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华,是你的銮驾经过此处么?
已经可以听见有仙乐阵阵,一声近似一声,青痕的衣襟下,也跳得好像小鼓一样。
几只长腿的仙鹤,似是低头瞧见了身下的我,有一只,更是故意展开雪白的双翅,扑簌簌地自我面前急促掠过,细长的利爪,差一点就扫到我的小脸。
我狠狠瞪它一眼,强忍着心头的计较,没有伸出手去还击。
却只见天上的云舒云卷,一朵朵云彩徐徐散开,终于看见了真身。
皎洁似雪的白衣叫风拂起,玉立在那些身着彩衣的仙娥中间,头上的金冠辉映着身后的落霞,折出耀人眼目的光芒。
半空中,一朵小小的筋斗云缓缓飘至他跟前,在那仅供一人立足的方寸之地上,不知何时,竟匍匐跪着师傅的身影。
“小的,参见帝尊。”
他的眸光漫不经意地拂过我,却只当没瞧见我一般,低头继续朝师傅沉声笑道:“缘池仙翁,我听说你的徒儿找回来了?”
我瞪大眼眸。
深秋的天气,师傅果然又在擦汗了呢。一面擦,一面还在不停伏首再拜道:“是是
是,那不肖逆徒已经自个回来了。”
“哈哈哈,缘池仙翁,你没有对我说实话吧?”
“我怎么听说是某人特地将她送还给你的?莫非是我听错了?!”
“小的,小的……不敢欺瞒帝尊。”
“哈哈哈。我谅你也不敢!”
“嗯,她此刻人在何处?也怪,她虽说是个妖孽,非但某人拿她当个宝,就连本尊瞧在眼里,也甚合眼缘!”
“你去将她叫来,我有话问她。”
“这——”
“怎么,你也敢抗命?他是帝尊,我就不是?”
“不不不,小的岂敢!帝尊饶了小的,饶过小的……”
他不过只加重了一点点语气而已,师父就仿佛被他吓破了胆,那一脑门的汗腻是愈发擦不净了。
“赤霞!赤霞!”
“徒儿在!”
“去,快去将你小师妹速速叫来,千万速去速回!”
我歪过脑袋,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们。
可是他方才分明瞧见了青痕呢。青痕此刻就在他足下的这座山峰之上,距他不过数丈,他却故意装作没瞧见我。
就连赤霞起身复命时,那双狭长的凤目也似往我这边悄悄睨了一眼,等到再从地上支起身子,人却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而他身侧的那些个神鸟中,不知哪个突然间怪叫了一声,那叫声分明像是被人暗中猛掐了一把。
他循着鸟叫之声,好像极随意地一回头,似是才瞧见面前的我一般,两只眸子登时放出精光来。
“咳咳咳,缘池仙翁,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欺骗本尊?!”
“帝尊,小的……”
“你自己瞧啊,你看这鲤鱼精不好生生在这,你还装模作样地叫你的大徒弟去找?”
师傅吓得“扑通”一声又跪倒在云上,一面忙不迭地朝我挥手示意,一面厉声命道:“青痕,还不赶紧参见玉帝帝尊?”
我仰头望向头顶之上的他。
那一日,青痕就是因为不曾拜见他,被那些冥将用电光硬生生击倒在他足下,那一
种切肤之痛,比起当日的剥鳞之刑几乎差不了毫分。
此刻,但见他背负双手,正一本正经地立于云端之上,方才的谐谑之色,这一刻,俨然已换成了再尊贵不过的模样。
可是,那双眼眸骗不了人呢。
他竟然在朝我眨眼睛。
我忽然再也忍不住,捂住自个的嘴巴,格格怪笑出声。
才笑了几声,师傅似被我惊得魂飞魄散了一般,那一张瘦长的长面上,形容惨白不说,一缕长须更是翘了又翘,手指着我,却说不出一个字,显是已经气极。
高空之上的至尊之人托着自个的下巴,看一眼身后的那些个天将和仙娥,这才期期然转过身来,旁若无人地朝我再挤一挤眼睛。
我松了小小的手心,歪着脑袋,也朝他骨碌碌转下眼眸,脆声唤道:“帝尊。”
他放声大笑,击掌而应道:“好好好!鲤鱼精,这一声虽说叫得有些迟,本尊大人不记小人过,这笔账我不和你们师徒算,我自会找人去算。”
“哈哈哈……”
“万万不可啊,帝尊!”
