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儿快步上前:“二公子,药已经送入去了。”
叶闻人悠远视线从小树林那边慢慢收了回来,清眸之中略若流水滑过,却是隐隐已经有了暗雅之态。
小猴儿忍不住摇头,
他掩唇咳了一声:“你做的很好。”
小猴儿伸手。
一枚铜钱已经巧巧落入他的掌心。
小猴儿眉开眼笑,转身就走。
叶闻人掩唇又咳嗽了两声:“等等,我还有一事待你完成。”
小猴儿微讶,待听清叶闻人的话,脸上的笑容登时凝了凝,“唉?你果真要将最后一次机会浪费在这个上面?”
叶闻人微微一笑:“我不认为我需要还有旁的要麻烦到你的地方。”
说的温和而有礼可实际上听起来还真的是骄傲的很啊,素来笑容满面的小猴儿果真是被惹怒了。他才要跳起来要反应一下自己其实也很厉害时,坐在马上的少年居然是瞟也不瞟他一眼直接勒马走开!
哎,太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吧。
※
“十四少爷,今儿月亮很圆。”少女趴在窗前,看着一轮满月挂在树梢之上,幽幽浅浅几乎要为地上笼上了一层莹白的光芒。
院子之中两颗巨树中间睡着一个不曾束发的少年,乍看之下几乎是悬乎在半空之中,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是睡在一根比蛛丝粗不了的银丝之上,长衫垂落,几乎将银丝全部给挡住了。他侧头瞥了一眼过去,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那有如何?”
万三金几乎想要叹息给这位大少爷看了:“今儿是十五,八月十五。”
中秋团圆夜,为何她不能回家吃月饼睡大觉?!
自春药药效解了,算起来她已然被这位小爷扣在这个鸟不拉屎乌龟不上岸的地方足足有三天,除了日日有个自称是绝世妖孽的老僧过来送吃的偶尔聊聊天以外,不仅是罔顾人生自由,而且对着一个差点吃了她的狼,贞操安全实在很成问题。
况且她还是人家丫鬟,如此翘班实在是不甚道德啊。
可偏偏未轻寒心性向来不是正常人,还是不甚漫不经心的挑着手指:“那又如何?”
万三金真的叹息了给他听了:“中秋节,是举家团圆的日子,懂不懂?”
“我没有家。”未轻寒回的凉凉的,“你也没有家。你别告诉我那个为了些微银子可以将你卖给邱家的万家是你的家。”
万三金愣了愣,忽而托腮而笑:“至少那边还有个真心将我当作女儿的万柳氏,足够了。”
家是什么地方,有个关心你的人地方便是家了。
说起来,倒是有半年多不曾见过娘了,倒真的是有些想念了。
她的笑容似乎浮在月色之下,清清淡淡,极美却也是极满足,隐隐有几分温暖的味道。
未轻寒心中一动。
明明,她应该是那个要哭的人罢,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莫名其妙的遭遇这一切,她居然能够还能笑……这个女人还真是强悍的紧。
心中忽而起了一股呵怜情绪。
正对月感怀的万三金只觉腰间一紧,一声惊呼尚未呼出,已经被未轻寒搂抱着掠至半空之中,耳边风声呼啸。
她尖叫!
XX的,她可是有恐高症的,为什么他不提前通知一声!
万三金本以为未轻寒会带她回邱家,可待看到那一方小小的青砖四合院时,讶然看向搂住她腰间不放的少年,长发随风摇曳,凤眸熠熠生着辉,却是有着一汪水般温润光芒。
未轻寒察觉到她的视线,脸上现出几分戏谑:“怎么,乐傻了?”
