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归想,他也没放弃。
自己什么情况自己知道,这一段时间来抄出来的书是不少,但有用的却极少。想来现在关键的不是找七十二变和筋斗云,而是先恶补一下基础知识。
基础知识这种东西,没须菩提的指点确实很难,但好歹有个半入门的风铃肯帮忙,也算无大碍。
首先是关于最基础的“行者道”和“悟者道”,说穿了就是武将和文官的区别。
一个善打斗、通变化,却不懂炼丹、冶器。
一个司炼丹、冶器、卜卦,却不善打斗。
两者其实是专业方向不同。
悟者道讲究学识的渊博,没个千年修为想弄出个摆得上台面的法宝,那是想都别想。而且修仙之路漫漫,心性不适者多半半途而废。
行者道就简单得多,不讲求心性,时间又短,只要资质适合,几年便能有所成。当然,万事有利有弊,行者道贪业力,积戾气,需破杀劫。
这生死一线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若是放到封神乱世还好,若是放到如今这太平盛世……
总的来说,悟者道只要肯坚持就能有所获,前提是有蟠桃吃,有琼浆喝,命够长。
而行者道有风险,风险还不小,过量吸收天地灵气积累大量戾气,若是无处释放便会修为停滞不前,若是释放,又后患无穷。
加上一个无影无形的杀劫,没准杀劫没破成自己先一命呜呼了。
所以在封神之前修行者道的不少,但封神之后,除了个别心性实在不行的妖精,修行者道的可谓寥寥可数。
对于这个问题,猴子倒还想得清楚。
依他的心性和对未来的掌握,若是选了悟者道恐怕反而是九死一生。再说,悟者道无论如何都修不出行者道的坚韧身体,行者道却能和悟者道一样吃仙丹,用法宝。
毕竟他只是没法做,可不是不能用,实在不行,抢便是。
这不一直都是正牌孙悟空干的事吗?
况且依他所知,自己这副资质修行者道也算有点论据,若修悟者道,那完全就是水中捞月。
可是既然这样,须菩提为何还让自己修悟者道呢?
莫非真是逼自己偷学行者道,往后若真出了事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猴子实在想不明白。
日子又是一天天过,半年之后的一天夜里,猴子又摸黑进了藏经阁。
正当他偷偷摸摸搜索着自己所需要的书籍时,一个身影悄悄从窗外飘入,落到地上,一声不响。
猴子猛地一惊,顺势翻滚入暗处,屏住呼吸。
微风吹开窗上的轻纱,月光洒在来人的身上,一袭青色道袍,仙风道骨,长发飘飘,却看不清面容。
那人一动不动地站着。
“出来吧,别逼老夫动手。”
青云子!
第十九章
“出来吧,别逼老夫动手。”
是青云子!
猴子瞪大了眼睛,身子不自觉地微微缩了缩。
来者不善啊……
这个自己的五师兄,从自己拜入须菩提门下至今几乎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好几次猴子试图跟他建立和睦关系,可每次打招呼他都只是点点头便走,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那张脸就好像一块铁板一样。
听风铃说,须菩提平时不管事,观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几乎都是他打理的,是个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目的人。
听说修道之前是官府执事,只因性格过于耿直,万事秉公办理,到头来别说升官,便连日夜操劳的本职都被革了去,这才入了道观。
而每天夜里监视自己的两个人是青云子的徒弟,猴子也早就知道,一直也都是低调处理详装不知,没想到他本尊却跟来了!
“莫不是真要逼老夫动手不成?”青云子伸出一只手,指尖处一团白色雾气旋转。
无奈,猴子只能从黑暗中走出来,悠然的月色中,与青云子四目交对。
“哼!”青云子收起了指尖处的白色雾气,对着猴子怒喝道:“早知道你这猴头不会安分!只是不曾想你竟能瞒过虚度虚进,倒是有些心机。”
猴子咧开嘴笑了起来:“五师兄说什么哪?”
