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寒芳瞅了个机会站了起来,拿起玉桃走出大殿,走到嬴义身边叫道:“嬴义!”
“末将在!”嬴义忙躬身行礼。
“你帮我把这个送到一个地方。”寒芳把玉雕递了过去,说了屈怀家的地址。
嬴义恭敬地双手接过,垂首答道:“末将遵命。”转身往外走去。
寒芳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回到大殿看见嬴政又在专心批阅奏简,突然担心起来,这样做会不会给嬴义带来什么麻烦?
湖边的柳树已穿上了翠绿的衣裳,柔软的枝条在春风中婆娑起舞,时而抚过清澈的湖面,时而在春风中荡漾。
寒芳坐在湖边钓鱼,心不在焉,钓了半天一条也没有钓到。
嬴政倒是一条接一条钓个不停,一会儿就已经钓了十几条。
寒芳不满地说:“是不是我的鱼饵有问题?为什么鱼都不咬我的钩?”
嬴政不以为然:“那换换?不会钓鱼却说鱼饵有毛病。”
“哼!我看这些鱼也是势利眼,见你是大王拼命往你那里游。”寒芳执着鱼竿强词夺理。
嬴政知道和她斗嘴没有什么好处,只好聪明地闭嘴。
立在嬴政身后的赵高悄悄退了下去。
寒芳又心不在焉地甩下了鱼钩,鱼竟然很快咬了钩。她提着鱼竿,讶道:“咦?奇怪了,我没有放鱼饵也能钓到鱼?”
嬴政一听,目光一闪,回头怒道:“赵高!”
“奴才在!”赵高一哆嗦,忙过来跪下。
嬴政沉着脸问:“你安排的?”
赵高忙叩了个头,颤声道:“奴才想着大王难得放松一下,于是就……”
嬴政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举起鱼竿狠狠抽向赵高,怒喝:“要你多事!你知不知道这叫欺君?”
嬴政突然发怒,吓得旁边的近侍全都“呼啦”一声跪在地上,不知道大王为何发怒,又会迁怒于谁。
赵高被抽得浑身一抖,疼得额头冒汗,咬着牙连连叩头:“奴才知罪!大王恕罪!”
嬴政气得脸色铁青,怒吼一声:“滚!”一脚把自己的鱼盆踢到了湖里。
赵高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跑开。
寒芳莫名其妙地看着嬴政,不知道好好的他为何突然发怒。
嬴政对着湖面吼道:“都滚出来!”
湖里有两个近侍爬上了岸,跪在岸边瑟瑟发抖,如小鸡叨米般磕头。
寒芳明白了,赵高安排人在水底往鱼钩挂鱼,这两个近侍也太笨,做得太明显。
嬴政又拿起鱼竿重新坐下,面带微笑地用眼角扫着两个瑟瑟发抖的近侍,淡淡地问两个近侍:“你们自己说怎么办?”
两个近侍哆嗦成一团,不停地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寒芳可以感觉到青石地板振动的“咚咚”声,振得她的心也一跳一跳。
嬴政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那就死吧?”
寒芳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两个近侍的瞳孔中露出恐惧,连求饶也失去了勇气,像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嬴政扫了两个近侍一眼,面无表情地说:“砍去手足,丢进湖里喂鱼。”
两个虎贲军走了上来,弯腰就要捆绑二人。
“不要!”寒芳不由自主地高喊。
嬴政转过脸,探寻地笑望着她。
寒芳看着这川剧变脸般的笑容,突然间多天积累的亲密感荡然无存。她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嗓子发干,然后从自己发紧的嗓子里艰难地发出了几个音节:“别杀他们!”
