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才不得不压住心中怒火淡淡道:“见那不相干的人等做甚,老君既派我来见须菩提,本童子便只见须菩提。若是现在不便,我等便是了。”
于义躬身赔笑道:“如此便委屈童子了。童子想是首次来我斜月三星洞,不如趁此机会,让小道带您参观一番?”
“哦?”听到这句话那童子当即精神一振,连忙道:“如此,甚好!”
带着那紫衣童子,于义开始在道观里转悠了起来,沿途细细解说,而那童子却一丝一毫都没听进去,自顾自地,一双眼睛细细地扫视着道观的每一个角落,时不时摸出藏在衣袖间的一粒珠子查看。
潜心殿中,须菩提将竹帘掀开一条缝远远地看着那童子。
身后清风子躬身叹道:“那太上老君已有数百年未与师傅往来,此次怕是已有察觉,必是派座下童子试探来了。”
须菩提放下竹帘,伸出一只手指着东边道:“太上此时便在此地往东百里处。”
清风子顿时脸色一变,大惊。
须菩提却只是看着他淡淡笑了笑,道:“必是天道裂变,那太上从花果山一路搜寻至此又不便亲自出马,派了座下童子前来打探。这棋局,已经渐露端倪啦……”
清风子的脸色顿时凝重了几分,道:“师傅,弟子有一事不明。”
“讲。”
“既知他来打探,为何师傅又不见那童子,反倒是遣于义带他参观。这样一来,不是……”
须菩提轻轻摆手,走到蒲团上坐下,方道:“我与那太上向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形同路人。但在这狭小的天地间上万年处下来,对彼此的性情都甚为熟悉。若是我见那童子,反倒显得心虚。他想探,便让他探吧。”
清风子缓缓舒了口气,道:“若是能瞒过那太上,往后的路子便好走了许多。”
只听须菩提干笑两声,道:“瞒过?不过是放放迷雾罢了。那太上岂是如此好瞒的。”
“那师傅遣悟空师弟前往昆仑山岂不是……”
“灯下黑。事已至此,早已各自心知肚明,只是未道破罢了。便是在这观内找不着悟空的踪迹,那太上也早已认定了我。呵呵呵呵,认定便认定吧,为师倒是不怕那老君发现。只是若此时让他寻着了悟空,却是一件棘手之事。如此方出此下策缓上一缓。要在这天地间寻一只猴子,说难也不难,但说易,倒也不易。”须菩提伸出手拨弄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笑道:“为师早年曾与那太上对弈过,到底是实力不如人,败了。只是不知道如今当此天道裂变之时再行一局,胜负几何啊。哈哈哈哈。”
那须菩提说得淡然,落到清风子的耳中,却恍若千钧。
明媚的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洒在须菩提苍老的脸上,明暗交错之间,有一种历尽岁月洗礼的沧桑,那是看遍天地变迁的印记。
布满皱纹的眼眶微微低垂,睿智的目光中暗藏着的,是坚不可摧的意志。
清风子知道,再也没有什么能扭转这位上古大仙的心意。千年之后的这一局已然开始,倾尽所有,赌苍生一个未来。便是自己,也早已被须菩提放到了赌桌之上。再没回头的路。
“置诸死地而后生,呵呵。”须菩提用食指拨弄着棋子,微微叹道:“好一个金蝉子啊。”
……
十万里外,阳光温润。
依旧是那熟悉的地方,却已经不是那些树,那些草。
没有了原本的枯木林,一地的郁郁葱葱,也是如画的风景。
十二年的漫长等待,光阴流逝,斗转星移,足以改变无数,便是天地的伤疤也足以淡化,却始终化不去石猴心中的那个结。
也只有这样一只固执的猴子才会死死地捂住那份记忆,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松手。
循着这陌生而熟悉的路,猴子一步步来到雀儿的坟前,心中忐忑。
简陋的墓碑早已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字迹,淹没在遍地的杂草之中,边上亲手栽种的树苗却已经一丈有余。
