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无奈笑了笑。
一扬手,几道光从远处一片漆黑的地方飞了过来,稳稳落入猴子手中。
那是天蓬的九齿钉耙、卷帘的伏魔杖、黑熊精的黑缨枪,还有小白龙的剑。
远远地将兵器一件件抛还给他们,最后一件,递给了天蓬。
仰头看了一眼猴子手中的九齿钉耙,天蓬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问道:“哪来的?”
“在……离这里五里开外的山里挖到的。他们将你们的兵器都埋在那里了,好在你们都留下了气息,否则还真不好找啊。”
天蓬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你早就回来了?”
猴子抿着嘴,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出来?”
“本来我是想出来的,不过……”猴子将九齿钉耙硬塞到天蓬手中,深深吸了口气,撑着膝盖在天蓬的侧边坐了下去:“不过当我看清了围攻的人是多目怪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多目怪想看普渡,我也想看。我想知道,如果队伍没了我,会怎么样。”
“你差点害死我们!”天蓬一下吼了出来。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朝这里看了过来。
随手丢了个禁音术,猴子悠悠道:“不会死的,谁都不会死。你以为敖烈为什么还活着?我悄悄让所有的攻击都避开了他的要害。”
“那他们呢?”天蓬伸手指向了远处堆起的,僧人的尸骨。
“他们与我何干?”猴子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一时间,反倒是天蓬懵了。这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他才猛然想起眼前坐着跟他谈笑的,其实是一只杀人不眨眼的妖王,一只,万妖之王。
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天蓬微微低下头去。
好一会,他才抹了把脸轻声问道:“不是去办事吗?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没办成。”猴子努了努嘴,蹙着眉悠悠道:“而且我发现,在我端了如来的老窝之前,我什么也办不成。所以,怎么证道,这一点很重要,非常重要。一天没搞清楚,我都寝食难安呐。”
“所以你就让玄奘法师和我们,身历险境?”
“算吗?”
“还不算吗?”
瞧着一脸凝重的天蓬,猴子笑嘻嘻地枕着手臂躺了下去:“你说算,那就算吧。”
天蓬的脸色一下更加阴沉了。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回来的这个猴子,跟离开的那个猴子有着极大的差别。这一个,才是当初与他在花果山使出浑身解数拼杀的美猴王。
“天蓬啊。”
“嗯?”
“我忽然觉得我好傻,大概是在五行山脚下压太久了,脑子都迟钝了吧。”
“啊?”
抿着唇,猴子缓缓地说道:“这次出去,我见了地藏王两次。一次在地府,一次在刘彦昌的家门前。”
天蓬有些疑惑地望着猴子。
淡淡笑了笑,猴子接着说道:“他跟我讲了一通佛门唯心的东西,我承认,他说的……有点对。但更重要的是,他告诉了我一个道理,佛门的人,是永远不会让我好过的。他们就好像一堆苍蝇一样,让人讨厌。所以,证道必须成功,越快越好。”
第六百一十章女儿国境
次日一早,收拾完手尾,前来拜别了猴子之后,多目怪及其麾下的妖怪便从车迟国彻底消失了。忽然失去了一直以来仰仗的多目怪,老国王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
玄奘顺势带着猴子等人入了宫,面谏国王。
当然,在猴子等人碾压式的实力之下,国王自然是对玄奘言听计从了。
禁止佛教的律法被很快废除,所有的僧人都解除了徭役,寺院得以恢复。死难者被厚葬,负伤者得到了补偿。
兴许是猴子的逼迫,兴许是玄奘的劝说,总之,那老国王最终做了一件天上地下极少有君主肯干的事情——下“罪己诏”。当然他其实也只是承认了自己被蒙蔽,将绝大部分的罪责推到了多目怪的头上。不过,事实也是如此。
为此,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多目怪的悬赏通缉令。
虽说多目怪肯定是捉不到了,不过众僧还是对一行人感恩戴德。
这个世界往往就是这么奇怪,只要你能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么你之前所有备受诟病的污点都会变成闪光点。
在不久之前,僧人们还几乎一致地认为是玄奘的到来给他们带来的灾祸,让他们死了那么多的人。但现在,他们却又几乎一致地将这场无妄之灾归类为“佛祖对他们的考验”。甚至有人说玄奘就是佛祖派来的使者,之所以来到车迟国,是为了考验他们修佛的决心。至于是真是假,谁在乎呢?