嬴政的目光猛地一闪,他转回头目光来回闪烁了几下,终于,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挥退了虎贲军。
寒芳稍稍放心,怔怔地望着湖面,心里却翻腾得厉害。
“这些狗奴才,敢来干涉寡人的事?哼!胆大包天!”嬴政似乎余怒未消。
寒芳硬着头皮说:“算了,难得你有空闲,高兴一点。”转了转眼睛,说道,“我给你做个鬼脸。”说着对起斗鸡眼,一手顶着鼻子,一手拉着两腮做了个小猪脸。
嬴政本不在意地望了一眼,看到她滑稽的表情,咯咯笑道:“这表情你也能做出来?太滑稽了!”
寒芳揉揉发酸的脸,笑道:“好了,好了,你笑了就好!”心里却又苦又涩。
嬴政凑过身来轻声道:“芳,你真好!”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
寒芳眯起眼睛挤了个笑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一个近侍跑了过来,知道大王又在发怒,哆嗦着腿跪下,却又不敢言语。
嬴政瞥了眼哆嗦着跪在一边的近侍,沉声问道:“何事?奏!”
近侍怔了一下才发现大王是在向自己问话,忙伏地奏道:“启奏大王,赵国使节求见。”
“韩国使节刚走,赵国使节又来了!”嬴政的脸又阴沉下来,“又是来给吕不韦求情的!寡人还没说如何处置吕不韦,求情的就都来了!不见!”
寒芳听嬴政说起过,按秦律,嫪毐是吕不韦推荐进宫中的,嫪毐犯罪,他要受到株连。而且吕不韦知道嫪毐谋反后,姑息纵容,更是罪加一等。
可是嬴政尚未决定如何处置吕不韦,朝中大臣就纷纷上奏力保,各国国君及权贵都派使者来说情,民间也发动请愿,希望大王免除吕不韦的罪责。
吕不韦有形无形的势力控制着秦国的经济命脉,使嬴政的政权一直不是十分稳固。嬴政不止一次对她说起,一想到吕不韦就犬如芒刺在背,夜不能寐。
寒芳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大王应该有比别人更大的肚量。”
嬴政猛地一愣,却见寒芳拿着鱼竿,盯着湖面,独自垂钓。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令道:“传寡人令,朝阳宫觐见!”
近侍如获大赦,急忙退下。
寒芳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淡淡地说:“别生气了,去吧!”
嬴政释然地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去。
赵高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哈着腰跟在嬴政后面一溜小跑离去。
寒芳看着嬴政离去,暗吐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望了一眼还瘫在一边的两个近侍,道:“快起来,赶快回去换衣服吧!”
两个近侍怔了半天才敢确信这是真的,哆嗦着跪直身体,含着一汪热泪,重重磕了三个头,才颤巍巍爬起来,躬身退下。
周围的虎贲军都钦佩地望着她,一群近侍更是面带感激。
寒芳记挂着屈怀的事,也站起身来,匆匆往蕲年宫赶去。
寒芳回到蕲年宫,嬴义已经回到宫内。
“东西送到了?”寒芳迫不及待地问。
“是!”嬴义躬身回答,顿了一下又说,“末将有一事想不明白。”
“什么事?”
“他的家境是够惨的,但是您送他一副玉雕他想用也无法用,为何不直接送些黄金呢?”
寒芳一头雾水,根本没有听明白嬴义说什么。
“一个残废人领着一个孩子,确实日子难过。”嬴义回忆着自己今天看到的一幕。
“你说什么?一个残废人?”寒芳更加迷惑。
嬴义也懵了,傻傻看着寒芳。
寒芳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说道:“走!这会儿有时间,我亲自去一趟!”
寒芳命令虎贲军在街口守着,嬴义驾着马车,转过一片瓦砾,到了屈怀的家。
屈怀的院子经过战争的摧残已是千疮百孔。院墙只剩了半段,墙上枯藤四攀,老树刚刚吐出新绿,和倒塌的残垣断壁显得格格不入。
寒芳刚到院外,就开始自责,咸阳之战过去这么久了,自己为何就没有想起来看看这些以前给了自己帮助的老邻居?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一面自责,一面扭头对嬴义说:“我对你说一些地址,你安排人去帮我给他们送些黄金——算了,你给我准备好黄金,一会儿我亲自去送。”
“是!”
