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去。
他也不知道那时是怎么升起的勇气,现在回过味来却也是一阵后怕!
他刚才真是疯魔了不成,若是季老太太真是打定了主意不放过柳姨娘,难道他真要自尽而亡?
想到这里,季明宣不由打了个冷颤,刚才真是冲动了,还好一切都没有发生。
“大夫来了!”
云霞在屋外通报了一声,赶忙撩了帘子,芳草几乎是将大夫给攥进来的,此刻也忌讳不得什么了,看病要紧。
那大夫看起来有五十来岁,人长得很是精瘦,一双眼睛却是很亮,颌下蓄着半长的山羊胡,左手提着个硕大的医箱,却是半点不费事。
这位田大夫是季明惠推荐来的,听说在丹阳的医学界也是首屈一指,为人还算精明圆滑,所以对此刻屋里的狼藉只是目光微微一闪,半点也没显出异样来。
“田大夫,你快来给我们家老太爷看看!”
大太太已是将田大夫拉到季老太爷跟前,季老太太也跟着瞧了过去,满脸的心焦,对季明宣与柳姨娘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此刻也要等田大夫给季老太爷诊段了之后再做定夺。
季重莲也跟着贴近了些,季老太季此刻已是气弱游丝,勉强吊着一口气在,田大夫扳开了季老太爷的眼睑,那瞳孔看着已是有些涣散无神,再着手脉象后,田大夫已是一脸地凝重。
“田大夫,我家老太爷究竟怎么样了?”
季老太太微微颤了颤,扶住季重莲的手亦发用力,就连指甲都抠在了她的手背上。
季重莲痛得不觉拧起了眉,只这个时刻她也是心急如焚,自然就将这痛感给暂时忽略了。
田大夫沉默着没有说话,却让周围的人更加紧张,大太太焦急地望了一眼季老太太,只见她神色虽然淡定,但眸中却不知何时已是笼了一层阴霾,心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季明宣此刻正扶着柳姨娘站在外围,被一众丫环婆子给挡住也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是微微皱了眉。
“老爷,老太爷不会有事吧?”
柳姨娘担忧地倚在季明宣肩膀上,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她只觉得全身都在发软,最后得到的结果虽然不是她所盼望的,但好歹已是有了苗头,一切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只要季明宣一心向着她,就是季老太太对她也是莫可奈何。
“应该不会……”
季明宣也有些不确定,感受着众人围拢在一起的紧张感,语气显得有些犹豫,“父亲平日里便有这心口痛的毛病,眼下药都已经吃下了,按理说也不会有事……”
“田大夫,这到底如何了,你也给咱们回个话呀!”
大太太终于忍不住那浓厚的压抑的气氛,率先开了口,只是此刻她的嗓音有些走了调,显出了她内心的忐忑不安,“咱们老太太也是拧了腰的,若是老太爷安好了,可还得请你再给老太太瞧瞧!”
“罢了!”
田大夫摇了摇头,沉默地收拾着东西,这才转身看向季老太太,双手一揖道:“老夫无能,老太太尽快为老太爷准备丧事吧!”
“这……”
季老太太脸色大变,身形一晃,被灵芝稳稳地扶住了,她颤抖着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祖母要保重自己!”
季重莲的泪水簌簌而落,在田大夫为季老太爷诊治时,她便已经有些预感了,这一气再气,就算神仙也撑不住,更何况季老太爷还有心脏病。
“老太爷啊!”
大太太惊呼一声,已是扑倒在了季老太爷跟前嚎啕大哭起来,不管这哭腔带了几分真情实意,至少哭得也是挺卖力的。
“不……不可能!”
季明宣僵硬成了一座化石,紧绷的脸色却在下一刻骤然破裂,他手脚并用地扒开了挡在跟前的一众婆子,奔过来便擒住田大夫的双肩,猛烈摇晃道:“田大夫,你定是看错了,你再看看!”
“四老爷,再看几次也是一样,季老太爷心脉已断,无力回天!”
田大夫此刻的涵养依然很好,只是被季明宣摇晃得有些绷不住面色了,显出一抹惊惶来。
“逆子!”
季老太太狠狠一咬牙,红着眼睛看向季明宣,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戳在了他的额头,“就是你这个逆子,气死了自己的父亲啊!”
“不!母亲,我……”
季明宣手足无措地看向季老太太,只老太太眸中那抹冷厉让他心神俱震,他只觉得脑袋一时之间空空的,似乎有些东西离他越来越远了,有些东西更是他不能够把握的。
“你这个蓄生!”
季老太太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狠狠一掌甩在季明宣的脸上,手腕上莹润的羊脂玉镯重重地砸在他的额头上,顿时碎裂成了两半,有鲜血冒了出来,像蛛网一般层层密布。
“母亲……”
季明宣忍不住跌退几步,面前一张张愤恨与唾弃的面孔在他眼前逐渐放大,他只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再转回头时,只有柳姨娘一如往常地对他含着鼓励与期待的神情,只是那双美眸中似乎也有着一抹担忧和惧怕,渐渐在他眼前漫延成了一片血色的汪洋。
柳姨娘飞扑了过来,季明宣脚下一软,倒在了她的怀中。
“老太太也要保重才是!”
