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明宣宗朱瞻基、明英宗朱祁镇、明代宗朱祁钰、明宪宗朱见深、明孝宗朱祐樘、明武宗朱厚照、明世宗朱厚骢、明穆宗朱载垕、明神宗朱翊钧、明光宗朱常洛、明熹宗朱由校、明思宗朱由检,都是燕王的后代。
他凝神思索,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字,将那纸笺拿到我面前,柔声问道:“你来选一个字好不好?”
我望向纸笺,只见上面写着一排“火”旁的古汉字:“燹、牐d、烬、熠、烜、烨、爕、煜、烁、爊、爔、爚、爝……”,那个大大的“爔”字正在当中,登时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仍在沉吟道:“叫他什么好呢?高爕?高烜?高爔?……”
当“高爔”这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时,我竭尽全力重重顿足,几乎是大喊大叫道:“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名字,我不要!”
他惊起抬头,闪烁着疑惑的眼光,似乎被我反常的举动吓到了。
以前和他闹别扭吵架的蕊蕊虽然倔强调皮,还是尽力装出几分古代淑女的模样,现在这口气完全象个大街上的民女泼妇。
我自悔失言,沮丧低头,心头却有着说不出的痛楚,眼泪直落。
他放下纸笺走到我身边,扑过来把我抱住,微笑道:“有了孩子,脾气也变坏了。我又没责怪你,别哭了。”
我摇头哭着说:“那些名字都不好!一个也不好!”
他哄道:“是不好……我也觉得不够好……再拟过就是了,你喜欢哪个字就用哪个字,不带火旁也没关系。”
不带火旁也没关系?
我无法置信他胆敢违抗朱元璋的祖训,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你是说?……”
他微微一笑道:“燕第的孩子,自然应该姓燕,或者让他姓唐,姓凌,都没关系。”
我心头的巨石落下了一半,惊喜看向他,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珠,抬头问他道:“你不是和我说着玩的吧?”
如果这个孩子不姓朱,那么他的名字就不会出现在明代皇族名册中,我毫不介意他将来会是王子还是平民,在朝还是在野,只要孩子能够平安健康长大就好。
他沉吟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介意我的身份……不喜欢皇家,如果他只是燕第的儿子,或许过得更快乐一些。”
他猜错了。
他以为我刚才反常失态是因为厌恶皇族而不愿意孩子姓朱,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历经数年的相思之苦,我逐渐开始尝试放下心中的芥蒂,坦然接受他的壮志雄心、他对妻子儿女必须承担的责任……他的一切。
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亲手制造的那段鲜血淋漓的历史。
如果他登基称帝,只要我还在他身边,我就一定要尽全力阻止他。
我抓紧他的衣袖,解释说:“棣棣,我不介意你的身份,我介意的是……”
他打断我,轻声道:“我明白。以后不准再象刚才那样任性胡闹,若是身子有什么闪失,我惟你是问。”语气虽然严厉,却透着关怀和宠溺。
我娇柔倚靠着他,问道:“你刚才在忙什么?”
“你随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一位客人。”
我随他来到别苑的大厅门口,厅中一个矫健挺拔的熟悉身影跃入眼帘,那特制的黑红相间的丝绸衣服,那镶嵌着双色宝石的剑鞘,宽阔的肩膀和细瘦的长腰,一如昔日。
燕王的贵客原来是唐茹。唐茹静静看着我,目光如水般温柔。
我张了张嘴,虽然他是我穿越时空后见到的第一个明代人,是我名义上的哥哥,也曾经给过我许多温暖和关怀,那声“哥哥”却始终唤不出口。
唐茹向我身后的燕王行礼,说道:“参见王爷。”
燕王牵着我的手走近他,十分客气,说道:“燕第娶了令妹,尚未到唐门拜侯,有慢唐兄了,唐兄不必多礼。”
唐茹轻点了一下头,对我说道:“蕊蕊,不认识哥哥了吗?”
