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燕云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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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燕云梦(全)-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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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比建文时代更富强的大明盛世,一定会遭受更多人暗中唾骂。

我平静说道:“既然上天是公平的,你就努力做一个好皇帝吧,只要功大于过,瑕不掩瑜,后世一定会给你公正的评价。”

他整衣下床,并不回头,似乎不经意说:“瑕不掩瑜,这话说得好,果你心里对我的爱比恨多出一点点,就不会如此决绝了!”

我咬了咬下唇,说道:“你说这些话……还有意义吗?”

他立刻察觉失言,带着微笑,靠近拥住我说:“是我不该说。快起来,我们一起去见袁彬,服了解药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明天我们就回金陵接燧儿,好不好?”

我们走到房外花厅中,袁彬满脸疲惫之色,手捧着一只金盒。

他见朱棣出现,将金盒呈上,回禀道:“启禀皇上,臣在播州所寻获的蛊王都不足三十年,顺妃娘娘寻到一只五十年金蛊王,药力神奇。那铁氏在教坊中所见苗人不过是泛泛之辈,这金蛊王解皇上和娘娘之蛊毒应该足够了。”

戴思恭接过金盒打开,我看见金盒内有一条手指粗细的虫子,类似蚕虫,却比蚕虫略大,遍体金黄中带着黑色,十分怪异。

戴思恭大喜,欣然道:“恭喜皇上!果然是年久蛊王,皇上和娘娘的蛊毒立时可解。”

朱棣目光移动,见袁彬身后只站着几名锦衣卫,问道:“顺妃呢?”

袁彬欢喜的神色收敛,说道:“顺妃娘娘将金蛊王交给微臣的时候说,这金蛊王是金家的圣物,昔日金家因它与不少人结下仇怨,如果失去此物,家族中人无可倚仗,娘娘要留在苗疆保护家人一段时间,请皇上携贤妃娘娘回宫,不必等候。”

我心中顿时明白,金疏雨留在贵州家乡苗寨,决不会再回来了,保护失去金蛊王的族人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朱棣似乎并不惊讶,紫眸只暗淡了一瞬就恢复了光芒,轻声道:“朕知道了,你们下去配制解药吧。”

他并没有挽留之意。

明代女子地位低下,金疏雨和白吟雪虽然身为锦衣卫千户百户,享受朝廷俸禄,做的却是“间谍”工作,过着非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间谍,到老到死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所以她们选择了朱棣。

我并不怨恨金疏雨。

金疏雨被册封为顺妃前,早已习惯了朱棣对她暗中的冷落和表面的温情,她要离开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他的冷落,而是离开皇宫前对他所说出的真相。朱棣虽然不会因此对她施加惩罚,但是两人多年来的默契关系至此荡然无存。

潇洒的她,在尽力帮助朱棣最后一次后,悄然隐身,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当年松鹤楼初见时,金疏雨银铃般的笑声和英姿飒爽的橘红色身影在我眼前闪现,这笑声,这倩影,必将成为朱棣心中永恒的美丽回忆。

我们服下解药,症状几乎立刻消失,朱棣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对袁彬说道:“朕回宫后再嘉奖你们。”

袁彬忙跪道:“臣谢主隆恩!臣在途中巧遇纪纲大人,大人有密信一封呈递皇上,恭请御览。”

朱棣紫眸中透出几分犀利,说道:“你随朕来吧。”

他们有意避开我,走进一旁的密室中,我料想他们商谈朝廷机密,并没有考虑太多。

三天后,我们按原路回到金陵,郑和率领一群内侍在午门处迎接,行礼之后,他面带悲戚之色,低声禀道:“皇上,曹国公昨晚病逝了。”

朱棣登基后,为了巩固政权,扶持封赏了一批忠心追随的“靖难之役”功臣为公侯,这些朝廷新贵之中,有成国公朱能、柱国公道衍、淇国公丘福三位国公,在东昌战死的张玉和城破之际被腰斩的徐增寿,也分别被追封为荣国公和魏国公,食禄五千二百石,子孙世袭。

