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收?”
猴子越想越不对,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论有什么内里乾坤,还是要先把道法学到手再说。
“无论如何,总算进来了。”猴子开心地笑,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根桔黄色的羽毛,握在手中看了许久,看得入了神:“你说对不对?雀儿。”
许久之后,他才好像宝贝一样将它收了起来。
一夜辗转反侧未能入眠,次日,当天灰蒙蒙亮的时候,猴子已经爬起来开始洗漱。
若是放着以前跪在门口邋遢就邋遢无所谓,现在毕竟是正式入了门,总不能还那样。
就不说须菩提,其他师兄弟面前留个好印象也还是必要的。
身上穿着的这件不合身的布衣还是临时为了体面从山脚下的人家讨来的,穿在身上这一年洗都没洗过,现在破烂就不说了,靠近了闻更是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想想终于要活出个“人”样,猴子心中总算有些宽慰。
隔壁的厨房已经亮起了灯火,从门缝望进去可以看到一青一少衣着朴素的两个道徒围着围裙在里面忙碌了起来,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
饶过厨房,猴子径直来到屋外的水井边打水,也不管那么多直接脱衣露天洗了起来。
按理说露天洗澡本是不成体统的事,但好在他是一只猴子,一身的猴毛权当遮羞。
洗到一半的时候厨房里年少的道徒拖着水桶推开门,一看见猴子便又立马惊恐地缩了回去,隐隐约约中猴子听到厨房里的两人正在谈论自己。
被人区别对待这种事情猴子早已习惯,也懒得去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洗刷,倒是欢畅。
此时,远处阁楼廊上一位长须中年道士负手而立,远远地注视着猴子。
此人身着青色道袍,长发漆黑,却两鬓斑白,眼角上是深深的鱼尾纹,袖口处绣有一金色“云”字,气宇之间可看出在此观中地位极高。
在他的身旁,一位年轻的道士躬身道:“师傅,那便是师尊昨日收的徒弟。”
“这猴头跪在门外已有整整一个春秋,为师倒也见过几次,只是……”长须中年道士目光微微眯起,半晌,猛的睁大,才叹道:“连为师的读心术都无效,又信口胡言。在门外跪了整整一个春秋都不见离开,可见此猴执念极深。如此心性……师傅为何破格收他为徒,还是入室弟子,实在让人费解啊。”
年轻道士低头轻声笑道:“依我看,不过是师尊一时心血来潮,待……”
中年道士侧目一瞪,年轻道士猛然闭了嘴。
那中年道士缓缓仰头道:“为师作为师兄,就算说那猴头几句也是无可厚非。倒是你,胡乱评论师叔师尊,若是让旁人听着了,可休怪为师责罚你!”
“谨遵师傅教诲!谨遵师傅教诲!”年轻道士连忙低头拱手。
中年道士转身缓缓走入内室,随口问道:“那猴头可有姓名?”
年轻道士赶忙跟了进去:“回师傅的话,姓孙,名悟空。风铃昨夜便来挂了牌,称是师尊所起。”
“哦?那今日可是要随堂听讲?”
“未曾提及。”
“不来也罢,老夫乐得清静。”
第十五章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道观的时候,风铃端着食物推开了猴子房间的门,只见猴子已经着装整齐端坐在榻上。
“倒是起得挺早,也不好好休息一下?”说着,风铃随手将蔬果清水放到矮桌上。
“睡不着。”猴子随口答了一句,看了看水果,问道:“这里早上都吃这些?”
“当然不是,今天的早餐是馒头和包子。”说着,风铃将小坛子里的清水倒了一些到杯子里,又将装有水果的托盘推到猴子面前:“你是猴子,吃食自然与我等不同。”
“以后我还是与你们吃一样的吧,省得你麻烦。”说着,猴子吃了起来,又边吃边问:“今天如何安排?”