万三金正色摇头:“我在想你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
未轻寒睇眼过去:“你信不信我现在脑袋出问题,现在就将你摔下去?”他作势要松手,果然怀里女子尖叫一声,紧紧握住他的腰似生怕被他摔下去。薄唇轻轻勾起,明显就是取悦了。
东西厢两边屋子灯火都熄了,唯有正屋里还透着隐隐的光芒,透着窗扉,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人影坐在窗前,似在缝补着些什么,忽而间又掩唇咳嗽了两声。
明月当空,一方剪影温润落在窗边。
岁月静好,唯有情意依在。
※
未轻寒松开手,懒洋洋的倚在旁边树根之上,睇向呆站在一旁没有动作的女人:“还不快去。你不是想回家过中秋?”
万三金如梦初醒,不觉赧然,走到门口时忽而又顿住脚步,转而看向未轻寒不觉有些迟疑:“你不进来?”
“里面一股子味儿,我怕污了我的鼻子。”十四少爷很是傲慢的撇了撇嘴。
万三金忍不住轻笑了声,不理会外面表面傲娇实际上嘴硬心软的少年直接推门进了去,里面恰巧有人掀帘开来,来人春花之貌却是佛口慈貌,看见万三金又惊又喜,才要回屋叫唤却被万三金一个手势掩了下去:“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春风何等聪明,小声道:“老夫人最近身体不甚舒服,咳疾犯了,偏偏今日又不肯休息。”
万三金颌首,示意她先去休息,自己自推门进了里屋。
里屋内,只着着朴素灰色褙子的女人背对着她坐着,灯火之下,泛灰两鬓在灯火之下泛着冷冷凉光,瘦削的肩膀因为咳嗽不停抖动,手中动作却是不顿,从这边角度看去依稀可以看得见她手上红色稠布,飞针走线,却是丝毫不停。
万柳氏掩唇咳了几声,忽的旁边送来一杯暖茶,她掩唇咳了声:“春风你先睡吧,等我把这枕头绣好了便歇息了,三金还有五个月也该回来了,她针线不甚俐落,这些东西我给她准备好方是。”
万三金眼眶微微泛热,软声道了声:“娘。”
万柳氏手势一顿,不置信回头。
灯火之下,对着她的女儿家俏丽灵巧,不正是日日所念的小女儿又是何人?
“三金?!”万柳氏眼眶登时发红,双手颤颤巍巍的扣住万三金的双臂,手劲过大,万三金手臂几乎被她按的生生的痛,却是任着万柳氏紧抓,声音愈发软了下来:“娘,我回来了,我今儿陪你回来过中秋。”
万柳氏激动心神登时敛了敛,欢喜不迭:“好好好,咱娘两今儿好好过个中秋。”忙将三金在软榻上拉坐下来,仔细打量了片刻,心疼不已,“黑了,瘦了,可身量也见长了……”突然想起一事,她忙不迭往外呼唤,“春风,春风,赶紧将留的月饼拿过来!”
话音未落,春风便掀帘端着一盘月饼还有几叠精致小菜进了来,“老夫人不用急,春风这不就来了吗?三小姐陪着老夫人好好吃会,今日老夫人吃的可是不多。”
万三金由衷道:“春风,这些时候真是多谢你了。”
“三小姐哪里的话,这是春风该做的。”春风笑笑退出了屋子,将这屋子独留给久违重逢的母女两人。
万柳氏忙不迭替万三金布菜,一会功夫万三金的碗里已经堆叠了满满的,万柳氏的筷箸忽的碰到落到最边上一盘盐水虾上,才夹起却又立刻放了下去,勉强笑道:“娘忘了你不爱吃虾,看娘这记性。”
万三金心中微动。
盐水虾是原先万三金最为喜欢的菜肴,却是她最讨厌的,迥然不同的生活习性……万柳氏其实心里应该早就明白了罢。既然明白,又何苦自欺欺人?
