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遥远的彼方,猴子正枕着手卧在草坪上望着星空。
寂静的夜里,除去篝火“噼啪”的声响,就只剩下一旁的白马时不时哼哼两声。
十万八千里……这一路,他并不是第一次走。八百年前的那一次,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恐惧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也无暇去看周遭的风景,只想早日走到斜月三星洞。
那个冰冷漆黑的夜里,那双吃人的眼睛,那堆碎骨,是他永远的梦魇。
那时候的他,有着极深的执念,做梦都想着变成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复活雀儿,完成诺言。那仿佛成为了他活着的唯一目的。支撑着所有的意志。他甚至没用勇气去质疑那是否爱情,因为只要那份坚持稍稍松动,他真的,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是否有力量迈开脚步继续向西。
然而,当他真正走到终点的时候,却发现终点什么都没有。
望着天空中的点点繁星,他的脑海彻底放空了,有一种无由来的疲惫。
……
梦境之中,清心看见自己如愿以偿地转世了,拜入斜月三星洞门下。有和蔼可亲的师傅,疼爱她的师兄,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美好得让人心醉。
在那里,她无忧无虑地成长着。
光影飞速地流转,那只猴子终于跨越了十万八千里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来到了红门之外。
他真的成功了,一只猴子,咬着牙,憋着一口气,穿越了整个世界而来。
然而,他变了。
在他的眼中,清心再也看不到原本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有的,只是欲望,那是一种对力量的极度渴望。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就好像一头恶狼,随时都会不顾一切地扑向自己的猎物。
这个世界硬生生地将他逼成了一只彻底的野兽。
也许,也只有这样一只野兽,才有可能走过如此漫长的路,去捍卫自己的坚持吧。
跨别十年,两个人终究再相见了,只可惜都早已认不出彼此。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清心的心中有一种落寞。
这就是雀鸟期待的相聚吗?
一个春秋的坚守,一个春秋的照料,猴子终于进了斜月三星洞的门。梦中的自己喜极而泣。
他偷书,她就帮他打掩护,惶惶不可终日。
他受伤,她就照料他,哭红了眼睛。
从他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她所有的一切都在围绕着他转,一切似乎来得那么自然,无论是猴子,还是那一只转世的雀鸟,都没有感觉出这其中的异样。
清心静静地看着这一段离奇的姻缘。
日子一天天过。
他要去昆仑山,其实她也想跟着去,却没敢说出口,以至于送行的那一天,都没出现。
每日拂经、打坐、修行,她静静地等待着他归来。
一天天地苦等,每天写信,到头来却只等到猴子诀别师门的消息。
交错的姻缘线,又一次离散了。
清心静静地看着,看着她离开斜月三星洞,看着她遇到太上老君,看着她走过十万八千里路,终于抵达了花果山,带着无与伦比的勇气,去追寻她懵懵懂懂的爱情。
那是从出生的一刻起,便带着的印记,也是前世遗留的执念。
然而,猴子已经不是原来的猴子,他已经是妖王,掌握着强大的军力,对抗天庭。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杨婵。
当猴子在绵延的山路上说他的原配夫人是雀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清心只能无奈地笑。
她依旧静静地看着,看着猴子为了坚守的信念向前冲,战天军、斗妖王。看着梦中的雀鸟在他的背后拼命追赶,却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他的脚步。
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种错误吧。
上天为官。
当梦中的自己遇见假雀儿的时候,清心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彷徨。当梦中的自己知道自己就是真正的雀儿的时候,清心能感受到她心中的那份绝望。而当三份喜帖搅动三界的时候……清心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一个梦境,还是自己真实的记忆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自己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想要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去为所有的事情划上一个句号。
一串风铃……
她无奈地,想要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梦境的最后一幕,清心看到老君、须菩提、镇元子在她魂飞魄散的地方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合力布下法阵,收回她散落凡间的残魂……
梦境结束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躺卧着,有些茫然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天,已经亮了。
“你怎么啦,吓死我了,昏迷了还一直哭。”哪吒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我在哪?”清心有些木讷地望向四周。
“这里是金光洞。你昏迷了三天了,我只能就近把你带到昆仑山来,还好师傅说你只是虚脱了而已,修养一下就行。要喝水吗?”
清心嘴唇微微动了动,眨巴着眼睛别过脸去,望向空无一物的墙壁。
“你能说话吗?”
“我……我没事。”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没事啊。”
“我……真的没事。”
太乙真人从窗外路过,透过窗棂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师傅,清心醒了!”