“哥哥……”虽然这声呼唤干涩无比,我还是硬着头皮叫了出来。
唐茹的脸上立刻挂上了温煦的笑容。
我立刻注意到唐茹并非独自一人前来,他的身旁还站立着一个身形高挑、素衫白衣的女子,体态优美盈盈而立,清澈透亮的眼睛里隐约射出曼妙无伦的目光,气质神采清雅之极。
她的五官算不上完美,也不是国色天香的佳人,但她绝美的体态和由内而生的风华气质足以掩盖她的缺陷,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吸引男人的魅力。
我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油然而生一种寒意,手轻轻颤抖了一下,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唐茹对我说道:“蕊蕊,这是白吟雪,无暇谷谷主的千金。”
白吟雪侧身见礼,说道:“民女见过夫人。”她举手投足都引人注目,让人不由自主想多看她一眼。
唐蕊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我隐约感觉无暇谷也在蜀中,距离唐家堡并不远,谷主白若松是一名神医,醉心沉迷于研制天下毒药的解药,是唐门的死对头。白吟雪千里迢迢跟随唐茹来北平,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亲密,倒让我觉得奇怪。
我故意迟疑着说:“我该怎么称呼你?白姑娘?还是嫂……”
唐茹接过话,微笑道:“你叫她白姐姐吧。”
六年前唐茹经历那场劫难后回归青城山,早已心灰意冷,与外界音讯断绝。不知道燕王使用什么方法让他离开蜀中重出江湖。
燕王设晚宴时端坐在客厅主位上,道衍和唐茹分坐在左右侧,互相对视一眼,都默默无言,气氛顿时僵住了。
燕王似乎知道他们之间有心病,有意让他们和解,举杯说道:“无论你们以前有什么事情发生,斯人已故,她若在世,必定不愿见到今日之局面。你们如今都在我这里,今晚尽饮此杯,将过去那些恩怨就此了结吧!”
唐茹似有让步之意,伸手去拿酒杯。
道衍眼中愁绪无限,半晌才道:“王爷所言极是!”猛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远远看了我一眼。据越姬所言,唐蕙和唐蕊的面容有七八分相似,道衍此时看我,心中感念的其实是唐蕙。
唐茹见状,也仰头饮下自己的那杯酒。
一段数年的恩怨纠葛,儿女情恨,从此消释。
我正要说话,白吟雪轻轻笑道:“唐门中人都不通音律,听说唐妹妹善吹箫管,曾为宫中女史,不知我们可有此耳福?”
燕王搂住我,淡淡说道:“她近来身子有些不舒服,不宜玩赏这些东西。”
唐茹道:“家父对声乐并无爱好,也不曾教授过我们兄妹,没想到她在皇宫中居然学得这样的本事。听说先帝选蕊蕊为宫中女史,我们起初都以为听错了,她以前是最不喜欢读书的。”
我手掌中又沁出冷汗。
燕王轻握着我的手,对他们笑道:“原来她小时侯这么偷懒淘气,看来还是如今的蕊蕊好。”
他心中明晰如镜,却替我当众遮掩了过去。
别苑居所宽敞,唐茹和白吟雪也和道衍、张玉一样,在云蒙山中住下了。
我有身孕的消息传开后,别苑中的侍女厨子们顿时忙碌起来。
他们奉燕王之命不停炖煮各种各样的补汤,每过几个时辰就来送一次,我连续喝了三天后,闻到补汤的味道就大倒胃口。
我愁眉苦脸看着桌上的黄耆枸杞红枣汤、凤梨苦瓜鸡汤、十全大补汤,一口也喝不下去。素儿还在用小勺舀汤,盛放到玉碗中,道:“夫人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再这样喝下去,我就要流鼻血了!”