她唇角舒了舒,神色也变得淡然,抬头看向掩不住慌乱之色万柳氏:“娘……”
万柳氏却是立刻站起身,笑容愈发勉强:“我记得厨房里还留着水晶饺,我这就给你取过来!”语毕,逃也似的就往门口走,却一不小心被门口的小凳绊个正着重重摔倒在地。
“娘!”万三金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扶住她,却只看见万柳氏已然泪流满面,眼底的悲怆再也无法掩饰,漫天幕地全是绝望。万柳氏用力拽住万三金衣袖,乞求道,“娘以后会记得的,你不爱吃盐水虾了,你爱吃水晶饺,娘以后再也不会忘了……不会忘了……”
这样的乞怜,这样的绝望,这样渺小的期盼……
明明,明明已经知道了,却依旧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生怕唯一最后一点冀望被人全部打碎……的母爱……万柳氏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已,若是她明明白白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薄纸捅破,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的女儿早就已经死了,她又怎会忍受的了?
万三金的手在颤抖,深深吸了口气却是将万柳氏扶站了起来,探看她的伤势似乎并不甚严重方才舒了口气,抬起脸来,笑的温和又似撒娇:“娘,我爱吃水晶饺,也爱吃盐水虾……娘以后莫要忘了才好。”
虽然长痛不如短痛的好,但有些事情,还是往后拖一拖罢了。
她伸手直接将那盘盐水虾搁在自己面前。
虽然不爱吃,但这个身体吃下去,应该不会过敏吧……心中暗自嘀咕,她小心剥了只虾搁在万柳氏的碗上,一抬头正对上万柳氏怔怔的视线,干笑道:“许久不剥了,剥的丑了些。”
何止是丑,简直是四分五散,好好的一只虾子只剩下一团小小不成形的虾肉而已。
万柳氏怔怔那团虾肉,心中或悲或喜却又是说不出是何种滋味。一抬眼见着对面的女儿家兀自在与一只虾子拼斗不休,眼光也慢慢的柔和了下来。
她吃虾的法子乍看起来跟三金是一个样的,细看之下,却是有极大差别。
三金性子骄横,却是个大咧咧的女儿家,每次吃虾总是吃的乱七八糟衣襟上全是虾壳虾肉,可眼前这个,虽然也都是直接咬掉虾头再剥虾尾,动作不甚熟练,却是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一看便是教养的极好的女儿家。
她定定看着,忽而低喃:“你爹去的早,算命的说你会早夭,所以我全部宠着你任着你开心,人家都笑话你,娘虽然心里难受,可只要你开心娘也顾不上了……”
万三金咬虾的动作略顿了顿,没有抬头。
万柳氏的眸光愈发慈爱,似是对着她说话,又似在对着一个影子说话:“自从你知道今儿是十四少爷的生辰,你便日日出去,说去来你已经有几年没有陪娘过中秋节了,娘无所谓,只要你开心,娘便是什么都好……”
今儿是未轻寒的生辰?
万三金一愣。
万柳氏目光里带着丝丝的恨意,“若是早知道你会为了他……落水,娘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未家的婚事,还好,现在两家的婚事也退了,你也不缠着他了,娘真的松了口气。”
现在她不缠着他了,换人家来缠她了……只不过那意味十分不同就是了。
万柳氏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从万三金出生到相公死去再到如今,一年一年,一日一日,仿佛将万三金的过往全部说了一遭,甚至有很多东西万三金在记忆之中根本搜索不到的小事情,却被万柳氏这个为娘的记的清清楚楚一点也不忘的。
将说的疲累的万柳氏扶在床榻,刚盖好被子才要离开,忽的衣袖被人拉住,万柳氏乞求似的呢喃:“三金,不要走,好不好?”
月色从窗口如流水一般泻了下来,落在万柳氏仍然算是风韵犹存的脸上却是如碧一般,万柳氏十九岁嫁入万家做万家二夫人,二十岁岁生下女儿,如今也不过三十三岁而已,比万万金也大不了许多,辜负了如水韶华一心只守着小女儿平安过活。
如今,万三金这个假女儿已然成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若是她也离开了,她又该如何?