这种说法让玄奘如鲠在喉,却又无从辩解。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那眉头时刻紧锁着。
由于作为第一功臣的猴子根本就不甩他们,连话都没兴趣跟他们说的关系,所有的感激之情自然而然地就都落到了同属佛门的玄奘身上。
为了表达对玄奘挽救车迟国众僧的感激,他们甚至准备向老国王提出由国库拨款,在王都外兴建一座大型寺庙,让玄奘来当主持,总理整个车迟国所有的寺庙。
当然,这个建议被玄奘拒绝了。
一场轰轰烈烈,废除弊法的运动之后,应众僧和老国王的邀请,玄奘又在车迟国的王都开了整整七天的讲坛,主讲一个“从善”。
一时间,不仅仅是那些刚刚死里逃生的僧人,就连国民也推崇备至。短暂的消沉之后,车迟国的佛门迎来了千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弊政得以了结,佛门得以兴盛,而在这当中,玄奘又顺利掺入了自己也才涉猎不深的“普渡”思想。
这对玄奘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可面对这一副盛世景象,玄奘却笑不出来。不单没有笑,反倒是愁眉不展,陷入了郁郁苦思。
而在另一方面,由始至终,猴子都没有对他当日在最关键的时机“刚巧”出现做出更多的解释,玄奘也没问。
西行的队伍,产生了某种显而易见,却又不易察觉的变异。
……
与此同时,洞府之中,多目怪静静地坐着。那额前的鬓发斜斜地垂下,目光恍惚。
身前石桌上的几个酒瓶歪歪斜斜地倒着。
那紫衣蜘蛛精微微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师兄这些时日来多有操劳,如今闲下来,该修养才是。这酒,还是少喝为妙。”
“修养?”多目怪的嘴角微微抽搐着,像是要挤出一抹冷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伸出手,他微微颤抖着触摸自己的左脸。那是被猴子连续打了三巴掌的左脸。
六百多年了,他与妖王斗、与天庭斗、与佛门斗,甚至与吕六拐斗,输输赢赢,起起伏伏,卧薪尝胆,不是没伤过,不是没出生入死过,却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痛彻心扉的。
这就是他等了六百多年所等到的结果吗?
“滚——!”
顷刻间,石桌上的菜肴、酒瓶被扫落了一地。
紫衣蜘蛛精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当她想再向前时,却被身后的姐妹拉住了。
“不要劝了……我们已经劝过,劝不动的。”
紫衣蜘蛛精无奈叹了口气。
“那个谁?”多目怪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一众师妹道:“那个,白骨妖精的事情,你们有没有告诉大圣爷?”
紫衣蜘蛛精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多目怪身子一倾,整个摔倒在地。
那一众师妹连忙上前搀扶。
“这是一个棋子……”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向大圣爷证明,我,才是对的,我,只有我,才是,真正,对他,忠心耿耿的!”
……
地府的阁楼中,正法明如来与地藏王皆沉默着,四目交对。
许久,正法明如来轻声道:“这,可算是普渡?”
“不。”地藏王缓缓摇了摇头,道:“众僧生而畏死,贪享太平,又趋炎附势。多目怪执念未除,怨气反生……说到底,不过如同溺水之人忽然间握住了一根稻草,得以稍事喘息片刻罢了。即便真要硬说成普渡,也是那妖猴在普渡,不是金蝉子在普渡。试问,玄奘况且说不清,那妖猴又岂知普渡为何物呢?不知普渡之人的‘普渡’,即便真解了苦楚,也不过是偶然,哪里能硬说成佛法?再说了,离了妖猴,此次金蝉子必是生死魂碎的结局。只能说,尊者给他找了个,好帮手。”
闻言,正法明如来呵呵地笑了起来,道:“若没了这个帮手,玄奘又如何会招惹上多目怪这等妖族大员呢?西行一路,若无妖神佛三者作怪,玄奘遇到的顶多是凡人的各种刁难,凭自身之力,未必不可解。”
微微顿了顿,正法明如来轻声叹道:“万事万物,相辅相成,有因,方有果。岂可单纯地依果而论?”
“尊者所言甚是。”地藏王默默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且待些时日,等贫僧那帮手也出来了,再行论断。”
……
此时,祭坛之中,那束在金锥上的毛发已经在不断膨胀,如同一只大蚕茧一般,也许下一刻,便要破茧而出了。
……
这世间,总有着各种各样的说不清道不明。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立场,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坚持,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或昂首阔步,或蹒跚前行,做着各种各样的决定,或对,或错。但无论如何,当他们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至少,他们自己认为是对的,没有想过要去后悔。
众人的伤势还未痊愈,西行的队伍便又是启程了。
与抵达车迟国之前不同的是,队伍中的众人都沉默了许多。
猴子一心向着西方,永远走在队伍的最前头,那表情僵得就好像戴了个面具似的,心事重重。
天蓬总是远远地盯着猴子,时刻保持着警惕,面无表情。卷帘从天蓬的眼中看出了敌意,自然是与天蓬共进退。
黑熊精依旧没心没肺地跟在猴子屁股后头,不过,他本来话也就不多。
至于玄奘,则是一直愁眉不展。这一点,倒真与猴子无关。
车迟国一役最终的结果,几乎是玄奘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可是他的普渡之道呢?
或许多目怪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是出于纯粹的挑衅。但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真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玄奘拿什么去普渡众生呢?
