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花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直把芙蓉狠夸了一顿,从模样长相到手巧能干,让芙蓉直感叹:你说的那人确定是我吗?切白菜她跟着,剁肉馅她也跟着,就连芙蓉出门去上茅房她也跟着。站在茅房门口,芙蓉终于受不了了,回过头来:“大嫂,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出来吧。”
“大妹子,本来我是不应该跟你说这个话的。只是,我母亲前儿那腿脚疼,没有钱治,天天在家躺着。昨儿我弟弟捎信来,说是娘连地都下不了了,一直躺在床上,直嚷腿疼。我弟弟家有三个孩儿,饿得面黄肌瘦。大妹子,你看,能不能……”宋春花边说边用手帕子抹着眼睛,到后来,眼圈儿都被她抹红了。
芙蓉刚要答话,背后茅房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郭大力怒气冲冲地道:“你说什么!整天就学那起子没眼力劲儿的,竟连妹妹的钱都想讹!”
宋春花哆嗦了一下,不承想郭大力竟然将她的话都听了去。宋春花索性硬着脖子道:“我娘本就身子不好。我先找芙蓉妹子借点子钱去给她瞧病也有错不成!只你是十月怀胎的,难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娘老子的不成?”
“你!”郭大力气极,下意识地就举起了手。
宋春花一见这架势,登时就迎了上去:“你打,你打啊!要不是你没出息,我犯得着受这份罪吗!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男人要打我啊。”宋春花登时就踢掉了一只鞋,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起来。
坐这里,也不嫌脏吗?芙蓉在感慨家里的厕所有必要分个男女的同时,连忙蹲下身子去拉宋春花:“嫂子,地上潮,你还大着肚子呢。”
“谁要替他生!我可怜的孩儿啊,你爹要打你娘啊。你还没出生就被他嫌弃了啊,我们娘儿两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宋春花的鼻涕眼泪一个劲儿地往芙蓉身上开。
郭大力见她哭得邋遢,转身欲走。宋春花哪里能轻易饶过他,立刻爬了起来就往前跑,谁知道脚下一滑,结实地摔在了地上。
☆、香火重要啊
“哎哟,我的肚子!哎哟!”宋春花杀猪似的叫了起来,捂住肚子满地儿打滚。
芙蓉有些怀疑她是装的,但是,她并没有怀过孩子,也知道香火对于自己父母的意义。所以她最先反应了过来,三两步上去拉住了郭大力:“哥,快把嫂子扶进去,我去叫娘!”
郭大力已经傻住了,木木地点了头。芙蓉又大声复述了一遍,便匆匆跑出门去。
今儿韩三婶娘家母亲和兄嫂来了,林氏与韩三婶娘家均是在田西村。林氏吃过午饭便过去了,虽然回不了娘家,也问问娘家的景况。所以芙蓉一点儿没有犹豫地就往村尾跑去。
“蓉丫头!”芙蓉快步走着,擦过一人身边,这才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芙蓉回过头去,却见到自己小时候最要好的春娟儿正望着自己。芙蓉笑了笑,只说有事,便匆匆走了。春娟儿脸上的笑冷了下来:芙蓉回来快半个月了,竟一次也没来瞧过自己呢。
韩三婶家门口,二小子正抓着一把果子走出来。他抬头看见芙蓉进来,一边擦着鼻涕一边往回跑:“娘,芙蓉姐姐来了!”
芙蓉嘴角抽搐一阵,正想阻止二小子对自己的惊悚称呼,里面林氏已经快步迎了出来:“怎么过来了?”
“娘。”芙蓉看见二小子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期待样子,便语焉不详,“母亲,大嫂说她肚子不太舒服。”
“什么!”林氏顿时慌了,忙回头对跟着走出来的韩三婶道,“大妹子,家里有事儿,我先回去了。”
韩三婶点头,客气了两句:“闲了只管来了便是。芙蓉也家里陪我坐坐吧。”
林氏与芙蓉一面应着一面脚下生风往家里去。林氏一进门直冲向郭大力的房间,着急地道:“春花,可怎么样了?”
宋春花正躺在床上。见到林氏前来,她顿时泪流满面:“娘,大力说不要我和孩子了。”
“胡说什么!”林氏脸登时一沉,从脚下取了一只鞋就往大力身上招呼,“你娘子往日里怎样对你的,如此的混帐话也说的出来。若是春花有了个三长两短,我揭了你的皮!”
郭大力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林氏跺了跺脚,手上抽得更起劲了:“还不去前头村里找那夏婆子过来瞧瞧,还傻愣着做什么!芙蓉守着,我去烧热水。”
宋春花一只手拉住了林氏的衣角:“娘!我不想活了。你不若就让我去了吧。”
林氏顿时回过身来:“乱说什么!年纪轻轻的哪有什么死啊活的。芙蓉,你去烧水。”
芙蓉开始觉得林氏说不定是真的。她刚掀开帘子,突然停住了脚步:“母亲,不若,我去镇上找大夫来瞧瞧吧!”
