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她眸中的两团火焰,板下脸下,正觉得气恼,却见两颗大大的泪,从她的眼角滚落,沿着白玉般的腮帮子,落到了颈窝。紧接着,一颗又一颗的泪,不断地涌出来。
泪水把那双眼睛洗得如雨后的天空那样清澈,两团火焰却始终没有被浇熄,依然故我地跳跃着,把他的心脏也灼得滚烫。
“别哭,朕不知道天下还有你这样灵慧的女子……别哭,是朕不好。”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他的手指已经抚上了她的颊。
他微凉的指尖,让探春醒悟过来。什么时候,皇帝离自己这么近?仓惶地后退一两步,却忘了身后就是椅子。一个踉跄,跌坐在椅上。
也不及找帕子,伸出袖子抹了把泪,暗自懊恼。自己就是再伤心,也不能在他面前落泪啊无奈地掩住了脸,哀叹连连。
可是入宫为妃,这条路却是万万不能选的。是不愿为,也不屑为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的时候,已经镇定亘常。入目所及,还是让她怔愣,皇帝半蹲在她的面前,满脸的怜惜。
“朕不后悔遇上了你,只后悔把你许嫁茜香。”他的黑眸里,书写着再清晰不过的认真。
探春头痛如裂,这叫什么事儿难道这就是穿越定律吧?
“哪里当得起皇上的‘灵慧’二字,便是臣女的姐姐元妃,也万万当不起。臣女这几日瞧着,倒是潞妃和漓昭仪用这两字儿合适。”
“她们……怎么够得上?”皇帝的脸又沉了下去,“别提她们了”
“臣女小家子气得很,不曾见过大场面,倒让皇上见笑。如今无碍,请皇上准许臣女告退。”
“不准”皇帝咬牙切齿,微一探身,却执住了她的手,探春急忙想要挣脱,却觉得腕骨一痛,被他握得更紧,又是愤怒又是委屈,还不及说什么,只觉一阵大力传来,身不由己地撞向他的怀抱。
“皇上”探春忍不住大惊失色,急忙挣脱,却发现他的力量大得惊人,还带着一种顽强的固执。
“请——放——手”探春不再动,只是沉下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坚持。
“朕不放”皇帝的声音,带着狠绝。
探春有点懵了,这男人这会儿不像皇帝,倒像是市井泼赖。
“皇上就是今儿不放,明儿还能不放?”探春微微勾唇,冷冷地一笑。
怀抱陡然变得僵硬,连两条胳膊也像变成了钢条。探春觉得骨骼都被他抱得疼痛,正要再说,他却一点点地放了开来。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子,明明看着是柔弱温婉的,却有种旁人没有的神采,让人怎么能够放手难怪水溶和水淞两个……又那样的豁达,看着却让人心疼。”
他没有说下去,脸上的神色透着落寞,让探春有刹那的心软。
“你恨朕么?”他闭上眼,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探春觉得自己应该再豁达一次,于是很大方地说道:“不恨。”
不管怎么说,能得到皇帝的青睐,应该还是很值得小虚荣一下的吧?再说,也不过拥抱了一下,在现代也只是礼节,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骗朕,你们全都骗朕”皇帝却忽然激动了起来,伸出手臂,似乎还有想拥住她的意思。
“呃……”探春顾不得安抚,把身子往椅子里再缩了缩。
这个动作,让他的胳膊尴尬地伸在半空,怒气很快就破了的气球,一下子就被放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抹颓然。
“怎么会不恨呢?毕竟那么远……”
探春这才明白,原来他指的是和亲。好吧,她确实恨过,尤其是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她的婚事。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况且她已经“豁达”过了,不能再小气。
“算了,是大姐的意思,怎么能怪皇上呢?”
尽管心里知道,是皇帝的暗示,但也要元春肯主动提出来。
可皇帝却固执得很,或许所有的上位者,都有种刚愎自用的固执。
“不,你恨的。你是在恨朕,恨朕把你远嫁茜香,可是……为什么贾妃从没提起你的文采风华?”
再远也没到火星上去,这不还是地球吗?探春自我解嘲地想着,嘴上还不能忘了回答:“皇上,十步之内芳草何其多,天下诸女,在皇上看来,也不过是庸俗脂粉,姐姐怎敢让脂粉污了皇上之眼?”
