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们说什么了?”
“她们想在立春前下药陷害十姑娘,让你……让你跟府中家丁私通,再被人当场捉奸。”
司空落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握起拳头,脸上满是愤慨,显然对司空夫人此举颇为不耻。
我略微一怔,随即冷笑开来,三娘这么设计陷害我多半是不想司空长卿娶我,而大姐毋庸置疑是为了替自己的丈夫报仇。
女人呐,果然一狠起心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司空落关心道:“今日来就是为了提醒十姑娘,这几日留点心眼,吃的用的多加小心,千万别着了小人的道。”
我感激跟他道了声谢谢,神色些许愧疚。他是特意来为我解难的,我却以小人之心对他出言难堪。
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他微微一笑宽慰我几句,清秀的脸上虽有悲伤,仍是一片磊落。
“十姑娘,叔伯鲁公乃当代豪杰,少年封公,至今权倾天下,更难得的是他对你一片真心,嫁给他你一定会幸福的,我由衷为你祝福。”
曾经爱过的人要成亲了,相伴一生的却并非自己,说出那声祝福需要多大勇气?
我感怀伤神,也跟他道了声同喜,说上吉利的话:“祝你跟九姐百年好合。”
他笑着应下,起身告辞。我随之相送,不料他才走了几步,便紧抓着咽喉痛苦沉吟,满脸青色,随后倒地剧烈抽搐,昏死过去。
“你怎么了!”我赶忙上去查探,却发现他已无鼻息,面色铁青双唇发白,瞳孔圆睁布满血丝,是中毒的症状,狰狞的表情说明他在死前是多么的痛苦。
他先前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中毒身亡?
我脸色惨白,忽而身子僵硬,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壶凝神茶汤。
快速掏出发髻上的银钗,探入水中,钗身磁的一声悉数变黑。
我冷冷抽气,好霸道的毒!
“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怎莫名其妙出了一个替死鬼,害我功亏一篑。”
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语气漫不经心,好似杀人不过儿戏。
我愤怒回身,怒视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柳固安!”我最信赖的人,他居然要杀我!
藏蓝色衣衫,晃晃飘荡在门口,遮出大片阴影,他就背着光静静看我,微笑道:“十姑娘怕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吧,我本是大司马的人,从小被他安插进楚府作眼线。杀你正是大司马死前最后的命令:如果他死后,圣上依旧高坐庙堂,便要我从此辅佐你保护你,一生对你忠心不二;若圣上不幸身亡了,则必然死在你手上,让我好好送你上路,去下面与圣上作伴。”
闻言,我又惊又怒,又哭笑不得。广成昕,又是广成昕!生前刁难我,临死前设计我,死后还不放过我,一次次要置我于死地,居然还说爱我,怎没见过有他这么爱人的!
真没想到,自己一手栽培的得力助手,竟是个奸细,我愚蠢地引狼入室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下手?”
他无奈摊手,“没办法,先皇驾崩后,你一直被常昊王保护着,后来虽然被休回到楚府,十一爷也将你周全得密不透风,不让外界对你有丝毫骚扰,我一直苦无良机。再者,你撒手不再管府中内务,身为一个下人的我与你接触的机会就更少了。所幸你婚事将近,拖我安排大小事宜,今日才有了这个绝好的机会。”
他直言不讳,说得坦坦荡荡,我连连摇头,听得凄凄奄奄。
略微抬眼,静看他那张极为熟悉的脸,曾将他引为知己好友,往昔每每遇到挫折,他总为我披星戴月排忧解难,没想今日竟转眼无情,笑说杀机。
原来被信任的人背叛是这种滋味,内心血淋淋地痛成一片。
好,很好,痛得好!向来只有我负人,今日也算明白被人负的滋味!
“看来柳管家为了杀我,还真是煞费苦心了。”从墙上呛然拔出宝剑,抵在他的胸口,冷笑道:“可惜了,你只有一次机会。天不亡我,时不待你,我楚悦容还活得好好的,而你即将成为我剑下的亡魂!”
他神色不变,微微抬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抚向我的脸。
我心中一惊,尖端略微刺进他胸膛。
鲜血如注,他竟眉眼不眨,仍是痴痴与我凝视,笑容绽放在苍白的日光下,与血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你还是这个样子,那么争强好胜,不甘示弱。我怎么会遇到你这样的人?瞧你这发怒愤恨的眼神,都比耀眼的星星还要来得夺目美丽。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种预感,这辈子若不杀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你手里。”
【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章 人若有情天亦老,阴谋算计死劫来
“你……”被他眼中的云雾缭绕般的情感吓住了。
“我本想杀了你之后再自杀的,没想唯一一次狠下心来的绝情,最终仍然取不了你的命,苍天总爱捉弄愚人,如我这般。我已经再也无法杀你第二次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感情说出来连我自己也觉得可笑,鹰与蛇的宿命,只有天敌的厮杀,不该成为知心好友,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眼角缀着湿润,他俯首低喃:“我却觉得这样的错误,太过美丽,美丽得让我难以拒绝,就像心中对你的爱意,越是压抑,越是让我爱得深沉。”
乍闻他多情的告白,我惊愕万分,颤抖着手,这剑却犹豫着刺不下去。
他仍如从前那样对着我微笑:“动手吧,十姑娘,我杀不了你,有负大司马所托,唯有下地府向他请罪了。”
偏头扫过司空落的尸首,我闭眼深深呼吸:“好,如你所愿,一命还一命,天经地义!”
