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依旧是那遍地黄沙的破落样,但至少“齐天大圣”的旗帜已经竖起,无论是神仙还是妖怪,想要染指都得掂量掂量。与此同时,天庭派来的工匠也在夜以继日地植树,要将花果山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有了这些保证,小妖们未来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吧。
不过,在花果山的这些日子,只能算是西行众人难得的假期罢了。
道未证,西行还得继续。
临行前的夜,花果山的妖怪们为猴子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小七喝多了,拽着猴子的手一直在喊:“大王,你一定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不能丢下我们啊。”
听到这句话,猴子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是小七第二次说这句话了,他叫的不是“大圣爷”,而是“大王”。
八百年前,一群猴子在东海边上送别自己,喊的也是这句话。那时候自己承诺他们一定会回到花果山,让他们过上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好日子。
然而,八百年过去了,自己送给花果山的,却只是一片焦土。而自己当初许诺的那些猴子,也只剩下眼前这么一个了。
记得那时候,猴子的身边还有一只可爱的金丝雀……
八百年的光阴,到头来,物是人非。无论是自己,还是其他人,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蓬端着酒杯悠悠走到猴子身旁:“在想什么呢?”
猴子无奈哼笑一声,叹道:“在想……变成一片焦土的花果山还可以想尽办法复原,失去的人,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说罢,他夺过天蓬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却又一下全喷了出来。
“这是……水?”
“对。”天蓬点了点头。
“不是有酒吗?喝完了?”
猴子醉醺醺地站了起来,睁着朦胧的眼睛在矮桌上瞎找,天蓬连忙伸手制止。
“酒有的是,我不想喝而已。”
“为什么不喝?我从龙宫弄回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酒。”
“你喝多了,要是我也喝多了,出事怎么办?”
瞧着天蓬,猴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天蓬也是淡淡笑了笑,松开了拽着猴子的手。
捧着酒杯,猴子整个跌坐到自己那简单粗糙的王座上,抱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有那么好笑吗?”
“及时行乐啊。”猴子“咣当”一声将手中酒杯放到了桌上,提起酒壶又满上了一杯,悠悠地瞧着杯中微微荡漾的酒道:“我忽然发现我错了。”
“什么地方错了?”天蓬缓缓地盘起手来。
“什么地方都错了。”猴子抿着唇,猛地甩了甩头,抓耳挠腮:“都错光了……我总想着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什么东西都做好了,做完了,心中大石一块块都丢下来了,然后再好好享受人生。结果……”
侧过脸,猴子注视着一旁躺在石板上呼呼大睡的小七道:“结果,事情即便都做好了,和我一起喝酒的人也没了。更何况……我还没把事情做好。”
这一说,天蓬顿时也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猴子反倒不笑了,仰起头瞪着天蓬道:“你……笑什么?”
“我不能笑吗?”
“你在笑我?”
天蓬笑而不语。
“好呀,你敢笑我!我是齐天大圣你知道不?来来来,我们单挑!现在就单挑!”猴子一下怒了,他挣扎着爬起来,拉着天蓬的手就要往外走。
这一闹,那四周的小妖们都吓坏了。唯有玄奘笑而不语。
草小花掩着唇一直笑。她从一旁走了出来,将猴子拦下。
“大圣爷,您喝多了。”
“我没喝多,没喝多!”猴子摇头摆手道:“今天我非跟这猪头单挑不可,他要不道歉,我非跟他单挑不可。我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草小花悠悠瞧了天蓬一眼。
天蓬会意,无奈叹了口气道:“好吧,我道歉。”
这一道歉,反倒猴子懵了。松开了天蓬的手,他蹙眉望着天蓬,有些口吃地说道:“喂,你是……天蓬元帅啊。堂堂天蓬元帅,统领六十万天河水军,让你道歉……你就道歉……多没面子啊?”
天蓬摊了摊手:“我不要什么面子。”
说罢,他转身朝着玄奘走了过去,留下猴子依旧呆呆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这猪头有病吧。他怎么不跟我打一架?打一架多好?真没意思。”说罢,猴子扭头望向了身旁的草小花:“你喝酒了没?”
“回大圣爷的话,喝了。”
“喝了,怎么脸都不红?”
“这……卑职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肯定是骗我了,不行,我要亲眼看着你喝。今天是为我饯行,你不能不喝,你不喝酒是不给面子。”说着,猴子跌跌撞撞地拽着草小花的手就往自己的位置走,嘴里嘟囔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都避着不喝的。今天我非要盯着你喝!”
远远地望着猴子,玄奘轻声叹道:“要是大圣爷一觉醒来,还能记得说过的话,那就好咯。”
天蓬掰开一粒花生丢到口中,随口问道:“玄奘法师指的什么?”
