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人的面貌,甚至,另外一个人的记忆。
他说,只有彻底抛弃过去的痕迹,他才能真正融入某些人的生活。
哥哥是真正的天才,他果然说得没错,失去记忆的他,真的进入了某人的生活,这一点,在后来的后来,得到了证实。
那个某人,我从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奇怪。
她真是个奇怪的人,非常奇怪。
我那天心情很好,想和人多说几句话,而且最近花肥太多了,我担心桃花吃得太多,来不及吸收,所以没有在她说想要离开的时候,立刻把她做成花肥。
她知道不能马上离开之后,居然,睡着了。
那实在是一种难得的经历,有人在我的身旁睡着,可以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规律而缓慢,让我,也有些想睡了。
我当然没有睡,我只是在努力的想,她为什么可以睡得着呢,没有惊恐大叫,没有哭泣求饶,也没有像个疯子一样,乱跳乱跑,踩坏我的桃花。
她当我不存在一样,自顾自的找厨房,自已做饭吃,也不理我。
她还是会给我把脉,给我开药,可是除开这个,她脾气真的很坏。
她叫我喝药,每次都是用脚踢的,似乎很不耐烦。
我把人做成花肥了,她生气,我把门踢坏了,她也生气。她一生气,药就会特别苦。
她最生气的一次,是我把王琛带来的女人给做成花肥了。
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
那些女人还没走到我身边,就已经让我恶心得想吐。这样的女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做花肥,桃花那么乖,应该可以容忍的。
我是这样想,可是她生气了,尽管我不明白,我还是向她道歉。
她好像真的是被气到了,拿了门口的扫帚就使劲的打我。
打得很用劲,身上有些疼,可是听着她的喘气声,心里却比身上更难受。
我皮粗肉厚,她打我一定很辛苦吧!而且,说了那么多话,也很口干了。
瞅了个空当,我倒了水小心翼翼的递给她。打我没关系,不要伤到她自已就好了,骂我也没关系,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会听的,我只是担心她骂得太用力伤到嗓子了。
她骂我,打我,生我的气。
可是我知道,她对我是不同的,甚至是哥哥,也不像她对我一般不同。
“淇安,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我问她。
那是我心底深处最真切的渴望。
我讨厌与人碰触,即使是哥哥,我也不能忍受,可是面对她的时候,我却那么小心翼翼的盼望着,盼望着她指尖轻点的温暖。
我想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我不知道天下有多大,可是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天下。
可是她不要我了。
烈火如歌,是我再次睁开眼时,最瑰丽的色彩,艳到妖冶。
“淇安!”全世界都不存在了,我的眼里,只有那团火。淇安还在那里,心里只这样想着,我用尽全身力气,向那处跃去。
烈焰冰川,天上地下,她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全部。
王琛和一群侍卫打晕了我。
我一醒来,毫不犹豫的杀了那些拦住我脚步的人,而王琛,幸好他跑得快,只断了一只手。
那处,已经成为一团灰烬,我躺在那里,想要就此睡去。
淇安,你痛不痛,冷不冷,会不会害怕?
我睡了很久,直到二皇子到来。
我知道他,哥哥临走之前,让我要听他的话的。
是啊,还有哥哥,淇安没有了,我就只有哥哥了。
在那繁华热闹的皇宫里,我又见着了她。
她的声音刚刚响起,我就知道是她。
因为,再没有其他人,可以这样让我心动又心痛,仅只一个回眸,就足以颠覆我的所有。
可是,她居然是萧七。
我捏骨重塑的那个人,真正的妹妹。
我的心,绝望到冰冷。
即使我愿意放弃一切,只跟着她天涯海角,她的世界,也已经容不下我。或许从我第一次为哥哥易容混入萧家军开始,我们的世界就已然走向两个方向。
哥哥,我讨厌你,最讨厌你。
因为哥哥,我和她之间隔了何止千万里?
故意不去想那些过去,那些未来,我固执而任性的只想守着眼前。
淇安,给我做饭;
淇安,陪我说话。
淇安,淇安,即使知道不会有明天,却依然愿意,贪恋那片刻的温暖,短暂又绝望。
因为是她啊,叫我舍弃一切也愿意。
惊闻二皇子做了那样的安排,我心急如焚,匆匆赶去。
哥哥没有阻拦我,我知道,他也不舍得淇安受伤。
我问他,“后悔了吗?”后悔她还是爱着他的萧七时,他没有接受。
哥哥仰起头,微微抿了抿嘴,“我只是,遗憾!”