树上的花早已不知道开过几转。
“雀儿,我回来了。”
此一刻,记忆中仿佛窒息般的痛涌现,心跳得飞快,猴子盯着那个小土堆看了许久许久,入了神。
目光渐渐有些湿润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跨别十二年的光阴,走过十万八千里路,多少个日夜的煎熬,当初的那一只稚嫩的小石猴早已变得坚强无比,只是面对这孤坟,那种无助的痛楚却依然。
将手中的行云棍斜靠到树干上,蹲在坟前,猴子红着眼,一把一把地除去杂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后,杨婵躲在巨石边上压住气息远远地看着。
看着这只平日里野得不像话的猴子,就这么蹲在那个孤坟前低着头,安静得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看着他一滴滴眼泪不自觉地滑落,和着泥土里一同塑进了坟中。
听着他说:“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流泪了。”
除了杂草,塑了坟身,猴子找来一块木头,坐在坟前细细篆刻。
“雀儿,我已经去过斜月三星洞了,拜了师,在那里学了一年多。”
“现在我已经纳神境了,再过不久,我便可以学七十二变。师傅已经答应我了。”
“老头子脾气古怪,但说话算话。哈哈哈哈,他不会骗我的。”
“等我变成法力无边的齐天大圣,便穿着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你。”
看着那土堆,猴子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些许,抹去眼角的泪珠,哈哈地笑了出来,道:“我还是改不掉这个乱许诺的毛病。可跟你说过的话我一句都没忘,真的,要在花果山给你盖一座宫殿,要抢你回来当压寨夫人。”
微风吹低了野草,拂过石猴的脸颊。
绿荫下,这一只猴子浑身的伤疤,却温柔得令人错愕,仿似与那观内执着挣扎的灵魂毫无关联一般。
或许那不过是一层坚硬的外壳,只有在这里他才能脱下,露出心底柔软的一面。
十二年了,那一刀刀刻在墓碑上,却依旧好像刻在心底一样痛。
杨婵远远地看着,静静地看着,任时间流逝。
原来便是那样一颗倔强得难以置信的心,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一份牵挂,触之即伤。
渐渐地,她看清了墓碑上歪歪斜斜的字迹。
“真是一只傻猴子。”她不由得有些哀伤地笑道。
临行前,猴子装出笑脸道:“雀儿,很快我就能学会七十二变了,到时候你就能复活了。我一定会履行诺言,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觉已经哽咽得说不出口。
只得默默低下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
前往昆仑山的一路上,猴子都是闷闷不乐,历来话多的凌云子却也异常地沉默寡言,神色之中带着丝丝疲惫,只余一个杨婵依旧好似往常一般地高傲,却也不愿多说话。
腾云的八卦划过天际。
炙热的夕阳,万里云海,迎面阵阵厉风夹渣着云雾袭来,却在身前迷散。
这是仙境般的景色,只是三人各有各的心事,都沉默不语,也更没有人去欣赏。
寻了个合适的机会,猴子道:“凌云师兄,请教你个事。”
“别请教,有话说便是了。”
“凌云师兄,若是一只鸟儿死了,想要将她复活,应当如何?”
“若是尸身保存完好,又能寻来魂魄,一枚还魂丹便可。虽是极品丹药,但若能求得师傅相助,也非难事。”
“若是尸身保存不善,时日又久远呢?”