“少给我装傻,老夫倒是问你!没有师傅的手令,为何你深夜在此!”
“这……我是看到五师兄进来跟进来的!五师兄,你有师傅手令吗?”
“你!”青云子顿时急火攻心,就差喷血:“牙尖嘴利!好!好!好得很!随我见了师傅你再慢慢辩解吧!”
只见他一甩衣袖,一道白色的灵力朝着猴子卷了过去。
猴子心中一紧,迅速挪动脚步,轻松闪过。
看到这一幕,青云子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能感觉到灵力?在后山打坐半年修心,心没修好倒是修出了凝神境!看来,偷入藏经阁的时日不短啊!”
凝神境又称凝神聚气境,乃是修仙者入门的第一重境界。
进入这一重境界的修仙者可以感觉到天地之间漂浮的灵气,并吸收为己用,化作流淌在血脉中的灵力,淬炼身体。
而所有的仙术神通,都是必须基于灵力驱使。
“师兄,您想多了。师弟我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进来而已。”猴子缓缓地后退,随时准备落跑。
“休要多言!是否第一次,师傅自会分辨!”
青云子朝着猴子伸出五指,顿时,一股怪风将猴子团团卷住,无处可闪。
挣扎中,竟双脚离了地凌空飞起!
青云子轻轻一跃踏在窗沿上,飞出窗外,连带的还有被怪风卷着的猴子。
那卷着猴子的怪风无影无形,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不多时,猴子已经被青云子挟持到了须菩提门前,重重地摔在石板上。
守在门前的道徒连忙迎了上来,伸手阻拦,恭敬道:“青云师叔,师尊已经歇息,有事还请明日……”
“滚!”没等道徒说完,青云子已经一个箭步将他推开,大喝道:“老夫找师傅有要事相商,今夜必要见到师傅!看谁敢阻拦!”
说完,正要伸手推开房门,那房门却自己开了!
古朴的房间内,两盏清灯火光摇曳,须菩提斜靠在卧榻上品着茗,看青云子的目光甚是淡然。
见到这一幕,青云子反而惊了一惊,半晌才缓过神来,抬腿跨入门内,跪倒在地,喊道:“师傅!这畜生……”
话音未落,却听须菩提淡淡道:“悟空,你且在屋外跪着。”
“是,师傅。”猴子老实地跪好。
那房门刷地凭空闭上,刺耳的声音让青云子隐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此时屋内,只剩下须菩提与青云子二人。
“师傅!这畜生他……”
须菩提将杯盖重重一扣,顿时,瓷器碰撞的刺耳声在内室回荡,青云子的声音愕然而止。
“你说谁是畜生?”须菩提冷冷问道。
那往昔的慈眉善目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顿时,青云子凉透了脊背,连忙叩首道:“师傅赎罪,徒儿妄语!”
将茶杯轻轻摆放到一旁的茶几上,须菩提缓缓地问:“这么晚了,不在馆内歇息,究竟是何要事?”
隐隐地,青云子觉得须菩提其实什么都知道,但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那猴……那悟空师弟!他未经师傅允许,私入藏经阁!而且……而且,徒儿猜测必不是第一次!请师傅即刻下令,搜他的住所,必有所获!”兴许是急火攻心的关系,这些话青云子几乎是喊出来的。
可须菩提却是不紧不慢,缓缓支起身子,捋着长须,问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此猴野性难驯,如今又偷入藏经阁盗取经书,依我看,应当逐!出!师!门!”青云子一字一顿道。
此时,那眼中的神情已是凌厉至极,似乎只等着须菩提一句话,他便要让猴子从这观中彻底消失一般。
“哦?”须菩提依旧是不紧不慢,道:“当初是为师定下的入藏经阁需经为师准许。”
“额?”青云子忽然懵了。
只见须菩提略略思索了下,道:“可为师当初并未明令偷入藏经阁要如何处罚,这如今临时添加,岂不是有失公允?”
