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来。
万三金心中咯噔一声。似乎那香囊的事情完全与袁红雨无关,而自己仿佛听到了些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又似乎窥探了些许不为人知的秘境。又或许这不过是袁红雨掩饰自己主事身份而演给她看的一场戏?
正在惊疑不定之间,袁红雨已然定定看了过来,眼底的复杂光芒却一点点的让万三金僵硬如铁,背后已有寒意上头,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袁红雨眼底光芒几乎在她后退一步时便敛了下去,转瞬之间,似乎已然苍老许多,声音淡淡的:“香囊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置,雅宝的事姑且算你不知者不罪,只是若是以后雅宝还让你带他出去,我必要罚你。你下去吧。”
万三金愣了愣,下意识看了陈妈一眼,迟疑了下转身就走。
有些事情她是管不了的。
陈妈依旧匍匐在地上不停磕头,就着暗红的火色,青石板上晕染出来的暗色污渍已经慢慢渲染开来,沉闷的叩头声在寂静之中分外怆然。
“咚!”
“咚!”
“咚!”
……
或许人生已然绝望,但最后,各人心中又有几分愁苦悲色?想当然的自以为是,到最后却已全是怅惘。
无人察觉,暗夜之中有一个人影静静窥探,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隐匿下去。
淡淡的麝香之气在温暖的夜里,静静流淌。
第四十二章
午夜时分,月白风清,空气中弥漫着春日里清浅湿润的气息,天地万物早就沉寂于寂然困倦之中。倏地,一道尖锐的惊叫划破冷寂黑夜,刹那间,开启了一个聒噪吵闹的夜晚。
万三金被惊恐到面部狰狞的香叶拉下床铺,只来得及抓了件外衣胡乱穿上身,跌跌爬爬的赶到三夫人的芙蓉轩,芙蓉轩里早就挤慢了闻讯赶来的下人。
所有人挤挤塞塞的将三夫人周围团团围住,或幸灾乐祸或焦急,各种情绪各种表情在这个时候全部显露在她这个旁观人的眼里。
云念裳跪跌在屋子里抱着一物嘤嘤哭泣,鬓乱钗斜,花容失色,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仿佛失了所有的主心骨。偶一抬眼,那双媚眼里的绝望与悲伤仿佛蕴在骨子里,昔日的骄傲与蛮横刹那间被击的千疮百孔再也不复。
这样的三夫人,哪里还有那日初见时的肆意嚣张,后来的温和俏皮,也不过个失却了一切的小女人罢了。
借着月光与屋内的烛火,万三金方才看清楚云念裳抱着的……是一只猫?长长的秃尾巴,还有那豁了一半的耳朵,眼熟的让人发指。那只猫已然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玉郎,死了?
负责玉郎日常饮食的春儿颤栗着跪在地上,一见她过来,立刻抓狂似的将万三金推上前,尖利的声音生生刺痛了耳膜:“三夫人,一定是她下毒毒死了玉郎!是她下的毒!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万三金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推的踉跄了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双尖锐的指甲已经生生划了上来,带着凄厉决绝的情绪,几乎让人躲避不及!
“是你!是你害死了玉郎!是你害死它!”
万三金惊骇莫名,下意识伸手去挡,瞬间,指甲划过皮肉的尖锐疼痛伴着鲜血刺入眼眸。肩膀忽的被人从后用力扣住,眼前一花,一个人已经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万三金抬眼看去,但见红衣烈焰,相貌妩媚到了极致,几乎让人觉得面前不过是一团火。
未轻寒肆意轻狂的眼眸里却是淡漠如水,他淡淡横了一眼仍要扑过来的三夫人,眼底里不知怎的全是嘲弄的意味。:“这就是你所谓的办法?”
