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秋撩起厚实的棉布帘子进了来,虽然她动作极快,但陡然灌进的一股冷风却让季重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瞬间便惊醒了过来,转头见着是采秋来了,却还是忍不住地捂着唇打了个呵欠。
碧元看了不禁笑道:“早让姑娘去床里窝一会儿,采秋也给你灌了好几个汤婆子,可姑娘恁是不肯,偏偏要守在这,这下睡不醒了吧?”
季重莲瞪了碧元一眼,唇角翘得老高,“谁说姑娘我睡了的,明明是醒的,看我眼睛睁得多大,是不是采秋?”
季重莲转头看着采秋,她只是福身一笑道:“姑娘,老太太那边叫您过去呢!”
“老太太找我?”
季重莲怔了怔,旋即皱眉道:“不对啊,这个时辰老太太正在午休,怎么突然便起了?”
碧元也有些不解,旋即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同季重莲一起望向了采秋,采秋面色不变,只唇角含笑,“是芝晴亲自过来传的话,如今人还在外面候着呢,她同婢子说……原是裴姑爷特意来向老太太辞行的!”
“啊?”
季重莲有些惊讶,虽然她知道裴衍就要离开了,却没想到是今天,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裴衍这一走便又是大年半的时间,到她及笄时俩人才能再打照面,想来季老太太是顾忌着她,想让俩人在离别时再见上一面,好在已经定了亲事,见一面也不算是逾了规矩。
“采秋,让芝晴再等上一会儿。”
季重莲赶忙趿了鞋子下榻,又转向碧元道:“快来给我重新梳妆!”
“是。”
俩个丫环应了一声便开始忙活了起来。
*
在季重莲正梳妆打扮之际,柳姨娘也收到了消息,她们母女俩已经禁足了好几个月,季老太太见着她们还算规矩老实,原本看守的婆子都撤了去,到了这个月,俩母女之间也可以互相走动了,老太太那方也只是增只眼闭只眼。
“水灵,你快去五姑娘那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尽可能给我拖住她!”
柳姨娘这样吩咐了水灵,转过身她便笼上大氅坐上小轿往明月阁而去。
季紫薇此刻正百般无聊地站在楼台上,远远地便见着了柳姨娘的小轿抬了进来,她蹬蹬地跑下楼去,柳姨娘看了看她那一身妆扮,淡粉色绣紫薇花的绫缎小袄,衣襟与袖口处描了金线滚了边,一条鹅黄色的松花长裙垂在杏粉色的鞋面上,露出上面绣着的喜鹊登梅图。
季紫薇从三沙镇回来后养了好几个月,皮肤也变得白皙了,逞着这一身粉嫩的妆扮更是娇美可人。
柳姨娘咬了咬唇,总之待会也只是做做样子,季紫薇这样就好,关键是没有时间再打扮一番了。
柳姨娘接过水香递来的鹤氅,双手一抖便披在了季紫薇身上,擒住她的手腕,转身便走。
季紫薇怔了怔,随即惊呼道:“姨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柳姨娘脚步没有迟疑,头也不回地说道:“姨娘不会害你,上了轿咱们再细说。”
季紫薇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跟着柳姨娘上了小轿,几个婆子飞快地抬起了轿子,在一摇一晃之中,柳姨娘才压低了声音道:“薇儿,你听着,你父亲要将你许给秦公子做贵妾,这事姨娘一直瞒着你,但今天咱们便要改变你的命运!”
“你说什么?”
季紫薇瞬间白了脸色,不可置信地看向柳姨娘,指尖不觉抠进了掌心里,痛得她皱起了眉。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她竟然不知?
而柳姨娘却一直将她瞒在鼓里!
秦子都如今早已经与季家撕破了脸来,父亲怎么会这么糊涂,将她给了秦家做妾?
她根本不敢往下去想,若是真入了秦家,那便注定了她今后水深火热的生活!
“你五姐姐与裴大人定下了亲事你是知道的,今日裴大人就要离开,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柳姨娘说得眉飞色舞,一双眼睛晶亮异常,透着让人心惊的灼热。
能够得到今天这个机会,她使了多少银子才能将各路环节给买通,做下这个安排和打算,只要季紫薇能够一举成功,她付出的心血也就没有白费了。
季紫薇还没有被自己将给秦家做妾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却被柳姨娘这一通话语说得彻底乱了心神,什么机会……她怎么没有听明白?
“姨娘,求你了,帮我找找齐公子,让他快些来季家提亲,若是我嫁给了齐公子,就不用去秦家做妾了。”
季紫薇拉着柳姨娘的衣袖,眼泪“啪嗒”地往下掉着,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好不可怜。
可柳姨娘却没半分心软,她缓缓敛了笑意,冷冷地看向季紫薇,“你这傻丫头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我听说齐府年后就要办喜事了,齐湛会娶你才怪!”
柳姨娘本无心打探齐府的消息,也是被季紫薇做妾这事逼得慌了心绪,最后迫于无奈才让人去打听了一番,可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当真是气死人!
这齐湛还是人吗?!