“啊?”青云子顿时目瞪口呆。
“况且,求知之心人皆有之,这悟空也不过是过于心切罢了。若因此重罚,岂不枉哉?”
青云子彻底傻眼了,彻底傻眼了。
那须菩提却视若无睹,接着叹道:“也罢,你就此回去歇息吧。为师定会斥责他一番。”
青云子瞪大了眼睛,紧紧咬着的牙,颤抖着嘴唇,好不容易才蹦出几个字:“斥……斥责……一番?!”
青云子怒了,彻底怒了!
修道五百三十一载,他是所有入室弟子当中最安分的,从未违逆过师傅的意思。
但他彻底怒了!
接下来的一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只见他用手奋力锤击地面,直溅出鲜血,痛心疾首道:“师傅——!师傅!你如此护短,将来这猴子若是闯下大祸,必会连累师门,届时全观上下!全观上下恐有大祸啊!师傅!”
这些话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嘶吼出来的,眼泪鼻涕齐下,就仿佛现在不处置了孙悟空,这斜月三星洞就要遭人灭门了似的。
兴许在他心中便是如此想的。
面对如此盛况,须菩提却是沉默不语。
“师傅!这猴子执念极深,心性甚野,罔顾法纪,若是将来无所成也就罢了,若是得了真传还不天上地下闹个遍!此为祸众生之事啊!师傅!您怎能如此啊?”
一边痛斥猴子,一边用衣袖拭泪,语字连珠,那情景,若是遇着不知情的人想必还以为孙悟空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了。
待到痛哭流涕的青云子缓过气来,须菩提才斜靠在枕边,注视着青云子道:“你又不是众生,你又知道对众生如何是好?况且我看这悟空心性虽野,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日便是闯了大祸,那也是他私入藏经阁偷学来的,与我斜月三星洞何干?”
此话音轻语微,落到请云子耳中却是如雷贯耳!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入,吹斜了烛火。
整个室内静悄悄地。
须菩提斜卧着,看着青云子,面色淡然,寸步不退。
青云子跪着,仰头铮铮地望着须菩提,面色惊恐,唇齿微张,寸进不得。
第二十章
幽暗的内室中,只有青灯摇曳。
须菩提,青云子。这对师徒四目交对,许久许久,静默。
直到青云子不解,失望,绝望,低头,须菩提才缓缓道:“退下吧。”
说什么都是多余,再没有辩驳的余地了。
房门轰然打开,屋外,猴子依然跪着,惊异地看着青云子。
他听得到青云子的嘶吼,却听不到须菩提的低声细语。
青云子缓缓站了起来,弯腰:“徒儿……告退。”
“去吧。”
缓缓转身,青云子披头散发,仿佛大战之后的颓丧,一步步离开,再也没看石猴一眼。
那背影就好似一个落魄的老人,让猴子十分不解。
“针对我不成,用得着这样吗?这得是多大的仇恨啊?”猴子想。
直到青云子走远,须菩提才面带笑意,震了震衣袖站起来,走到猴子面前,笑道:“你这猴头,尽给我惹事。往后,必不可再如此!”
看到须菩提的笑容,猴子顿时释然,玩笑道:“往后必不如此!往后必不如此!往后若是再去藏经阁,必不再让师兄捉住!”
“你这猴头!”一声大喝,须菩提举手佯装要打,却没落下,噗嗤一下笑了。
这下子猴子心里更有底了,趁着须菩提心情不错,干脆说道:“师傅若是准我入藏经阁,不如给我发个手令,往后也不会再生事端。”
“为师何时准了?”须菩提笑问。
“这……”
“若是为师准了你,那修为高于你的一众门徒,又当如何?你以为你那青云师兄今夜捉你是何缘由?”说着,须菩提弯腰,双手撑着膝盖,与猴子对视,又转头指着远处藏经阁,意味深长地说道:“那藏经阁就在那里,不移不动。每夜巡视按理两次,一次戌时一刻,一次卯时三刻。若你能进,便进,若你不能进,也休要多言。手令之事以后莫要再提。”
说罢,直起身子转身走入室内,背对猴子道:“往后,为师每日着人清点经文,若是少了三本,定为你是问!”