“那便为难了。”凌云子细细思索了一番,道:“需得阴曹地府阎罗殿走一遭,往后如何操办,便不知了。这属阴阳术,非我所长。若见了二师兄幽泉子或是师傅,你一问便知。”
猴子点了点头,暗暗记在心里。
一旁的杨婵用余光扫了猴子一眼,面无表情。
待到漫天星斗,他们才来到昆仑山门前。
【第四卷昆仑山】
昆仑山,一行三人,三份心思。
第五十三章
五丈高的巨大山门牌坊横跨山隘,坊上布满藤蔓植物以及岁月的侵蚀。巨匾上“昆仑山”三个大字宛如挥舞着兵器凌空飞起的天将。
在那牌匾之后,是直通云端的石阶,高耸入云的山。
这一片山脉绵延万里,不见边际,四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山,仿佛一支支擎天巨柱一般。
大气磅礴,这是昆仑山给猴子的第一印象。
四名身穿灰色道袍,手持飞剑,相貌堂堂的道徒立于山门前。
为首的道徒伸手拦下三人。
凌云子连忙从衣兜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拜帖递送过去:“我等从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而来,奉家师须菩提祖师之命,欲拜会太乙真人及玉鼎真人。”
那道徒接过拜帖翻开,细细看了一番,双手奉还凌云子,拱手道:“原来是凌云师叔,久仰大名。太乙师尊早已交代下来,若师叔来了必不可怠慢。”
凌云子微笑着点头,回头看了一眼猴子,甚为得意。似是在展示自己声名远播。
哪知那道徒后面又接了一句:“您二位即刻便可随我入山,只是这妖猴恐怕……”
猴子拄着行云棍,侧过脸去瞧了那道徒一眼。道徒面色淡然,似是觉得自己所言合乎常情一般。
凌云子干咳两声,低声道:“此乃我的一位故友,还请小友通融一下。”
猴子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为何不介绍我是须菩提祖师的弟子呢?那不是更说得通吗?他想。
那道徒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道:“那便请诸位在这里稍候片刻,容我通报请示。”
“拜谢。”
在山门口约莫呆了一个时辰,百无聊赖,猴子拿着行云棍按着记忆中的棍谱开始耍了起来。
凌云找了块平整的地面打坐,闭目养神。
杨婵则一直站在一旁朝着远处眺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那道徒才沿着石阶回来,拱手道:“诸位,请进。”
一行人沿着山道一步步地走,猴子四下打量。
在斜月三星洞平日里说的昆仑山,实则指的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一整条山脉。
相比之下,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规模简直微不足道。
这里,是凡间修道者的圣地。
封神之战后,截教散了,那阐教一脉纷纷移居这里,千年下来,竟比先前更加蓬勃了。
虽说天庭的实际控制者乃是太上老君,元始天尊也早已经归隐。但那太上老君直接的门徒甚少,凡间势力无从说起,只是散落在凡人当中的一些道士才自称是太上的弟子罢了。加之如今天庭位居高位的多为阐教门徒,再有那残存的十二金仙当中几位坐镇……
如今昆仑山的地位之高已是其他地仙门派无可企及。
沿途石道两旁尽是崎岖的古松,行到绝壁处,往山崖的一面望去能看到分散在山间斑驳的灯火。
那些都是源自阐教发展而成的门派。
除了阐教一代弟子旗下的道观之外,还有下属包括二代弟子及各种分支所创道观,所辖弟子不计其数。
其规模之盛,足够让任何人瞠目结舌。
来前凌云子曾说过这昆仑山有五百万教众,猴子只当他夸大其词罢了。没想到今日一见,五百万,还真是所言不虚。
在这个修仙的时代,昆仑山不仅在凡间声名远播,便是在天庭也有着极高的地位。听说天庭的百万天兵便是来源于此。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他们才攀过三座矮山走了一半路途。
猴子抬头望了望看不见末端的石阶,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如直接飞过去?”
那道徒淡淡回了句:“我大昆仑山内蕴含法阵,任意飞行功法及法器均无法施展。还请道友见谅。”
“还禁止飞行?”
“这是为了抵御外敌。”凌云子在一旁低声嘟囔了一句,却也不说清楚那个抵御的“外敌”会是谁。
不能飞,无奈之下,只得继续攀爬了。
……
斜月三星洞往东百里开外,高山上云雾缭绕之间,太上老君正盘腿坐在一棵古松下闭目养神。
紫衣童子从远处御风而来,气喘吁吁地拱手道:“师傅,弟子回来了。”
“嗯。此行,可有所获啊?”