一边诓了季紫薇去陷害自己的姐姐,事情不成便不闻不问,如今齐家更是大张旗鼓地办起了喜事,若是她不过问,季紫薇岂不是要痴心地等着一辈子?
季紫薇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实在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受得打击太大了,脑袋中一阵晕眩的感觉,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眼前一黑,竟然歪倒在了柳姨娘身上。
“没出息的!”
柳姨娘赶忙将季紫薇给扶住,咬牙瞪了她一眼,“早就知道他是个信不过的,你何苦还要用心?!”
说着话,柳姨娘便用拇指掐向季紫薇的人中,硬是又把她给弄醒了。
“姨娘……”
季紫薇醒了之后便嘤嘤地哭了起来,父亲将她给了秦府,齐湛又要另外娶妻,那从前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季紫薇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心里升起一股止不住的绝望。
“快点擦干眼泪,姨娘告诉你,成败就在今天!”
柳姨娘递了张绢帕给季紫薇,她抹了抹眼泪,却还是有些不解地看向柳姨娘,只听柳姨娘道:“老太太那里我买通了芝雨这丫头,待会她会将裴大人引到花厅来,你先在那里候着,这就是个机会!”
季紫薇慢慢明白过来,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柳姨娘这是要让她勾引裴衍?
“姨娘……”
季紫薇本能地抗拒,最初她是要嫁给秦子都的,后来她自己相中了齐湛,如今却又要将她硬塞给裴衍,她成什么了?
“若是你想到秦家做妾,今儿个便什么也别做!”
与往常不同,今日的柳姨娘态度非常强硬,她已经明白季明宣是靠不住了,若是要为季紫薇挣个好前程,只能剑走偏锋兵行险招。
“你想想,你若和裴大人有了什么,五姑娘还能再嫁给他吗?”
柳姨娘眸中闪着一簇跳跃的火焰,循循善诱地开导着季紫薇,“她曾经抢了你的未婚夫,如今换你抢回来了,这事不亏,就看你敢不敢去做了!”
“抢了她的未婚夫?”
季紫薇心中一动,泪水盈在了眼睫上,微微颤抖就像抚动的蝶翼。
是啊,与秦子都的婚约本来该是她的,若不是为了回到三沙镇,她也不会这般委曲求全,虽然最后依然是告吹了,但这也冤不得她,是秦子都看不上季重莲罢了。
但如今呢……若是她不想办法将裴衍给抢过来,就当真逃不出去秦家做妾的命运吗?
“姨娘,咱们再求求父亲,兴许他会一时心软……”
季紫薇转头看向柳姨娘,一脸地恳切。
“你别做梦了!”
柳姨娘冷笑一声,“要求的要说的我都替你说尽了,可你那父亲眼中只看得到银子,他是生生地要将你卖给秦家啊!”
季紫薇哭得越发伤心了,“父亲……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好了,再哭也改变不了你父亲的铁石心肠!”
柳姨娘一把攥过季紫薇的手腕,两手在她脸上一抹,擦干了眼泪,硬是揪出了一抹嫣红,这才沉声道:“咱们马上便到了,去与不去全看你,姨娘也逼你不得!但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今后你别怨我!”
季紫薇咬紧了唇,直到唇上的血色褪尽,她终于握紧了拳头,眸中升腾起一抹异样的晶亮,“我听姨娘的。”
“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柳姨娘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附在季紫薇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如此……这般……姨娘等着你的好消息!”
小轿走了后院僻静的小道,最终停在了宣宜堂外一处走廊的拐角上,柳姨娘先让水香引开了那个守在花厅外的小丫环,看着季紫薇的身影迅速地钻进了花厅,柳姨娘这才抹了抹额角的细汗。
虽是寒冬腊月,但这一路过来,她周身都被汗水给浸湿了,如今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就看季紫薇的造化了。
宣宜堂的外间待客室里,香炉已经燃了一刻钟,暖烟熏得屋内有些沉闷,裴衍忍不住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也许这几年在西北被风沙浸染惯了,他还当真有些不习惯这些甜腻香味的暖烟。
今日他便要离开丹阳,这才借了机会想要再见季重莲一面,季老太太也很体谅,才给了他这次机会。
想着半年之后便能将季重莲娶进门来,裴衍便是一阵止不住的心驰神荡。
他等了那么多年,这一天终于也要来了!
只是嫁进裴家后,也不知道季重莲与裴母能不能处得来?
想到自己的母亲,裴衍只是无奈的一声轻叹,裴母的固执不是他能想像的,原来对于自己习武从军之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心里对他的怨怼是一天也没少过。
这次他也抽空回到了彭泽去看望裴母,可那冷冰冰的家里,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裴母依然每天晨课晚诵,家里即使多出了一个他,也完全当他不存在似的。
裴衍心里真地很难受,在家里住了几天便离开了,他情愿待在丹阳,也能离季重莲近一分。
对着这样的裴母连他自己都有些吃不消,裴衍真地有些担心今后季重莲与她相处在一起的光景。
“裴大人!”
芝雨唤了裴衍两声,他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到眼前着杏黄色夹袄豆绿色比甲的丫环,他认得这是季老太太跟前侍候的。
裴衍微微敛了神色,“什么事?”
