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春风,不由怜惜抚上万三金的手,万三金知道她又忆起了未家退婚的事情,忙笑着岔开话题,“娘,让春风姐姐留在我的屋内可好?我正好嫌没有一个人做伴呢。”
万柳氏愈发呵怜,“既然如此,便让她留你屋内吧。”转而看向春风,态度依旧和煦,“春风,我们家的日子比不得旁的富贵人家,勉强也只是有一处安稳住处吃的饱饭而已,自然也没有多大的规矩,你比三小姐年长一些,她若是做的不妥帖你还要多多提点才是。”
“二夫人多虑了,三小姐聪慧可人哪里需要春风提点。”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却又圆滑,她真的没有选错人。万三金心中愉悦,朝着万柳氏如小女儿一般撒起娇来,“娘,哪有你这样说自个儿女儿的,三金不依啦。”一边说着一边皮猴似的腻入万柳氏怀里,还亲昵的滚了两滚,逗的万柳氏呵呵直笑。
女儿大难不死变得愈发贴心,她的日子也过的欢喜了许多。
寂寥人生能够有女如是,也是不枉了。
“母慈子孝,好一副天伦之乐。二娘倒也不愁了。”秦红玉掩着唇在香雾的扶持下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扫了眼春风一眼,撇了撇嘴,“叫春风是吧,这相貌生的倒是极好,就怕给家里招来祸患。”
春婶不敢说话,万三金皱眉才要开口反击忽的顿住,看了春风一眼。若是她是个聪明女子自然知道如何反驳。
春风对上万三金的眼,万三金的眼里考较的意味极浓,不觉对这个甜美的小女子多了几分兴味。她从来清心寡欲惯了,背井离乡家破人亡虽然悲惨但伤心了一阵子也就过了,如今倒是难得对一个陌生人起了兴致了。
她施施然朝着秦红玉施了一礼,“二少奶奶,难道不闻‘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表象虽好,到底还是根本空的。二少奶奶聪明如是,自然是明白的。”
万三金转头低笑。
瞧春风一副温然正派模样,却也不是个省油灯,居然也会用着佛法拐着弯骂人。如果不是她这些日子常翻些佛书,否则还真的听不懂。
秦红玉听的糊里糊涂,转头看向香雾,香雾也是莫名其妙。主仆两人面面相觑了会,待听到后面的话想来也不是坏话,秦红玉笑的矜持,“我自然是明白的。”
“既然二夫人明白,那春风自然就不是祸水了。”春风还是那副让人如沐春风的态度,没有丝毫不悦之色。
秦红玉愣了愣,不知道一下子怎么绕到这里来,一时又不知道如何辩驳,哑了哑只得胡乱应了声。
万三金咳了声,将笑意全部咳了下去,“二嫂,你过来找娘有事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这里待着了。”她拿着那未打完的攒心梅花络子拉着春风就要往屋内走。
秦红玉忙朝香雾使了个眼色,香雾会意立刻上前拦在万三金身前,“三小姐,您先别急着走啊,这事还跟您有关呢。”
“跟我有关?”
“您先坐着,您先坐着。”
万三金心思略略一动,再瞧着秦红玉比往日里还灿烂上几分的笑容,心中已经了悟了几分。
看来有人是嫌她碍事了。
她倒是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第二十章
那厢秦红玉早就施施然的走到万柳氏身边,温语笑言,“二娘,我是个直肠子也就不跟您绕弯了。”她看了万三金一眼,笑的愈发开心,“我今儿是来替三金说媒来着。”
万柳氏一怔,“说媒?”