“此行未曾见到须菩提。”
“哦?”太上老君微微睁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笑道:“这倒是意料中的事。那须菩提心高气傲,性情古怪,便是为师亲去也未必肯见。”
“他那道徒引着我参观了道观,沿途弟子依着师傅的吩咐用玄天珠暗暗感应,不见发出金光。只是……”
“只是如何?”
童子犹豫了下,答道:“一入道观,这玄天珠子便发出了微弱的蓝光。”
说罢,童子双手将玄天珠奉上。
“蓝色光华,那是何意?”
太上接过玄天珠,握在手中,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细细思量了许久,却未有答案。
“莫不是那须菩提用了秘法干预所至?若真是用了秘法,便代表着那石猴此刻已在观内。只是这玄天珠子那须菩提也未曾见过,即便是干扰,也不应完全掩去金光才是。可若那石猴不在观内,他又何必使用秘法呢?”沉吟许久,太上只得叹道:“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师傅,会不会那石猴本就不在观中。”
太上伸出一指,似是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巴细想了一番,才道:“想那须菩提也是精明至极的人,若他不想蹚这趟浑水,必不会留石猴在观中。若是真动了心思……他必也猜到我会来。”
“这么说,无论如何,那石猴必不在观中咯?”
“不!”将珠子收入袖中,太上道:“虚虚实实啊。石猴在不在观中,还暂且不能定论。况且,这普天之下,除了他的斜月三星洞,还有什么地方更为安全?”
又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太上接着说道“为师暂返回兜率宫一趟,你且留在此处日日监视斜月三星洞,若有出入,当细细查看,万不可掉以轻心。如有异动,业不可打草惊蛇,当即刻来报。即便石猴不在观中,只要那须菩提还在观中便无须多虑。区区一只石猴,身边若是少了个通晓天地机缘的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说罢,从腰间取出一黄色布袋交予道童。
道童伸手接过,躬身道:“谨遵师命。”
……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天灰蒙蒙有些亮的时候,猴子一行人才登上了山顶,看到了那宛如宫殿般的道观。
高大的红门上一块巨匾——乾元金光洞。
那是太乙真人修仙之地原来的名字,虽迁至昆仑山,却还是沿用了本名。
一位道徒守在门口,靠着柱子昏昏欲睡。
为猴子一行人引路的道徒连忙上大喝道:“起来,快快进去禀报,斜月三星洞的客人到了。”
那道徒朦朦胧胧间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了杨婵,当即惊得站了起来,一只手早已握到腰间的剑柄上。
待看清了形势才缓缓松了口气,拱手行礼后将门开出一条缝溜了进去。
猴子斜了杨婵一眼,问道:“你在这边的名声不好?”
“往后你便知道了。”杨婵冷哼一声道。
不多时,大门敞开,那道徒走出来拱手道:“师尊有请。”
跨过高高的朱红色门槛,踏过坚硬的青岩石阶,又路过郁郁葱葱的园林,沿途几乎不见道徒,远不及斜月三星洞中那般热闹。
一行人很快来到观镜殿前。
这观镜殿比之须菩提的潜心殿论规模相差无几,壁上的雕塑却精致华丽了不少,只是少了些古朴粗犷的感觉。
道徒跪在门前高声喊道:“启禀师尊,凌云师叔一行人已带到。”
“请他们进来。”一个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听起来温文尔雅,富有磁性,十分舒服。
随着两名道徒推开殿门,丝丝阳光从门外透入,与本就透过竹帘缝隙溢入殿中的光芒映到了一处。
顿时,整个大殿亮了不少。
大殿深处,是巨大的青铜浮雕,一只仙鹤栩栩如生。浮雕前,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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