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卷帘只得躬身坐了下去。
“元帅,真看着他们这么下去啊?”一个声音在天蓬的脑海中响起了。
“你救得了谁?就是因为要救他们,我们才不得不留下的。可也正是因为要救他们,我们却又害了他们。算了吧,我们的责任是护送玄奘法师西行,不该管,管不了的,就别管了。”
意识中,小白龙忽然插了一嘴进来,道:“我倒觉得他们死了好,死了,玄奘法师就再没逗留的道理,我们也就无所顾忌了。嘿嘿,凭我们要带着玄奘法师离开,轻而易举。”
卷帘努了努嘴还想说什么,可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对答的词儿来,只得作罢。
……
此时,猴子问好了几个人,终于好不容易找到了斜月三星洞的山门口,却踌躇不定,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
“清心应该是在里面的吧,如果她在的话,沉香肯定也在。”
“可是……老头子在不在呢?在的话,见了面说啥好呢?”
“如果我要问沉香他爸和他妈的事,清心会不会阻止?”
“她应该不会嘲笑我吧?”
“不对,她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沉香,应该是不会笑的……”
“算了,不管,笑一笑又不会死。”
就这么犹豫了好半天,猴子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再次确认了与天蓬联络的玉简完好之后,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态,一步步沿着蜿蜒的台阶往上爬。
……
庭院中,沉香正歪歪斜斜地趴在石桌上习字。
那桌子的对面,分别坐着清心与雀儿。
“笔要握好!”
沉香连忙将提笔的手抬高了半分。
“谁教你坐姿这么奇怪的?”
沉香连忙坐直。
“抖脚是怎么回事?哪有人写字的时候抖脚的?”
沉香连忙伸手摁住自己的膝盖。
那眉头都蹙得能拧出水来了,却又没胆子辩驳,只能忍着。
一旁的雀儿看得忍不住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这么教过她,在兜率宫里。
那时候的她,还以为自己就是“雀儿”,整天想着有朝一日能见到梦中的那只猴子,只可惜……
短暂的笑声之后,雀儿的眼神渐渐变得落寞了起来。
如今身为兜率宫的管事,她有着无尽的寿命。可这无尽的寿命究竟是为了什么,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往事如烟啊……
“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清心将手中的戒尺拍到桌上,愤愤地说道:“他爹还是个教书先生呢,这都几岁了,居然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沉香微微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瞧着沉香笔下好像蚯蚓一样扭曲的字,清心又怒道:“你来这里之前写过字吗?”
“回师傅的话。”沉香小心翼翼地答道:“写过……不过纸贵,我爹不准我经常写。”
“只有纸能写吗?”清心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竹简不行?再不行了,拿根木棍放地上也能写,肯定是平日里偷懒不练字!”
雀儿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算了,清心妹妹小时候不也这样贪玩吗?沉香像师傅,也是应该啊。”
说着,雀儿起身抽走了沉香笔下的纸,摊在手中看了看,接着说道:“再说了,这字其实也还可以,慢慢练,以后会更好的。”
沉香拎着毛笔小心翼翼地望着清心。
稍稍沉默了一会,清心扁了扁嘴白了沉香一眼,道:“今天的字先练到这里了,到内室去练五百次吐纳。日落之前必须完成。”
沉香连忙点了点头,撒腿就往屋里跑,好半天,才想起毛笔还拎在手上,又奔回来把笔墨纸砚一并带走了。
那脚步轻得跟老鼠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招清心责备了。
瞧着沉香的背影,雀儿淡淡叹了口气道:“现在自己当师傅,知道当师傅的辛苦了?”
白了雀儿一眼,清心悠悠道:“主要是这徒弟不争气。”
“是吗?”雀儿笑盈盈地说道:“一个五岁的孩童,你指望他认多少字啊?他又不是神童。再说了,你自己五岁的时候,也不见得比他好多少。”
“雀儿姐!”清心鼓着嘴道:“你能不能别在他面前提起我小时候的事啊?我这师傅还要当的。”
“行行行,以后不提便是了。”
雀儿掩着嘴笑了起来。
清心噗嗤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庭院中,这两人坐在一起,就好像一对姐妹花一样。
微风徐徐地吹着,枝桠上的绿叶微微颤动。
好一会,雀儿轻声问道:“他那边,你没再过去了吗?”
“没有。”清心摇了摇头,望着天空中飘荡的云彩喃喃自语道:“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都已经恨我入骨了。”
“怎么会呢?”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非常非常讨厌了。其实我也有点讨厌我自己了……”抿着唇,清心悠悠道:“算了,被讨厌也好,反正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他……大家相安无事。”
低下头,清心注视着交握的双手道:“本来我是想着……想着让他别去灵山的。他能回头的话,我也能安心。只要……时间够久,大家都忘记了,事情也就了了。不过我还是太天真了,他根本不会听我的。准确地说,他就好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不会听任何人的,没有人能阻止他做任何事。六百多年了,表面上好像收敛了些,其实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也许风铃,或者真正的雀儿能呢?”