秦红玉笑吟吟的接口道,“是的,二娘可还记得我那个娘家弟弟,他今年也有十八了,生的俊俏出色,又谦恭守礼,家道又比咱家里面殷实许多。二娘,三金嫁过去虽然比不上在未家穿金戴银,可也能吃香喝辣。”
春婶登时慌乱起来,秦红玉的弟弟秦琼玉,相貌倒也算好,可整日里眠花宿柳吃喝嫖赌将秦老爷子都给气死了,这样的人三小姐要是嫁了,春风势必得跟过去,可就是完完全全的糟蹋了。她心里焦急,苦于自己下人身份又不敢乱说话,只得偷偷的向万三金使眼色。
万三金堪堪看见,忽的香雾往他们中间一拦,俏笑道,“春婶,我前日托你做的活计做好了没有,正好我现在左右无事,去你屋里拿吧。”说着,拉着春婶就往外走。
春婶哎了声话都来不及说就已被香雾不由分说拉了出去,才出了门,香雾手一松,低低警告:“春婶,咱们做奴才的,主子的事我们还是少插嘴才是。”
春婶呐呐,担忧看向屋内。
“二娘,您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应了。我明儿就让我娘家找媒人来提亲。”秦红玉笑容愈发大了,万三金嫁了秦家便少了个眼中钉,顺便也将这个姜春风带走,省的她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又眼馋。
万柳氏面上登时泛起一抹难色。春婶的欲言又止她不是没有看在眼底,春婶是个实诚人,想来秦琼玉也不是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心中有些微不愿却又怕错过了一桩好姻缘,登时左右为难,呐呐道,“红玉,要不再等等?”
秦红玉面上笑容微僵,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二娘,别怨我说话难听。未家这么一闹,三金想要嫁人恐怕是难了,有人肯娶还不赶快应着想要拖成老姑娘不成?家里景况不好您也是知道的,如今又多了个吃闲饭的人,这银子从哪儿来,难不成天下掉下来不成!”
万柳氏脸色也沉了下来,就算她涵养再好,秦红玉这么一说摆明着是嫌三金在家里了。心中忍不住动了气,才要说话,左手忽的被人压住。
万三金拍拍万柳氏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她浅浅而笑站了起来,“二嫂,那就多谢您了。”
万柳氏一慌,下意识看过去。
万三金朝她抚慰一笑。
秦红玉冷下的脸色登时活络了许多,“还是三金懂二嫂的心思,二嫂还不是为你好吗?以后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啊。”
“二嫂说的极是。”万三金笑意涟涟,“我还以为我会嫁入未家,还特地跟娘和嫂子们学了许多当家御夫的小把戏,正好可以用在秦家。二娘放心,我一定将秦家打理的齐齐整整。”
衣袖一挥,秦红玉桌旁的茶壶被她的衣袖扫落在地,哗啦跌的粉碎。
秦红玉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待看清那茶壶正是前朝的古董,登时心疼起来。那可值三十两银子啊!
“二嫂莫怕,不过是一茶壶而已,碎了也就碎了,等改日我嫁了秦家什幺好东西没有?缺什么我拿回来就是了。”
秦红玉面色一变。
万三金继续道,“大凡富贵人家都有些穷亲戚的,等我掌了家,肯定要把那些穷亲戚的手给断了,我家的东西,要拿也是只有我来拿,旁人动了我可不愿。”
秦红玉的脸色登时难看了。
万三金见状哎呦低呼了声,状似失言慌忙掩住嘴,好一会才笑道,“二嫂莫要多心,这话自然不是指二嫂的,我若嫁了你可是算是我的姐姐,姐姐要取什么东西以后告诉我一声,我差人给你送过去。”
秦红玉面色早已如土。
这些东西她还真的没有想到。若是真的这么一整,她娘家不仅被掏空了,她还落不了半点好处,这小姑奶奶的本事她最近可是见识到了,保不准还真的将琼玉给收服住了。
不成,就算是要嫁了她,也不能嫁她们老秦家。
秦红玉立时坐不住了,匆匆忙忙的站起来,“唉呀,瞧我这记性,千金昨晚还嘱托我帮他把夏衣翻出来呢。二娘,三金,我先回了,这事您搁在心底可别忘了。我先回了啊。”
万柳氏阻拦不及,秦红玉已经出去了,她看向万三金,面上掩饰不住忧虑,“三金,你这婚事可如何是好啊?”
