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方才醒来了是不是?”东陵钰看着龙榻上静无声息的男人,皱眉开口道。
“是,但他因情绪过于激动,暂时又昏睡了过去。”东陵馥将目光落向东陵烨,缓缓开口。
闻言,东陵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霎时,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东陵馥回头望去,正见皇后温敏彤神色微绷地朝着内殿踏来。
她身后,还紧跟着太医院的掌事太医严庆。
在龙榻前站定,温敏彤瞥过仍旧昏睡的东陵烨后,便朝严太医吩咐道,“去给皇上看看。”
“是,娘娘。”躬身应了她的话语,严太医上前一步跪下,便轻掌过东陵烨的手腕,将指尖搭上了他的脉息。
见皇后此番到来,东陵钰与东陵馥忙一道朝了她行礼。
蹙眉睇向一旁的东陵钰,温敏彤虽是看着他,口中却在斥责东陵馥,“馥儿,看来是本宫太宠爱你了。跪下!”
见这妇人面上沉冷,嗓音中亦透着抹严厉,东陵馥心知她胸中有怒,便也不予辩驳什么,只是依言跪了下来。
身形一转,温敏彤将眸光缓缓挑向帐幔外跪地的一众宫人,冷声道,“公主是被本宫与皇上宠得无法无天了,你们这些做奴才的便不知道劝阻吗?”
顺着她的目光朝外望去,东陵馥透过众人倏然瞧见长倾殿的院落中有人在行杖刑,而那被罚之人,便是秋荷与玉岑。
许是不想教她太过担忧,这两个丫头趴在长凳上紧咬着布条,竟是忍着痛楚一声不吭。
看得这般情景,她转眼看向身旁妇人,一字一顿的开口道,“母后,今日之事皆是儿臣一人的错,与她们无关。母后若要责罚,便罚儿臣一人吧。”
见这女子竟是独自将所有的罪责都揽了下来,东陵钰震惊之余,已是顾不得殿内的压抑紧绷气氛,便朝温敏彤一揖,“皇
后娘娘,今日之事是因儿臣而起,是儿臣的错。由于儿臣太过思念父皇,才恳求皇姐将儿臣带进这长倾内殿。”
闻言,温敏彤却是轻勾唇角,淡淡一笑,“端郡王何错之有?你本就是皇上的儿子,想见父皇有什么错?”
“依你这么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本宫阻扰,不让你们父子相见。皇上在遇刺前,可是一直念叨着你,想要将你召回帝都留在身旁。”
凝了眼跪地的东陵馥,她又道,“馥儿,莫以为本宫罚了秋荷与玉岑两个丫头,便不会罚你。你一样该罚!”
嗓音倏地沉鹜了几分,温敏彤皱眉道,“你自小在皇宫中长大,身为公主却如此不守礼法。本宫看你是这些日子住在摄政王府,性子野惯了。”
“罚你闭门思过三日,给本宫收收你的性子!”
凝眉看着那个神色沉定,不言不语的跪地女子,东陵钰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时,龙榻上原本静躺着的男人竟是轻唤道,“刺客!”
闻言,众人已是大惊,莫非皇上恢复意识了?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聚向东陵烨时,温敏彤已几步踏至他身旁,垂眸看向了他。
此刻,东陵烨正将双眼瞪得大大地望着束有明黄帐幔的床顶,嘴里仍念叨着“刺客”。
反复喃喃了几遍后,他便不再说话。而这男人的眼神也从惊骇慌恐渐渐化作了平和淡薄,直至满目皆是呆滞。
就在众人皆纷纷揣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时,替东陵烨诊脉完毕的严太医却是浅笑着退开几步,朝温敏彤开口道,“皇上此番能醒来,真是万幸大吉。”
看了眼目光呆愣的东陵烨,温敏彤蹙眉问道,“皇上自遇袭后,便一直沉睡不醒,太医们也想尽了办法,都无任何作用,这今日怎么说醒便醒来了?”
扫了眼一旁的东陵钰,严太医继续道,“娘娘,许是因皇上长久不见端郡王,却又时常思念,这会正遇端郡王在龙榻前说了些体己关怀的话,便引起了皇上潜意识里的共鸣,才会奇迹般的转醒。”
闻言,温敏彤一眼瞥过静立不语的东陵钰,便将目光落向了他,继续问道,“皇上既是醒了,此番为何却是这般状态?”