“及时行乐,珍惜眼前。”
天蓬有些意外地望着玄奘。
“不是吗?”与天蓬对视了一眼,玄奘悠悠叹道:“他就是太执拗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便西行,其实也是如此。到头来……”
“放心吧,他会记住的。一个大罗混元大仙境的修者,喝了点酒就忘事儿,这说出去谁信啊?不过……承不承认就另说了。”
“也是。”玄奘无奈点了点头。
一场通宵达旦的宴席下来,猴子与一众小妖一起彻底喝了个烂醉。
解酒,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普通炼神境的修者都会。别说解酒了,但凡修为上了炼神境的修者,只要自己不想醉,即使整个人泡到酒坛子里也不可能会醉。
可是,修为抵近天道的猴子,却醉了。
大概,连他自己也想醉吧。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猴子才微微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了草小花。
这一眼下去,他整个吓得从卧榻上跳了起来,连忙缩到一旁。
“大圣爷怎么啦?”草小花眨巴着眼睛问。
她长得本就清丽脱俗,此时此刻,再配上那绯红的脸颊,顿时让猴子的心“咯噔”了一下。
“没……没。”猴子四下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原本的那件旧皮甲,眼前的草小花也是穿戴整齐,只是靠坐在自己的卧榻上罢了。
这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干咽了口唾沫,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发生什么?”
“就是……就是……”猴子伸手比划着,却半天都没好说出口。
草小花蹙着眉头想了想,道:“昨晚大圣爷喝醉了,天蓬元帅和卷帘大将一起把大圣爷您抬了回来。然后便留下卑职在这里照顾大圣爷了。”
“没啥事,那……那你怎么脸红了?”
“不是大圣爷让喝酒的吗?”草小花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道:“大概是喝太多了,酒劲还没过吧。”
这一说,猴子才缓缓松了口气:“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什么都没发生就好……对了,我睡了多久了?”
“也就一个多时辰而已,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下的。”
“其他人呢?”
“玄奘法师、卷帘大将他们都没事,交代了卑职说大圣爷醒了告诉他们一声,好早点出发。不过现在其他人还在睡着,卑职这就去……”
“别!别叫醒他们。醒了到时候又是哭哭啼啼的,我最怕那场面了。还是偷偷走的好。”说着,猴子一溜烟从卧榻上跳了下来,七手八脚地开始整理衣物。
草小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正要跨出门去的时候,猴子忽然扭过头来又问了一句:“我昨晚真没干嘛吧?”
“有。”
“干……干嘛了?”
“你一直在叫杨婵姐的名字。还有……”
“还……还有……啥?”
“还有风铃、雀儿、短嘴、黑子、以素、大角、老白猿、老牛……很多人的名字,卑职都记不太清了。”
猴子努了努嘴,眨巴了两下眼睛:“知道了,别说出去。”
说着,他一溜烟便冲了出去。
草小花连忙起身追了出去,走出门的时候,猴子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隧道的末端,那声音还在空气中缓缓回档着:“花果山就拜托你了!等我回来——!”
“知道了,大圣爷——!”草小花鼓足了气回应道。
……
转眼之间,猴子已经出了水帘洞,一面整理着自己的护腕一面匆匆忙忙地奔到玄奘等人面前。
天蓬悠悠叹道:“我们还以为你不走了呢。”
“为什么不走?”
“花果山多好啊,逍遥自在,还有美人相伴。而且你昨晚话里的意思,不就是不走了吗?”
“啊?”猴子顿时一愣,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我昨晚说了什么吗?”
天蓬与玄奘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漫漫征途又一次开始了。
黑熊精将玄奘背在背上,卷帘、猴子、天蓬三人分别从三个方向护卫,一行人腾空而起。
长空中,他们朝着女儿国的方向缓缓而去。
追出门外的草小花微微仰着头,静静地目送着。
第六百三十九章唯一的路
三界就如同一个巨大的五味瓶,里面装满了各种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沉浸其中的人们才会懂。而那当中,每个人的体会,却又不尽相同。
此时此刻同时存在于三界之中的两只猴子面对的,便是全然不同的处境。
猴子一行带着玄奘,以最保守的阵型腾空向西,望尽青山绿水,好不舒爽。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各种祸事阴霾似乎都伴随着花果山这几天的安逸生活,消散了。
长空中,天边的晚霞如同一位含羞待嫁的女子一般在朝着他们微笑。
夜空下,六耳猕猴的处境却极为糟糕。
林间阴暗的角落里,厚厚的落叶上,他如同一只单纯的野兽一般匍匐在地,将一只灰狼的喉咙撕开。
喉结微微滑动,腥臭的血液灌入腹中,迅速被分解成点点的养分分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获得鲜血能让他感到宁静,却远远不足以真正解除他的危机。
好几天的时间了,整整过去了好几天的时间,他已经吸了无数动物的精气与血液,整个树林里的生灵几乎都被他给扫平了,这当中甚至包括了十几个偶遇的人类。然而,相对于所消耗的,他补充到的精气与鲜血实在少得可怜。
身体的裂痕依旧没多少愈合的迹象,只能算是勉强止住了进一步的分解。
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模糊。这让他无比的恐慌。
此时此刻,摆在面前的就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彻底地烟消云散,要么……杀戮,不断的杀戮。可是……地藏王口中修为更高,更有益处的家伙究竟在哪里呢?