田大夫微垂着目光,叹了口气道:“老太太的伤……”
田大夫也看出了此时屋内不同寻常的气氛,见季老太太中气还是很足,或许这伤不是那么紧要,他就犹豫着要不要等别人处理完了家事,他再行诊治,不然有些秘闻听多了看多了,他心里也会不踏实的。
“请田大夫到花厅坐坐!”
季老太太僵硬着脸色,芳草立马上前将田大夫给引了出来,一众丫环婆子又在灵芝的吩咐下退了出去,此刻屋子里便只剩下季家的人。
“祖母,您先坐着说话,缓口气!”
季重莲含着泪将季老太太搀扶着坐下,大太太仍然在一旁捶胸顿足,不时地拿着帕子沾着眼角。
愤怒的红潮在季老太太面上渐渐褪去,此刻她苍白的脸色已是带出了几许颓丧,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破败的风箱,季重莲真担心她在下一刻便挺不过去。
“你们……”
季老太太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时,那目光已是如刀子般地射向了柳姨娘,“你们今儿个就给我走,带上六丫头与天哥儿,我成全你们一家子,即刻去三沙镇,没有我的吩咐,永远不准再回来!”
三沙镇在大宁国的最南方,那里挨着四沙群岛,是边境小镇,听说很是贫苦,还有未开化的野蛮部族,当年季老太爷还在官位上时,便有人为了抵人情而将那里的一个庄子送给了他,只是地块处得太远太偏僻了,季家的人根本没怎么理会。
眼下季老太太将季明宣与柳姨娘派往那里,似乎已是打着永不相见的念头!
“老太太!”
柳姨娘震惊得合不拢嘴,那三沙镇是什么地方,若是他们一家子去了那里,这辈子算是完了!
门帘突然一阵响动,一道粉紫色的身影已是迫不及待地奔了进来,那是季紫薇,在她身后跟着穿着一身浅杏色衣裙的季海棠。
“祖母,我不要去三沙镇,求求祖母不要将我赶去那里!”
季紫薇与季海棠是闻风而来,刚要进屋便听到了季老太太那一席话,季紫薇心神俱震,急奔几步便跪在了老太太跟前,眼睛一红便落下泪来。
季海棠小心地行了礼后,便往大太太那厢靠了过去,虽然目光中有诧异也有惊惶,但她却不敢轻易说话,只静默地在旁听着大太太的吩咐。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一家子,统统给我出去!”
季老太太冷冷的目光扫过季紫薇后便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身体却隐隐透出一股颤栗,就像风中的老树,摇摆不定。
季重莲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里苦涩难言。
自三年前那一场季家的变故后,这一次怕才是真正摧毁所有人意志的重创,因为季老太爷就要没了!
一个男人,即使他罢官了,落败了,可他只要在那里,便是一根支柱,一种信念,季老太太必定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才能无所顾忌地谈笑风声,所以,她才能够在季家退居丹阳后仍然活得恣意。
可这一刻,天塌了,地陷了,那个以为不倒的支柱轰然坍塌,那个在她身后的男人,没了。
“祖母,您还有我,还有大家!”
季重莲紧紧地抱着季老太太有些粗胖的腰,泪水肆意地浸湿了她富贵花开的暗红色褙子,留下一片片水印。
季老太太低下了头,泪水跟着滴落,浸进了季重莲浓密的黑发中,她全身一颤,却是将老太太抱得更紧了。
季紫薇与柳姨娘还想哭闹什么,大太太已是雷厉风行地站了起来,抹干了眼泪,吩咐在外候着的丫环婆子将他们给拖了出去,至于不省人事的季明宣,便让人给直接抬走。
老太太已经吩咐过了,今天说什么都要将他们这家人给弄走!
临出门前,大太太回头瞟了季重莲一眼,季老太太说的四房一家人里可没包含季重莲姐弟,这真是讽刺,眼下季明宣也只配和柳姨娘称作一家人了,就目前发配三沙镇的情景来看,老太太恐怕也是不打算再认这个儿子了。
看着已然没有声响躺倒在软榻上的季老太爷,大太太目光闪了闪,暗暗握紧了拳头。
她要快些写信回上京,季老太爷没了,季家眼看着就要散了,还不知道到时候三房会有什么举动,她要提醒季明德早做好准备,老太爷祭奠之礼后必定会生出大事。
三房的人虽然是最晚赶到宣宜堂,可是季老太太没有传唤,便谁也没有进去打扰。
曾姨娘倒是忧心地拉着季幽兰的手低声说着话,无非是对今后的担忧,矛盾的心理中仍然是盼望着季明忠赶快归来。
三太太姚氏神情淡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冷血,但季家人却是已经习惯了她这副表情,倒是不以为然了。
季家几位哥儿下了学回来,齐齐奔到了宣宜堂看望季老太爷。
大太太早取出库房里的百年参片给季老太爷吊着气,可人始终没有醒过来,酉时末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季明惠带着儿女赶到时,季太爷已经不在人世了,众人跪在床前又是一阵哭天抹泪,大太太甚至还哭晕了两次过去,看模样竟是比季老太太还更加伤心。
季明惠在旁边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弟妹还是节哀顺变!”
