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烈风如同澎湃的海浪一般汹涌,刮得脸颊生疼。
随着速度的不断提升,身体周遭,灵力迅速凝结以抵御剧烈的气流摩擦,极速的冲刺之下,空间为之扭曲,苍天、云海、大地、江河,都化作道道白光朝着身后飞逝而去。
掠起的气流迅速膨胀,扩散,将身下的云海整片撕开。
途中,一艘天庭的战舰上瞭望的天兵亲眼目睹了这惊悚的一幕,猛地一眨眼,对方却早已消失无踪,眼前唯独剩下被从正中切开的云层提醒着先前的一幕并非幻觉。
不过,这样的存在想必就算让他看清楚了,他也会装作看不见才是。
仅一瞬,猴子便跨越了数万里的距离抵达昆仑山。
在云层之后悬停,他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原本漆黑的眸子已变成银白色。
透过云层,他俯视广沃的昆仑山,日光下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外围已经搭建起了厚厚的围栏,高耸的竹刺上悬挂着已经腐烂的妖怪的首级。一排排火盆上滚滚的浓烟飘散。
无数手持兵刃的修士与天兵往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上空还不时可以见到驾驭天马穿行的巡天将。
在内围,茂密的林间,湍急的河流,随处可见暗藏的法阵。甚至在地脉中也已启动了多重法阵监控施展飞行术法所产生的灵力波动。
若是如同先前那样单纯的禁飞法阵如今的猴子有无数种办法可以破解,可是若对方将重点转向监控施展飞行术法引发的灵力波动……
见到这一幕,他不由得笑了。
这里,早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昆仑山了。
这些年来,凡间妖怪势力极速膨胀,便是昆仑山也受到威胁,以至于布防如此严密,甚至连天军也参与协防,整个昆仑山早已被打造成了铁桶。
若是刚刚冒然穿越云层,结果必然是触动法阵。届时可有得打了,这里可是有好几个十二金仙在呢。
对上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还真不好说。
卯足了劲,猴子沿着弧形的路线朝着上方冲刺,直到进入第二重天,越过昆仑山法阵范围的顶端才卸去所有术法,放任自己坠入云中。
那身形不断加速,如同一颗流星一般朝着大地呼啸而去,转眼间已穿越云层,直到眼看就要撞上地面之时,他才猛的驭使术法,在空中将自己顿住,瞬间卸力,稳稳落入一片树林之中。
就在他双脚着地的瞬间,警戒的哨声已响彻。
“这都能发现……还真是灵敏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着四周望去。
目光穿越茂密的树林,穿越山间的岩石,他清楚地看到前方一里外,十几个修士正手持兵刃朝这里赶来。侧后方两百丈开外,五人一队的天军士兵正朝这里飞速奔袭而来。
还有两只就在附近的飞马骑兵……
这只是近的,远的数都数不清。
整个片区都被惊动。
正当猴子攥紧了行云棍准备迎战的时候,忽然间,他感知到在距离百丈上下的地方,有一个只有凝神境的年轻修士正仰着头听着警戒的哨声不知所措。
猴子的嘴角微微扬起:“就你了!”
压低身姿,他撒开脚步在林间狂奔,只一瞬,便到了那修士跟前。
见到猴子,那修士吓得合不拢嘴。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猴子伸手一指,那修士身形一顿,化作一棵小树,而猴子自己则变成了他的模样。
到此时,那些被指派而来的修士与天军才陆陆续续赶到。
为首的一个天兵张口想问什么,身后一个修士拍了拍那天兵的肩,道:“别问了,肯定没看到。一个凝神境修士,若是真被入侵者遇到哪里还能完整地站在这?”
这一听,那天兵瞧了猴子一眼,带着一干人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往后,路过的人看都不看猴子一眼。
待那些修士与天军走后,猴子才恍然想起什么。
伸手将那修士变了回来,直接敲晕,将他浑身上下都搜一遍。
这一搜,果然找到了两块腰牌和一些杂物。
其中一块上面写着“金云缺”,这该就是他的名字了吧。
将东西都收入衣兜里,又是伸手一指,这次把他变成一块石头。
躬身拍了拍那石头,猴子悄悄说道:“别担心,两天之后术法自然会解开,到时候自己报到去吧。”
说罢,转身消失在密林里。
……
斜月三星洞,宏伟的楼阁前阳光正是明媚。
一阵微风卷过,枯叶落到凹凸不平的石面上,随着风微微颤动。
风铃捋开衣袖伸出纤细的手,弯腰捡起那枯叶,仰起头对着阳光细细察看。
那枯萎的叶片在日光下变得通透,脉络依稀可见。
光线透过破损处照到还有些稚嫩的脸上,映着翡翠般的眸子,清澈。
呆呆地看了许久,扇了扇长长的睫毛,嘟着嘴,她低下头,松开手,任叶片重新落到石面上。
猴子离开斜月三星洞已经六年多了。
六年的时间,她也从十岁的小女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只是,兴许因为从小长在这道观之中的缘故,显然有些愧对了这美好年华。
一身蓝色道袍遮掩了身段,发髻上连一支漂亮的朱钗都看不到。素朴的装扮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羞涩而清淡。
坐到阁楼前的台阶上,她深深吸了口气,托着腮静静地等着,心中有些忐忑。
许久,待到天上的太阳微微倾斜,才远远地看到清风子走来。
她连忙起身行礼,轻声道:“弟子风铃参见师傅。”
“来啦?”清风子点了点头,与她擦肩而过,推开木门:“进来吧。”
风铃默默地低着头随着清风子走入阁楼内,上了阶梯,直到三楼宽敞的房间里,然后呆呆地站着,如同一只鹌鹑。
清风子坐到蒲团上,捋了捋长须,问道:“青云师弟说你向他申请出观,可有此事?”