正在我提剑刺向他心窝时,突闻有人尖锐大喊:“住手!不要!”
回过神来,却见九姐楚丽华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进来,挺身挡在柳固安身前,肩窝已被我刺穿,染了一片鲜血。
她哭得如同泪人,一遍遍哀求我不要杀他,放他一条生路。一个骄傲的千金小姐,竟做出这样卑微的姿态。
我愤怒不已,指着地上的司空落,骂道:“你看清楚了,他是杀了你未来夫婿的凶手,是害你未婚而守寡的恶贼,你居然为他求情!”
她抹去脸上的泪,厉声吼了回来:“那又怎样!就算他杀了一千人一万人,我也爱他!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尤其是你,我的好妹妹!”
我诧异不已,她居然说她爱他?那么先前她对我的恨,从来不是因为司空落,而是因为柳固安?
不知怎么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可笑,可笑得让人想哭。我俯首看向地上这个逐渐冰凉的躯体,他死得何其冤枉,就像这场人世冷暖,风风火火,到最后冷漠如殇歌。想他一身孤苦,寄人篱下,被人当做筹码,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一生从未获得半点温情,却因一场误会对我用情至深,无望的爱情,也不说一句后悔,只说感激我爱慕我,并非想给我带来困扰,是要还自己一个坚持。为了这份坚持,最后还要替我丧命,死后更无人为他哀悼,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世人皆叹,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是的,在这烽火乱世,唯有妖孽为道,像他这么又笨又傻又正直的男人,活该早死!
我一遍遍嗤笑他,一遍遍潸然泪下,对着楚丽华冷冷道:“你给我让开,杀人偿命,他今天必须为司空落还一条命来!”这是我对那傻子最后的偿还!
“好,你非要一命换一命是吗,我的命给你!”
说完,楚丽华竟赤手抓起剑锋,径直刺向自己的心口。
柳固安大喊:“九姑娘不要啊!”我大惊失色,随即拉扯长剑,剑端最终刺偏一处。
她苍白着脸对我冷笑:“怎么,给你命你都不要吗?你不是向来手段毒辣一副狠心肠吗,难道还对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有半点旧情?”
我痛心看她,“众多姐妹中,我们感情一直最好,没想你竟也如此看我。”
她默默不语,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柳固安,哀怨而情深:“只要你放过他,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看着此刻的她,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明知子都死路一条,仍是苦苦哀求,只为替他寻出一丝生机。真是太傻了,太蠢了!无论我怎么努力,他最后还不是死了,还不是留下我一个人活在这阴险肮脏诡谲狡诈的人世,如浮萍般顶着光鲜的外表,风吹雨打,浮浮沉沉。
我将剑愤愤丢在地上,“你们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们,否则再也不会手下留情。”
楚丽华舒了口气,轻轻说了声:“十妹,谢谢你。”侧身欲拉柳固安走,柳固安却一脸踟蹰,百般为难。怕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金枝玉叶的楚家九姑娘,竟然对他这个下人用情如此之深。
我盯着他,冷冷道:“带她离开吧,这辈子好好待他,也别再回楚家来了,若有一点委屈了她,日后被我知道一定不饶你。”这个时代的门第观念,就如恶狼吞噬人性,凭他们的身份差距,除了私奔,是断然无法在一起的,更何况如今还死了一个司空落,事情就远没那么简单了。
柳固安深深看着我,许久许久,眼中华光一道道闪过,最后化出惨淡的笑,“好,如果这是十姑娘要求的,固安自当从命。”侧身问楚丽华:“九姑娘不怕跟着固安天涯漂泊,一生清苦吗?”楚丽华含着泪,深情望着他,虽未回话,已胜千言万语。
两人走后,我陷入了万难之地,这司空落的尸体该如何处置,对其他人又该如何交代?柳固安是断然不能招供出来的,否则司空家和楚家两方追杀,他必死无疑,九姐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但若没个交代,这事极有可能演化成一场恶战。须知司空落的身份太过敏感,乃是司空家的角子,如今死得不明不白,金陵那边对楚家虎视眈眈的野心者不少,生怕楚家回归东瑜后逐渐壮大,成为争夺天下的大敌,有心人士难保不借此机会加以挑拨,恶化两家关系,肆意让司空家吞下楚家,以图斩草除根之快。又有萧家雄霸一方,如狼似虎,必然不会坐视这等良机。
照此下去,楚家极有可能步上史家的后尘,被郑鲁二公分吃。
失去楚家这么大的后盾,在劫日后如何征伐天下?仅凭那些义军,大多为江湖异士、平民百姓,凝聚力不足,何以成大事?