“娘,这事您不用担心,女儿自然是有主意的。”
“可女儿家总是该嫁人的……”
“娘,女儿才十三,还想陪着您多过几年呢,娘就这么忍心让女儿现在就出嫁?”万三金作势转身,不依轻推万柳氏的肩膀,“娘一点不疼女儿了!”
万柳氏被她弄的没法,笑的欢喜而宠溺,心中刚刚泛起的忧虑登时烟消云散,“好好好,娘疼你疼你!”
万三金埋在万柳氏怀里,微微一笑,清风朗月。
第二十一章
春风看着她,心里生了一股子钦佩之意,倒也折服了。这样的女子,绝非是池中之物。
这样的主子,她用心跟着也算是不枉了。
心中念及此,看着万三金的眼神从兴味里变得坦然钦佩,动作利落的找来一把扫帚簸箕将瓷片给扫了起来。
春风堪堪倒完簸箕,一回头站着一人,她笑了笑,“三小姐。”
万三金上下打量着春风,刚才在屋内没有看的清楚,如今在阳光之下才发现这春风果真是美的一点瑕疵也无,身上更有一番淡定温和之相,言行气质比之那日见过的未清韵也不遑多让。
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这样的气度,可非一般人可以相比拟。她若想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挣出一片天,非得找到几个意气相投足以助她的人不可。她要的可是能够与她并肩而立的战友伙伴,而不是一个唯唯诺诺只懂应声的下人,而这个春风绝对有资质成为一个女强人。
春风任着她上下打量,脸上没有丝毫恼色。
“你当真愿意跟着我?”万三金突出一语,“跟着我,可不一定有好日子过。”
“春风心甘情愿。”
万三金微微一笑,“好,从今往后我们名为主仆实为金兰,如何?”
“春风不敢。”
“有何不敢,为何不敢,如何不敢?”欲先得之必先予之,她不能因为连庆安那个混蛋而不敢信人。万三金携住春风的手,“春风,我信你。”
春风心中忽泛起一抹暖流,心中暗自下了计议。
※
午后时分,街上还是热闹的很,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在阳光下泛着明晃晃的光亮,踏上去发出轻轻的声响。路边到处挂着幡,店铺里来往的人颇多,一派富庶热闹之地。
万三金左右环视,虽然早有记忆,但如今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仍然有些震惊。视线落在来往女子的三寸金莲之上,忍不住庆幸起原来的万三金本就脚小所以不用缠足,否则她现在铁定是要哭死。
眼角一瞥,却发现春风居然也没有缠足,万三金不觉有些讶异。
春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舒舒唇角,“我是个与情爱无缘的人,再加上我家又在山地,缠了足毕竟是不方便。”
万三金唇角掀起,“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苏学士诗说的好,可惜描绘的太过美好不曾说出女子三分痛楚。”
“好诗!”
背后忽的传来一阵赞意。
万三金一回头,却见着一个衣衫简朴书生打扮的白衫男子抚扇拍掌,一副酸腐模样。酸腐书生相貌倒也俊秀的很,只是摇头晃脑念着万三金刚才念的诗,赞叹不已,“素问苏学士好才华,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首诗,少阳倒是真的孤陋寡闻了。不知姑娘从什么地方听的来的?”
万三金心里咯噔一声,她也只是随口一念而已,万一篡改了历史怎么办?
她勉强笑了笑,“我也记不清了,听人念的吧。”说罢,拉着春风就往前面走。
酸腐书生哎了一声就要去拦她,才要碰到就被小美女身边的大美女微不可见的挡住,大美女衣袂微动,酸腐书生被那劲风一挥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后趔趄了下,待他站稳身形时那两大小美女已经失了踪影。
“跑的这么快,我不会是问一下而已,我长的有那么丑吗?”酸腐书生嘀嘀咕咕,不甘心往前走了几步,前面人影一动。他顿住脚步干笑抬头看着熟人,“你怎么在这里?”