我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听得清清楚楚,郑和说的不是“成国公”、“柱国公”、更不是“淇国公”,而是——“曹国公”,史载曹国公卒于公元年,正是永乐四年。

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霎时击中了我,我眼前发黑,手虽然握住缰绳,人却坐立不稳,向马的右侧软软倒了下去。

朱棣的马在我左旁,他跃到我的马背上,稳稳扶住我,对郑和道:“传旨文渊阁拟祭文,上谥‘安顺’,朕亲往吊唁曹国公。”

透过迷蒙的泪水,我看到朱棣带着我向曹国公府疾驰,他的脸色肃重,显然并不开心。

“好和不争曰安,柔贤慈惠曰顺”,“金川门之变”后的李景隆,不过是一个柔贤慈惠、与世无争的朝臣,一个为皇帝编纂《永乐大典》的普通文人士子。他为李景隆拟了这两个字,足见他对李景隆的宽容态度。

铁铉、方孝儒、刘瑾、练子宁,这些杰出的人才,如果当初没有拼死抗拒唾骂他,今时今日都会在不同的领域发挥自己的才干。朱棣的人生哲学从来就没有改变过,明初他制定的外交政策“来者不拒、逆命必歼”,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升级版。

归附他、追随他的人会觉得他是一个有情有义、既往不咎的好主子,而他的反抗者和敌对者,却会觉得他是一个残忍至极的魔鬼。

我的眼泪不断漫溢出来,心底的痛楚全部化作无声的哭泣,直到朱棣的手突然紧了一下,我才发觉我的长指甲刺进了他的掌心,立刻松开了他。

朱棣的语气淡若云烟,说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这一去,未必不是解脱,你别太伤心了,这样哭对身子不好。”

我说不出一句话,心道:“真的是解脱吗?浣宜为他等待了十年,付出了那么多,原本以为他们可以相伴到白首,他却去得这么突然,他解脱了,爱他的人又该如何自处?他一直那么真心诚意地待我,而我除了累赘,除了担心,又给过他什么呢?如果他是忧思郁积致病,我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朱棣见我依然不停落泪,说道:“你要哭就现在哭,曹国公府中众臣云集,到了那里,千万不可以这样。”

我抬头看他,见他表情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悦,知道他心中介意什么,对他说道:“我明白,我不会给你丢面子。”

他挺直了脊背,俊朗的面容笼罩着一层悲凉,缓缓说道:“我如果在乎面子,就不应该带你一起去。李景隆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他伤心?”

我心中难过,不想多加解释,说道:“我为什么要伤心,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初在东昌,如果不是你用卑鄙的手段让我怀上了燧儿,我本该是他的妻子!他明明知道你掠走我,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明明知道我的孩子不是他的,还是愿意娶我……我欠他太多太多了,虽然他不是我的夫君,他对我的好,我永远都没办法偿还。”

他的脸色更加暗沉,低声道:“东昌……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吗?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他提起那封信,那封我只看了一句就丢入炉中焚毁了的信。

我并隐瞒,说:“没看,我烧了。”

他微微蹙眉,一下扳正我的身子面对着他,眸光闪烁,克制着声音中的愤怒说:“烧了?蕊蕊,有些话我说不出口,只好写给你看,那封信句句都是我肺腑之言,你居然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

朱棣失态的愤怒让我意识到他很看重那封信。可是,除了那句“最爱的蕊蕊”,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仰望着他少见的冰冷表情,说道:“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朱棣,你知道什么是尊重吗?”

他和缓了口气,说道:“尊重你,不是让你胡闹。或许你最爱的人不是我,但是我不相信你会爱李景隆。如果我任由你嫁给他,只会让你痛苦。那天晚上是我不对,但是,我实在太想得到你……而且,有了燧儿是上天的恩赐,我决不后悔。”

我说:“我同样不后悔有燧儿,但是他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燧儿不是你的,是我一个人的!”