寒芳想了一下又说:“你在院外等着我吧!我自己进去。”说完迈步向院子走去。
不能让嬴义知道屈怀是叛党,否则嬴义不会放过他。寒芳想了一下又说:“你在院外等着我吧!我自己进去。”迈步向院子走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铁锤刺客
寒芳推开残破的院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草药味。迈步进了院子,原本精致的院落,如今看起来破旧不堪。
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正趴在地上煎药,手里拿把破扇子扇着柴火,烟熏得脸上黑黑的,不停地咳嗽着,用衣袖蹭着被烟熏出来的眼泪。
屈良抬头看了看,惊喜地叫到:“韩姑姑!”站起身礼貌地说,“韩姑姑好!”
“好!”寒芳看着屈良的模样心疼得想哭。破烂的衣裳露着丝絮,还短了半截,鞋子也烂了,脚趾头在外面露着,手上全是冻伤留下的痕迹。
屈家究竟怎么了?屈良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寒芳一肚子的疑惑。
“姑姑喝水。”屈良双手捧过来一碗水,说道:“家里面没有茶了!”
寒芳接过水碗,摸摸他的头,笑着说:“谢谢你!”
屈良又趴在地上吹炉子。
寒芳蹲到屈良身边问道:“屈良,你给谁煎药?”
屈良停了一下,眼圈红红的,却倔强地把眼泪忍了回去,说道:“爹受伤了,已经躺了好几个月了。”说着把煎好的草药老练地倒进碗里。
跟着屈良进到屋内,屋内一股难闻的味道。
屈怀紧闭双目躺在床上,头发散乱,形容憔悴。
“爹,吃药了!”屈良把药放到床榻边的几案上,爬到床上吃力地扶起屈怀,然后转身腾出一只手来拿药碗。
寒芳走过去帮忙扶住屈怀。
屈怀喝完药,睁开眼睛看了看,突然看见寒芳,目中波光一闪:“是你?”
“屈大哥,是我!”寒芳忍不住想落泪。
屈怀扫了一眼放在几案上的玉桃,苦涩地一笑:“谢谢你的好意,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逃?”说着掀开了破烂发霉的被子。
小屈良把脸扭到一边,咬着嘴唇。
寒芳低头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屈怀的一条腿已经从大腿根处齐齐断掉,伤口已经溃烂,还在不停地冒着血水。“你的腿?”她只觉得嗓子发堵,说不出话来。
屈怀不以为然地笑笑,自嘲地说:“咸阳之战中被嬴政砍掉的,是良儿把我从死人堆里背了回来。”
小屈良清澈的眼睛中露出憎恨,却咬着牙没有说话,端了一盆清水给父亲擦洗伤口,换药。
寒芳呆呆看着屈良给父亲换药,想问:他瘦小的身躯如何能背动他的父亲?他幼小的心灵怎能承受这样的疼痛?
屈怀低下头对屈良说道:“良儿,你先出去,我有话对你韩姑姑说。”
“是!”屈良又给寒芳行了个礼,礼貌地退下。
看着屈良出门掩上破旧的屋门,屈怀扭过脸注视着寒芳,问道:“咸阳血战时,我看到你一直在他身边,你还带他冲出了巷战的包围圈,你早已是嬴政的女人?”
“啊?不,不是!”寒芳连连摇头。
屈怀不解地问:“那你为何一直帮助嬴政?甚至为了他不惜性命?”
“不惜性命?”寒芳诧异地反问,“我没有呀!”
屈怀苦涩地说:“秦王政五年之时,我找了十个死士在树林里刺杀嬴政,如果不是有人替他挡了一剑,他早就已经死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上林疑案原来是屈怀一手策划?寒芳心里一阵阵发虚,低着头说:“我认识嬴政是在快乐豆坊里面,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王,后来我去找浩然被抓进了王宫,才知道他是王。”
屈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寒芳进一步解释道:“当时我也没想着要舍命救他,就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推了他一把。”
屈怀苦涩地笑笑:“天意!这都是天意!”