太乙真人一言不发地走了。
“别介意,我师傅最近心情不太好。嘿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要出事了,这责任我可担不起啊。”说着,哪吒便转身去盛了一碗谁递过来。
清心缓缓闭上双目,微微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犹如一团乱麻一般。一会浮现郁郁苍苍的花果山,一会浮现小山坡上的孤坟,一会又变成鼎盛的花果山,四处披红挂彩……
哪吒无奈摊了摊手,将手中的碗放到了桌上。
“金光洞这里什么丹药都有,你先养好伤,养好了,我再陪你去花果山吧。”
“不……不用回去。”
“不用回去?你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清心干咽了口唾沫,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们可以回南天门了?”
清心又摇头。
“那是怎么个意思?还有其他地方要去?你究竟是要找什么啊?”
沉默了许久,清心微微睁开双目,轻声道:“我……想去华山一趟。”
第五百四十九章休养
“我……想去华山一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哪吒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她面前的这个清心,就好像换了个人一般,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刁蛮任性劲了。
难道是因为伤势的关系?
“你想去华山?”
清心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了双目。
“你想去华山干什么?华山那里……是二哥的地盘,那地方即使我有南天门的令牌,也不是随便就能去的,比进灌江口还难。”
清心依旧没有回答,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干咽了口唾沫,哪吒接着说道:“华山那里真没什么好去的,进去难,而且里面什么也没有,是不是……”
哪吒的话戛然而止了,因为他看到清心的眼角隐隐有泪光。
一时间,他整个怔住了,微微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忽然都变得十分压抑了。
犹豫了好一会,他只得低声道:“你好好休息吧,去华山也得养好伤才能去啊。我先出去了。”
说罢,他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待到退出门外,合上房门,他才缓缓地纾了一口气,伸手抹去额头的冷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清心,已经不是原本的清心了。
透过窗棂的缝隙,他看到清心依旧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就好像真的已经睡着了一般。那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地滑落,打在枕头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哪吒的眉头蹙成了一团,犹豫了半天,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喃喃自语道:“还是问问师傅吧。”
院落中,哪吒扭头朝着金光洞主殿的方向匆匆而去。
云端之上,两个老头还在静静地看着。
老君仰起头半眯着眼,好一会,无奈叹道:“一桩心事总算了了,不过,麻烦还在后头呀。”
“她要去华山,你说……她想去华山做什么?”
“该是去见杨婵吧。我们两个老家伙这时候也不好现身,想见我们的时候,她自然会回去的。”
“见杨婵做什么呢?”
老君侧过脸来看了须菩提一眼,捋着长须道:“说不清,一个人,忽然重叠了三世的记忆,完全不同的三种性格,这种事,古往今来也从未有过,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转变。”
“连你也说不清?”
“若是天道石还在,倒是能测上一测,现如今,恐怕谁也预料不出来了吧。”
低眉凝视着那院落,须菩提轻声叹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虽说不是爱情,但那猴头是神是鬼,也就是她一念之间了。”
“呵呵呵呵,那,你是想他是神,还是是鬼呢?”老君意味深长地看着须菩提,道:“早知道你令她重生,不会只是想要偿还所亏欠那么简单了。真是只老狐狸啊。”
须菩提淡淡瞥了老君一眼,捋着长须道:“那猴子太野了,不死不灭,这天地间什么都困不住他。即便是佛门的法印,其实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天道无极,六百五十年,若是那猴子当初在五行山下想通了,想出来,莫说是正法明如来,便是释迦摩尼,也困不住。我只是忧心一个万一,万一,金蝉子无法渡他,那么,这把刀,便需要一个刀鞘。否则必定涂炭生灵。清心来当这个刀鞘,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闻言,老君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默默地点头,那笑意之中,充斥着无奈。
好一会,老君轻叹道:“当初为何是我修出了无为,而不是你呢?怎么看,你都比我更合适啊。”
说罢,老君侧过脸去看须菩提。
须菩提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下界的院落,似乎在细想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不想接老君的话题。
“清心适合当刀鞘……嘿,不是有个现成的杨婵吗?”