风铃托着腮帮子注视着猴子,说道:“吃完了我们便去给师尊早请,然后去后山打坐。”
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师尊昨夜交代的,他说你戾气太重,若直接修道,恐入了魔障。故而与其他弟子不同,需打坐静思。”
“打坐……”猴子拿着苹果心想:“那何时可以开始修七十二变和筋斗云呢?莫不是也要等个七年……也罢,反正修道这档子事我也没干过,就听老头子的吧。”
狼吞虎咽完,两人便出了门。
一路上风铃领着猴子不断介绍:“你住的这个地方叫凌燕里,那里的厨房负责本观上下一概吃食。再沿着回廊往上便是麒麟角,乃是本观种植灵药之地,同时也收藏着本观各种炼药材料。往回走则是飞云阁,那是青云师叔的住地。”
“青云师叔?”
风铃所指的阁楼,便是今晨中年道士所在的阁楼。
“青云师叔便是你的五师兄,师尊总共有十位入室弟子,你便是那第十位。如今还在观内的也只有你和青云师叔了。现在主持日常讲经的也是他。”
猴子点了点头:“那你师傅是……”
“风铃的师傅乃是清风子,师尊首徒。早达化神入虚之境,得道成仙,只是未到天庭去入仙籍罢了。在师尊门下,亦是修为最高的一个。如今正在北州游历,也是不在观内。”
“嗯。”
须菩提的其他弟子,好像《西游记》里从未提过啊,有机会倒是应该好好了解下才是。
随着风铃,猴子一路参观道观。
这斜月三星洞,道观依山而建,走廊遍及,层层叠叠,便说是宫殿群规模也不为过,晨间更是云雾缭绕看起来仙气勃发。
从观内往下望,楼宇隐现,群山环抱,那景色如诗如画,堪称人间仙境。
也难怪须菩提这位不出世的上古大仙会选择在这里开山立派。
“咦?那一座是?”
云雾中,猴子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座高耸的塔式建筑。
“本观重地——藏经阁。那里日夜有人把守,若没有师尊的手令,除了我师傅清风子之外是任何人不得入内。”
“哦?看来老头子藏起来的把式还不少啊。”猴子摸着下巴开始琢磨着里面除了七十二变和筋斗云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高深道法。
若是有,一并学了去,他日就是有个行差踏错,也不至于那么惨。
那风铃却说:“岂能说是藏?守门的不过是几个平凡弟子,便是我也能轻易过关。要知道道法无边,需得循序渐进,稍有越界,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性命不保。师尊不过是为我们好。我师傅清风子之所以能随意出入,那是因为藏经阁内早已没有他不能看的书。”
“哦?”
不多时,远处传来阵阵诵读声。
“这是晨起必修的经文诵读,每日由青云师叔主持。这观内观外的弟子无论品级大多算得上他半个徒弟。青云师叔未修道前乃一官府执事,最是重视伦常道理、长幼之序。你若见了他,可得多敬着些。”
走过宏伟的道场时,透过门窗的缝隙猴子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数十名弟子整整齐齐席地盘腿而坐,身前一概摆放着一本经书,齐声诵读。
而在那台阶上一位中年道人也与他们一齐打坐诵经。
远远地青云子似乎也注意到了猴子,不过仅仅是瞟了一眼便又闭上眼睛佯装看不见。
又跟着风铃七转八转才到了须菩提的潜心殿。
“今天开始,你便到后山打坐修行。”这是须菩提见到猴子的第一句话。
“那,师傅,徒儿要打坐打多久呢?”猴子问。
“打坐修的是心,修仙修道先修心,若是心未修,便修仙,到头来不过一祸害耳。什么时候心修好了,为师再教你想学的。”说罢,须菩提便摆手示意猴子退下,继续半卧在榻上琢磨自己手中的经文。
“谨记师傅教诲。”猴子叩首拜谢。
出了潜心殿,猴子小心翼翼地问风铃:“师傅说打坐修心,是怎么个修法?”
