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嘴唇,我说不出来。
他在我头顶默了默,然后伸过手来,扳住我的脸,他与我灼灼对视的同时,薄唇微微开启,缓缓地道,“好,我带你走。”
我抽了抽鼻子,抬眼看他。
他扳着我的肩膀,一脸赌誓似的凝重表情,他根本就没有问缘由,直接就对我说,我带你走。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我就听到了从他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我抬起头,掀起眼,朝那里看了一眼。
就看到,一个绯衣如血的男子,手里拎着一把剑,另一只手,手臂微微弯着,里面蜷了两只,眸光机灵的雪貂。
他就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我的脸。
他薄唇微启,冷冷地道,“被人欺负了,只想着跑?”
我看着他,在他面前,我总是自觉不自觉的,便会有一种自己做错了事的感觉。
我咬了咬嘴唇。
他神情冷冷,朝我迈过来一步的同时,嘴里嗤着,“我还以为,你能更坚强一点。”
丢下这句,他弯了弯腰,将他臂弯间那两只不知为什么温驯了起来的雪貂塞入我的手里,他转身离开。
他绯衣猎猎,步步坚定,根本就没有回过一次头。
他像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我会当真如自己最气愤时所说的那样,同萧惜遇,一起走掉。
*********
祁清殇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揽着我身子的萧惜遇,却是低低地笑了一下。
他的眼睫遮着眼睛,眸中的神色,我看不到,我只听到,他喃喃地说。
“又扮酷啊……”
我垂眼,愕然看他。
他朝我笑,没说话,腾出一只手来,将我怀中的雪貂放好,然后一起身,将我抱了起来。
做这个动作时,他没有看我,他垂着眼,若有所思似的,低低地说,“咱们回宫。”
我偎在他的怀里,没有说话。
他果然很是懂我。懂我突然之间想走,又突然之间,就不想走了。
下山时,萧惜遇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一句,“诶,我日后,若是身份变了……你,不会讨厌我吧?”
我有听没有懂,愣愣地看着他。
他还是没看我,还是垂着眼,他轻笑着说,“我是说啊,若是我……若是我不得不成为别人心目中的其他身份,你……不会不开心吧?”
他的话说得朦朦胧胧,我似懂非懂。我皱了皱眉,看着他的脸,“你身份变了,我们的关系也会变吗?”
他终于抬眼,立刻看我,“当然不会!”
“那我不开心什么?”我微蹙眉尖看着他,很是认真地说,“只要你不想着娶小老婆,我都不会生气的。”
“不娶,我不娶的!”他立刻就应声了。
他那副紧张兮兮的表情,顿时就把我给逗笑了。
我揽好雪貂,抬手去搂他脖子,我喃喃地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开心呢?”
萧惜遇笑了笑,他微微俯低脸,亲了亲我的额角。
他没说话。
回去的路,很长,我被他抱着,暖暖的,软软的,我困了。
我搂着两只雪貂,睡得迷迷糊糊时,隐约听到他在说,“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的。”
“那样,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
我是在半路上,醒过来的。
萧惜遇一只手揽着我,另一只拿着剑,眉间微蹙地,盯着眼前那几个黑衣人。
我揉揉眼,我醒了过来。
我看了看那几个黑衣人,又看了看萧惜遇,然后哑着声音说,“要我帮忙吗?”
他笑,“接着睡吧。”
我“哦”了一声,乖乖的,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经只有那几具黑衣人的尸体了。
我抬起眼,看了萧惜遇一下,我说,“你武功见长了啊。”
他嗤,“以前那是我没使出来好吗?”
我说,“切~”
快走到皇宫的时候,萧惜遇说,“你怎么都不问问,那些黑衣人打哪里来的?”
我捂着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我说,“我更关心,这两只雪貂,是不是你和祁清殇一起捉的。”
萧惜遇怔了怔,然后哼了一声,“明明是我先来的,他跟我抢!”
我哭笑不得。
他就继续说,“我俩都想把对方那个弄死,可,可都护着自己的,所以……两只就都活着了。”
我点点头,我说,“嗯。”
他不说话了。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又问我,“那些黑衣人,你真不关心吗?”
我抬起眼,看着他,我一字一顿地说,“所有你没有主动对我说的,我都不会开口问的。”
他震了一震。
良久后,他说,“等回宫了,我从头给你讲,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好吗?”
我看着他,我也看了他好久,然后我点点头,我笑得开心极了。
我说,“好。”
可是,回了宫,萧惜遇没能对我讲,因为,又出事了。
【245】决裂
我和萧惜遇回到皇宫,等着我们的,居然是近百御林军。
当头那位,是新被认命的御前侍卫统领,他看到我和萧惜遇,十分恭敬,却也十分疏离地说了句,“公主殿下,陛下请萧公子过御书房一趟。”
他们那百人林立的架势,他们那严阵以待的表情,根本就不像是在“请”人,简直就差拿出绳子来绑人了。
我在路上睡够了,这会儿精神很好,我直接就向前迈了一步,将萧惜遇挡在了我的身后。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最新上任的御前侍卫统领大人,神情很敌对,嗓音很冷漠地说,“我父皇明明病着,先前我们去看他,还是什么人都不肯见呢,怎的这就要见萧公子了?”