皇帝又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如果你是庸俗脂粉,那朕的后妃们连脂粉都算不上了。”
“万不敢当皇上如此夸奖。”探春饶是脸皮子比一般人要厚,这会儿也不由得红了脸。
“在朕的心里……你就是独一无二的。”皇帝的目光与她平视。
“每个人都是唯一的。”探春咕哝着,却见皇帝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
虽然两人没有再有身体上的接触,可是这该死的气氛,却像是更暧昧了……
“咕……”探春的脸再度红,不过心里却松了口气,“如今可该传膳了。”
“不错,传膳。”皇帝甚至咧开了嘴,缓缓地站起身。
探春松了口气,只觉得背上的汗汇成了一条小溪,正沿着脊柱缓缓地流淌。还好,虽然肚子叫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但至少能让她逃避开这样的尴尬。
太监们的动作明显是训练有素,一声儿不发地把菜都端了上来,满满地一长溜。刘公公站在皇帝身后服侍,小太监们一溜儿地站着,还有几个宫女,个个屏息静气。
这阵仗,害得探春也觉得有些紧张。
皇帝看了她一眼,把手一挥:“都下去罢,靖宁郡主十分不自在了。”
于是,除了刘公公,其余人等没声没息地退了下去。探春觉得更加紧张,可是这里没有她发话的余地,所以她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还好有个硕果仅存,虽然太监总管是皇帝的心腹,但也算是个人,至少不能称“孤男寡女”了。探春自欺欺人地想着,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碟子点子是靖宁爱吃的,端过去。”皇帝淡淡地扫了一眼探春,开口吩咐。
“是。”刘公公急忙弯腰,把皇帝面前的点心端到了探春的面前,“郡主请用膳。”
探春一看,却是精致的官窑细瓷,上面盛着的竟是一半儿的鸡油卷儿,一半儿的菱粉糕,比北静王府的更细致些。
什么时候,自己的一点小爱好也变得人尽皆知了?
探春瞪视着碟子,下不定主意下箸。
皇帝苦笑道:“朕听说水淞特意地去弄了这两款小点,就猜着是你爱吃的。若不然,他这个素来在吃的上头不上心,倒不像水溶……他待你,实在是不错。”
既知不错,还要硬生生地拆人姻缘
探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急忙正襟危坐。怎么气头上来,就忘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呢悄悄地抬眼,却见他面含微笑,并无不满。
“真不能留下么?”皇帝喃喃地问了一句。
“不能”探春斩钉截铁地回答。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能求情
一瞬间,不单是皇帝脸色难看,连刘公公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就是要拒绝,好歹婉转着些呀皇帝的自尊伤起来,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探春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不争气。虽然是穿过了一次的人,可还是会害怕面对死亡,也许会更怕。可是脸上却仍然仿佛无动于衷似的,目光只是垂在面前的一碟子点心上。
“用膳吧。”皇帝的脸上,青红阵白了一阵,忽地喟叹一声。
探春听他语声怅然,微觉酸楚。虽然她也恨过眼前这个男人,但这时听着那声叹息,竟觉得无恨无怨,心情平静,专心一意地享用起眼前的美食来。
半晌,抬起头来,却见皇帝正呆呆地看着自己,杯箸纹丝不动。
“呃……御厨的手艺果然不错。”她勉强挣扎出一句话来,低下头想再伸箸,却觉得已经吃得饱了,不由得为难。
皇帝笑道:“看你吃东西,竟似在享受一般,实在让人看得羡慕。”
探春见他露了笑影,又有刘公公在一旁,也不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地防备,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谁吃东西不是这样?难道有人把吃东西当成一种艺术,那也让人瞧着挺美的。”
“哈哈。”皇帝大笑,“你还别说,回头朕赐宴宫中,让你瞧瞧那些女人怎么吃的,就知道朕这话儿的意思了。”
探春微笑:“不用看别人,就看大姐,臣女也知道了。”
“可不是?正是那样儿的。”皇帝笑得很是愉快,“朕看着你吃,才觉得有了些胃口。”
看着自己眼前的碟子里已经半空,探春不好意思地笑道:“皇上怎不动箸?难道这些饭菜竟是用来看的么?”
“秀色可餐。”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她,“朕今儿个才算是明白了过来,原来古人诚不我期。”
探春有些变脸,这不是公然地调笑么?虽然身边只有一个刘公公服侍,但也……下意识地朝着刘公公看去,却见他正如老僧入定般的垂眉低眼,根本只作未闻。
若是没这点眼色,大概也不能在皇帝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了。探春一边想着,撇了撇唇,只当没有听见,虽然撑得很,还是勉强盛了一碗汤,慢慢地磨时间。
皇帝拿着筷子,却又并不下箸,仿佛若有所思,目光却不离她的身上。探春暗恼,又不能这会儿说走,硬着头皮撑着,不堪其苦。
“若是留在宫里,日日就能吃这些了,你不喜欢吗?”皇帝终于放下筷子,刘公公叫人撤了席,却在探春开口告退之前,又奉上了茶。
嗅着碧螺春的香气,探春只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无可奈何地看向皇帝,她浅浅地笑了:“皇上,臣女也喜欢吃红烧肉,可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养一只猪。再者说了,就是喜欢到极点的东西,天天吃着也会腻烦。”
皇帝的脸沉了下去:“是么?我瞧着你的点心,倒是从北静王府吃到南安王府,也没见你不喜欢。”
探春的脸蓦地红了,嘀咕了一句:“那也要看是谁给的。”
“哦?”皇帝的脸色更沉了两分,“难道朕给的,不如他们给的?”