风铃默默地点头,低声道:“弟子想去八师叔的凌云阁走走。”
那声音隐隐有些怯懦。
“想去走走?”
“弟子已经炼神境了,想像师兄师姐们一样,到凌云阁去修行。”她眨巴着眼睛说。
那神色之中的惊慌与忐忑,清风子自是看在眼里。
稍稍沉默了一下,似是决定了什么,清风子仰起头注视着风铃,缓缓说道:“十师弟,不在凌云阁。”
“恩?”风铃微微一愣,猛地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着清风子,问道:“孙师叔不在凌云阁?”
“对,他不在凌云阁,一直都不在。准确地说,他从未去过凌云阁。”
“怎,怎么会?”风铃有些不敢相信地笑道:“月朝师兄、凌云师叔、丹彤师叔还有青云师叔,他们都说孙师叔就在凌云阁。一个月前弟子还写信给他了。”
清风子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我知道,是我让他们这么说的。可他一直都不在。这一点月朝、我,还有青云师弟、丹彤师弟,甚至是师傅他老人家都知道。”
风铃整个僵住了,失了神,许久,才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那,孙师叔,他在哪里?”
“他……”清风子抿了抿唇道:“他已经出师了,从今往后,在这斜月三星洞也只是挂个名罢了。他现在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便不要管了。”
“可,他给我的信里从未提及……”
是的,从未提及。
那信里从来都只有“我很好”三个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风铃多希望他能在末尾也问问自己的近况。
好几次,她都怀疑这些回信是不是猴子亲手所写,可那分明是猴子的字迹,也是只有他们俩才懂的文字。
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六年了,她给他写过无数的信,每一封都是她的所思所想,所有所虑,哪怕是一点琐事都会写入信中。为了托信,她费尽了心思。
先是托月朝,到后来月朝闭关了,她只得去求青云子,再然后,求丹彤子……
可是无论她往信里写了多少话,都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一般,回信永远都是只有那三个字。
她一直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深究,原来……
和熙的风从屋外吹入,拂动着她的脸庞,撩拨发梢。
温润的阳光照亮的了地板。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令人透不过气。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眨巴着眼睛问道:“是师尊……是师尊将孙师叔逐出师门的吗?”
注视着情绪微微变化的风铃,清风子缓缓摇头,轻声道:“是他自己要走,没人逼他。”
“怎么可能?他……他花了一年才跨入观门,未修得七十二变,怎么可能自己要离开师门?”
她还记得那只跪在门前的猴子倔强的脸庞,他说要求得仙术,不再当一只普通的猴子。若是修不成,便是死也要死在门口。
还记得在冰冷的夜里,那只被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也宁死不降的猴子。
还记得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角说:“我不需要任何人救。”
还记得那满身的伤痕,触目惊心……
他是那么的执拗,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绝不会放弃。
“他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放弃?”风铃睁大了眼睛,眼泪一颗颗地下坠:“这不可能!他走了,却不告诉我?”
“无论如何,他就是离开了。而你,也该忘记这个人了。”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肯定是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才会离开!”风铃失声喊道。
这一喊,清风子微微怔住,片刻之后,他勃然大怒,一掌拍在地板上,指着风铃叱喝道:“混账!竟敢如此与师傅说话,谁教你的!”
意料之中的退缩并未出现。
这个众人眼中永远怯懦胆小的女孩眨巴着翡翠般的眸子,攥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含着泪,与自己的师傅对视,毫不退缩。
“他,究竟在哪里?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啦?为什么你们不肯让我知道?告诉我呀!”