熟人朝他笑了笑,笑容和煦若春风,“若是我不出来找你,恐怕你又忘了我们约在春风楼了。”
酸腐书生笑的愈发尴尬。
“难得见得这么有学识的女子,我难免见色心喜……”说着,不由愈发大恨,“你若是不拦着我,我就追到她了!”
熟人顺着万三金离开的方向看去,唇角勾出一抹清俊的笑,“她是万家三小姐,万三金。”
想不到,她也这等学识,真是有些料想不到啊。
※
万三金匆忙拐到隔壁街,跑的快了些,仍然有些喘。喘了一阵方才环视四周,却是一怔,这条街两边店铺里都是一些古玩瓷器旧肆小作坊,倒有几分北京城里琉璃厂的味道。
春风在一旁道,“小姐,万家古董行就在那边。”
万三金顺着春风指的方向看过去,她今日出来就是特地来看万家古董行。知道春风不仅识字而且管过帐之后,她心中便有了个约略的想法,想法尚为成形,首先得看看有没有实施的可能。
万家古董行店小门小,孤零零的藏在众多广厦高楼中间说不出的寒酸,尤其是它旁边还是一个极大的古董行,聚古斋三个大字在阳光之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更加显得万家古董行五个字缩头缩脑没有一点可比性。
一个是人头攒动,一个是门可罗雀,一个热闹非凡,一个冷清异常,简直是天与地的区别。
选址选的太坏。
万三金摇了摇头,举步进了店铺。
铺里坐着一个掌柜,哼着小曲抚着山羊胡子整个人手里还捧着本书,闲散悠哉的压根没发现万三金进来。春风拉拉她的衣袖,这才发现靠窗的桌子上还睡着一个小厮,小厮翻了个身,涎水流了一桌。万三金皱眉不已,这样的管事难怪生意不好。暂时按捺下心中火意她带着春风在屋子里四处转着。
屋子不大,古玩器皿各种东西倒也不少,或精美或粗鄙,一一搁在木架子上倒也放的整整齐齐。只可惜木架子落了层厚厚的灰,古玩器皿上也落了一层的厚灰,一看便有好一阵子不曾打理过来。
万三金伸手取下一个绿釉色红胎瓶子,春风忙用手帕擦干净了方才递过去给她。但见那瓶子杯口若荷叶,长颈丰肩膀鼓腹,腹上刻着繁杂却不失却雅致的牡丹花纹,线条自然的很。她敲了敲,声音略闷,倒也好听。
“春风,你能不能看出这是真的还是假?”
春风登时失笑,摇了摇头,“小姐你这可是考倒我了,我家虽然也做瓷器生意,可这古董还真的是辨不出来。”
万三金点头。看来若是想将这家业振作起来,首先得熟悉这古董行当了。看了春风一眼,春风会意走到柜台前将老掌柜手里的书一抽,老掌柜惊了惊,“谁!”
一抬眼,却见着一个貌美的大姑娘朝着他笑,心神一晃,“书里自有颜如玉,这颜如玉怎么蹦出来了?”
“老爷子,睡醒了没,做生意了!”
老掌柜一听见做生意,精神立刻来了,赶紧起身,“姑娘想买东西?小宝小宝,还不招呼客人……”半个月没做成一桩生意了,难得有客人上门。他连唤了几声,那早就睡得早就云里不知雾里的小厮方才揉揉眼睛站起来,“老爷子,哪里来的客人,鬼都没有几只。嗳,老爷子,账本是给你记账用的,可不是砸我来着!”
小宝侧身一闪便将那账本给闪了过去,动作之灵敏一看就是被砸惯了。
老掌柜气的直哼哼,“你个死小子,还不去替姑娘倒杯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