未轻寒这句话说的分外古怪,一个念头在万三金的脑袋中快速闪过,尚未成形,忽的一阵疯也似的狂笑响彻云霄之中,她从未轻寒的怀里看去,但见云念裳披头散发目呲欲裂的跟疯婆子在几个中年奴妇的桎梏里挣扎不休,面色惨白一点血色也无,凸起的小腹在她纤弱的身体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个疯子,她居然会因为一只猫不顾自己的肚子!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再这么下去,云念裳绝对会先流产!
再这么下去,她恐怕先会小产!
万三金下意识想要奔过去,可手臂忽的被人牢牢控住,未轻寒睨了一眼过来:“若我是你,就好好站着不动。”
什么意思?
云念裳尖锐的尖叫声几乎已经到达了人类极限,双臂不断挥动,挑染成红寇色的指甲在灯火之下闪烁着慎人的光芒。奈何身体被旁人牢牢控住,根本动弹不得。强烈的恨意从她的周身都蔓延开了来,吓的身边的中年奴仆同时松开了手。
一挣脱开了桎梏,云念裳恰如脱缰一般,以着强烈的杀气直接往万三金这边奔了过来。
“你杀了玉郎,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这样理所当然的恨意,这样无遮无掩的杀气,饶是万三金冷静,都免不了吃了一惊,一时僵在未轻寒怀里不敢动弹。
就在云念裳已经逼到万三金跟前时,未轻寒神色忽变,眼底同样蕴起极淡的杀气来。
在他不曾明白过来时,他怎么可以允许这么一个跳梁小丑在他跟前动她?要动,也要问问他答应不答应。
他左手蓦地伸出!
面前人影忽的一晃,重重将他的手臂撞了开来,那人却因为冲势不稳而跌坐在地上,紧接着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如火一般瞪着他。
瞪的那般凶狠,仿佛她已然察觉自己对云念裳动了杀机一般。
可是怎么会,一个不会任何武功的普通人,怎么能够洞悉他的杀机?
未轻寒也同样瞪着灰头土脸的万三金,心中的震惊几乎要破了他一贯的淡然,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惊骇的瞪她。
为什么?
万三金瞪完未轻寒,转而看向身后的云念裳,重重一巴掌甩了过去。
“云念裳,你若是想因为一只猫而害死你自己的孩子,你还配做什么母亲!”
冷冽的斥音在寂静的夜空之中带着迫人信服的威信,恰如刀锋雪剑,挥斥方遒,刹那间刚才还是疯癫之状的云念裳僵直了身子。
云念裳自七岁被春风阁老鸨奇货可居如大家闺秀般教养起来,仗着才情与相貌,一路行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被人打过。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居然将她满身的气焰给打落了下去,一时整个人如霜打了茄子一般瘫软在香叶身上。
“香叶,还不扶三夫人进去,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冷肃威严的声音一出,原本还是嘈杂的院子刹那间寂静无声。众所瞩目之下,袁红雨在陈妈的扶持下慢慢走进院里,虽然是深夜时分,相比较众人的衣冠不整,她的衣冠发饰都整齐端庄仪态大方,似乎根本不曾入睡一般。
香叶一愣,忙将云念裳扶了进去。
袁红雨严厉环视四周,威仪陡生。众人都晓得袁红雨的厉害,一时都惴惴不安,空气里蔓延起一阵肃杀冷冽的气息。“今日的事情,若是有人透露出去半句,家法伺候!”
“是!”
“退下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夺路而逃。
芙蓉轩里寂静无声,满院子的人早就走的干净,连屋子里的灯都灭了,独留下游廊上那两只大红的烫金灯笼与清冷的月色交相辉映。
万三金没有走,只是定定的看着袁红雨。
不知何时,未轻寒也没了踪影,也不知何时离开。
哗啦!