“娘娘,皇上昏睡了数月,目前的记忆暂还停留在遇袭的那晚,所以才会呈现出认知不清的状态。但若好好休养,持续调理,皇上是能全部恢复的。”
*****
站在长倾殿外看着温敏彤离去的背影,东陵馥与东陵钰二人皆轻凝了目光。
不远处,已有太监走了过来,朝东陵钰开口道,“奴才们护送端郡王出宫。”
凝了眼身旁女子,东陵钰笑道,“今天的事,是我连累你了。”
“没关系…”
东陵馥本未想到他会忽然说这样的话,便略显拘谨的应了声,不料东陵钰又补充道,“但我不会感谢你的。小时候你是怎么整我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今天的事就当我们扯平了,以后咱俩互不相欠。”
“你这小子,果然不知好歹!”她正说着,东陵钰却已转身离去。
眼见这小子拽得牛气冲天的模样,东陵馥心想自己是为何要冲动之下帮他,还连累了玉岑与秋荷二人受罚。
想到这里,她已转身看向了那两个丫头。
此刻,二人的额际已布满了露水般大小的汗珠。而玉岑咬牙强忍的模样,就知这太监定是下了狠手。秋荷尚有武功护身,但玉岑怕是数日下不了床了。
“秋荷,你赶紧让人将玉岑送回去,这几日就让她好好趴着休息。然后,你再去太医院传我的话,让陆太医带上医女来给她瞧瞧伤,记得用最好的药。”东陵馥简单吩咐了几句后,便转身要离去。
见得这般情景,秋荷赶忙开口问道,“皇后娘娘刚下了懿旨,让你在锦芙宫闭门思过三日。公主这是要去哪?”
此时,已觉头晕目眩的玉岑正靠在她身旁,用尽力气喊道,“公主可要赶紧回来,待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母后虽让我闭门思过,又没说什么时候开始,等我去去就回。”话语刚落,东陵馥已消失在了拐角的尽头。
*****
另一端的宫门处,东陵钰坐在马车上正欲出宫时,前方忽然出现一名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蓦地掀开车帘,他定眼一看,竟是东陵馥。
“皇姐,你不是应该在锦芙宫闭门思过吗?此番来找我,就不怕皇后娘娘知道后更为生气?届时,你恐怕就不是闭门思过这般简单了。”东陵钰微微一惊,随即又恢复了从容淡薄。
绕到马车一旁,东陵馥看向了仍坐在车内的东陵钰,“你出来,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闻言,东陵钰即刻便吩咐了属下都退开,“皇姐如此着急的来找我有什么事?”
说着,他已从马车上下来,却仍依在车旁,眸光凝着威严高大的朱漆宫门。此番,东陵馥看不出他究竟作何想法
。
“太子为何会打你?你们是因为什么交了恶?”东陵馥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出了来意。
他才刚回帝都,会有什么事得罪东陵晧,莫不是与皇叔有关?
看向一脸认真的女子,东陵钰微挑了眉,叹道,“怎么?皇姐现在才来兴师问罪,不嫌太晚了吗?就连皇后娘娘都已没再追究了。”
“是不是与兵部谎报云熙府阵亡将士人数,苛扣抚恤金有关?”东陵馥还记得,皇叔那日带她去为东陵钰接风时,二人曾谈及此事。
眸光闪烁的别过脸,东陵钰冷哼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
“兵部尚书窦雨本就是太子的心腹近臣,只怕抚恤金一事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太子本就忙着在军中建立威信,如今却有这样的丑闻传出,难怪他会一时恼怒在御花园动手打了你。”
经过一番分析,东陵馥得出了结论。
只是,她没有接下去说出的是,原来皇叔是借了东陵钰的口,说出了太子与窦雨勾结,苛扣抚恤金一事。
虽说这件事给东陵钰在朝中带来了不少好口碑,但同时也为他一回帝都,便树立了太子与皇后这两位大敌。
皇叔此举,是帮了她的这位皇弟,却也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此刻,东陵馥并未注意到,东陵钰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探究。
看似不经意地,东陵钰淡淡道,“皇姐似乎与皇叔走得有些近,若是论起亲疏远近,太子与皇姐同为皇后娘娘所生。按常理来说,应当更为亲密些才是。”
一动不动地打量着面前男子,东陵馥的眉眼已不觉微微皱起了几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东陵钰忽的轻笑了起来,只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看在你帮了我的情份上,提醒下罢了。”
“虽然我并不清楚其中的各数纠葛,但你我又怎能洞悉皇叔心中所想?皇姐还是离皇叔远一些。”
霍昕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她还记得,在医馆的雅间里,当他得知自己怀孕时,那血红的双眼以及注视自己的暴戾狰狞模样,似是他最珍贵的东西被人夺走一般。
她似乎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爱情中,想要与皇叔在一起。只要能抬头看着同一片天空,呼吸着一样的空气,便足以令她欣喜若狂。