须菩提缓缓摇头道:“杨婵工于心计,有野心,有手段,这种人,当不了刀鞘。放到一起,甚至可能是火上浇油。”
“呵呵呵呵,若这么说,适合当刀鞘的其实只有当初的风铃,而不是今天的清心。自己亲手从牢笼里放出来的猛兽,现在想再关回去,为时晚矣。”老君捋着长须悠悠道:“老夫也不知道清心会变成什么样,但可以这么跟你说,她绝对不会按着你的想法去做。这从她第一选择不是去找那猴头,而是去找杨婵就可以看出来了。哈哈哈哈。当此乱局,还是继续回兜率宫当闲云野鹤省心啊。”
说罢,老君拂袖扬长而去,转眼之间,已消失在天际,只留下须菩提依旧静静地注视着那院落。那眉头紧紧地锁着。
日升日落,转眼之间已是三天过去。
这三日当中,哪吒送来的饭菜丹药,清心碰都不碰,只用自己随身携带的丹药疗伤,更不与哪吒说一句话,也不曾与师门联系,只一味地坐在卧榻之上发呆。
那面容看上去,越来越憔悴了。
这期间,太乙真人也曾来看过她一次,诊断的结果是身体早已好转,不过这般调理,往后恐怕会留下隐疾。
对于这说辞,清心一声不吭,无论哪吒怎么说,从头到尾,她甚至都没看太乙真人一眼。
那样子,就好像掩住了双目,堵上了耳朵,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受外界半点干扰一般。
到了第四日的清晨,哪吒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早早地送饭菜来,心中思量着虽说清心不吃,但吃不吃那是她的事,自己该做的还是要做,万一日后真有事,追究起来也好有个说辞。
可刚一推开门,只觉脑子嗡地一响,他便吓得差点魂飘魄散了。手中的盘子咣当一声掉落,饭菜洒了一地。
他看到清心打碎了碗,抿着嘴唇,将碎裂的瓷片贴在自己的手腕处。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哪吒惊恐地看着清心,清心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腕,那贴着手腕的瓷片刮破了皮肉,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如同一朵朵的梅花一般绽开。
哪吒呆呆地看着,整个怔住了,半天都不敢吭气。
干咽了口唾沫,哪吒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你别干傻事啊,要死你也等回天庭再死。不……我是说,人生多美好啊,何必呢?”
许久,清心微微松手,瓷片掉落在地发生刺耳声响。
哪吒瞪大了眼睛远远地看着那伤口,直到确定伤口并不深,才稍稍松了口气。
清心静静地坐在卧榻边上,一动不动,依旧好像失了魂一般。
好一会,哪吒才缓缓地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在确定清心没任何反应之后,他连忙快步走到清心身旁,伸出手去准备要替清心处理伤口。
可还没等哪吒触碰到清心的手腕,清心便将手收了回来。哪吒抓了个空,不由得一愣。
“我没事。”清心道:“你说得对,人生多美好啊。”
说着,清心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了这么些天以来,第一个笑容。
那笑容看得哪吒心中一抽。
此时此刻,哪吒真的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昏迷了几天之后就忽然变成这样了?
虽说哪吒并不喜欢清心原本那高傲的态度,可忽然间变成这样,这……这一趟说好了是哪吒配合清心,同时也保护清心的,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啊?
清心凝视着地面鲜红的血渍,轻声道:“我的伤快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吧。你现在先出去,我想睡一下。”
“行,明天就出发。”哪吒一边抹着汗,一边呵呵地笑着,一个转身,他迅速将地面上散落的瓷片全部叠到他带来的木盘上准备带走。
想想又觉得不放心,三下五除二地,他迅速将房间里的花瓶、剪刀之类的物件全部收走,就连仅有的几件家具的棱角也被他用术法磨圆了。
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
房间里的东西是都解决了,可清心身上有什么,他是不知道的。说不定,她的法器之中就有一两把匕首之类的。又或者药瓶里本身就又毒丹……
一踏出门口,哪吒哗啦一下就将手中的东西全部丢到院子里,转身又进了房间。
“我不是让你出去了吗?”
“要不……我们聊聊天如何?”哪吒咧着嘴说。
清心面无表情地看着哪吒。
“行吧,不聊天也行,你睡你的,我在一旁呆着,不碍事儿。”说罢,哪吒就坐到了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清心看。
清心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哪吒。
“行,明白,我出去。”
无奈甩了甩头,哪吒退出门外合上门。一扭头,他却蹑手蹑脚地跑到窗棂边上,偷偷探出头去观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留意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房间里,清心依旧静静地坐着没有半点动静,那目光空洞得令人心慌。
此时此刻,四周的一切对她来说就好像已经没有半点意义似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两个人一个坐在房中,一个守在门外,就这么静静地呆着,仿佛两樽石像似地一动不动。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清心便打开了房门,对在门外守了一天一夜的哪吒说道:“走吧,出发,去华山。”
第五百五十章华山
离开了昆仑上,他们开始往东飞。
清心的目光始终直视前方,一路沉默着。
那种沉默,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阴影一般,能够将一切都笼罩其中。只要靠近她一丈范围,哪吒都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气氛,十分不舒服。
如果只是单纯的帮忙的话,也许哪吒已经找了个什么借口逃之夭夭了吧。可惜的是,哪吒还有军令在身,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了。
兴许是因为这种压抑的气氛的关系,一路上,哪吒多次欲言又止,准备要问的话,到头来一句都没问出来。就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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