旒珠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瞧见那毫无血色的唇急促地合翕,呼吸极为困难的样子。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呕了一口鲜血,来不及捂嘴,衣襟和桌案上都溅落了数朵刺目哀艳的红梅,好似徘徊着不肯凋谢的生命。
“晚风——”我和长乐郡主惊呼,同时跑了过去欲要扶他。
萧晚风吃力地将自己的手臂放到长乐的手中,低哑的声音像是忍着巨大的痛苦:“除了伊涟,所有人都给朕出去……悦容,你也出去。”
我傻傻地站在他的身旁,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倒流,心里一下一下很细微地抽痛。
在我和长乐同时伸出双手的时候,他选择的是长乐而不是我;在他最痛苦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最依赖的人不是我而是长乐……昨夜乃至今晨,我们还在床上鸳鸯交颈恩恩爱爱,温温细语尤且余音饶耳,转眼他就无助地依靠在别人的怀里,让我走开。
为什么?
我问不出这三个字,只幽怨地看他。他躲开我的视线,阖上眼睛咳嗽起来。
长乐一边抚着他的背,一边含着泪对着我怒吼:“还不出去,你想害死他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太极殿的,医侍在身边来来回回地走,搬药炉点熏香忙个不休。我杵在玉阶上抬头看了看,外头的日光直喇喇地照在脸上,有种晕眩的感觉。
小太监领着蔺云盖匆匆而来,惊慌之色不言而喻。
蔺云盖狠狠瞪了我一眼:“总有一天他会被你害死的,总有一天!”拂袖冲入殿中。
眯了眯眼睛,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我什么都不做存在的本身就是种错误?
我看到萧晚月一株榆树下,幽深的眸,藏着寒冷的冰,燃着灼热的火,极端极致极其不可理喻的两种特质,便如他这个人一样,融合了孑然不同的两种天性。
他怜悯地看着我,说着残忍的话:“悦容,你真可怜,哪怕你在大哥心目中的地位无可取代,你也永远取代不了伊涟。”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空前的恐慌,好似一些东西自己还来不及抓住,就永远失去了。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原来,是爱啊。
萧晚风已卧床数日,朝中大臣多有焦心,君之安危身系国家社稷。
他瞒着众人拖病上朝,虽稳得人心,却也累坏了病体,下朝后更多的时间在床榻上度过。
大暑已过,盛夏已近桑榆,天气却久晴不雨,燥热更甚,秋老虎硬是把人折杀,太极殿内帷幔层叠繁冗,被热风吹得奄奄一息。折子成叠在桌案上堆得如同山高,我伺候萧晚风吃了药,见他批阅奏疏太累,便让他躺着,一本本折子亲自读给他听。
江北逢旱,江南逢涝,百姓流离失所饥不果腹,地方催促朝廷赈灾的文书一张张雪片似的飞来;南北有饥民落草为寇,西边有暴民作乱,西北有戎狄番邦疑似蠢蠢欲动;江东李元凯叛乱已平,虎贲卫大将军楚天赐将在五日内还朝;胡阙公主三日内抵达大昭京都……
送到天子面前的哪一件不是国之大事,国之大事哪一件不需要人操劳,现在的萧晚风又哪是一个能操劳的人?
但不操劳能怎么办?谁叫他是开国皇帝,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自古创业容易守业难,万般不由人。
我叹了一声,拿起朱笔,他说一句我写一句。
说道胡阙公主和亲的事,他顿住了,问:“晚月现在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还是不肯同意。”
萧晚风冷着脸,一把将桌案上的折子拂到地上,狠狠道:“他不娶也得娶!”
回想数日前,萧晚月也是这副恶狠狠的表情:“我就是不娶谁还拿我怎么样!”
这对兄弟似乎总是这样,彼此爱护着,却又争斗着。
这几日朝堂上也争锋相对,眼见胡阙公主都快抵达长川了,大臣们还在为此事议论纷纷,分成三派。保皇者自是维护和亲之举,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免去战祸,方可天下归心;贤王派拒绝和亲,焉能平白借出二十万大军助胡阙平乱,岂非为他人做嫁衣?中立者以赵家为首,景王立场不明,对此事缄默再三。
僵局,尴尬的僵局,接连持续了好几天,就如同这几日窒闷的天气。
大臣们对我颇有怨言,也不过人之常情,当一件事得不到圆满解决的时候,人们总会归咎于最初的肇事者。
我也曾出过馊主意,就让洛邑王赵之城娶吧,封了郡王的总归还是皇室宗亲,再不成就破格擢升为亲王。
不知怎么的传到赵之城的耳朵里,竟不顾礼数跑到我面前撒野:“小王要娶谁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你以为每个人都是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