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默默点头。
见天蓬点头,高太公却是无奈叹了口气,不住摇头道:“造化弄人哪。也难怪了,我说怎么一只妖……会对我高家如此之好,原来是与翠兰有前世姻缘。说起来,当初要将翠兰许配与你,你也是百般推脱……投胎之事,各安天命,怪不得你,当妖怪也不是你的错,不过,老朽实在不能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一只猪妖。往后,还请不要往来了。”
说罢,高太公小心翼翼地望了天蓬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那脚步稍稍往玄奘的方向挪了挪。
犹豫了许久,天蓬又是点了点头,双膝跪地,叩首道:“给老爷添麻烦了,刚鬣必定遵从老爷教诲,往后……往后绝不在高老庄出现。”
见此情形,高太公颇为吃惊,连忙朝着玄奘望了过去。
好一会,高太公才稍稍松了口气。
或许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相信即使变成了猪妖,刚鬣,也还是原来那个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刚鬣,并没有仗着武力欺人的意思。
干咽了口唾沫,高太公摆了摆手低声道:“就别跪了,也别叫老爷了。方才,玄奘法师说你有六百多岁高龄,你这一跪,老朽实在受不起啊。还是……去吧。”
天蓬又是叩拜,默默起身。
霓裳悄悄望了玄奘一眼。
正当天蓬转身离去之际,玄奘忽然开口道:“高太公,玄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蓬当即停下了脚步。
高太公朝着玄奘点了点头道:“玄奘法师请讲。”
一旁的猴子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玄奘。
只见玄奘清了清嗓子,轻声道:“玄奘以为,若抛开这猪妖的身份,刚鬣实乃难得佳婿。不知高太公是否也如此认为?”
“这……”高太公无奈摇头道:“这老朽自然是知道,可我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招一门妖怪女婿啊。便是老朽认了,那一众亲属如何去说?这父老乡亲,又如何去说?玄奘法师此话……说与不说,又有何差别呢?”
“如若刚鬣能变成人呢?”
此话一出,一旁猴子与天蓬都不由得一怔。
高太公微微一愣,苦笑道:“法师可莫要消遣老夫,妖便是妖,人便是人,妖,如何可能变成人呢?”
“还记得玄奘方才所说的六道轮回吗?只要刚鬣重新投胎,不就可以变成人了吗?”
“这……就算他能重新投胎,可当他长大,翠兰也早已老去了呀。还如何……”
“告诉他,我送蟠桃,要多少给多少!有蟠桃在,哪有什么老去一说?”猴子的声音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
“高太公请稍候片刻。”说着,玄奘转身朝着行囊走去,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从行囊中翻出了一个蟠桃,转身一步步朝着高太公走去。
小白龙顿时傻眼了,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夺回蟠桃,却被猴子一把拽了回来,顺手一个术法,直接将他的声音给封住了,让他想喊也喊不出来。
双手捧着蟠桃一步步走到高太公面前,玄奘轻声道:“高太公可曾听过天庭蟠桃园里的蟠桃?”
“蟠……蟠桃……”望着那硕大的桃子,高太公早已惊得合不拢嘴了。
虽是凡人,但蟠桃这东西有多珍贵,还能有人不知道吗?
在场同样吃惊的,还有天蓬与霓裳。
“蟠桃,只需一颗,便可延寿三百年。”玄奘伸手将蟠桃递到高太公面前,缓缓道:“听闻高太公年迈,这蟠桃本是刚鬣托了我等历经千辛万苦寻来的,预备成亲孝敬您老人家的。”
天蓬略带惊讶地望向玄奘,一时间竟无从辩驳。那霓裳也是一脸的惊异。
高太公那双眼睛都快整个鼓出来了,那看天蓬的目光之中再找不到恐惧,反倒多了一份感动和一份惋惜。
注视着蟠桃,他微微颤抖着伸出了手,却在触及蟠桃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摇头摆手道:“这蟠桃不能收,不能收!亲未结,蟠桃自然也不能收!”