万三金心中泛起一股子愁绪,却是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软声道:“好,我不走。”
待万柳氏已经睡着了,万三金取了酒与酒杯直接踏着鞋出了门,屋门掀开,果然见着那妖孽少年半倚在榕树之下,神色寥落而索然。
今儿是他的生辰呢,想来未家应该有一大堆的人争着替他做寿,偏他只待在这里。忽而想起那日见着他与未清韵的种种相处之态,他应该是极讨厌他那个家的罢。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纠葛,让一个人情愿与家族彻底割裂开来,而且还是处于他那般荣宠的位置上……
许是她凝视的时间过长,原本闭目假睐的俊美人儿眼皮一挑,挑出好几许嘲讽意味来:“怎么,突然爱上我了?”
※
此话一出,原本安谧宁静的夜色刹那间被打破,万三金翻了一记白眼:“今儿可是你的生辰,我请你喝酒?赏不赏脸”
“可是梨花白?”凤眸里掠过些微异亮,语气却仍然有些漫不经心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不是。最普通的酒水罢了。喝不喝?”万三金晃了晃酒盅。
未轻寒颜颜一笑,笑容倾城,猎艳风情夺魄而出,冷魅悄然融入暗夜之中,足以几乎转不开眼。
“你若是喂我,便是白水我也当琼浆玉液一般喝下去。”
这个人还真是……不能对他好啊。
万三金撇了撇嘴,转身就走,忽的背后那不识相的少爷懒懒散散的说话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如何?”
安静的地方?
须臾片刻,万三金紧紧揪住未轻寒的衣襟不敢低头往下看,生怕摔了下去,盯着黑幕之上璀璨的繁星咬着牙道:“未轻寒,这就是你所谓的安静的地方?”
XX的,这明明是人家屋顶,哪里安静了!
未轻寒看不得她如此无能模样,伸手扣住她的腰部。
万三金心中一跳,脑中猛然跃起那日小屋内几乎擦枪走火的的画面,心脏没来由的鼓噪起来,下意识便伸手将他的手挪开,手上使力,脚下一空,整个人就直接往外滑去。
砰当!
一片瓦片摔落在地,在寂静之中发出清脆声响。
屋内的灯亮了亮,似乎有人起了来:“娃他爹,你出去看看是不是遭了贼了?怎的瓦片掉了?”
男人咕哝:“怕是哪家的野猫在屋顶上呢,咱家最值钱的就是你了,只要你还在,都没事。”
女子乍怒还笑娇嗔了句,却也真的将灯熄了去,一会儿功夫便又是寂静无声,似已经睡了去。
未轻寒低头睇向怀里紧巴着他衣襟不放的女人,很赞同的颌首:“确实是只野猫。”她在他的怀里,似乎契合的很,转到这个念头,心中忽而生出一股愉悦。
差点摔下去的野猫再也不敢动弹了,忍不住抬眼瞪过去:“我不过找你喝酒,你带我爬人家屋顶做什么?”
这位小爷是哪门子的怪癖,喜欢坐人家屋顶?
“因为啊……”未轻寒皱了皱眉头,思忖了好一会,就在万三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慢慢的道,“好像小时候我娘最爱带我上屋顶看星星,只要抬头向上看,其实活下去也挺好。”他神色略略闪过些微怔仲,忽而道,“你既然讨厌吃虾,为何要勉强自己去吃?”
万三金略怔了怔,狐疑看过去:“你的耳朵是不是顺风耳,居然连这个也知道?”
未轻寒似浑不在意的曲起中指,头一抬,便在万三金额头上扣了一记。
“痛!”
“知道痛便少说些废话。”他懒洋洋的睇眼过去,“万柳氏明明知晓你的身份,你这么做,不是自找麻烦又是什么?”
冰冷的夜风拂在身上,近四更时分,放眼望去除了偶尔几家富贵人家门口的大红灯笼外几乎都是暗黑一片,与现代社会那种彻夜通亮毫无限制的浪费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万三金从袖袋里摸出两个小巧玲珑的酒杯来,替两人都斟满了,方才慢慢的道:“有些时候,自欺欺人其实也是极好的,若是我说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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