清心微微仰头看了雀儿一眼,眨巴着眼睛道:“你知道我不是……只是有记忆而已,一次转世,便是另一个人了。一旦道破……”
缓缓闭上双目,清心低声道:“一旦道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这样有意义吗?风铃当初还担忧被他打入地魂,我连担忧的理由都没有了……魂飞魄散的时候,连地魂都毁了,想打入都不行。”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清心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须菩提师傅让我等他取经成功之后告诉他……可我不想。”
微微斜过眼,雀儿注意到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手反复紧了又紧。
沉默了好一会,清心轻声道:“雀儿姐,你跟着太上师傅那么久,能准确消除记忆了吗?”
“你想把前两世的记忆都去除了?”
清心点了点头。
“做不到。”雀儿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个,普天之下,道门之中应该只有师傅、须菩提祖师能做到吧。其他人乱动手的话,会有很大的隐患。记忆,情感,都是最复杂的东西,轻易动不得。”
说罢,雀儿小心翼翼地朝清心望了过去。
有那么一刹,雀儿从清心的眼中读到了一丝失落的神彩。不过,那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
很快,清心又打起了精神,深深吸了口气,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删除不了,我就自己想办法忘记就是呗。只要不在乎了,就算还记得又怎么样?对吧?一年忘记不了十年,十年忘记不了一百年,一百年忘记不了……”
话音未落,只听“咣”的一声,一个身影已经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到两人身旁的石桌上。
猴子四下看了两眼,随口说道:“我来找沉香的,与你们无关。”
说罢,转身一跃跳下了石桌,朝着内室走了过去。
留下雀儿和清心愣在当场。
第五百九十九章问
短暂的错愕之后,清心当场拍案而起:“你给我站住!”
猴子停下了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悠悠地瞧着清心:“干嘛?我找沉香,又不是找你。”
雀儿悄悄扯了扯清心的衣角,那手却被清心拨开了。
“这是我的地方!”
“我知道。”
“我的地方,岂容你乱闯?”
“我就闯了,你准备怎么办?”说话间,猴子已经把金箍棒从耳朵里抽了出来,握在手中。
既然已经闹僵,不如就将脸皮撕得更破好了,这样一来,也省得尴尬。这是猴子此刻的想法。
“你!”清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视着猴子叱道:“你还敢在斜月三星洞闹事不成?”
“又不是第一次在斜月三星洞闹事了,我闹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随手耍了棍花,猴子重重一顿,朝着清心招了招手道:“要不要试试?”
雀儿慌乱地来回看着清心与猴子。
清心的牙齿已经咬得“咯咯”响了,一双明媚的眸子怒视着猴子,那眉头蹙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怎么?不敢啊?不敢我就找沉香去了。”回头朝内屋看了一眼,猴子悠悠问道:“他在里面,我知道,不用你陪了哈。”
说罢,还笑嘻嘻地瞧了清心一眼。
这一眼,清心顿时感觉气血上涌了。
她一个转身去拔自己的佩剑。情急之中,雀儿连忙伸手摁住。
微微低着头,雀儿睁大了眼睛对着清心摇了摇头,又尴尬笑了笑,扭头对猴子说道:“大圣爷,到底是师兄师妹的,干嘛这么大火气。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何必呢?”
猴子缓缓地盘起手来:“你怎么也来了?”
雀儿微微福身行礼,道:“我与清心妹妹素来交好,过来看看她,叙叙旧,也算正常。”
“既然你们要叙旧,那就接着叙吧,我去找沉香了。”
说罢,猴子就要转身。
“站住!”
又是一声尖叫,猴子又一次停下了脚步,懒懒地掏着耳朵回过头来,一脸的不耐烦。
“你找他做什么?”
“问点事情。”
“问什么事?”
“不用你管。”
“我是他师傅!”
“那又怎么样?”猴子歪着脑袋又一次朝清心招了招手:“来,打赢我,你说怎么就怎么。打不赢,就别废话那么多。”
“你!”清心瞪大了眼睛,咬着嘴唇,那眉头蹙得紧紧的。
握在剑柄上的手微微用力,雀儿一惊,连忙又伸手摁了上去。
“别……别……”
庭院中,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
猴子一脸的挑衅之色,清心眼看着都要哭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都已经不去找你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我的师门,我不能来吗?别忘了,我还是你师兄呢。我做什么,你管得着吗你?”
“我不想再看到你!”
“不想看到你滚就是了,又没人拦着。”
清心一气之下又要拔剑,雀儿依旧死死地将她摁住。
论修为,雀儿到底还是要比清心高上那么一点。
情急之中,清心对雀儿奋力喊道:“放开!我要杀了他!”
“放开她。”猴子懒洋洋地用金箍棒指着雀儿帮腔:“让她来,我倒要看看她能怎么个杀法。”
“大圣爷,她是你师妹。”
“是吗?”猴子瞧着清心似笑非笑地说道:“话说回来,当初我入门的时候师兄们况且要考验我一下,我可还没考验过她呢。这算师妹了吗?把剑拔出来,咱打一场,能过得了我五招,我就承认你是我师妹。”
“大圣爷!”
