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嗔道:“今年怎么能与往年等同?如今姑娘管着家呢,那些婆子媳妇哪个敢不来奉承?”
原来如此。难怪自古以来,权力是人人想要争夺的对象。看来,这个家倒是要继续管下去才好。
“可惜戏班子散了,咱们让艾官叫了芳官、藕官她们来给姑娘单独唱上几句?”侍书提议。
“罢了,赶这节骨眼儿上,没的让人说”探春摇头,“再说,我也不爱听那个,是你自个儿想听罢?”
侍书不好意思地笑了:“可不是?借着姑娘的名头,听两出戏。”
“等出了国孝,有你听的”翠墨老成地摇头,“这会儿还是别给姑娘找麻烦了,虽不是大事,可让人知道了,没的说姑娘不懂规矩。”
“是。”侍书诚服,替探春把东西都收进了箱笼,“可惜没有什么好头面,姑娘赚了银子,还得打两套出客的时候戴。”
“要那累赘干什么?”探春不以为然,“走吧,也该开席了,一会儿给你们也单开一席。”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有缘无份
闺中少女正愁长日无聊,一听说有人放风筝,除了探春,顿时群情激昂,各自叫了丫鬟们回去取了自家的风筝来放。
翠墨也回秋爽斋拿了个软翅子大凤凰风筝来,探春一眼认出是上回水溶特地叫人做了送来的。想到自己身边还有不少他送的小礼物,却早已物是人非,又伤感起来,只是不敢让人看见。悄悄抹了泪,便强颜欢笑,与翠墨两个一起把风筝放了起来。
水溶带了信来要相见,探春虽觉见面无益,想着往后便与他形同陌路,到底还是忍不住偷偷溜了出去。两人对坐,却是好半天相对无言。
探春瞪着他的鼻尖,耳根渐渐发热,才尴尬地移开,转头看向池塘里的如盖新荷。不过初夏时分,那碧绿的叶子,却已铺陈了一整个池子。想来到了夏日,便别有一番风景。
水溶半日才挣出一句话来:“丫头,对不起。”
他的话仿佛一根根被削尖了的竹签,一字一句狠狠地往探春左肋深凿进去。一个窟窿接着一个窟窿,没多久便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连日来的强颜欢笑,终于在他的面前轰然崩溃。
水溶见她肌肤不若往常嫣红若桃,连脂粉都掩不住那抹苍白,心里不由大痛,伸臂把她拥住。探春身子僵硬,又颓然放松。他怦然的心跳,仿佛负载了什么,装得太满,满满地溢了出来,然而她却什么也接不住,终于忍不住泪湿他的前襟。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有人偏爱号淘大哭的方式,因为像她这样死死地咬着牙关苦忍,喉咙也痛得厉害。
良久,她轻轻一挣,脱离了他的怀抱。虽然明知道,这个拥抱发乎情,止乎礼,无关风月。
“丫头……”水溶呐呐,眼圈也倏地红了,却只是偏过头。一只手伸在半空,好半天没有能够落下。
探春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熟悉的乌眉水目,面容一如既往的温润。微红的眼角,衬着他脸部珍珠一般淡淡的光泽,竟显出别样的异色。一时不敢再看,低垂了头拭泪。风拂枝叶,簌簌有声。
好容易收了泪,探春勉强挣出一个不成形的笑容:“原是我无福消受,只是但凡人都喜欢往好处想,就当我白日做了一回梦。何况,我一早儿就知道,你们做郡王的,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婚姻素来是无法自主的。我只不过是想着咱们的情份,一时难以割舍罢了。你放心,从今往后,我还好好儿的过日子去。”
“是我不好,总以为这样小心的筹划,就能如了愿。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究竟还是让皇上给占了个先。”
探春摇头:“罢了,总是我没能托生在大贵之家,图呼奈何?不是谁好谁不好,命也运也,怪不得任何人。”
水溶回过身来:“丫头,我要娶雅图,但是她只占着个正妃的名头了。你可愿……”说得一半,便住了口。心脏却不争气地漏了一拍,屏住了呼吸等待她的回答。