任谁都明白,真正挽救了车迟国僧人的,不是玄奘,不是揽蛇入怀的善心,更不是玄奘口中的普渡之法,而是猴子。用的是最简单的,以暴抑暴的方式。而得到的结果,也与普渡毫无关系,只是单纯的挽救。
这让玄奘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整个队伍之中,到最后,也就剩下一个话唠子小白龙依旧能一如往常那样说个不停了。尽管他说的话并没什么人在听,但他还是乐此不疲。
对他那叨叨念念的嘴巴,猴子开始有些不满了。刚巧玄奘的马也早就没了,于是,猴子干脆采取强硬手段逼小白龙变成马给玄奘骑。这样一来,也就省了那张几乎一刻不停的嘴。
转眼之间,三个月过去了,一行人终于穿越了车迟国的国境,进入了一片荒原地带。此时,一行人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最重要的是队伍之中最早的病号鼍洁也终于调理到活动自如的状态了。
康复之后,鼍洁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玄奘请求留在队伍中,一起西行。
对此,玄奘倒没什么意见。不过,猴子却坚决反对。
为啥?
第一,除了一个在水中才能用,而且不知要多长时间准备的天赋能力之外,鼍洁并不比敖烈强,甚至还要弱上许多。可以说本身就用处不大。敖烈还可以说是给玄奘安排的“代步工具”,鼍洁呢?就算要马,也不用两匹吧?
第二,猴子查沉香身世的消息走漏,猴子有点怀疑是鼍洁走漏的风声。毕竟鼍洁自己也曾经说过,他父王的魂魄就在地藏王手中。
一来鼍洁留下没什么实际帮助,二来,还可能是佛门的内应。考虑到这两点,猴子反对得极为坚决。
毕竟,猴子才是整个队伍中最说得上话的人。碍于猴子的态度,鼍洁虽说不愿意,最终也只得放弃了加入西行队伍的想法。对着玄奘三拜九叩之后,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临别前一再表示他会再回来探望玄奘。
如此,一行人又继续往前走,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无惊无险地穿越了无人的荒原地带。
那荒原的边界上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女儿国境”。
第六百一十一章女儿国的妖物
祭坛前,一个鬼差匆匆来到地藏王的身后,躬身道:“禀世尊,玄奘、孙悟空等人已经抵达女儿国国境。”
“哦?”地藏王的嘴角微微扬起了:“知道了。”
那鬼差默默行了个礼,退下了。
一旁的正法明如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地藏王一眼,道:“你不准备派那三个妖王给他们制造点事端,再考验一次吗?”
“他们能制造什么事端?论智谋无智谋,论实力无实力……”地藏王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坛上散发着暗金色光芒,微微搏动的茧,轻声叹道:“不需要啦。到了她的地盘,就算没有人插手,也必然会生出事端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便是了。只是可惜了,不能派人进去一窥究竟。”
正法明如来略略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悬浮在祭坛正中的茧那搏动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点,已经接近于人类心脏跳动的速度了。
……
女儿国边境线。
一行人对着那半边遮蔽在杂草中的界碑看了好半天,一个个都蹙起了眉头。
“女儿国……”
这地方可有点诡异……那剧情,猴子倒是还记得清楚,可惜的是一直以来,那些个事情一般都不按说好的剧情上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指了指黑熊精,猴子问道:“听过女儿国吗?”
黑熊精摇了摇头。
指了指玄奘,猴子问:“你呢?”
“贫僧不曾听过。”
小白龙把马脸挡到了玄奘身前:“咴儿!聿聿!聿聿!”
“你呢?”猴子指了指天蓬。
“没听过。”
“东征西讨上千年,这凡间还有你没听过的?”
小白龙又把马脸挡到了天蓬身前“咴儿咴儿咴儿!”
猴子别过脸去,连看都不看他。
“咴儿咴儿!”已经变成白马的小白龙显然有些激动了,他绕着猴子不断地转,艰难地用那一对马蹄比划着:“咴儿,聿~聿~嘶~”
“他想说什么?”卷帘侧脸问道。
“天知道。”天蓬转而望向猴子,道:“你就给他把灵力解开吧,看看他想说什么。”
“不解。”猴子面无表情地瞥了小白龙一眼,道:“既然是马,就老老实实当马就是了,那么多废话干嘛?”
“咴儿咴儿!”小白龙顿时更加激动了,他用马蹄在沙地上写上:“他在公报私仇!那天晚上甩了我两个石头还不解气,他这是……”
好一番折腾,小白龙才把想说的话都给写了出来,可当他伸长了脖子,准备要去咬天蓬的衣袖拉他来看时,却咬了个空。一抬头,他猛然发现众人已经走远了。
“聿聿!聿聿聿聿!”
无奈,他只得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一路不断地换着各种方式鸣叫着,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惜,还是没人理他。
“没想到还真有女儿国。”猴子一边走着,一边悠悠问道:“这里真有一条子母河?”
“不知道。”天蓬想也不想地回答。
“你真不知道?怎么,听说你以前剿妖满三界跑,就没来过这里剿妖?”
“天军有一条硬规定,无论何种情况下,这一带都是不准进入的。而且这里也从没听说有妖怪闹事的,即便是被追缉得走投无路逃入这一带的妖怪,多半也不会再出现了。”
“什么原因?”
“不知道。”
“你就没想搞清楚吗?”
“这才多大一片地方,四周还都是荒原,人迹罕至。有必要费心费力去搞清楚吗?”
猴子摸着下巴,不禁有些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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