“嗯?缘池仙翁,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莫非你眼中只有某人不成?”
“这,小的不敢啊……”
“那就好。”
“鲤鱼精,我原本是要找个有趣的人聊天,刚好路过此处,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瞧瞧热闹?”
我握紧小手,悄悄往后挪了一挪。
他瞧在眼中,低头朝我了然于心地笑道:“你放心,鲤鱼精,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和你一样极其不愿意瞧见某人。”一面说,一面还用手指学着他的模样,摸一摸自个长长的鼻子。
我绷紧小脸,心内却分明松了口气,青痕最爱瞧热闹呢。
脚心处有些微痒,偷偷瞧一眼尚在一旁不停发抖的师傅,心内明明馋得紧,却始终不敢随便就应声。
并非青痕不敢,横竖不过是一顿戒尺外加饿上几日罢了,青痕只不过不想师傅再为了我难过呢。
第三十章 相见
2010年12月29日14:26
可是,还未等我反应,青痕的身子竟已开始徐徐升空。
我站在那朵小小的云朵之上,弯下腰身去瞧师傅呢。
只见他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地望住我脚下的物什,才要吭声,却被两道锋芒毕现的眸光吓得缩回了身子。佝偻着一副细瘦的肩背,低头犹在不停试着他永难拭尽的汗意。
玉帝这才慢慢回过身来,看向自个身旁的诸人道:“尔等也都退下吧。”一面说,一面轻轻挥下衣袖,不过是眨眼间,眼前一大一小的两朵祥云已然凭空飘了出去。
耳畔传出的,俱是呼呼的风声,我才睁眼看了一下,就被面前的景致吓得连声惊叫。
“怎么,鲤鱼精,你没在天上飞过?谁让你不闭上眼睛?要想留着小命,赶紧给我闭严实了!”
同样是腾云驾雾,师傅的法力只能带着我和赤霞极慢地飞行。
而每一次,他带着我,虽说也是这般须臾间即飞掠过山川四季,可青痕的眼前除了那些美到极致的幻境,就是一层又一层望不到边际的柔软干净的云朵和雾霭。
可是这一次——我心内犹有不甘地偷偷再睁开一只眼睫,才瞧了一眼呢,就赶紧死死攥住玉帝帝尊的衣袖,将脑袋埋进他的袍袖间。
口中却再也按捺不住,发出一叠声再凄惨不过的尖叫。
眼前,如同电闪雷鸣一般,有无数个景象重叠在一起,落于人眼中,倒好像是成千上万的狰狞黑影正凶神恶煞地张着血盆大口,好像下一刻就要将我吞进腹内。
“鲤鱼精,你怕成这样?”
“难道某人没带你在天上飞过?”
“啧啧啧,我说这个人也真是,果真是一点也不懂得情趣二字!”
“唉,就让本尊勉为其难地为某人做些杂役吧。”
“你记好了,鲤鱼精。尔等的道行太浅,要想跟上我与风某人的脚程,要么事先给我好好闭上眼睛,所谓眼不见为净。否则,你不是被吓死,就是被吓得栽下去摔死。反正,横竖是个死!”
怪不得,他每一次都叫青痕闭上眼睛。
“可是——”我抱紧自个的脑袋,抬头又不要命地呜咽了一句。
“可是什么?”
“可是青痕先前从没有闭上过眼睛呢。”
“哈哈哈……”
“是么?”
“想不到岐华小弟竟也如此有心。鲤鱼精,你再试着睁开眼睛,你当时瞧见的可是这些场景?”
他一连唤了我数声,我这才勉强将眼睫半睁开一条细缝,小心翼翼地朝前望去。
这一次,眼前居然再也没有了那些恐怖至极的物什,所见之处,俱是山清水秀,天高云淡,微风徐过,就好像四月春暮,春日迟迟。
“要想让你见到这些,其实并不难,不过需要本尊在行程中一直为你蒙蔽视听罢了。有这个闲情,我还不如自个费力徒步上天庭。”
“你懂了么,鲤鱼精?”