探春知道他的意思,无非要做他的侧妃。这条路,她不是没有想过。午夜梦回,月疏星稀之时,已一个人思量过千回百回。只是这个念头才冒头,便有无数的理由反驳。哪怕一腔芳心全系在了他的身上,也是万万不肯的。更何况,除开了他,她还有家人姐妹,因此摇了摇头。
水溶失望地叹了口气,十分懊恼:“若你父亲早日来家,这事庶几可成了偏偏天不从人愿,他原要来家的,路上又逢了水灾,怕是明儿才得抵京,却错了天大的良机。”
探春出了一会儿神,才怅然地摇了摇头:“终究不知道是何了局,皇上也不能容忍你逆了他的意思。我一直就怕此事不能这么顺利的,果然……”却再也说不下去,唯有住了口,低下头去,偷偷地拭了泪。
却见一人大步走来,探春意外之下,用袖掩了脸欲闪避,水溶却仍握着她的手不放:“是六哥,他定要来向你赔礼。”
原来是水淞
探春这才把手放下,甫抬头,便见南安郡王水淞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面前,长辑到地,语声诚恳:“三姑娘,原是我的不是,我心里为九弟得意,便在皇上面前说漏了嘴,皇上才忙忙地为九弟指了婚。总是我累了你俩,真是万死莫赎。”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可是,她能怪南安郡王吗?若真是提亲成了,也会从正妃降格为侧妃。蒙古王妃,怕是皇帝要拢住水溶的一种手段罢探春苦笑道:“总是有缘无份,何须再说。”
水溶微闭了闭眼:“好一句有缘无份”
“喵”探春“寄养”在王府的风雅颂,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水光油润的黑色毛皮上,还沾着两片残红的花瓣。只见它一纵一跳,抖了抖身子,花瓣委地,才施施然地迈着“模特儿”般的步伐,朝着探春走来。
“小风”
喃喃地叫了一声,探春微微弯腰,把走到近前的黑猫拦腰抱了起来。别看只是一只猫,抱在手里还真有些份量呢微凉的手指,触及黑猫温暖的身子,只觉得被冰冻的心,也渐渐地暖和了过来。这时候才有闲心看向水淞,他依然长身玉立,脸上露出一抹担忧。
她小幅度地甩了甩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换现代的词儿来说,就是失恋呗有人热恋,哪保得准就没人失恋的?
除开了水溶,她还有赵姨娘和贾环两个至亲骨肉,有贾宝玉和林黛玉这样的兄姐,有侍书和翠墨与她朝夕相处的情谊,再加上……手里的这只黑猫,应该算是隶属于她的宠物吧?
“看来,我得把它抱回贾府去了。”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忽然发现这段感情要割舍,其实比想像中的要容易。
水溶眉目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声唇边的叹息。
“若是你养着不便,不如我带回王府。”南安郡王温和地接口,水溶似乎大出意外,双目炯炯地射向南安郡王,后者只是回了他一个坦然的表情。
“那怎么行?”探春浅笑,故意振作了精神,“你可是送给了我的,难不成还想要收回去?堂堂的王爷,可不许出尔反尔。”
南安郡王的脸色微微黯淡了一下,水溶却在一愣之下,愁绪里也咂摸出了一丝笑意。
“自然是送了你的。”南安郡王笑了,想要说上两句什么,又觉得斯情斯景,实在不大合适,只得苦苦忍下。
“就还放在郡王府里也是不妨的,你待要看它,随时欢迎。”水溶忽地插了一句,探春不解,摇头自嘲。
“还是我带回去吧,这猫跟我有缘份呢头一回见它的时候,就帮了我一个大大的忙我瞧它乖巧得很,应该不至于乱叫,那就不妨。我那院子原就不小,在梧桐树下面替它搭个窝。”
水溶恋恋不舍:“我倒也喜欢……”
探春奇怪:“你也喜欢猫?我以为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这一类的宠物呢男人……至少也该喜欢狼狗藏獒什么的吧?”