“不是这个意思。”探春抬起头,力持镇静,“臣女之所以爱这两味点心,不过是因为平常做着麻烦,等闲不大吃。若真天天能吃着,怕是几天功夫,就不想再尝了。俗话说,得不到的才会珍惜。若是我们府里也能天天做这个,这会儿还值得稀罕么?”
皇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探春依然故我地含笑。
茶过一巡,门外的小太监禀报了什么事,大约有大臣觐见。探春大大地松了口气,矮身行礼:“臣女告退。”
“去吧”皇帝沉默了一刻,才恨恨不已地说了两个字。
不管他语气如何,对探春来说便是如奉纶音。回转身,轻快地便退出了养心殿,留下皇帝独个儿恨得牙齿痒痒。
刘公公垂首,隔了好半晌,也没见皇帝动足,只得轻声提醒:“皇上……”
“知道了,宣。”皇帝满心不情愿,刚要回身,又道,“宣至上书房。”
空气里,还有着淡淡的幽香。不同于后宫诸妃身上所用的香料,探春的身上,只是淡到若隐若无的香气,仿佛是梅,也仿佛是兰。
他想把这个味道留得更久一些……
探春走出养心殿,就长长地呼了口气。侍书小跑着过来,悄声问:“姑娘,没事吧?”
“没事,皇上跟我聊聊天罢了。”探春笑着仰起头,天高云淡。
侍书缩了缩脑袋:“咱们回凤藻宫罢,还是那里自在些,虽然还比不上咱们家里。”
“那当然。”探春失笑。
回到凤藻宫,元春正斜倚在美人塌上看书。一抹阳光落在榻子的一角,只觉得整座宫殿都透着些寂寞的味道。
大约,这就是后妃们的生活罢?
元春看着她打趣:“三妹,如今你可真成了太后和皇上跟前儿的红人,说什么入宫来与我作伴,倒是我见你的时候最少。”
探春本来就有些心虚,听她这样一调侃,脸上便有些发热:“还不是大姐提议得好,说什么要和亲来着。要不然,我自在家里过活,每日里吟风颂月,不知有多么惬意”
说到后来,也弄假成真,带出了两分埋怨。
元春脸色微黯:“也不是我想让你去的,只是那会儿,逼上梁山。”
探春自悔失言,明明已经想开了,却因为恼羞成怒,又在姐妹的情份上撒一把盐,可真不厚道。
于是忙笑着说道:“我知道,早不怪姐姐了。就是姐姐不提,怕是别人也有这样的意思吧?”
元春抿唇乐了:“可不是?南安太妃亲自上门提亲,整个京城不知道你的,可真不多了。”
她有这么出名么?探春讪讪地把玩着腰带上的丝绦。因不喜欢挂得零零碎碎,她腰带上并没有玉佩。
“唉。”元春叹了口气,“你们在家里,还不知道珍大哥哥闯出来什么祸儿呢还有大伯父,也真正闹得不堪。别说皇上早就有心治了咱们,就是无心,也得治一治。若你不是个明理的,我也不敢提你,只盼着皇上瞧着咱们的委屈,就饶了家里。”
探春忍不住问道:“听皇上的意思,咱们家里似乎还不止那两桩罪,到底是什么?”
元春脸色一变:“这事儿也不知道也好,只盼着这回压了下来,往后再加意地仔细,应该不妨。”
是吗?
探春把自己熟知的红楼梦故事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还是没能想出来贾府犯下的其他大罪,只得茫然地看向元春。
“关于前太子的事儿。”
元春终于还是透了点底。
“是秦可卿……”探春低低地惊呼一声。
“你也知道了?”元春意外地问。
“也不是,不过是听说,她的身份……”探春勉强笑道,“想来,是因为她罢。”
元春松了口气,脸上重又染上了两分笑意:“她只是个郡主,皇上倒并不忌着她。只还有人……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别问得太清楚。”
难道废太子身边还有别人?探春不及深想,元春又笑道:“虽然知道你是我们家的女孩儿里最出挑的,姨娘长得也有十分颜色,没成想长成后,出挑得这等风华。难怪皇上见惯了六宫粉黛,也要为你动心了。”
探春恼道:“大姐,你乱说些什么呀这话若是传出去,可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了呢虽说我即将远嫁,就是名声再差也与我无干,可传到府里,岂不又徒惹父亲伤心?”
元春莞尔:“这会子不用担心,就是我不说,宫里头哪一个不是人精?该知道的,没有一个会不知道。而不该知道的,就是知道了,也只会放在心里。天子一怒,谁承受得起?”
“姐姐也打趣我。”探春拧了拧眉。
“姐姐说是真心话,我进宫也有十年了,可从来没见过皇上……这样的。”元春轻轻叹息了一声。
探春冷哼道:“他是君,我是臣女,有什么好牵绊的?况且,我也阴差阳错地被封了郡主,过阵儿就要滚到茜香去了,还跟他搅和什么皇帝再好,也只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最花心不过的男人,我根本就瞧不上。”
“若不是为这,皇上早就册封了。”元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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