“老太太喜欢暖香这里便不曾断过,裴大人若是觉得闷了,不妨到隔壁厅花坐坐。”
芝雨低垂了目光,不知怎么的,她有些不敢与裴衍对视,这位裴大人目光犀利森冷,只那一眼,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她不免有些心虚。
“花厅?”
裴衍微微挑了眉,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女子,在无形中便给了芝雨一层迫人的压力。
“是,花厅就在旁边拐角的那间屋子,待会五姑娘来了也会经过花厅,裴大人不如就在那里等着。”
被裴衍这样盯着,芝雨只觉得汗湿重衣,连呼吸都乱了几分,就在她以为裴衍会拒绝时,他的嗓音沉沉响起,“如此,你就带路吧!”
第【99】章 丢人显眼,裴衍告别
第【99】章丢人显眼,裴衍告别
将裴衍带到花厅后,芝雨长长地松了口气,有小丫环前来上了茶水,芝雨借故便带着她走远了去。
裴衍落坐后,目光静静地扫视了一圈花厅,布置陈设很是简洁大气,楠木交椅摆了两溜,隔岔便放着一张梨木雕花圆几,壁纱橱隔断了一块地方,隐隐可见那方摆着张八角圆桌并几条红木圆凳,角落里放着的壶口花瓶上插着几枝新鲜的腊梅,有阵阵幽香飘散在空气中,镂空雕花的窗棂半掩着,倒是少了几分沉闷的感觉。
渐渐地收回了目光,裴衍的唇角却是噙着一抹冷笑,当他感觉不出来这里还藏着一个人吗?
那呼吸声本是平缓的,却因为他的步入而带了一丝急促,很弱很浊,听着便像是个女子。
裴衍可不会觉得那躲着的女子是季重莲,若真是她,早便现身出来一见了。
可不会是季重莲,又是谁呢?
裴衍轻叩着茶盏的杯沿,茶水还有些烫,他并不急着入口,只静静地等待着,他就要看看那躲着的女子究竟是作何打算?
季紫薇本就躲在壁纱橱的角落里,透过缝隙,隐隐窥得裴衍的样貌,确实是个俊逸的青年,但那周身的气息却太过冷冽,就连她躲在一旁都忍不住心里发颤。
季紫薇的双手攀在了襟口上,面上的表情犹豫不决,怎么样……出还是不出去呢?
季紫薇心里有些挣扎,她明明可以有好的前程,为什么齐湛会背弃了她?为什么季明宣一心要将她送到秦府去做妾?
她心里好恨啊!
从小到大,她不仅要顶着庶女的名头,有什么好事却从来不会落在她的头上,就因为她的前面还挡着一个季重莲!
季重莲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人人都向着她,连季老太太也宠着她?!
任她百般卖好讨乖,却恁是得不到老太太一个正眼相待?!
季紫薇着实觉得委屈,偌大的家里,也就只有柳姨娘一个人为她真心打算了。
想着想着,她便默默地掉下泪来。
不过,今天是柳姨娘好不容易换来的机会,她绝对不能任它从指间溜走!
不想到秦府做妾,那么她只有豁出去搏上一搏了!
季紫薇抹干了眼泪咬紧了牙,眸色渐渐深沉起来,她要逮住一个恰当的时机,要让季重莲亲眼撞破,不然这冲出去也是白搭!
好在这花厅就在拐角的地方,四面都有窗户,她只要听到背后窗外的脚步声,那么就是她行动的时机!
*
另一厢,季重莲本来梳妆打扮妥当了,刚刚坐着小轿出了苑门,迎头便撞上了水灵。
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走路的,竟然直直地就撞在了轿子上,撞了个四脚朝天不说,那额头上竟是撞出了血。
见着这样的情景,季重莲自然便停了轿,让芝晴先去回个话,她这才吩咐碧元与采秋将水灵给扶进去,看着水灵上了药止了血后才再度离开,这折回去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已至她到了宣宜堂后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落了软轿,行在曲折的走廊下,采秋犹豫了一阵,还是上前说道:“姑娘,今儿个的事有些奇怪?”
季重莲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采秋,只听她道:“水灵本是柳姨娘的丫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咱们苑门口,还这样直直地撞上了轿子……”
“确实不简单。”
季重莲冷笑一声,若说那时心急着她没有细想,那么这一路行来,她静下心细细一琢磨便觉得其中有蹊跷,不过采秋这丫环确实心细如尘,她没有看错人。
季重莲看了采秋一眼,唇角含笑,“我没带碧元一起来,就是让她守着水灵,不让水灵有机会回去报信,等我见了……见了裴大人之后,回头我再好好审她!”
“是,姑娘英明。”
采秋福身笑了笑,跟着聪明的主子就是好,凡事不用说透了,一点大家都明白。
季重莲的脚步声没有特意地遮掩,行到花厅背后时,季紫薇已经听到了几分,透过镂空的窗棂格上果真瞧到了季重莲那一截淡紫色的衣角,她心中不由一喜,眸中瞬间绽放出灼热的光彩。
就是现在!
季紫薇再也顾不得许多,绕身便奔出了壁纱橱,软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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