他举手抬起我的脸说:“蕊蕊,不要自欺欺人,燧儿是我的亲骨肉。虽然我们没有缘分,但是我和你都爱他,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等他长大了,我们再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摆脱他的手,转过头说:“你要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曾经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死在白吟雪的手里吗?告诉他是怎么来到这世间的吗?还是告诉他你所做的那些卑鄙残忍的事情?”

朱棣终于沉默了,不再多说一句话。

曹国公府门外,挂着两个白色的大灯笼,先到报信的内侍和众朝臣跪俯在地,其中一人,虽然和朱能、丘福跪在同列,却穿着黑色的僧衣,相貌依然清癯,年华渐逝的道衍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超然世外之感。

朱棣径自向灵堂走去,众臣跟随在后。(爬书网|。Pashu。cc)

道衍向我投来一眼,我轻轻走近他,问道:“姐夫,越姬姐姐和飞琼可好?

道衍注视了我的脸片刻,转移了目光,低头轻声道:“越姬还在滨州,飞琼刚来金陵不久,听郑和说你要回蜀中去,唐家总该有人继承,如果你愿意,把飞琼带走吧,让她陪着蕙蕙……”

唐氏兄妹相继离开人世,朱高燧虽然是我的孩子,但是他并没有唐门的血统,唐飞琼是唐门主人的惟一后代。当年那娇憨可爱的小女孩,如今恰好是十六岁的花季年华,一定美丽可人,蜀中山明水秀、清净自在,倒很适合她,于是说道:“如果她愿意跟着我,我离开金陵之前,请姐夫送她进宫吧。”

道衍道:“臣会向皇上请旨。”

灵堂,一片雪白。

李景隆的灵柩前跪着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正是朱浣宜。

她的左右脸颊上虽然隐隐有数道粉红色的浅淡伤痕,却象有意精心勾画出的妆容,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她乌黑的鬓发上,斜插着那枝驻颜的珠钗“中原一点红”,清纯可爱一如昔日。

朱棣拈香默祷后,对灵堂中的朝臣道:“都出去吧。”

朱浣宜抬起头,我看到她那双被哀伤和愁绪填满、被泪水润泽得红肿的大眼睛,心中剧痛,走近她叫道:“浣宜!”

她扑到我肩上,带着哽咽说:“是蕊姐姐吗?果然是你!你回来了!”

我忍住眼泪,低声问:“景隆在哪里?我……想见他一面。”

朱浣宜骤然摇头,说道:“不,不能见。棺柩封了……他曾经嘱咐过我,如果你来了,不要见他……以免皇上生疑。”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声音细若蚊蚋,朱棣本来离我们不远,或许是听见了这一句,他对我说:“我等你一起回宫”,随后举步走出灵堂。

朱浣宜语带凄楚,说道:“他知道你一定会来,皇上也一定会跟着一起过来,……”

我注目案上灵位,案后洁白的帷幔遮掩着李景隆的棺柩。除了朱棣,他是惟一一个和我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也是元妍的第一个男人,金殿上那一眼,竟然是我和他最后的诀别。

我看着她脸颊上自毁的伤痕,心中无限愧疚,说道:“浣宜,对不起。如果当初我不随他从朝鲜回来,你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她眼底掠过淡淡的幸福光彩,说道:“蕊姐姐,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也没有受苦。如果不是这样,景隆怎么肯娶我?他走之前告诉我,他……喜欢我。虽然在他眼里我始终只是妹妹,不是他最爱的人,可是我不怨他,这几年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们过得很开心。”

听到这句话,我如释重负,他们本来就该幸福,无论李景隆对朱浣宜吐露的心声来得多么迟,他们终究有了这样心心相印的一天,年少时的执着、疯狂、迷恋,随着年岁消长,终究转化为细水长流的温情。

我握着她的手,问道:“他的病,太医院没有办法吗?”