我呆呆望住自个面前的历历山川,忽然间又惨叫一声,抱紧自个的脑袋,钻进他的衣袖下。他竟然又收了法力了呢。
青痕明明闭上了眼睛,眼前,却清晰看见那一副青色的身影,一幕一幕,一次又一次,收紧一双长臂,低头朝我含笑斥道:“小鲤鱼,给我闭上眼睛。”
我歪过小脸,可我为什么又要闭上眼睛?
岐华,原来你每一次叫我闭上眼睛,是为了这个原因。青痕每一次都不肯轻易闭上,原来都是你宁愿自己徒步上天庭一般费心费力。
青痕的身子开始徐徐往下堕呢。
耳边的风势,也开始慢慢小了。
远处,有百鸟的啁鸣,鼻尖处,俱是四散开去的花香之气。我悄悄睁开眼眸,随在玉帝的身后,往足下探身瞧去。
此处,竟是一个山谷呢。
世外,明明已是百草枯黄的秋冬相交之时,此处,满眼所见的,却依旧是莺飞燕舞百花盛开的春之暮。
我好奇地矮下小小的身子,刚想跃下那朵祥云。眼前,却一点一点现出许多个全副铠甲的冥将,密密麻麻,黑压压铺成一片,守在那道山谷的入口处。一个个俯身跪倒,却丝毫没有半点想要让路的意思。
我登时往后倒退了一步,抬头望向头顶之上的玉帝帝尊。
他骗了青痕呢。
他却瞧也不瞧我,只顾低头冷冷地瞧着自个面前的那些个冥将们,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屏住气息,强抑着心内的难过,扭头佯作去瞧远处的山之巅。
就在山谷的最深处,那些黑压压的队列尽头,突然间像接到了何人的谕令一般,自队列中间徐徐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笔直通往谷内的通道。
“参见玉帝帝尊!”
“参见玉帝帝尊!”
……
耳内,是山呼一般的响动。眼前,清凉的山泉正欢快地自山崖之上倾泻而下,染着落日的微黄,夹带着风中的落花,绕过那一处洞府,和那一处府前的藤架。
开满繁花的藤架下,是青痕再熟悉不过的青色身影,好像丝毫不曾察觉到玉帝的大驾光临一般,仰面半靠在那一张白玉镶就的软榻之上,眉目含笑,长指轻轻抚过他怀内那一名绿衣女子的娇颜。
【参商】
第一章 春色无边
2010年12月31日01:14
从冬至夏,这山谷之外,已是满目的秋之焦黄。
隔了那么多的时日再瞧见他,这一刻,那一抹淡淡的余晖下,他的笑意比起往日反倒愈发俊美了几分。缓缓抬起视线,眼光掠过我,再停留在我身前那一副白色的身影上,嘴角的弧度,竟不曾有半点动容。
他怀内的那名绿衣女子顺着他的眸光,也俏生生地扭过小脸,待见到自个头顶之上的身影,一双水样的明眸分明眨了一下,这才不慌不忙地自他怀内爬起身,拎着裙裾,走至那藤架之外,盈盈跪倒。
“玄女见过帝尊。”
一面说,一面含笑转动眼眸,一眨不眨地望住玉帝,那副娇美的素颜之上,俱是再娇俏不过的形容。
耳畔,果然传来玉帝帝尊的大笑之声。
“免了免了!”
“今日真是巧了,我原本是想带某人来见识一下玄女的流岚洞,顺便也叫她长长眼界,想不到冥帝也这么有兴致。”
“我就说,小小一个玄女,岂会有如此架势?本尊隔了几千里地,都瞧得见这谷内极醇极刚的正阳之气,原来是冥帝帝尊已经先我一步大驾光临。哈哈哈……”
她歪头浅浅一笑,睨一眼身后的青色身影,再回转眼睫,楚楚地瞧着自个面前的那一位。
青痕长到五百岁,还从未见过形容如此袅娜的女子。别说先前的花鲤比不了她一分,就连昔日的绮霞也最多只及她八分。
袅袅娜娜,减之一分则淡,增之一分则浓,比之白水神女实有过之而无不及。青痕
原先还不懂“袅娜”二字之意,原来二师兄紫霞所言果真不假,书中确有颜如玉。
“冥帝的阵仗果真是不同,就连在这春色无边的佳丽之地赏花赏月,也带了半副銮驾来,莫非真是唯恐天下人不知?”