她不是没想过二人的将来,但她总会自动去屏蔽这些令人伤透脑筋的问题。
可面对突如其来的孩子,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一瞬,她竟有些手足无措。
此刻,她满脑子盘恒的念头,便是要不要告诉皇叔。可告诉了又能怎样?她似乎不用去想,便已知道结果。
这个孩子不能要。
就在东陵馥恍了心神犹自沉思时,东陵钰已重新上了马车,“说是有话要讲,结果皇姐就顾着自己发呆,我先出宫回府了。”
*****
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徐徐耀入锦芙宫的大殿时,东陵馥正安静的坐在圆桌前,用着早膳。
为期三日的闭门思过已完,此番玉岑也已恢复如常。
看着这女子一如往昔般的吃着桌上的食物,只是口味发生了些许改变后,玉岑与秋荷不禁互望了一眼。
公主究竟是何时又恢复了这般好胃口。
用银筷夹着小菜送入口中,东陵馥细细地品着盘恒在舌尖的酸辣口味,犹自陷入了沉思中。
这几日,她除了吃饭的口味变得与以往不同外,原本困扰着她的所有早孕反应都已消失无踪。
秋凉月清的大殿内,她夜夜思量在心中,情动难为的,便是腹中这孩子的去留问题。
数夜的辗转反侧后,理智清晰地告诉了她,这个孩子留不得。
就在她如魔障般不停的朝自己催眠,让自己狠下心思时,不知是不是他也洞悉到了自己将要做出的决定,竟是变得出奇地安静。
他紧紧地依附着她,却不再让她难受心慌,不再让她因为他的到来而承受种种苦痛煎熬。
他的乖巧,他的纯良,他的安然,他的柔善。
竟是让她心中顷刻间盈满不舍与眷恋。
是不是他也在默默地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想要来到这个世间,他渴望她能给他一个完满的生命。
可以去感受轮回万物,宿命羁绊。
无声地握紧了手中的银筷,东陵馥的眼中已星星点点地洒满了静柔。
看着再度坐在圆桌前发呆的女子,秋荷与玉岑只觉她有些不太对劲,可又具体说不上是哪里有问题。
片刻后,待这女子早膳用完,玉岑便提议道,“三日的思过期已完,公主想出去走走吗?老在殿中待着,人都憔悴了。”
瞥了眼一脸认真的女子,东陵馥却是调笑道,“你挨的三十大板这么快便恢复了?”
闻言,秋荷笑得灿烂,“还是多亏有陆太
医的药。不过,只要陆太医天天都来,她不用上药也能好全。”
见玉岑轻红着小脸瞪向她,东陵馥便是不问也能明白,这丫头怕是对陆横逸动了春心。
蓦地打断了二人的斗嘴,她缓缓道,“去兰陵殿吧,我想去给母后请安。”
*****
三人一路来到兰陵殿,东陵馥刚行至殿门处,便见殿外的大理石地面上跪着父皇的舒妃与一名护卫装扮的男子。
看了眼煞白了脸色的二人,她抬脚跨入殿中,正听闻陆太医在朝皇后禀报,“皇后娘娘,根据臣的诊断,舒妃娘娘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闻言,温敏彤从凤座上起身,缓缓来到了殿门处,“皇上重病,一直在长倾殿休养。你可别告诉本宫,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的。”
眸光冷冷地挑向跪地的舒妃,她嗓音尖厉的开了口。
惊颤着身子连连磕头,舒妃一脸绝望的祈求道,“皇后娘娘,是臣妾的错,你杀了臣妾吧。”
轻勾唇角,温敏彤笑得肃寒,“便是杀了你与你腹中的孽种都不够!”
“告诉本宫,与你私。通淫。乱后宫的,是不是你身边的这个男人?若你不肯说实话,本宫会将你何氏一族满门抄斩!”
眸光落向一旁的东陵馥,她神色一缓,便道,“馥儿,本宫现如今有些事需处理,不如你去长倾殿照顾下你的父皇。”
“他这几日的情况又有了好转,他向来最疼爱你,你去多看看他陪陪他,说不准他的病便能更快好起来。”
“是,母后。”
朝这妇人见礼离去后,东陵馥一路走在去长倾殿的小道上时,满脑子竟是“孽种”这样的字眼。
那舒妃面如死灰的模样,以及秋荷与玉岑在身后谈论的私。通赐死的话题,亦是一直盘恒在她的眼前耳畔。
略显失神的进入长倾内殿,东陵馥正逢东陵烨服药的时辰。可在替他喂食汤药的医女却是一个晃手,将药汁泼洒在了他的枕畔。
见得这般情景,医女已是急急跪下磕着头,“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你先下去吧,我来。”东陵馥端过药碗,吩咐了这女子退下。
忙朝她行了记礼,医女颤颤巍巍地退出了内殿。
挑了一勺药汁送入东陵烨口中,这男人刚咽下一口,便蓦地瞪大双眼看向了她。
见这男人的眼中似骤然聚起一抹似恨又怒的情绪,东陵馥一惊,已是试探性的轻唤道,“父皇。”
霎时,东陵烨竟是一手打掉了她手中的药碗,直直地指向她道,“孽种!”
*****
沁竹轩。
二楼一间陈设精美的雅间内,东陵钰正临窗而坐,一面轻饮着手中茶水,一面静看帝都的秋凉之景。
半晌,随着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响起,他放下茶水,道,“进来。”
循声推开木门,一名护卫快步来到他身前,躬身一揖,“王爷,属下去帝都的府衙询问过后,衙差说近日无人来报,说自己有贵重物品丢失。”
“想来,那喜鹊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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