“这……这我也不知。师尊只交代我将你带到后山自省石,让你在那打坐,其余再未曾交代过。”
“你没修过心?”
“嗯……确切地说,这观里从未听过哪个弟子要修心。”
这一说,猴子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那……是我真的情况特殊,还是老头子在打什么算盘呢?”稍稍往后斜了一眼,猴子透过门缝看到须菩提依旧半卧着津津有味研究书籍经文,眉宇之间毫无神色变化,似乎并未使用读心术读到猴子这段心理活动。
算了,姑且去试试吧。
随风铃又是绕了半天才到了后山,见到了所谓的“自省石”。
那是一块放在低崖边上的巨石,高三丈、宽而丈、上窄下宽的构造,坐在上面倒也不担心巨石会翻滚下山。
崖边便是一个深潭,瀑布从山顶上倾泻而下,轰鸣声震耳欲聋。
除了鸟语花香的自然景观之外,这里是一个说话都费劲的地方,与那水帘洞倒是有些相似。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石头,猴子看着风铃。
“嗯,去吧。”风铃点头道。
爬上自省石的时候,猴子其实是抱着“这块石头是某种神器”之类的想法。然而直到风铃转身离开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除了问号什么都没有。
“就这么坐着?”猴子忽然觉得蛋疼菊花紧。
在门外跪了一年,在那一年里猴子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进入门内。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在门外的时候是跪在石板上,入了门则变成坐在石头上。
“似乎,区别不大啊。不会的!肯定内有玄机。”猴子想。
闭上眼睛,他开始细细地感受。
首先尝试的是脑海中空无一物,当然,对于正常人……或者正常猴来说这种情况不可能维持多久。
实在不行了,猴子开始尝试盯着某个东西看……
不过很可惜,直到他肚子咕咕叫的时候都没感受到任何东西。
斜月三星洞这个地方是没有午饭吃的,自然风铃也不会送饭来,于是他抽空下去摘了几个野果子吃,完了又爬回石头上继续“冥想”。
当日落西山的时候风铃终于提着篮子沿着山道缓缓走来。
“怎么样?今天。”
“额……就坐着咯。”猴子边吃着东西边扭头看自省石,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说,师傅会不会耍我?”
“不可能!师尊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风铃卷起拂尘敲猴子的脑袋:“叫你乱想!”
“那你说,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呢?修心?怎么个修法?”
“肯定是你不够静心!说了是修心了,你肯定是胡思乱想了。”风铃信誓旦旦地说。
返回了住处,猴子躺在席子上左思右想。
“我不够静心?这……说的好像也没错。在那里没事干,我总是不自觉地胡思乱想。要做到脑海一片空白吗?修心,究竟是怎么个修法呢?这老头子居然也不给点提示……”
想着,猴子从床榻上跳了起来,七手八脚地穿好衣服套上鞋袜,星夜出了门摸黑去后山。
这一路正巧要路过青云子的飞云阁。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还难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看清台阶上鬼鬼祟祟的一只猴子,不过青云子可是须菩提的入室弟子,凭他的修为这点感知力简直就是小儿科。
只见站在阁楼上的他默默地回头,低声对身后的年轻道士说道:“虚度,去看看那猴头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第十六章
黑漆漆的夜,猴子摸黑来到自省石旁。
远看是石头,近看还是石头,白天是如此,夜里也没啥变化。
“这是普通石头?那老头子为什么要指定这里修心呢?”想着,猴子蹑手蹑脚地爬上了自省石,继续用各种方法打坐。
而此时,远处草丛里,两个年轻的道士已经看得极不耐烦了。
“虚度,你说这猴子是想干嘛?大半夜跑这里来打坐?疯了不成?”
旁边的虚度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畜生的想法我们怎么能理解?师傅让我们来,我们好好跟着便是。原以为想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想到直接绕这里来了。虚进,你说,会不会是他发现我们跟踪了?”