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
虽然还维持着强大的力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敢使用法力,甚至连腾空而起的胆量都没有,连感知的范围都不敢随意扩大。因为,他发现在使用法力吞噬大量精气的同时,他的身体与灵魂正在加速损耗……
“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杀了那两个光头呢?”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他浑浑噩噩地瘫坐到落叶上,嘀咕道:“就算需要耗费更多的法力,那两个光头加起来,应该也能补回来吧……”
“找到了!他在那里!”
一声叱喝从身后传来。
他猛然一回头,看到一大群的猎人正举着火把,手持弓箭长矛,气势汹汹地朝这里追过来。
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矢从六耳猕猴的脸颊掠过,死死地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下一刻,六耳猕猴一个翻身遁入草丛中。
“快!他往那边跑了!追!”
十几名猎人一刻也不停留地越过灰狼的尸体追了上去。
一位将尉模样的人迅速蹲到了灰狼的尸体旁细细检查,那走在最后的老猎人也停下了脚步。
“大人……怎么样了?是不是他?”
那将尉模样的人站了起来,洒去沾在指尖的鲜血道:“应该是那家伙没错了,一模一样的手法,只吸血,不吃肉。那是个什么东西,猴子吗?”
“好……好像是吧。”老猎人支支吾吾地说:“不过,老朽打了那么多年的猎,进了无数次的山,却还没见过那么大的猴子。与常人一般无二啊……”
不多时,那前去追赶的十几个猎人便悉数回来了。
“怎么样了?”
为首身材魁梧的猎人气喘吁吁地说:“被他跑了,那东西速度实在太快了,一转眼的功夫,就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不远处,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六耳猕猴轻轻拨开了草丛,远远地注视着众人。
那目光阴冷得可怕。
“应该是那家伙没错了。”注视着地上还在流淌着鲜血,尚有余温的狼尸,将尉咬了咬牙道:“他速度那么快,这大半夜的,我们就算找到他也没用。况且,之前那商队加护卫总共六人都遭了他的毒手,我们就这么几个人……恐怕也有危险。”
“大人,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对!我们都听你的!”
“十几个人的命案不是小事,这件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将尉微微点了点头道:“不过,也要小心谨慎,不能再徒伤人命。那么大的猴子,说不定已经是猴妖了。”
“猴……猴妖?”这一说,在场的猎人顿时都吓得缩了缩。
“是妖怪……不会吧?”
“那可怎么了得?”
一群猎人,只要是野兽,别说猴子,就算是满山的狼群他们也不怕。可如果是妖怪……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转眼之间,众猎人身上原本高亢的士气已经消失不见了,转而换上的是掩不住的忐忑。
将尉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一位猎人的肩道:“别怕,妖怪这东西也不是都厉害。以前我在豫州的时候就见过一只妖怪。有些妖怪,刚化形。这种小妖比人还不如呢。刚刚那只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就算真是妖,也是只小妖罢了。”
“大……大人,您可别骗我们啊。”
“放心吧。”瞧着满脸怯意的众猎人,年轻的将尉无奈笑了笑,道:“我的想法是先回去,明天我就飞鸽传书给刘将军,让他派兵过来。有大军在,不用你们上场,这样可好?”
“这……这主意好。”那为首的猎人憨笑道:“我们哥儿几个,在此先谢过大人了。”
说罢,他拱手作揖。
那其他的猎人见了,也一个个连忙拱手:“谢大人。”
“不用这么客气,末将守土有责,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应该的。”说着,那将尉带着一众猎人沿着来时的路便开始往回走了。
“不过……兵将不熟山路,到时候还得劳烦诸位带个路。”
“这个没问题,带路这种小事,我们哥儿几个包了!”
“对对对,带路没问题。您别让我们去打妖怪就行了!”
远远地注视着渐渐模糊的火光,六耳猕猴松开了拨开杂草的手,悠悠地抬头望月。
“想杀我?要不,我先杀了你们好了。听着你们来的地方,像是有很多人才是啊。”
月色下,他舔了舔嘴唇,猫着脚步跟了上去。
……
此时,出于安全考虑,经历了整整一天长途飞行的猴子一行才慢悠悠地抵达了女儿国国境。
那界碑前,芸香已经带着自己的臣下早早地候着了。
“芸香参见大圣爷,参见圣僧!”
随着芸香拱手行礼,那四周的一众兵将刷刷刷地都跪了一地。
“参见大圣爷,参见圣僧!”
这一喊,猴子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那刚刚从黑熊精背上落地的玄奘却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双手合十回礼。
“都起来吧。”猴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棍棒一拄,道:“你们怎么来了?谁告诉你们,我们今天来的?”
“没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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