“对不起……”寒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屈怀惨淡地笑笑:“天意如此,你也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我原想效仿吕不韦,帮助嫪毐谋反成功,将来再控制嫪毐,没想到也失败了。”
寒芳心里苦笑。
屈怀把目光落到玉桃上,凄凉地笑笑:“谢谢你此时还惦记着我,提示我让我逃走。”心中又想起了那段屈辱的历史,悲从中来。
寒芳心里很不是滋味,屈怀这个样子,自己多少也要负一些责任。
屈怀思索着说:“其实这些天我也想了许多,今天见到你也想对你说说,就是不知道妥不妥。”
寒芳悲声道:“屈大哥,有话你尽管说。”
屈怀把头靠在枕上:“其实这段日子我在想,你成为嬴政的女人也好!如果我还能见到你,一定要告诉你,你一定要给他生一个儿子,将来让你的儿子坐上王位,你一定要从小教育你的儿子他是楚国人,有着一半楚国的血统,让他善待楚国。”
“啊?”寒芳听得哭笑不得,忍不住说道,“我不是嬴政的女人,只是他的朋友。我只喜欢浩然一个人。留在嬴政身边是迫不得已。我早就想离开王宫,他不放我走!”
和王做朋友?屈怀半信半疑地望着寒芳,却没有再说话。
寒芳突然想起来此行的目的,说道:“屈大哥,我的马车就在外面,我送你和良儿走吧,一会儿批文下来,就有人要来抓你了!”
屈怀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不走了!我这废人还有何用?”转而又道,“我死也就罢了,可怜良儿母亲过世后,他跟着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按照我的罪行,他也会被处死。”
“那我们赶快走。”寒芳及不可待。
“不!你听我说,我不会走,楚国人不做逃兵。我的任务既然没有完成,回去也没有面目见李相国和楚国的百姓。”屈怀一脸的悲哀。
寒芳劝道:“说这些干什么?胜败乃常事,先走了再说!”
屈怀平静地说:“我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良儿,如今你来了,我想拜托你把良儿送到韩国他的外公家里。他的母亲是韩国人,你把他送到韩国吧。我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寒芳坚持道:“我把你们两个都送到那里,这就走!”
“不!我不去了!”屈怀慢慢闭上了眼睛,“你们快走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看着屈怀坚决的表情,寒芳知道屈怀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
“良儿!”屈怀睁开眼睛高声叫道。
屈良走了进来:“爹!”
屈怀缓缓地说:“跪下!”
屈良一愣,跪了下去。
“我要你记住几件事情。”屈怀开始交代自己的后事,“第一,你要记住,你是楚国人,秦国是楚国的仇敌,你长大后该如何做你可知道?”
屈良叩了个头道:“是,孩儿知道,孩儿会记住爹的教诲。”
屈怀点了点头道:“第二,我要你记住,韩姑姑是你的恩人,没有她你今天就会死在秦国,将来如果有机会要好好报答她。”
“是,孩儿也记住了。”
屈怀颤抖着声音说:“第三,从今往后你跟随你母亲的姓氏,再也不要提起我来,不要提起你的过去,明白了吗?”
“是,孩儿都记住了。”
“给你韩姑姑磕三个头,跟着韩姑姑走吧!”屈怀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声音抖得那么厉害。
“去哪里?”屈良不解地问,“爹,您呢?”
“去你外公那里。我曾经对你说过如何能找到你的外公,你还记得吗?”
屈良点点头:“孩儿记得!”却突然扑到屈怀的怀里,哭道,“爹!我不走!您不走,我也不走!”
屈怀目光中也全是不舍,却瞪着眼睛喝道:“你什么时候学得不听话了?”
屈良心中一凛,不敢再说,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说:“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却不敢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