春日的第一道闪电伴着轰雷声瞬间划过苍穹,在森森夜色之中蔓延开来,狰狞出数不出细微的触角。
第四十三章
〃毒,是下在水里的。与你无关。〃
袁红雨忽的开口了。
万三金身子忽的一僵,借着陈妈手里的琉璃灯,万三金真真切切的看见袁红雨眼角的细纹与眼底的冷酷,心中蓦地发凉。
袁红雨算的可真是极好,明知三夫人将玉郎当作心头宝贝,玉郎一死,三夫人本就体弱,就算不能小产也绝对会大伤元气。香囊的事不过陈妈的一个念头罢了,原来她早已布好了局。似水流年早已偷换,或许曾今纯真无邪,到如今,也为世事练就分明算计。人心,原来也可以冷酷如斯。
不过是一方小小宅邸之间,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居然能够令所有人失魂丢魄,简直荒谬!但凡有人在的地方都会有勾心斗角,可居然是以性命作为赌注,这轻视的又是什么?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惊雷阵阵。照亮穹宇的刹那,芙蓉轩里忽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声,那声音凄厉的如同野兽。
是三夫人的声音。
万三金呆呆转身,呆呆看着刹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香叶浑身染血的从屋里跌撞了出来,〃出血了!三夫人出血了!〃
万三金心中一紧,下意识往前奔了几步。
〃来不及了。〃
万三金赫然回头,闪电划破天际,漆黑的夜刹那间亮如白昼,白昼之下,袁红雨的脸色居然呈现出让人惊骇的苍白。
始作俑者,居然也会苍白。
果真荒谬的很。
未己,冰凉的声音在雨里恍若绵蛇一般仿佛缠绕人的周身,袁红雨淡淡的道:〃只不过,我若是告诉你,虽然我下了毒,但玉郎的死却与我无干,你信也不信?〃
好荒谬的说辞,难不成是云念裳自己下毒害自己的猫不成?万三金站的极直,〃信或不信,与我何干?〃
袁红雨定定看着眼前娇小女子,她从万三金进来第一眼便知道她绝对不是普通人物,若非陈妈擅作主张将藏了麝香的香囊交与她,她也并不想将她扯进来。可既然已经进来了,她自然也就出不去了。
雨幕之下,万三金的眼睛里俱是火色,愤怒、质询、顽固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原本就算是大的黑瞳镶嵌在巴掌大小的小脸上愈发显得黑漆如墨。
她转身出门。
门外一片大雨磅礴,雨幕遮天蔽地,浑身早已湿透,却仍然浇不熄她心头的火意。
一抬眼,却见着未轻寒高高倚站在屋檐之上,衣不沾雨,依旧一派逍遥之态,脸上挂着的全是嘲讽笑意,眼底却是看的剔透的凉薄,那凉薄之后,藏着的又是什么?
她忽然极想要笑,这个律法并不甚严明的社会里,她这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又如何挣扎出一片天地?
未来路迢迢,千山万水,万里独行,这滋味可并不好受。
她果然是笑了起来,笑声穿透雨幕之中,连绵不定,却很快就被雷声也掩了下去。笑着笑着,眼眶猛地一热,一直聚在眼底却不知怎么就是落不下来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少年定定看着少女,凉薄的眼里忽的生出一股疑惑。
他不曾见过这样的万三金,仿佛失却了所有支撑,摇摇欲坠,却仍要坚持站着。
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这么坚持下去?