“亲还是可以结的。”玄奘将手中的蟠桃转而交给了霓裳,微笑着说道:“刚鬣对翠兰情义之深,便无需贫僧多言了。贫僧有一策,这蟠桃,请高太公暂且收下。随后,我等再找人送来另外一颗,给翠兰施主。如此一来,您父女俩,便无阳寿之虑。而刚鬣与我等一同西行办一件事,待办成了,还他一副人身。届时,有情人终成眷属,贫僧还得恭喜高太公,招了一个仙人女婿啊。”
说着,玄奘双手合十,躬身朝着高太公拜了一拜。
“这……这……”
这一拜,高太公犹豫了。
霓裳面带笑意地注视着自己得父亲,期待着。
此时此刻,天蓬已是一副震惊之色。
若说只是一个寻常和尚也就罢了,这明显是个已经触及佛门教义的高僧,竟能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还没等天蓬想清楚玄奘为何能面不改色地说谎,只听高太公紧蹙着眉头低声道:“若真能如此,倒也不错。”
闻言,玄奘当即转而面向天蓬,轻声问道:“高太公认为此法可行,元帅,您以为如何?”
第五百一十章包容与忍让
这一问,顿时把天蓬逼入了死角,整个呆站着,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那目光一阵闪烁。
说到底,高太公是霓裳的父亲,就算仅仅是这一世,但也是霓裳的父亲,在这位被贬下凡的天将心中,“天地君亲师”,那是恒古不变的顺序。
好不容易玄奘一顿劝说,总算让他获得了高太公的谅解,难道他要在这时候说“不”吗?
他说不出来,甚至连解释也解释不出口。
况且,一旁的霓裳还在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以至于他甚至忽然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相貌平和的和尚,实际上远比那只凶神恶煞的猴子来得难缠。
犹豫了许久,他最终也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见状,对先前的情况一无所知的高太公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那其余的众人却都是松了口气,就连霓裳也是如此。
霓裳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轻声道:“既然说好了,现在也已经入夜,不如住几日再出发吧?”
“住几日?”高太公伸手指了指远处躲躲闪闪的乡亲们道:“他们在这里呆着,你觉得合适吗?”
“这……”霓裳有些无奈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玄奘双手合十道:“就不叨扰高太公和诸位乡亲了,我们这就出发。”
“行吧。”高太公点了点头,看了天蓬一眼,道:“早去早回。”
说罢,高太公转身便朝山庄走了回去。
带到高太公走后,霓裳说道:“我这就去帮你收拾些东西吧。”
“收拾什么?”天蓬问。
“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少时日,虽说你懂变化,但……”霓裳没有再说下去了,她抿着嘴唇望着天蓬,许久,微微福了福身子,她低着头,转身走入山庄中。
望着霓裳远去的背影,天蓬不由得有些失落了。
今天本是个大好的日子,结果他却现出了原形将一切都搞砸了。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他竟要跟一直以来的死敌一起护送一个和尚西行。
直到霓裳的背影从眼前消失,天蓬才双手合十,对着玄奘深深一躬,道:“谢玄奘法师出手化解。”
玄奘回礼道:“元帅切勿多礼,贫僧只是略尽绵力罢了。况且,未征得元帅同意便自作主张……还请元帅见谅。”
“玄奘法师言重了。”
说罢,天蓬转身走到一旁,盘腿坐了下来,那眼睛时不时地往山庄望,又时不时朝着猴子所在的位置瞥上一眼。
夜风轻轻的吹着,整个山庄外寂静无声。
猴子凑到玄奘身边,轻声笑道:“我不知道原来你说谎也说得这么溜啊,干得不错,一下就解决问题了。”
玄奘淡淡笑了笑,道:“贫僧只是用大圣爷的方式解决问题罢了。”
“用我的方式?”