朱浣宜道:“编修《永乐大典》的时候他整日整夜都在文渊阁,前些天他下朝回来就病倒了,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肯说……太医院的药他都照方服用过了,始终没有起色。”

说到这里,她的眼角开始溢出水痕。

我走到案前,拈起三柱香,轻声道:“景隆,妍妍来看你了。”

走出灵堂的时候,外面大雪纷飞。

金陵早已到了下雪的季节,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楹阶前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层。

泪眼迷朦中,我仿佛看见远处小桥畔有一位手执羽扇的青衣公子,衣角随雪花轻轻飞扬,曼声吟诵:“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

那是李景隆的身影。

身上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朱棣将一件紫色貂裘披风披在我肩上,温和说道:“天冷了,可以回去了吗?我刚才去看了你原来住的房间,他对你竟然如此用心,以前我太疏忽这些事情了……”

那个粉红色的美丽小房间,是李景隆为我精心设计的梦幻殿阁,任何人走进去,都能体会到“精致、用心”,朱棣难免会有所感触。

我心道:“你疏忽的事情又何止这些?每一个清晨我醒来的时候,身旁都不见你的踪影。你的时间都耗费在天下大事上,你不能、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这样花心思,我也从来都没有奢望过。”

我伸手接住数片雪花,说道:“回去吧。”

晚间我来到凤泽宫,宫人侍女一片忙碌,替朱高燧准备随身物品,明天朱棣就会如约将朱高燧交给我,送我们前往蜀中。

湖衣正对他轻声嘱咐:“……到了蜀中,要听母妃的话,不可以任性,父皇会去看你们的。”

朱高燧一边点头一边问:“那里好玩吗?”

我走到他身旁,说道:“青城山中没有皇宫这么多规矩,还有很多哥哥姐姐陪你读书、陪你玩,他们会种植花草、会制造铁器,如果你学会了他们的轻功,爬上宫墙就很容易了。”

他的小紫眸立刻流露出向往,靠近湖衣说:“我要去!母妃,我们一起去吧,父皇也去!”

湖衣温柔解释道:“我暂时不能去,父皇也不能去,你和母妃先去,好不好?”

他的小脸略有失望,眸光带着探询和亲近向我看过来,又轻轻低下头。我伸出手,说道:“燧儿以后就跟着我了,如果你想母妃,让郑和接你回来住些时候,好不好?”

他终于点头,试着靠近我,乖巧答道:“好。”

我搂着他小小软软的身体,闻到他身上奶香的味道,久违的激动和喜悦心情漫溢心头,说道:“宝宝真乖……”

湖衣看着我们,婉言道:“妹妹,袁珙他们所言虽然不可全信,妹妹还是要小心谨慎。”

我抱着朱高燧站起,对她说道:“姐姐对燧儿的关怀,我永远都会铭记于心,燧儿会常回来看姐姐的。”

湖衣眼中带着眷恋不舍,抚摸着朱高燧的头发,说道:“眼前这么多孩子,我唯独舍不得燧儿……”

一名内侍走进禀道:“奴婢奉皇上旨意,送柱国公千金唐姑娘前来觐见贵妃娘娘、贤妃娘娘。”道衍果然将唐飞琼送入皇宫。

我对湖衣道:“姐姐,飞琼是道衍和我姐姐的女儿,我带她一起回蜀中。”

湖衣道:“请她进来吧。”

那内侍退后一步,向外宣道:“贵妃娘娘有旨,请唐姑娘觐见。”

藕荷色的帐幔后走出一名玫瑰红色纱衫的少女,她举止大方,盈盈几步走到殿中,向我们行礼,说道:“唐飞琼参见贵妃娘娘、贤妃娘娘!”

殿中所有宫人看到她的时候,几乎都不由自主向我看过来。

元妍来自朝鲜,举止之间会隐约流露出异国气息,面貌却象极了唐蕊,十六岁的唐飞琼与当年十六岁的唐蕊面貌虽然不太相同,神情气质却酷似。我们两人站在一起,乍看之下,一定很象孪生姐妹。

她行完礼,向我走过来,低头唤道:“姨娘。”

这声“姨娘”让我想起十几年前金疏雨怀中呀呀学语的小女婴,“飞琼”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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