正当此时,一大波的道徒已经涌入了道观。
那些个道徒看到猴子,一个个都大吃了一惊。
一条过道被迅速让了出来,在那通道的末端,于义和雨萱一前一后地朝这里走来。
“弟子于义,参见悟空师叔。”
“弟子雨萱,参见悟空师叔。”
远远地他们便朝猴子行礼,其余的众弟子见状也一个个对着猴子拱了拱手。
“弟子参见师叔祖。”
见状,清心只得松开了手中的剑柄,不愤地侧过脸去。
那眼眶中已隐隐有了泪光。
对于清心来说,眼下来的这一大波人都是自己的晚辈,在他们面前失态,终究不好。
同样的,猴子也将金箍棒收了起来。
虽说和清心比,于义和雨萱是晚辈,但却都是真正的故人,留几分薄面还是要的。
瞧着众人,猴子蹙了蹙眉头叹道:“别来无恙,如今观中可还安好。”
“托悟空师叔的福,一切安好。”于义快步走到猴子身前,又是朝着猴子行了一礼。
礼毕,他有意无意地瞥了气得满脸通红的清心一眼,轻声道:“悟空师叔忽然回来,可是有要事?”
“有点事,要找一个叫沉香的毛头小子问问。”
“哦?”于义朝着沉香所在的屋子看了一眼,侧过身,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悟空师叔难得回来一趟,不如随于义到大殿喝杯清茶。那沉香,弟子随后让人请他过来可好?”
“老头子在观里吗?”
“在。师叔想向师尊请安?”
“他说要见我了吗?”
“师尊不曾提及。”
“既然如此,那就省了吧。”侧过脸瞥了清心一眼,猴子笑嘻嘻地迈开脚步,大大咧咧地随于义走了出去。
那身后,清心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
……
潜心殿中,须菩提正把玩着手中的一柄法器。
他微微抬起眼朝着猴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生疑惑。
……
猴子一走,一行人便徐徐地撤出清心的庭院,原本人满为患的庭院中就只剩下三个人。
雨萱缓缓走到清心身旁行了一礼,道:“清心师叔息怒,悟空师叔的脾气向来如此。但我想,他应该没存什么坏心思。”
“没存坏心思?”清心冷哼一声,一个转身坐到了石椅上,憋了许久的眼泪如同决堤般一滴滴地往下掉。
“师叔这是……”
一时间,雨萱的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这是她第一次见清心这个样子。
“没事,你先回去吧。我会劝她的。”抬头看了雨萱一眼,雀儿朝她小心翼翼地摆了摆手。
清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眼泪。嘴里嘟囔着:“这只死猴子!死猴子!我都躲着他了,还想怎么样……”
“可是……”雨萱犹豫着说:“悟空师叔说要见沉香。”
正言语间,那屋子的房门推开了。
沉香快步跑到清心跟前,递上了什么东西。
众人定睛了一看,发现那竟是一块布。
沉香的衣袖缺了一角。
清心愣住了,雀儿愣住了,雨萱也愣住了,所有人都盯着沉香看,看得沉香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师傅,弟子实在找不到手绢……只好,只好把衣服剪了。”
这一说,清心当场破涕为笑,一把将沉香抱在怀中。
“没事,师傅不怪你。师傅再也不对你那么凶了。”
“真的?”
“真的。”
见状,那身旁的两人渐渐释然。
“那……现在让我带沉香去见悟空师叔吗?”
“不去。”清心白了雨萱一眼。
“不去……这不好吧?悟空师叔是轻易不会到这观里来的,既然来了,肯定是有要紧事。”
“要紧事也不去!”沉香气鼓鼓地说道:“让他欺负我师傅。”
瞧着这对师徒同仇敌忾的模样,雨萱只得悠悠叹了口气,望向雀儿。
“你先过去吧。”雀儿道。
雨萱朝着雀儿点了点头,又朝着清心行了个礼:“弟子告辞。”
说罢,转身退出了门外。
……
此时,大殿中,一杯热腾腾的清茶被推到了猴子面前。
“师叔请。”
猴子端起茶闻了闻,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了下去,轻声叹道:“我不懂品茶。”
闻言,于义笑了笑,道:“不懂品,何不学一学呢?”
“学来作甚?附庸风雅?”
“也不全是附庸风雅。”于义捋着长须道:“我道教非比佛门,入道,无需四大皆空。这世间多彩,有人好茶,有人好酒,有人好棋,有人好字……人人皆有所好。师叔已成天道,即便没有蟠桃琼浆,也是长生不老。漫长的寿命,如若没有些许爱好,岂不乏味了些?”
这一说,猴子一下笑了出来,指着于义道:“以前你可正经得很,怎么,现在也好这些老头子喜欢的玩意了?”
于义淡淡笑了笑。
“以前那是年轻,现在年纪大了,这不……都八百多岁了吗?既然是老头子了,好些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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