“不觉得似曾相识吗?”玄奘扶了扶那顶上的万佛冠,望着天边的明月道:“当初,您收服九头虫用的不就是这一招吗?几百年过去,到头来,反倒是贫僧这旁观者记得更加清楚。”
说罢,玄奘瞥了猴子一眼,无奈摇了摇头,迈开步子朝着行囊走去。
“你想说什么?”猴子那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一步步走到行囊边上,玄奘盘腿坐下。
“喂,有话说清楚,别遮遮掩掩的。”猴子想了想,快步跟了过去,躬身蹲到玄奘身旁道:“我感觉你有话想说,说吧。”
“大圣爷真想听?”
“说。”
玄奘微微仰起头,蹙着眉头想了一下,玩笑似地说道:“那,咱就事论事,大圣爷可不准生气啊。”
“你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我很小气似地。”猴子摆了摆手道:“有什么话,说吧。”
稍稍犹豫了一下,玄奘轻声道:“贫僧以为,天蓬元帅之事,大圣爷处理得甚为不妥。大圣爷当初在花果山,用两颗蟠桃收服了九头虫,其实说到底,与这件事如出一辙。为何大圣爷对九头虫就能平心静气,对天蓬元帅,却是如此怒气冲冲呢?”
“他跟九头虫一样吗?”
“不一样吗?”
“不一样。”猴子看着远处的天蓬叹道:“他跟九头虫,一点都不一样。人家九头虫知道万圣龙王需要蟠桃,自己跑过来赖在我花果山的城门口不走,比他有自知之明多了。只要答应了给他蟠桃,那是服服帖帖地。这天蓬呢?嘿……给他指一条明路走,他还蹬鼻子上脸了?说实在的,以前还多少觉得他有些可怜,现在我总算知道他天庭的那些个同僚是什么感受了。”
“说起来,还真是不一样。”玄奘淡淡叹道。
猴子挑了挑眉,朝着玄奘望了过去,道:“你也这么觉得了?”
玄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喂,能别装吗?是不是修佛修久了都喜欢打哑谜啊?”
闻言,玄奘一下笑了出来,轻声道:“大圣爷莫气,贫僧问一句,若当初九头虫不来找你要蟠桃,你可会气愤?”
猴子不禁哑然失笑:“这什么话?他不来找我要蟠桃,干嘛要气?说起来,当初他来找我要蟠桃,我可是烦恼了好一番啊。别忘了当时我的修为比他九头虫也强不了多少,不来,想必我会更舒心吧。”
“那就对了。”玄奘悠悠叹道:“其实啊,大圣爷以为问题在天蓬元帅身上,其实恰好相反,问题在大圣爷身上。”
“怎么说?”猴子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玄奘双手合十道:“其实大圣爷在这两个人身上遇到的问题相差无几,也都可以用一样的方式解决,区别,只是大圣爷对两者的态度不同。九头虫愿降,大圣爷不过顺水推舟,便水到渠成。天蓬元帅却是咬紧了牙,说什么都不愿意听大圣爷的……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好心被狗咬’。”
猴子一愣,略略想了想笑了出来,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这心情,明明是互利互惠的合作,他却给我徒生这么些事端。若真有几分实力还好,明明连我一招都接不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说难听点啊,就是贱。如果不是你在,说不准我刚刚真就宰了他了,眼不见心不烦。”
玄奘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想当初,贫僧请旨西行,本欲普渡众生,却被太宗皇帝下狱侯斩。在长安皇宫大牢的时候,正法明如来与贫僧说:‘众生愚昧,不愿听教化,故而,普渡之举不可行。’可贫僧却执意往西。要知道,西行,证的是普渡之道,怎么可以事事拿棍棒说事儿?难不成,众生不愿听教,便将众生都杀了不成?如若此法可行,还要贫僧作甚?若真这般做,莫说十万八千里,就是十个十万八千里,也证不了道。大圣爷,您说是吗?”
猴子抬眼瞧着玄奘道:“你想说什么?随缘?像你对金池那样?”
玄奘摇了摇头,伸出一指道:“此,只一处。”
“那还有什么?”