心中疑念一起,他长臂一挥,恍若大鹏展翅一般已经翩然落在她的身边,雨幕被他真气震开,刹那间这角落边缘,雨不沾地,全是渲染出一副烟雨蒙蒙的景象来。
他问:〃你到底是谁?〃
她答:〃我是谁,与你何干?〃
※
〃大夫人,三金是向您来辞行的。〃万三金站在袁红雨的前面,礼数周全的欠了欠身,〃万家欠邱家的银子,我会设法在一年之内连本带利的还清。〃
玉郎的事情,自然随着三夫人的小产而不了了之,即使许多人心里都怀疑果真是她动的手,可前大夫人一句话压下来,后有春儿出来痛哭流涕承认是自己在玉郎的饭食里下了毒,她的委屈自然昭了雪。她不想知道春儿为何主动出来自首,也不想知道旁人是如何看她,可到底,她在芙蓉轩是真的住不下去了。
既然无法做到彻底的正直良心,至少她可以掩耳盗铃。
端着杯茶送过来的陈妈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袁红雨。袁红雨坐在书案前,左手翻着账本,右手打着算盘,眼也未抬,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万三金的话。将最后一笔帐算好,袁红雨提起朱笔在错漏处标上记号方递给陈妈,陈妈忙伸手接过。〃香儿,你告诉大河明儿就把袁青辞了,再请个帐房来。〃
陈妈有些为难,〃可是小姐,袁青到底是您的侄子,你要是把他辞了,我怕老爷和少爷那里说不过去。〃
〃不妨事,我当初跟爹和大哥就说过,我只再给袁青一次机会,他有脸能够算出这种账目,也不要怪我这个姑母不讲情面。〃袁红雨不以为意,伸手揉着阵阵抽痛的太阳穴,〃你下去吧,我跟三小姐单独聊聊。〃
陈妈立刻识趣退下。
说是聊聊,袁红雨却只是在揉着眉心没有说话,万三金静静看着袁红雨也没有说话。眼前这个当家主母,可以费尽心思的对付一个怀孕不足三月的孕妇,也可以将自己的亲戚毫不留情的踢出店铺,冷酷的完全不象是女人。若是换到现代,她绝对是个铁血女强人。
第四十四章
万三金微微一笑,首先打破僵局,“大夫人……”辞别的话还未出口,就被袁红雨打断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心狠意冷?既然你都要走了,何妨说实话?”
万三金哑然,将已经想好的说辞吞了下去:“是的。”
“如果我在你这个年纪,我也会觉得我是个很残忍的女人。”袁红雨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以为意。她伸手指指左边客位之上,“三小姐,请坐吧。”
万三金客气摇头:“不用了,我不过是来辞行而已。”
袁红雨定定看去:“人生在世,有些时候并不是只凭着善意就能处事为人,有时候,为了更重要的东西,一些牺牲是必要的。”
万三金心中忽的一阵气怒,忍不住回头反唇相讥,“即使是一个人的良心?如果为了自己可以舍弃良心,我无法苟同。”
袁红雨闻言笑了起来,她已近四十,虽然没有云念裳的妩媚多姿,这么一笑,居然分外清秀雅致。“我本也以为你会喜欢祥儿,所以对你另眼相看,也特意想让你成为自己人。如今看来,我倒真的看错了。”袁红雨慢慢站了起来,“你怕是看不上我那个笨儿子罢。不过,”她话锋陡然一转,“既然你不愿意跟我成为一家人,你可愿意去荣恒衣铺帮忙?”
去荣恒衣铺?
当初她进入邱家便是为了向邱家学习生意之道,如果换做开始,她一定是求之不得。可她在邱家不过待了一个月的时间,便遇到这么多事情……说真的,她真的是有些累了。
袁红雨漫不经心的道,“你可想好了,荣恒衣铺是钧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典衣铺子,且不论各种行商之法,就是那些人脉,也万万不是万家所能媲美的。”
万三金眼睛一亮。
这句话到是真的,荣恒衣铺的衣服都价值不菲,来往买卖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而万家做的是古玩生意,本来往来的人就是富人。如果能够充分利用这些人脉关系,生意何愁不好。不可讳言,袁红雨的这句话真的是正中了她心事了。
只是……“大夫人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
“我猜的。”袁红雨笑了笑,“怎么,可愿意?”
“大夫人是不是有什么条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然这比喻的不一定恰当,可却很中肯。
“邱家一事乃是家事,还请三小姐在外面莫要多言。”袁红雨一点也不客气,“在商言商,日后若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