御前侍卫统领似乎是没料到我居然会从中作梗,不由地面色窒了一下。等到下一瞬,他回过了神来,他朝我拱一拱手,“属下确实是传达陛下的旨意,公主殿下若是有何疑问,不妨和我们一起同去就是。”
“本宫才不要和你们同去。”我扯着萧惜遇的手,我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位御前侍卫统领的脸,我一字一顿地说,“今日狩猎一事,我父皇被刺,萧公子和靖王爷被奸人围追堵截,怎么,我父皇盛怒之下,居然没有先斩了办事不利的你,而是来找什么萧公子?”
御前侍卫统领窒住,他看着我,硬是没能说出话来。
我冷笑一声,拉着萧惜遇的手,擦过他身边。
他当然要拦,他说,“请公主不要让属下为难!”
我根本就脚步不停,我语气淡漠地说,“本宫不想让任何人为难。只是,这萧公子是本宫的心上人,让他跟着统领大人一起走,本宫不甚放心。”
御前侍卫统领敢拦我,却也只是停留在语言层面的拦,我谅他也还是不敢对我出手的。我拉着萧惜遇走出好几步了,他在我身后嗓音沉沉地说,“公主殿下如何才肯信,属下确实是奉了陛下之命?”
“很简单。”我驻足,但是没有回头,我说,“拿圣旨来。”
我和萧惜遇回了听雪殿,我将两只雪貂交给了小雨,然后对小晚说,“把我的剑拿来。”
小雨和小晚都很不解,但是也没有多问,直接就带着疑惑去照办,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惜遇,突然笑了一下。
我掀起眼睫看向他。
他也看着我,他微笑着说,“你不必这么紧张的。”
我如何能不紧张?
袖子底下,我暗暗地攥了攥拳,我压低声音,低低地说,“谁知道他又要出什么花招。”
萧惜遇抬眼,望了望我们头顶昏暗的天,他喃喃地说了句,“我大约猜得出来……是和谁有关。”
几乎就在萧惜遇的这句话刚说完之后,几乎就在我张了张嘴准备问出口之前,我们听雪殿的殿门,猛然间被人从外撞开。
当头那人,正是方才被我斥责,被我抢白的御前侍卫统领大人。
这一次,他气势汹汹而来,手中拿着的明黄色绢帛,想来正是我所要求的证明物件。
御前侍卫统领大人这一次来得很是有底气,萧惜遇刚迈了一步把我挡在身后,他就朝我们走了过来,他的神色虽恭谨,可是语气间,却已经是根本就掩饰不了的挑衅了。
“公主殿下请看,这,就是陛下颁布的圣旨。今日围场狩猎之乱党,已经伏诛,经乱党招认,他们乃是宁城萧氏的人!陛下有旨,在捉到宁城所有余孽之前,先将萧公子拿下!”
御前侍卫统领大人,真不愧是统领大人,就在他的这些话刚刚说完,就在他的话音尚未彻底落定的节骨眼上,已经有不少御林军,秩序井然地朝我们冲了过来。
“我看谁敢?!”我眉毛一皱,抄起一把毒针就要甩出手,我没想到,居然会是萧惜遇,会是他,将我的手给按了住。
他笑微微地看着我,他说,“不用。”
他的笑容,和他丝毫没有慌乱的表情,让我愣了一愣。他的那副神情,就好像是,就好像是……他早就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般。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他的脸。
可是我的恍惚,只截止到一个御林军的手试图接近萧惜遇的身子那一刻,那一秒,我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一抬手,一巴掌就朝那人甩了过去,我恶狠狠地说,“宁城萧家乱党谋逆,关萧惜遇什么事?!”