玄奘抿着嘴唇,细想了一番,轻声问道:“大圣爷可曾听过:‘包容’与‘忍让’的区别?”
这一说,猴子的眼中顿时多了几分调侃的味道。
他侧过身来,盘腿坐好,嬉笑着说道:“请玄奘法师与我讲讲吧。看在今天你替我摆平了一桩事儿的份上,今天你想怎么讲都成,说吧。”
远处的天蓬见猴子忽然眉开眼笑,不由得悄悄伸长了耳朵细细聆听。
玄奘也跟着笑了起来,却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干咳了两声,缓缓说道:“大圣爷也知道,贫僧乃金蝉子转世。可金蝉子为何要选择转世,为何不当世证道,这你可知道?”
“这……”猴子摇头道:“没想过。”
“早先贫僧也难以理解,如今,却已经顿悟了。为何转世,只在于‘包容与忍让’。”玄奘伸手捡起一根树枝,在那地上写下“包容”、“忍让”四字,轻声道:“包容,重在于一个‘包’字,那忍让,则重在于一个‘忍’字。包容,首先在于理解,在于感同身受,在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兼容并包。忍让,则强调一个忍字,与对错无关,不过权宜之计罢了。真要论起来,包容,无所谓极限。忍让,却是有忍无可忍之时。”
“佛说,众生愚昧,此话不假。只是,该要如何,方可普渡众生呢?若因众生愚昧,便不渡,那贫僧的普渡之道与那西方诸佛,又有何区别?可若众生当真愚昧,不愿受渡,贫僧又该如何面对呢?”用手中的树枝敲了敲地上的‘忍让’二字,玄奘轻声问道:“莫非,只是一味地忍让?想必,当初的金蝉子,也是受此‘惑’久矣。”
猴子不由得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远处的天蓬也是远远地看着那写在地上的四个字入了神。
玄奘抿了抿嘴唇,将手中的树枝指向了另外一个词“包容”,道:“要解此‘惑’,无非便是将‘忍让’,变成‘包容’。可包容谈何容易?做不到的包容,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忍让罢了。要普渡众生,首先要‘包容’众生,如此一来,不单不能脱离苦海,反倒要逆行,遁入苦海之中。”
“你是说,金蝉子转世是为了……”
玄奘点了点头道:“只有亲身感受众生的苦,才能真正包容众生,如此一来,也才有可能普渡众生。贫僧以为,这,便是金蝉子选择十世修行,遁入苦海的原因了。因为这十世的凡尘之中,有高坐佛位之上,无法感受到的东西。呵呵……说来奇妙,如若没有当初的苦,贫僧恐怕也下不了决心走这十万八千里的路。”
闻言,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寻思了起来。那远处的天蓬则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玄奘。
轻轻放下手中的树枝,玄奘接着道:“诚如大圣爷所说,西行之策,实乃互惠之举,甚至对天蓬元帅而言,乃是上上之选,对于我等,反倒并非必须。可大圣爷这般认为,元帅却未必如此想。如此一来,双方便有了偏差。若是大圣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甚至对方先行动了手……这忍让的极限,便也就到了。大圣爷觉得,贫僧说的对,或不对?”
猴子紧蹙着眉头想了好半天,轻声叹道:“有些道理。”
玄奘淡淡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大圣爷是否,还有些难以接受?”
猴子也不搭话,只淡淡瞥了玄奘一眼。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玄奘就要与大圣爷再提另外一人了。”
“谁?”
玄奘伸出一指,指着天空道:“太上老君。”
“怎么忽然就提起他了?”
“大圣爷不觉得,您今日的处境,与当日一心维持天道正轨的太上老君,何其相似吗?”
这一问,猴子当即怔住了,盘着腿凝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那双眉越蹙越紧。
见状,玄奘抚了抚衣袖,接着说道:“真要论起来,昨日的大圣爷与今日的天蓬元帅相比,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想想当日,您那般折腾,太上老君却只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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