那房门轰然关闭。
“少了三本?”猴子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那就是说,每次只准‘借’两本,抄完了还回去才能再‘借’咯?”
直起身子猴子又静默想了半天:“这老头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须菩提怕是有几千岁了吧,要猜测一个几千岁神仙的心思,那纯粹是自寻烦恼。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猴子只能干脆不想。
今晚好在是有惊无险,只是对须菩提的态度越发困惑了。
返回住所的路上沿途都是注目猴子的道徒,这个时间段本来都该在歇息,想是刚才的事闹大,把全观上下都惊醒了。
“他今晚偷入藏经阁了!”
“在门外跪了整整一年死赖着不走,结果一进来就……”
“畜生到底还是畜生,那畜生今夜偷入藏经阁,被青云师叔逮个正着,师尊竟也不处罚,真是老糊涂!”
“嘘!别乱说。”
“当初师尊收他便是个错误,如此蛮夷,便该在门口跪化了事!”
“从石头里蹦出来,便跪化了石去!嘻嘻嘻嘻。师尊不管,师叔如何肯就此罢休,往后怕是有他苦头吃了。”
他们低声私语,看见猴子走过来却又避让走开。
入门将近一年,本来他们已经习惯了猴子的存在,如今似乎又好似以前一样避瘟疫一般地避。
这情形猴子看在眼里,却没有记在心底。
石猴本身就是独一无二,即便是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们也顶多算得上远亲。
在没有实力之前遭受排挤,似乎是一种必然,就算遇到算得上远亲的妖怪也是如此,何况这些自视甚高的万物之灵——人呢?
对此,猴子早已习惯。
回了凌燕里,推开房门,却见到惊慌失措的风铃。
“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你在这里干嘛……我的书呢!”猴子瞪大了眼睛怒吼道。
那卧榻底下半年来抄下的经书如今一本都没有了!
经这么一吼,风铃的泪花一滴滴掉下来:“我……我怕……我怕师尊赶你出去,听他们说你被捉住……呜呜……我胆小……不敢去看,只得赶紧过来……过来帮你把书藏起来,我怕师叔带人来搜……呜呜……”
一转眼,风铃已经哭成了泪人。这是攒了九个月的眼泪,终究是一次全倒了出来。
天知道这九个月来她是怎样的担惊受怕。
看着梨花带雨的风铃,猴子的心也是酸了一酸。
走到风铃面前,蹲下,用手拭去他的泪渍,猴子叹道:“没事了,师傅没有处罚我。呵呵,青云子气得脸都绿了。”
“真……真的?”
“你看我不是好好站在这么?我说了,师傅默许的。”
风铃猛地扑到猴子怀里,紧紧抱住猴子:“猴子,以后别去藏经阁了行吗?别去了。我怕他们把你赶走……”
猴子沉默了,半晌,才抚着风铃的背说道:“往后若还有这种事,你便不要管了。若他们问起,你便佯装一概不知。今晚若真有事,你在这里不是让他们逮个正着吗?”
“那你怎么办?若是他们搜到了书,罪责必定加重。”
“我怎么办?我不用怎么办。老子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风铃顿时破涕为笑:“齐天大圣?”
用拂尘轻轻捅了捅石猴的脑袋,嗔道:“让你又胡说。”
“胡说?哼!”猴子站了起来,拿着一旁斜靠着的扫帚摆起了姿势:“等我出师了,我就在山头挂上齐天大圣的旗号,到时候若有人敢惹惹风铃流泪,老子我就把他打成肉酱!哈哈哈哈。”
“若是你惹的怎么办?”
“若是我惹的……若是我惹的便先记下,往后再算。”
“尽会胡说,若是真在山头挂上齐天大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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