软榻之上的青色身影这才徐徐立起,徐步行至玄女身后,挑起眉,含笑应道:“怎么,玉帝又有见教?”
“哪里哪里。”
“你未娶,她未嫁,不过是赏花赏月,最最是风^流蕴藉不过。别说是三界中无人敢多言,即便是我,又何来有歧义?冥帝说可是?”
“哈哈哈。”
这一次,纵声大笑的人换做了他,渐沉的日头落在他的发丝之上,俊美得宛如天上的月华,地上的梨花。
身旁的玉帝好像突然间才又想起我来一样,蓦地朝我俯下身来,大惊小怪地惊叫道:“我说鲤鱼精,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你怎的小脸反倒红成这样?”
“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晚风拂起了我的衣衫,我垂下脖颈,只顾低头瞧着自个罗裙下小小的双足,不想叫他瞧出青痕心内的难过。
“咦,鲤鱼精,这就是你不对了。”
“你方才瞧见我不拜也就算了,如今你瞧见冥帝帝尊在此,非但不跪不拜,还只当没瞧见一般,你是不是连自个的小命都不想要了?!”
我轻轻抬起小脸,望向玄女身旁的他。
他也在瞧着我呢,那一张俊俏的面庞之上,却没有丝毫暖意。
我再轻轻扭过小脸,瞧向自个头顶之上的玉帝。
这一刻,不知何时,原本满面堆笑和气之极的玉帝帝尊竟然也换成了一张冷脸,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正不紧不慢地落于他身上。
第二章 十成
2010年12月30日23:27
漫天的落花,犹在不停拂落。
他背负双手,玉立在那些或浓或淡的落花里,眼眸如星,忽然间侧过脸去,似是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接道:“玉帝的心意实是不难猜,但要想猜到我风岐华的心意,怕这世间还没有一个人。玉帝信不信,我此刻就可以出手结果了她?”
话音未落,衣袖已应声挥出,一道极耀眼的光华,随着他的动作极浅淡随意地挥向
我,甚至都不曾正经瞧过我一眼。
我瞪大眼眸,低头眼睁睁地望着那道白光,笔直地朝我劈来。
就在那不过转瞬即逝的眨眼间,另一道急促的电光已自玉帝的掌心挥出,拦在他挥向我的力道跟前。
我只觉自个的胸口处,仿似被人硬生生剜了一块血肉般,痛可钻心。未及我叫唤出声,已然吃不住那股凌厉至极的劲力,一头就往云朵之下栽去。
小小的身子,直坠了有数丈高低,在那道山涧内,重重砸落,溅起了半人多高的水花。
原来,他果真是要结果了我。
愈来愈多的血色,四散开去,污秽了清浅的溪涧,也沾染了我簇新的罗裙。我伏在山涧的最深处,痛得攥了满满两手心淤泥。
溪水太浅太浅,玉帝帝尊的高声偏要在此时传来。
“冥帝帝尊说的没错,千百万年来,你我交手也不算少数,每一次,都好像无一例外叫你占了理去。”
“这一次,竟然也同样不例外。”
“你道我真有如此闲情去救这个妖精?她是我今日自九仙山上强拉了来的,许多人都瞧见了,我若不救她,倒好像是我凭空构陷了一个道行如此浅薄的妖精,而且还是一个连胎毛都尚未褪尽的幼齿。”
“你倒好,你每一次出手都好像今日一般占尽先机。风岐华,就你这副性子,天地间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你更适合掌管什么劳什子生死!”
“我自认心性实在比不了你这么平和,好歹要比你多几分热气!”
“鲤鱼精,你可不要怪我不肯用心救你。方才那一掌,我虽只用上了九成九的功力,不过是想试出他是否真的会对你使出十成的掌力。没成想,我还是猜错了某人,方才那一掌,他风某人果真是使出了十成力,你就只能自认倒霉吧!”
溪水慢慢托起我的身子,染了血色的水面之上,还飘着那自我怀内跌落的木匣,刚好落在一根枯树的枝桠间,随着水波此起彼伏。
我隔了三五步之遥,握紧小小的拳头,咬牙不让自个呼出痛声,默然瞧着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