这句话,我说得怒气冲冲,也说得理直气壮,可是等我说完了,所有人,是的,所有的人,都以一种惊愕的神情看着我的脸。
我愣了一愣,下一秒才恍然明白,对,对啊,连我自己的话里,都前后矛盾着呢。
萧惜遇……萧,惜遇。
只要他一日还顶着萧家三子的名义,即便他为西祁解开了瘟疫,即便他成了我的驸马,可是但凡宁城萧家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甚至,哪怕是别有居心的人,打着宁城萧家的旗号做出任何引人耳目的事情,我父皇,都势必会将这些事情,这些污水,统统和萧惜遇扯上关系。
想到了这一点,想明白了这一点,我的心情格外地起伏,我猛然抬头看着御前侍卫统领,我急急地说,“你先等一等!我去找我父皇——”
我想说,我去找我父皇理论理论,可是,我的话还没能完整地说出来,我的手臂,突然再次被人摁了住。
我抬起眼,我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是萧惜遇。
他朝我微笑,他一点儿都没有我的激动和愤怒,他十分笃定,也十分平静地说,“我生而为萧家的人,萧家作乱,陛下要将我关起来,也实属自然。”
我张了张嘴,我要说话,却被他手上微微加力的动作,给止了住。
他看着我的眼,眉眼平静,却眉目深深,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没对你讲故事呢……你等我回来。”
********
萧惜遇走了。
在我的眼皮底下,自发自愿地,没有做任何反抗地,就跟着那些御林军士走了,我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往前追了几步,却又顿了住。
萧惜遇没有时间和我单独说话,可是他的表情,他的眼神,我却是看懂了的——他让我不要拦他。
他几乎是有些开心地,和那些捉他的人一起走了。
他还说,他要我等他回来。
既然如此……那么,他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我不能破坏萧惜遇的计划,所以我就无法做出阻拦他被抓起来的这件事,但是,我至少可以,让听雪殿的上上下下,认真打听他是被关到哪儿了。
大家都被我派出去打听了的时候,我父皇身边的太监,来传唤我了。说是我父皇要见我。
我冷笑着,跟着就一同去了。
我父皇病了,自然就不是在御书房了,他是在自己的寝宫。到了他的寝宫,到了他的面前,我嘴角的冷笑,自始至终都是未曾消泯的。
大约是看我连表面的工夫都懒得做了,我父皇有些怕身边人会听到我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辞似的,抬起一只手来,以一个手势,就将那些原本在身边伺候的人,全部都赶出寝殿了。
他们都退出去了之后,我父皇脸色虚弱,却开门见山地说,“萧惜遇被抓了起来,你可是对朕很是不满?”
他敢于主动承认,就别怪我说话直白。我冷笑着,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以前只知道您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有感情,如今才知道,您除了感情淡漠之外,竟然还擅长出尔反尔。”
我父皇也笑,也是冷冷的,他一只手扶着床沿,苍白清癯的脸孔迎视着我的眼,他缓缓地说,“被捉到的奸人当中,唯一的活口指认出,是宁城萧家派他们,来行刺朕。”
我冷嗤一声,“死到临头,栽赃别人,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父皇语气转肃,“他们的身上,确实有宁城萧家的牡丹烙印。”
“宁城城主萧安,生平最喜牡丹,这恐怕是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我盯着我父皇的脸,一脸嘲讽地说,“区区几个牡丹烙印,就连我都能弄出来,父皇信是不信?”
他盯着我的脸,兀自强忍怒气。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强忍。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说,“父皇今日没能拿到我的解药,很难过,对不对?”
他脸孔苍白,紧紧抿唇。
面对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居然没有一丝一毫“啊,眼前这个人,他是我父亲”的愧疚或心疼之感,我冷冷地翘了翘嘴角,我说,“早在那日,我就同您说得清楚万分,您别对萧惜遇和祁清殇下手,我就日日为您奉上解药一枚。只是,既然是您先违了约,就别怪我稍事惩戒。”
我转身就走。
“祁青柠!”他在身后唤我,语气急切。
我脚步微顿,却没回头。
他似作踟蹰,片刻后才咬牙说道,“朕性命在你手中,原本并不想抓萧惜遇,只是,只是……这是国师的意思,朕唯有遵从。”
我怔了一怔,然后冷笑,“他不过一届国师,还能指使国主不成?”
我父皇语气微沉,“朕要他自然有用。”
要他有用?让他帮你炼丹,帮你长生不老吗?
他这话,他这语气,可不是求人的态度,我冷哼一声,“他既然那么有用,父皇不妨找他求解药就是。”
我的油盐不进,让我父皇很是恼怒,几乎就在我刚走出他的寝殿那一霎,立刻就有一大群御前侍卫朝我扑了过来。
我又不缺心眼儿,我当然明白,他们,是我父皇派来,教训我的。
他不想放出萧惜遇,却想让我乖乖把解药拿出来。
我没必要怕他。萧惜遇的眼神说了,他不怕被抓,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那我还怕什么?
我只觉得,他让萧惜遇进天牢,他让萧惜遇不舒服,我也有必要让他难受一下。
那一日,我一路走,一路和那些御前侍卫打,他们想必是得了命令不能杀了我的,所以出手终归是有拘束的,我却是没有拘束,完全是什么都不顾的打法,就这样,我一个人,居然硬生生地从那么多人的围追堵截当中冲出来了。
我冲出来之后,直接就蹿上了一辆马车。那辆马车,是以面具蒙了脸的景阳,驾驶着的。
就在我跃上马车的那一刻,景阳扬了手,狠狠扬鞭策马,骏马立刻疾奔了起来。
一路横冲直撞,不管是什么人拦,都直接闯过去。惊心动魄的闯关时,我忙里抽出一点空问景阳,“小雨她们,都安置好了吗?”
景阳点头,“她们都去媚妃娘娘宫里了。媚妃托我向你传话,让你放心,她虽然没别的本事,护好几个丫鬟的能力,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