他喜欢的不是猫,而是抱着猫的那个人水溶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微微现出了一点笑意,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涩,竟是五味陈杂得不辩滋味。
目光在水溶的脸上微微停顿了片刻,探春觉得心口还是堵得厉害,却已经能够正常呼吸,忍不住低头又用掌心抚了抚黑猫的背脊,先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出来得也够久了,我该走了。”这句话,说得很平静,让水溶又是诧异,又是伤感,怔怔地看着她,却忘了反应。
南安郡王看了他一眼,颔首道:“既要回府,不如我送你一程。”
“不必,我过来的时候叫了一辆马车,还在王府门口,这样乘坐回去也很便当。”探春婉拒了他的好意。
他们没这么熟吧?
南安郡王“哦”了一声,没再言语。倒是水溶不舍放她离去,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探春低头欲行,手却被水溶紧紧握着。默立片刻,见他没有放松的意思,只得用手指一根根地掰开。心里痛得像是伤口又裂开了似的,一手紧紧地抱住了黑猫。它身上的温暖,仿佛传递了无穷的勇气给她。
水溶的手指,无力地垂了下去。探春又看了他一眼,才决然离去。
出得远了,在街角处回望,水溶还痴痴地呆立着。南安郡王与他错开了三五步的距离,站在粉墙之下。一时泪如泉涌,却不敢出声,用绢帕捂了嘴,任泪在脸上肆流。
黑猫伸了伸腰,踢了踢腿,用胡子在探春的手背上蹭了两蹭,讨好的意味十足,倒让探春又破啼为笑。
“小风,幸好有你,不然今天肯定要在南安郡王面前出个大丑。唉,逊毙了,其实没有那么糟糕,地球还在照样不停地转,太阳也照样东升西落。”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探春觉得胸口压着的那个块垒,终于轻轻地移开了一些份量。
溜回大观园的时候,时间也只过午。清风徐徐,树影冉冉,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PS:上一章的章节又数错了,应该是七十八章啦……呜呜呜,看在小猪被数字搞昏头的份上,亲们宽恕我吧,阿门
正文 第八十章 独力支撑
贾政这次的差事办得还不错,到部里交了差,还落了一个月的假在家里歇息。
以往家外交给贾琏,家里交给王熙凤,虽有大房替二房当家的嫌疑,但好在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儿,他一发地把大小事务置之度外。闲时不过看看书,与几个清客相公下棋吃酒。偶尔听见探春对王夫人一五一十地回事,忍不住意外。
“怎么让三丫头当起家来了?她这才多大的年纪还不曾及笄吧?”
王夫人笑道:“你莫小瞧了她,虽说姑娘家脸皮子比媳妇要薄,可管起来倒还有板有眼,连老太太都很夸了她几句。”
“哦?”贾政惊奇,“那凤丫头呢?”