哥哥对所做的事,从来不后悔。
他说过,如果承认了自已的后悔,那么心中的痛苦会扩大千倍万倍。所以即使是后悔了,也永远不要承认。
幸好,我赶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活着。
拥她入怀,从来没有这样感谢过上苍,让我来得及护她安好。
毫不犹豫的,抱着她纵身跃下,追逐而来的箭羽悉数射在我的背上,她感觉到了,用手紧紧的环住我,紧到颤抖。
“战烈!”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其实并不是很痛,我想这样安慰她,可是张了嘴,却能感觉到嘴里的腥味。索性不再开口,只将头埋在她肩上。
不能奢求同生,也不舍得同死,死在她的怀里,也是上天对我的一种成全。
可是,我们居然还活着。
心里是有一些失落的,比起活着就需要面对的失去,我宁愿那样幸福的死去。
可是她会生气的吧,她那么努力那么辛苦的救我,要是知晓我的想法,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
不敢让她生气,只能藏起那份失落。
至少这一刻,她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
“淇安,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我问她。
她说了很多,她说,“对不起,战烈,我已经许了别人,再不可能许你一个未来了。”
她说,“爱如果可以朝令夕改,便不值得我们如此珍惜了。只要他不负我,我的承诺,便是一生。”
她还说,“战烈,你要知道,我是希望你过得比谁都幸福的。”
她的眼里有了盈盈泪光,我怔怔的望着她,似乎能听到她心里那些未尽的话。
人生,总有许多不忍不舍却不能不放弃的幸福。
我微微的笑了,从她身上,我已经慢慢懂得,懂得温暖,懂得成全,懂得我的放弃也是一种幸福。
淇安,我也一样,我只是希望你过得比谁都好。
所以,我让那个人带走了她。
我趴在地上,在那空旷无人的原野中,大声的哭了。生平第一次流那么多眼泪,我想,也是这一生最后一次流这么多眼泪了。
哥哥不在了,桃花谷也已经毁了,她的身边,也再没有我的位置,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可是,还是想要待在有她的地方,仿佛那空气里,都有属于她的芬芳。
她回了轩辕杉的封地,我也去了,只不过,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一年一年过去,我想,很快就会到生命的尽头了吧。
她很喜欢桃花做成的胭脂,所以又一年桃花盛开的季节,我精心收集着最美最好看的桃花。
“你是谁,你是桃花王子吗?”
桃花树下,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孩,揉着眼睛问我,似乎刚刚醒来。
“暖暖!你在和谁说话?”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少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转头,和身后急匆匆奔来的少年打了一个照面,愣住了。
显然,他也愣住了。微微一怔之后,飞快的奔到小女孩面前,一把抱起。
然后才转过头来问我,“你怎么进来的?”
我知道他是说的林外那些侍卫,“那些人不是我的对手。”
他微皱了一下眉,却又放柔了神色,对怀里的小女孩说,“暖暖,你看,大哥都跟你说过的,好好在家里睡就好了,跑到外面来被别人抱走了就见不到爹娘和哥哥了。”
小女孩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缩到他怀里,“反正大哥会保护暖暖的,暖暖不怕。”眼睛转转,又指着我道,“大哥,他是不是娘说的桃花王子?”
少年轻轻笑了,“这是桃花叔叔。”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看看两人,甚是乖巧的唤了一声,“桃花叔叔,我叫暖暖。”
眼睛有些发热,这是,她的孩子。
少年看看我手里的桃花,“你也来采桃花?”
我沉默着点头,当年在她怀里的孩子,已经长成眼前这少年。看着他先前捧着的花瓣,我有些了解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少年爽朗的一笑,“叔叔,我是朗儿,你和我回家吧,娘很想你的。”
强压着心中跳跃的渴望,我摇摇头,转身想要走开了。
“叔叔!”他又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来萧家军吧,你一身才学,不用可惜了。”
我沉默着,没有动。
那小女孩的声音又甜甜的响起,“叔叔你不愿来萧家军吗?娘说,萧家儿郎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不想当英雄吗?”
手指有些发颤,却仍然没有回头。
那少年又接着道,“叔叔,你来吧,从今以后,你就可以当萧家军是你的家了。”
当那里,是我的家吗?
是不是意味着,我和她,也就成为了家人?
少年似乎有些明白我心中的挣扎,有些了然的叹一口气,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坚定的拉住我,“走吧,叔叔,我们回家。
那些平凡事(全文完)
龙怜的坟头,已经长出淡淡新绿。
听着身后脚步声响起,洛怀礼转过头去,对着来人微微一笑,“小七,你来了。”
他知道她会来,自此一别,便是天长水远,或许再无相见之日。
淇安的视线在他身上打一个转,“你没事了吧?”
洛怀礼甩甩手,故作轻松的一笑,“都是些皮肉伤,胡太医妙手回春,早就已经好了。”
洛怀礼微侧了头,去看淇安的神色,“他,对你上了心。”
还记得当日,装成萧六的战青,那眼神中的愤恨,“你得到她,却伤了她。”
他便知,那强装的平淡外表下,早已对小七暗含了情愫。
所以依着轩辕极的授意囚禁了他,却日日折磨,那是因为心疼小七曾经受过的苦。
可是拳脚加身,却克制着不伤他经脉,恐怕也是顾念着,他曾经是小七的夫吧!