大太太红着眼眶点了点头,“那可不是,一大家子还要人操持着,眼下老太太又卧床不起,我说什么也不能再倒下去。”
说着话大太太竟是强撑着站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无力与伤感,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似乎在下一刻又充满了干劲。
季明惠抿了抿唇只作未见,只那神情依旧低落,不似掩饰,连声音也透着几分喑哑,“这事还要写信告诉明德与明忠,四妹那里也劳烦弟妹一并代为告之。”
大太太目光一闪,连连点头道:“这是当然,我立马就去写信,还请大姑太太帮忙照应着这方。”
季明惠点了点头,大太太便带着崔妈妈退下了。
“母亲,四舅舅他们真的……”
石柔这才凑近了季明惠几分,小声地问道。
虽然她的双眼仍然是通红的,但那模样却没有几分心伤,他们一家子一直在丹阳,上京也没去过几回,实在是与季老太爷没那么深的感情,落泪和悲伤也只是应景之举,这样的时刻谁还能表现出欢欣呢,那可是大大的不敬不孝!
“怕是真的。”
季明惠点了点头,叹声道:“四弟也是太拎不清了,怎么就会听了柳姨娘的话,眼下……眼下造成这个结果,老太太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季明惠双手绞在一起,季明宣的糊涂与荒唐她是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一步一步下去竟然会造成如今这样不能挽回的后果,季老太太此刻定是悔不当初!
石柔目光一闪,“那五表姐与六表姐也要一并去吗?”
对季紫薇这个人,自从广福寺那次的事后,石柔已是有些敬而远之了,但她却喜欢季重莲,总觉得这个五表姐很是稳重可靠,有一种让人信赖的依恋的感觉。
季明惠抚了抚石柔柔顺的头发,摇头道:“只你六表姐与五表哥会跟着去,五表姐他们还是会留在这里。”
“那就好。”
石柔抚了抚胸口,一脸的安慰,却换来一旁石强的狠狠一瞪,“六表妹他们要离去你就这么开心,真是没有人情味!”
石强话一说完,黑着脸转身便跑了出去,让季明惠与石柔都怔了好一会儿。
半晌后,石柔才扯了扯季明惠的衣袖,面带委屈道:“母亲,二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会这般凶我的……”
季明惠皱眉深思,面上已是带了一丝不虞,口中却安慰道:“出了今日的事情,谁的心情也好不起来,等着晚间看你父亲能不能赶回来,到时候让他再去好好开导一番你哥哥。”
石勇在旁边看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倒是有几分明白石强的心,季紫薇的离开,必定会让他伤感和不快的。
季重莲在内室里照顾着季老太太,老太太是哭醒了几次后又沉沉睡去,腰上的伤倒不是大碍,只是人太疲惫了,又接连经受了打击,儿子的忤逆、丈夫的离世,让原本坚强的她心灰意冷,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原本满头的黑发竟然生出了一半的花白,让季重莲看着好生不忍。
宋妈妈也在一旁抹着泪,低声道:“五姑娘也去歇会吧,别把自己给累倒了,老太太一时半会也醒不了。”
季重莲摇了摇头,只是站起身活动了下胳膊,四肢有些僵硬酸麻,定是刚才扶着季老太太时间久了落下的痛,她偏头看了宋妈妈一眼,低垂了目光,小声地问道:“宋妈妈,你可知道我父亲他们……”
宋妈妈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的模样,“大太太已去办这事了,听说柳姨娘与六姑娘哭闹了一阵,不过也是被押着走了,四老爷也是……老太太这般对他,他如今却是……怎么不让老太太寒了心,老太爷又这般去了,真正是作孽啊!”
“妈妈也别太难过了,祖母醒了还需要你的照料!”
季重莲一脸的黯然,低垂着目光倒是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神情。
“老奴今日就不该出去,若是一直守在老太太跟前……”
宋妈妈知道说这话于事无补,可是会让她的心里觉得好受些。
季重莲点了点头,“我出去外间看看。”
季老太爷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外间便是一阵哭天抹地,季老太太又晕死了过去,她忙着照料,还不知道外间如何了。
“五姑娘去吧,若是老太太有什么动静,老奴再让人去寻你。”
宋妈妈这样应着,转身便点了灵芝与芳草侍候在季老太太床前,眼下季老太爷没了,老太太才是全家的主心骨,万不可再有什么闪失了。
季老太爷的遗体仍然摆放在外间的床榻上,只是搭了一层白绫给盖着。
季重莲上前行了跪拜之礼后被一旁的云霞搀扶着起了身,又见着季明惠他们母子几人后,略微寒暄了几句她便拉了季崇宇一道出了门去。
石勇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他从来没有见过季重莲这般模样,那样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