这一刻,连清风子也怔住了,微微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风铃,这该是一个从小就温顺胆小的女孩,无论自己要她做什么,哪怕是她极不愿意都会点头,更不敢跟自己顶嘴。
可现在……
小小的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冻住。
风铃咬紧了嘴唇,流泪。
清风子睁大了眼睛,沉默。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僵持,许久许久……
第一百八十二章毅然决然
萧瑟秋风扫过,满地的落叶,寂静的山路。
风铃一步步地走着。
走在黑漆漆的山道上,抬头仰望天空中半匿云间的月。
“他们都骗我,为什么你也要跟着他们一起骗我?”她囔囔自语:“走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三个月就回来的……”
一去,三个月,变成六年,如今,只剩下“我很好”三个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低下头,她迈开腿,默默地走着,呆呆地走着,仿佛失了魂一般。
那双布鞋踩在满地落叶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如同一根根的针扎进心里。
回到凌燕里,她看到那没有灯火的猴子先前住的小木屋。
黑漆漆地,就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吸进去一般。
呆呆地站着,眼泪终于决堤,沾染了月色在这冰冷的夜里散发着点点晶莹划过脸颊,滴落在地。
抹去泪珠,她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哭出声,却始终止不住泪水。
六年了,她几乎每日都会打扫,每当闲暇时,又会忍不住备上一些水果,心里总是巴望着那只倔强的猴子什么时候会从角落里跳出来俏皮地朝自己笑。
“刚回来,肯定会饿了吧。”她想。
多少次在梦里见到那只倔猴子盘腿坐在卧榻上,一边啃着水果一边给她讲这几年的事。
而在那个时候,她就会甜甜地笑,也许会笑到流泪。
可整整等了六年,她什么也没等到。
“他不回来,那我可以去找他。”她想着。
靠着须菩提的灵丹妙药,她终于熬到了可以出观的炼神境,终于可以离开斜月三星洞到凌云阁去修行了。
以为终于可以见面了,为了这件事,她多少个夜晚失眠。
可,他根本就不在那里。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生,再也不能见面了吗?
她的心微微颤抖着,锥心的痛。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她呆呆地站着,默默地流着泪。
清风子说猴子没事,可他真的没事吗?
如果先前的一切都是谎言,那么这一句,还值得相信吗?
“如果他真的很好,为什么只给我三个字?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是怕我伤心吗?”
月色中,她捂着嘴瘫坐在地,望着那漆黑的小屋不住地抽泣。
六年了,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天地,四处都有巡天将,四处都有天军,天庭与妖势不两立,而他是妖。
“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
月下,较小的身躯,捂着脸不住颤抖,抽泣。
那心碎成了粉末。
“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
一阵风从她的身边刮过,吹乱了头发,吹起满地落叶。
整个世界静悄悄地,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与微弱的抽泣声。
只剩下致命的冰冷将她团团围绕。
“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许久,她攥紧了拳头,紧紧地咬着牙,仰起头。
洁白的月光照亮了微微蹙起的眉,含泪的目光中只剩下无与伦比的倔强,如同记忆中那只跪在门前的猴子一般的倔强。
“我,一定要弄清楚。”
抹去泪痕,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奔入自己屋内,换上便装,束起长发,捆紧了衣袖。
从卧榻下拉出一个木箱子,翻开,那里面是这么多年来众人送给她的宝物。
一件件取出。
灵鞭束在腰间,匕首插入长靴,袖里箭,符篆,长剑,短刀,所有的一切都被翻了出来,从小长在道观中,不善武的她将自己武装到了牙齿。
最后将整整十二小瓶的伤药放入包裹中,她背起包裹,手持长剑转身打开了木门,猛地怔住。
一阵微风刮过,扬起月朝的衣袖。
他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风铃,淡淡叹道:“师傅都告诉我了,别去。花果山不是你该去的,炼神境,就凭你那腾云术,去不了,我也不会放你去。”
没有言语,风铃“锵”的一声抽出长剑指向月朝,给出了回答。
剑锋上寒光闪烁,月朝缓缓瞪大了眼睛,怔住。
……
潜心殿中,清风子猛地起身。
“坐下!”坐在棋盘对面的须菩提叱喝道:“下完棋再走。”
捋开衣袖,伸手,一子落定。
“到你了。”
清风子怔怔地望向棋盘。
低着头,须菩提的手又摸向了棋篓,眼皮微微抬起,看了一眼面色略略有些惊慌的清风子,道:“早和你说过了,管不住。就算阻得了一时,能阻得了一世吗?”
“师傅,如果风铃出事了,我怎么对得起她的父母!”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命中注定的事,顺其自然便是了。”呆呆地看着棋盘,须菩提深深吸了口气,苦涩地笑了笑,缓缓说道:“同为人师,你以为,为师会比你好受多少?”
青灯下的潜心殿,静默。
怔怔地望向这个沉默的老人,许久,清风子轻声叹息,盘腿坐下,伸手粘起棋子。
“师傅要为苍生赌一个未来,可曾想过,我们这一众门人的未来,又在何处?”
……
远远地看着两人,丹彤子靠在飞云阁的围栏上指着远处的两人嚷嚷道:“月朝会让她走吗?”
青云子幽幽地呵了口气,吹散茶杯上腾腾的烟雾,轻声道:“难说。不过,不让她走,能怎么样?”
丹彤子啧啧笑了起来:“你说,那猴子,究竟哪里好了?”
青云子仰起头叹了口气,淡淡笑道:“我也想不明白啊。所以,活该我们孤寡,哈哈哈哈。”
……
夜色中,风铃咬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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