淇安移开视线,只看着坟头的泥土,“龙怜,也对你用了心。”
洛怀礼怔然不语,良久,长长叹息一声。
情之一字,原来真的半点不由人,谁对谁动心,谁为谁用情,又怎么能由理智决定。
手指轻轻拂过墓碑,洛怀礼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淇安向前走了进步,低了头,“龙怜,他完好无缺的回来了。而我,也要离开了。”
“龙怜,我……”
眼睛有些热,却忍下了所有的话。
龙怜,再见。如果有来生,请你爱人,也不要忘了爱自已。
淡淡尘雾中,轩辕杉一身白衣,越发显得神情冰冷。
直至,远远的有人走来。
轩辕杉眸中柔光闪过,那一抹暖色,融化了嘴角的寒冰。
“走吧,我们回去了。”淇安挽着他的手,仰起头来,微微一笑。
两人相携而去,渐走渐远。
洛怀礼收回视线,轻闭了眼睛。
多希望,人生只如初见!
那个时候,他丰神俊朗,她顾盼流光。
最重要的,那个时候,他们拥有的,是彼此,只有彼此。
又是一年之后,从烟城看完雪景回来。
“娘!”哄睡了弟弟,朗儿爬到淇安的身上来,撒娇一般偎进淇安的怀里。弟弟是很可爱没错,可是一天到晚霸占着娘还是很让人生气的。
淇安睁开眼来,拍拍他的头,看向马车一侧已经沉沉睡去的宝儿,嘴角含笑,“朗儿很厉害啊,这么快就把宝儿哄睡着了。”
“那当然!”语气里有小小的骄傲。随即,朗儿又伸出手去,轻轻按着淇安的额头,“娘,你头疼吗?”
淇安把他的双手拉下来,握在怀中,“马车坐久了有些不舒服,朗儿不用担心。”
朗儿担忧的望着她,“要不然我让爹进来陪着娘?”
淇安摇摇头,“不用了,他长手长脚的,缩在马车里了不舒服,朗儿陪着娘就够了。”轻笑着,在朗儿脸上极响亮的亲了一下,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心满意足的叹口气。
朗儿,朗儿,有子若此,夫复何求。
良久,朗儿又开口,“娘,朗儿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就像他生病的时候,娘给他讲故事他就不会难受一样。
“好,”淇安随意点点头。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国家有一个国王,国王有一个美丽的公主……”
淇安勉强睁开眼看着讲得正起劲的朗儿,不由得失笑,亲爱的儿子,是在跟她白雪公主的故事呢!
“娘,”很久之后,朗儿又唤她,“王子为什么一见到白雪公主就去亲她啊,娘不是说不可以随便亲女孩子的吗?”
小家伙一脸疑惑不解的望着她。
淇安伸手捏捏他的脸,满意于指尖柔嫩的触感,斟酌了好一会,才说,“那是因为王子一看见公主就喜欢了啊。”
“那喜欢就可以亲吗?”
貌似越来越不好回答了,“那当然不行,不能随便亲的,王子已经确定了要娶公主当妻子才亲的。”
朗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问,“娘,第一次看见就会知道喜欢吗,娘,你有没有过第一次见到就喜欢的人?”
淇安轻轻一笑,没有回答。
哪个少女不怀春,在她的那些青葱岁月里,也曾有过甜蜜的期待。
“娘!”朗儿抱着她的手臂使劲摇,“娘,你讲嘛你讲嘛。”朗儿很是好奇,娘一看见就喜欢的,会是,会是那个人吗?
人有时候总是很奇怪,更何况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再怎么样不去想关于那个人的事,却还是会想着,跟自已有着血缘关系的那个人,在娘的心里,是特别的。
淇安抚着他的头,沉默不语。
朗儿仰着头,“娘,你最最开始喜欢的人,是他吗?”
“娘,你说过好孩子不可以撒谎的哦!”
淇安摇了摇头,又揪揪他的脸,“朗儿还小,以后再给你慢慢讲。”
“不要!”朗儿不依,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娘,回爹的封地还要走好久,你讲嘛,朗儿想听。”
一看她还不答应,索性将双臂缠上她的脖子,凑到耳边去嚷嚷,“娘,当故事讲来听嘛,讲嘛讲嘛。”
淇安被他摇得头昏脑胀,一边宝儿轻轻翻了个身,嘴巴动了两下,淇安连忙按住朗儿,连声道,“好了好了,我讲,你小声点,别把弟弟吵醒了。”
那个小霸王,没睡好被吵醒的话,该要闹翻天了。
朗儿这才消停下来,乖乖的坐在她怀里,还要摇摇她的衣袖,眼巴巴的望着她。
淇安抿了抿嘴,这一世,她曾对洛怀礼动心,再往前,是张楚渝,是那一段耗尽她所有青春和热情的婚姻,那么她最初最初喜欢的人呢?
嘴角有了淡淡笑容,想起年少时那清纯的爱恋,或许也该称之为暗恋吧。不走近,不远离,只是看着,便已经满足。
“娘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站在台上吹笛,微偏了头,闭着眼睛,极为专注的样子。十指修长,在笛子上灵活翻飞,那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