“年前掉了个成形的男胎,老太太发了话,让她好好儿地将养着,不许出来管事。”
“那还有珠儿媳妇呢”贾政想到了自己的长媳。
说到李纨,王夫人便勾起了旧事:“还说呢,当初你作主聘了她来,家里的事就没能上过手先前不说了,若不然也不至于叫凤丫头过来管。这回原是让她管的,谁知半个月就把府里整得鸡飞狗跳,不成样子幸好还有个三丫头,我又叫了薛家的宝丫头在旁边多少照应着些,竟比凤丫头管得还好。”
贾政默然。当初娶李纨也是有原因的,依着王夫人的意思,是要娶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虽说四大家族里一时没有适龄的,可至少也得门户相当吧?然贾政却对李纨的父亲另眼相看,只说他们家的门风很好。
“如今我就指望着宝玉娶个能干的媳妇回来,三丫头出了阁也好有人接手。凤丫头管得虽好,毕竟大房那边有话说。”王夫人也不深究,很快转换了话题。
贾政心里一动,问:“你瞧着黛玉怎么样?若能亲上加亲,倒也不错。”
王夫人不乐意,却又不能当面反驳,只得婉转道:“我才刚说要找个能干的,慢慢儿地看着罢了。林丫头虽不错,可身子骨未免太弱了些。做客人倒无所谓,毕竟是妹妹家的孩子,跟咱们家也亲。可真让宝玉娶了回来,恐怕……”
“身子骨不好,多用些养生丸好好调养着。”
“谁还敢亏了她不成?”王夫人心里不痛快,但仍是满脸笑意,“就是我一时顾不到,老太太也常提点着呢再说,我这里也用着那丸子,回回总是多拨她一份儿。”
“有你操心就好。”贾政也不耐烦管宅里的事,“母亲的八十大寿可要好好操办,三丫头年轻,怕是看顾不过来,你还是让凤丫头去帮着。”
“老太太都发了话,这回的寿诞,让三丫头独个儿的办看老太太的意思,是想好好儿地栽培三丫头,往后也能找个好人家”
贾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母亲考虑的总是不错,她老人家经得多,既是信得过探丫头,那就让她办着罢。只你到底要在一旁看着,免得出了疵漏,倒是闹的咱们家的笑话。”
“这还用说?就是凤丫头操办,我也不能不管啊”
探春便因此忙个不休,头一次支撑这样的大场面,她倒是想摞担子的,可贾母偏不许王熙凤插手,只让她有不懂的去问王夫人。
“凤姐姐不是素来最得外祖母欢心吗?”林黛玉纳闷,“怎么如今身子大好了,却不让她管家?”
“谁知道呢”探春抓起案上的冷茶就往嘴里灌。
“姑娘,这是新泡的六安瓜片……”侍书咕哝,“姑娘家喝茶哪会喝得这样”
“我半天没沾水了,还耐烦小口小口地细品呢”探春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才转头问林黛玉,“咱们铺子里这一向还行吧?贾芸这人,你瞧着能当大事不?”
“你呀,忙完了外祖母的大寿再说罢,宝玉常往外头去呢我瞧着贾芸倒还不错,尤其是那个小红,很能抵事,你倒真会看人,偏把她给挑出来了,在怡红院里,也没见得怎么特别的出挑。”
“我瞧人的眼光一向不错的。”探春毫不谦虚地自夸。有着一本《红楼要》打底子,未卜先知那么一两样事,也不算难。
林黛玉失笑,又想起正事:“祖母的寿日,亲戚们怕都要来吧?初三那日,可是铺排不开”
“可不是么?我这里开了名单子,你替我写帖子。七月二十八就得开始请客,我打算东府那边儿单请官客,荣府这里就单请堂客。一来热闹,二来也自在。”
“嗯,你这个主意很好。”林黛玉夸了一句,接过名单,顿时吓了一跳,“要这么多人呢?”
“是啊,八十大寿,谁不看重?就是礼部,也会赐寿礼下来。十年前祖母的七十大寿你没赶上……”探春说着,又窃笑了一回,她自己也没赶上,不过是听侍书说起来着。
“那也对,八十总比七十更难得,得好好操办了。”林黛玉点了点头,“这帖子我倒是能帮你写,还有那一应杂事,可没法子帮了。你头一回操办这样的大事,可要小心着些,别被人抓着了什么。”
探春满不在乎:“放心吧,不用替我担心。我已经让人收拾了缀锦阁和嘉荫堂那几处地方,到时候供堂客们退居休憩。可惜二姐脸皮子软,管不服下人,不然也能帮我好些忙。”
“二姐姐是软弱了些,我上次看到她奶娘都对着她放大了嗓子,简直没有上下尊卑之分了。”
“她那里素来如此。”探春见怪不怪,“幸好有个司棋,手里嘴里都为得,还能替她把个关。”
“可不是?要说你们姐妹身边,还都有个体贴的人呢二姐姐这样的软弱,就有司棋泼辣。得天独厚的倒还是你这里,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