“王爷吩咐过,这些汤都是温补,不上火的,夫人还是喝一点点吧……”
她每次都是柔声细语,连求带哄,我只能捏住鼻子,忍住作呕的感觉,闭眼喝掉。喝完汤,我说:“我要出去走走。”
“王爷吩咐过,要奴婢提醒夫人,走路一定要慢一点……”
他对这个没出世的孩子十分看重,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一般。想到燕王对我的呵护,我心中只觉得无比幸福。
走到听香水榭前,我又看见了燕王宫的长史葛诚。他低头袖手从燕王的书房中退出来,身后跟随着几名随从,嘴角边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我示意素儿噤声,悄悄走到书房外。
燕王脸色凝重端坐在书案前,秋风拂过,将桌上的案卷翻起。
他的白色衣袖和胸前垂落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道衍在他身旁,说道:“原来李景隆此次奉旨巡边,醉翁之意并不在酒。皇上让王爷定周王殿下之罪,王爷务必谨慎从事。”
丘福目中精光闪烁,急道:“周王殿下与王爷是嫡亲手足,皇上决心已下,王爷如今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史载洪武三十一年八月,李景隆巡视边疆,离开北平路过开封府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周王朱橚逮捕,解往京师。燕王的实力在诸藩王中最强,朱允炆真正想削夺的是他。但是燕王行事一向谨慎,并没有特别重大的罪状,削之无名,因此黄子澄极力主张先剪除燕王的羽翼,也给燕王的一次暗中警告。
此时燕王面前的案卷应该是朱允炆告诸藩王、历数周王之罪状的诏书。
燕王看了丘福一眼,丘福立刻住了口。
道衍徐徐说道:“王爷此刻上书,皇上也不会改变决定,王爷只能忍一时之痛了。”
燕王突然对窗外说道:“进来吧,外面天凉,站着不累吗?”我知道他已发觉我在窗外,微笑迈步走进。
道衍向我轻施一礼,丘福见状即道:“属下参见夫人。”
燕王仍然面无表情,眉头紧锁。
我想逗他开心,说道:“我们来猜谜好不好?”
“猜什么?”
“猜你现在想做的事情。”
他终于露出一丝笑颜,说道:“好,你不妨说说看。”
我轻声说:“你一定准备写——‘若周王所为,形迹暖昧,念一宗室亲,无以猜嫌,辄加重谴,恐害骨肉之恩,有伤日月之明。如其显著,有迹可验,则祖训俱在。’”
这些话前半段用词谨慎,“恐害骨肉之恩,有伤日月之明”是为周王求情,后半段却搬出朱元璋的《皇明祖训》,柔中带刚。藩王的上书都有历史记录保存在册,燕王不是准备写,而是肯定会写,连一个字都不会错。
他丝毫不觉得惊奇,笑意渐深,说道:“果然和我想的分毫不差。早已听说唐门有本天书,蕊蕊想必是早已参透了。”
提到“唐门天书”时,道衍神情略有变化。
我恐怕燕王追问,急忙说道:“我是见过一本书,不过只是普通的占卜之术,并非什么天书。”
燕王似乎并不在意,淡淡说:“一切都是天意注定,提前知或不知,迟早总会有一个结果。”
张玉走进书房道:“回禀王爷,属下已查到那秘密告发周王殿下谋反之人,系王宫中的一名乐伎,名叫秦若兰,请王爷示下。”
秦若兰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在晋王府中他凑近拉我的手,被我摔在地上,是周王的心爱乐伎。朱允炆本就打算对周王动手,秦若兰竟然背叛了他,正好给朝廷一个周王密谋造反的口实。
周王以谋反之罪废为庶人,从皇族玉牒中除名,与妻子儿女们一起尽数流放云南边陲。明代的云南是尚未开发的荒凉之地,并不是现代的风景旅游胜地,废为庶人后,周王的境遇可想而知。
燕王的眼中透出寒光,说道:“如此忘恩负义的小人,留之何用。”
张玉点头退下。
燕王提笔疾书,将写好书简递与丘福道:“交给葛诚吧。”
丘福接过书信正欲出门,燕王叫住他,起身走到窗前的棋局旁,轻轻放下一颗白子,说道:“将本王的信给各地的王爷都抄送一份。”
丘福会意,笑道:“王爷英明。”
我站立书房窗前,穿着墨紫色的长衣,淡紫色的比甲镶嵌着金黄色的宽边,胸前深红色的衣带挽成同心结,山间的萧瑟秋风拂过我身上,衣带随风轻轻飞扬。
遥望山巅,云蒙山中的树叶渐渐变成红黄相间的颜色,石纹斑驳的岩壁上点缀着丛丛怒放的红叶,或枝桠挺立,或曲折低垂,大自然造就的壮丽景色,如同一幅精致的山水画卷。
道衍端坐在燕王对面,举袖落下一颗黑子,说道:“朝廷削藩之意早已天下皆知,王爷镇守漠北多年,深孚众望,本应是首当其冲。如今皇帝没有对王爷下手,不过是因为皇帝刚登基政局未稳尚且有所顾忌,未敢贸然出手而已,王爷不可不防。诸位殿下与王爷本是同气连枝,王爷正好借此机会表明心迹。”
燕王注目棋局,再下一子,漫不经心道:“料他胆子再大,还不至于到罔顾天下人言动手弑杀嫡亲叔父的地步。”
道衍棋术高明,已赢了燕王数局。
本以为燕王专心关注棋局,却听见他唤我道:“那边冷,你过来。”
我走近他身旁,他握住我的手,看向我依然纤细的腰身说:“现在不同以前了,北方天气冷,你要多穿几件衣服……”
我暗自觉得好笑,他从来不在这些小事上用心思,现在竟变得比素儿还细心罗嗦,轻笑道:“知道了!”