不行,我得再好好想想,一定会有个万全之策的!我绕着桌子不停打转,试图想出个完美方案。
正在我暗厢绸缪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便闻嫣红连连喊道:“三夫人,大小姐,你们别这么进去啊,十姑娘不在屋内,真的不在屋内!”随即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司空夫人怒骂:“什么样的窝养什么样的脏东西!满嘴谎话的贱婢,再阻拦打烂你的狗腿,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家姑娘在屋内跟自己的姐夫做什么见不得的龌龊事!”
一帮人声势浩荡地闯来,一眨眼就到门口。
我心头剧烈跳着,他们来得太过突然,像是早有蓄谋,我一时惊慌无措。
司空落当时来的时候,姹紫说要避嫌为我撤了所有丫鬟,此刻房内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死人,一个活人。
寻常人见之,会怎么想?私通不成,情杀,或是仇杀?
无论哪种解释,我都百口莫辩,根本没有一个目击证人,所有事实都会被人认定我在脱罪狡辩。再加上三娘如此恨我,本就有心想害我,如今更加不可能放过我,不将我往死里整又怎么可能罢手?
这次真是大难临头了!
脑袋突然一片空白,我踉跄跌坐在地,越是告诉自己要冷静,越是该死的冷静不下来!
就在这时,有个人影从窗户矫健跳入,以迅雷之势封住我的穴道,将我藏于床底,随后一手提起司空落的衣襟,一手拾起地上的剑,等待半会,门开的瞬间,就这么一剑刺进司空落的尸体里。
门外众人目睹这一幕,都惊吓住了,沉寂稍许,随即响起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啊——杀人了——杀人了——”
我躺在床底下听着外面闹哄哄的,满面是泪,痛苦地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在劫,在劫!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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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二更完成,一百章了也,撒花纪念一下,祝诸位亲五一快乐╭(╯3╰)╮
【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零一章
半个时辰后,穴道自动解开,我忙从床底钻出,快步跑向刑堂。
那时,在劫已经用了刑,被打得皮开肉绽,并且对杀人之事供认不讳,说是早先就与司空落不对眼,先下毒,本欲等他毒发身亡,自己也好洗脱罪名,无奈事后发生口角,按耐不住怒火就亲手将他杀了。
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将杀人说得不痛不痒,楚幕北早已怒得老脸青黑,萧夫人坐在上堂默默不语,眸心永远是无底的漆黑。
司空长卿也在场,是收到楚家送去的消息前来处理角子之事。一身锦衣华冠,面无表情地坐在左边首座,俯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拇指上硕大的镂空翠玉斑指,抿直的嘴角,半垂的眼眸,少了几分娟狂,多了几分深沉,那张让无数女人惊艳心动的俊脸像是蒙着一层白雾,让人看不透他在思量什么。
楚幕北不时余光暗暗打量他,似乎有点担惊受怕。
在劫将所有罪名揽下,把其他人推得干干净净,司空夫人见目的没有达成,自然不会罢休,厉声逼问司空落为什么会出现在十姑娘的房间,在劫一时语塞。
姹紫暗中看了司空长卿一眼,见他手指一下下敲打椅子扶手,发出极有规律的声响。姹紫心领神会,忙出列道:“回三夫人,是这样的,司空少爷请见十姑娘本是要商询立春那日的婚庆事宜,当时我不知姑娘出府了,便将他带去屋内,后来十一爷来了,两人说有事私谈,我们做丫鬟的就只好退下了,谁知……”嫣红是个极机灵的人,听姹紫这么说,也跟着附和。
我进去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司空夫人听着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却无法反驳,逼问:“你们家姑娘不在屋内,去了哪里?”
姹紫和嫣红面面相觑,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滞冷的刑堂内缓缓响起:“在天涯海阁,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司空长卿略抬眼,狭长双眸冷丁丁地看向自己的大姐,那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留下五点指印,显然怒气已到极致,却还是微笑着问:“姐姐对此还有什么疑问吗?”司空夫人被他吓住了,苍白着脸支支吾吾说了声没有。
他抬头对我缓缓一笑,显然是早就看到了我,“不是叫你在我那呆着么,怎么不听话还是跑来了?”煞有其事地说着,弯曲手指朝我勾手,示意我过去。
我屏息凝神,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冲昏了头把自己也搭进去,若被三娘抓住尾巴反咬一口,还有谁能救在劫?
自我踏进堂口,三娘就一副愤恨地表情瞪着我,我与她冷冷对视,毫不掩饰眼中的寒意。她想害我,她害苦了在劫,会让她付出代价!
司空长卿微微蹙眉,又叫了我一声,我面不改色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用只有彼此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知道的,我弟弟是无罪的。”他拄着下颔看向别处,像是没听见我在说话,淡薄的日光照在他那身罗玉色的莽袍上,泛出一层冷光。
我怒视他,手掌忽被他抓住,在我掌心用力捏了一下,示意我别失了形态。
咬咬牙,我垂目看去,对上在劫幽幽的眼眸,那表情似在心痛,又似欣慰。他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为心爱的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