“有可能。”虚进点了点头,在草丛里趴得更低了。
这一夜,微风抚弄绿叶,树林里虫雀鸣叫,身旁的瀑布万古不变地奔腾,两个道士在草丛里被蚊子叮得浑身疙瘩。
猴子在石头上尝试了各种方式,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修心……就是单纯地让心境平和?”
直到黎明时分猴子才失望地回去,留下草丛里两个昏昏欲睡的道士。
回了房间,吃完风铃送过来的早饭,猴子又照着昨天的行程先去给须菩提早请。
这一次,须菩提干脆背对着猴子躺卧,依旧是津津有味的研究着经文。
“昨日修行,可见进展啊?”须菩提懒洋洋地问。
“弟子愚钝,未有进展。”猴子深深叩拜下去,缓缓抬头瞄了一眼须菩提,那老头子依旧是背对着似乎事不关己似的。
“修行之事,需得长年累月,徒儿切勿懈怠。”
“谨遵师傅教诲。”
“下去吧。”须菩提摆了摆手。
“是。”
猴子站起来转身刚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跪了下去:“师傅,徒儿有惑。”
“但说无妨。”
鼓起勇气,猴子张口说道:“师傅让徒儿修心,可徒儿尚且不知何为修心,何为进展。莫非只是在后山打坐了事?徒儿需得修到何种境界方可修行法术?还请师傅明示。”
说完,猴子叩拜下去一动不动。
须菩提缓缓回头,起身笑道:“你这猴头就如此急切想学术法?修行之路长路漫漫,动辄数百年方能有所成,这才一日,你便忍受不了?”
“徒儿不是受不了修行的苦,也不是怕修行漫长……只是,徒儿迷茫!”
“为师曾说过,你这猴头‘三不收’全犯了个齐,即便不论第三,那一二又岂可视而不见?如此心性,将来修仙纵然有所成,也必闯下大祸。让你去修心,为的是平复心境。后山不过是一僻静之处耳。哪日若是入了定,心中无物,为师便教你通天之法!”
“徒儿明白。”
“既然明白,便去吧。”须菩提扭头又是继续翻阅典籍。
猴子头也没抬,只是躬着身子缓缓站起,退出门外。
这修心,搞了半天竟然修心养性的意思!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看到猴子的时候风铃呆了一下:“师尊训你了?”
猴子咬牙切齿地答道:“老头子……居然是要我修心养性……”
这一说,风铃顿时笑了。
“我当是什么呢,修仙不修心养性,你还想着穷奢极欲不成?”想了想,风铃又说:“不过……这修心养性大多讲的都是平日里,极少是要专门去打坐修行的。”
猴子黑着脸直接往后山去了:“我觉得老头子就是在耍我,他就是要我到后山去蹲个三五年的意思。”
风铃连忙追上去,用拂尘敲猴子的背:“猴子,休要乱说。你还想去门外跪着啊?”
又是一天,黄昏的时候猴子返回了住所,而在飞云阁里,三个人正窃窃私语。
“那猴子昨夜只是去了后山打坐?”青云子轻捋长须,甚是不可思议。
虚度低声道:“昨晚徒儿与虚进觉得不可思议,今天特去打探,听风铃说师尊让他从昨日起便到后山打坐修心,也难怪没来随堂听讲。想那猴子心性不定,必是昨日无所成,昨夜才……”
“打坐修心?”青云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让新入门的弟子打坐修心,这倒是从未听说过。虽然也可如此,只是依那猴子的心性,恐十年八载也难有所成……日子久了怕是要生出事端。你等往后必要多注意点,若那猴头有何妄动,业不可轻举,只需知会为师便可。”
说罢,青云子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竹简放到虚度手中:“此为简乃为师偶然所得之宝,名唤‘连牍’,你我各执一片,若有急事,只需用手指在竹简上写出,为师便会知晓。”
“谨遵师命!”
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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