道衍并未抬头看我们,注视棋盘说:“北平今年的气候确实较往年寒冷,才八月仲秋时节,檐下就有冰珠了。王爷不觉得天象有异吗?”
燕王抬头看到窗边凝结的冰珠,微笑看向道衍,点头道:“正是。天寒地冻,水无两点不成冰。”他随口说出的其实是一副上联,“水”字加上两点就是一个“冰”字,似在等待道衍作答。
青灰色的僧衣映衬之下,道衍冷峻的脸色更加暗沉,说道:“世乱民贫,王不出头谁作主?”
“王”字出头就是“主”字,与燕王的上联对仗工整,堪称绝对,其中隐含催促燕王起兵谋反之意。
燕王立刻沉默不语。
我暗中观察燕王的表情,他的眉目之间流露出欣赏的神色,分明是赞成道衍的提议。
一名侍卫掀开书房的锦毡门帘,回禀道:“王妃急信,请王爷速阅。”近前呈上一封书信。
燕王拆阅书信后只看了一眼,立刻剑眉含怒,凌厉的目光似乎可以洞穿那封信。我在他身后看到了书信的内容,徐妙云写的是“皇上宣诏高炽、高煦即日前往金陵。”
朱允炆自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废削周王之后,对诸王步步进逼,现在宣召诸王的世子进京朝见,美其名曰“为先皇守孝”,实际是扣押为人质,以防诸王轻举妄动。燕王此时仅有朱高炽和朱高煦两个儿子,朱允炆有意宣召这兄弟俩同时进京,对燕王的特殊防范之心不言自明。
他手中所执琉璃棋子被捏碎了一角,棱角突刺而出,他的指头被刺破,一滴殷红的鲜血正落在棋盘“天元”位上。我急忙用绢帕缠住他的手指,柔声安慰道:“你别生气,他们兄弟俩一定不会有事的。”
亲兄弟周王被废、亲生儿子即将被扣押,他心中再愤怒,面对皇帝的旨意,此时此刻也只能忍耐。
他将绢帕轻轻拿开收置于衣袖中,用滴血的手指在泾渭分明、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写下数字:“不争朝夕意气,志在万年江山!”
我看到那鲜红写就触目惊心的大字,心道:“允炆哥哥,你这一步真的走错了。”
燕王纵马下山而去,我痴痴凝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耳边还回响他叮嘱的话语:“我去看看他们兄弟就回来,乖乖等着我。”
他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也是朱高炽和朱高煦的父亲。未知生死的离别在即,他回燕王宫去安慰他们和徐妙云是为人父、为人夫所应尽的责任,我不能阻止他。
素儿替我披上一件斗篷,说道:“夫人,风大了,回去吧。”
我和素儿走到别苑的中庭,遇见了白吟雪。
白吟雪妙目在我身上流连了片刻,说道:“听说妹妹有了王爷的骨肉,实在可喜可贺,我也替妹妹开心。”
我毫无兴致和她说话,淡淡应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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