“可是你父亲今儿把牛赶去了田南村。”林氏急得团团转,突然眼睛一亮,“隔壁刘家才刚买了一匹大牛。大力,拿些白面卷子和鸡蛋过去,就让大刘送下芙蓉去镇里。若是大夫能来就可,若是不能来,开些药回来也是好的。”
大力这下子回过了神来。芙蓉忙去厨房洗干净锅,烧了两大锅水。她刚走出厨房,林氏急急地出来,拉了芙蓉:“去我枕头下取些银子。这个钱我来给。你一个人在路上要当心。”林氏瞧了瞧天色,恐怕还是来得及的。
芙蓉应了,里间宋春花又嚎上了。林氏便又进去了。郭大力跑进院子高声道:“芙蓉,大刘已经去套车了。我去田西村了。”
“娘,那我也走了。”芙蓉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应该还好,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去。
大刘是一个不太懂得表达的庄稼汉子。芙蓉一出大门,大刘已经站在套好的车旁边。见到芙蓉出来,大刘黝黑的脸上竟也泛起了可疑的红色。芙蓉感觉到身体里的部分记忆的蠢蠢欲动,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不会,是身体原主人惹下来的风流债吧。
不过目前她没有时间跟他叙述旧情,芙蓉只是大方地冲他微笑:“大刘哥,麻烦你了。”说着,她便要上车。可是,看到那牛车,芙蓉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下脚。
大刘顿时呵呵地笑了起来,一只手挠着头,活脱脱一副大憨的形象。虽然他笑的的确很有喜感,可是芙蓉现在还纠结着,只得忸怩着对大刘道:“大刘哥,可有凳子,我这裙子不方便上去。”
“凳子?没有啊。”大刘迟疑了一下,顿时一拍脑袋,“有了!”说着,他一阵风似的跑了开去,去路边低头找了片刻,兴冲冲地抱着一块大石头往牛车旁边一放,傻笑道:“芙蓉妹子,你看可以不?”
聊胜于无吧,其实衣裳也就是一件衣裳,主要是自己太矮了一点儿。芙蓉踩着石头上了牛车,坐在了大刘驾车的位置后面。大刘又兴冲冲地将那石头放到了墙根儿底下,一下子跃上车,嘴里“驾”的一声,牛车往前猛地一冲,芙蓉没有经验,身子一倾,手胡乱地一抓,只觉得抓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大刘支吾道:“芙蓉妹子,你,你拽我干什么?”
太丢脸了。芙蓉保持住平衡后,立刻松开了手,对着大刘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就转头假装去看田间风光。大刘顿时傻掉了,高举起的鞭子久久没有落下,脸上的傻笑都咧到了脖子根儿。
牛车很快驶出了安平村,视野顿时开阔了。如今正是寒冬,地里都是空荡荡的,连绵不断地延伸至远方。芙蓉顿时兴奋了起来。回家这么多天,林氏基本上不让她干粗活,芙蓉基本上只是煮饭做女红,什么喂鸡喂猪都不让她碰,当然地就更没下过了。如今乍然见到这一大片的农田,突然觉得自己眼界开阔了不少。
只是她的兴头只维持了一小会儿时间,寒风直往她的脖子里倒灌。牛车又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芙蓉双手拢在袖里,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这身袍子在范府都算是厚的了,只是,要抵御这样的寒冷,还是远远不够的。
大刘大概是猜到了这点儿,回头去看了好几次,见到芙蓉的嘴唇都冷得发紫了。一句话在他嘴里转了好几圈,鼓了半天的勇气:“那边娘给我备了一件蓑衣,妹子你穿上吧。”
坚决不能用自己的健康跟别人斗气,芙蓉连忙抖起了蜷缩在车角的那一堆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叶子树杆儿。她把自己整个人裹成了球儿,似乎好象有了那么点儿作用,不过,也只是一点儿。
被冷到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时候,牛车突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再然后,只听得大刘一声断喝,牛车停了下来。芙蓉从蓑衣里伸出头来,只见大刘急急地跳下车,往牛脚下跑去,抱起了一个小孩子。
孩子已经昏迷了过去,额角上似乎还有伤,结痂成了暗红色。大刘抱着孩子的动作笨拙而小心,芙蓉见状,忙道:“大刘哥,将他交给我吧。我们再加紧一步。”
大刘连忙将孩子递给了芙蓉。孩子的后背衣裳都磨破了。芙蓉将他揽在了怀里,用蓑衣裹好,手背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像一块冰块一样。只是,她的手摸着孩子身上穿的衣裳,似乎这料子比自己身上的还好。大冬天的,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路上走呢?
怀着这个疑惑,车还未停稳当,芙蓉已经蹭地跳下了车,连蓑衣也来不及取,急急地冲进了医馆:“大夫,大夫,救救这个孩子。”
正在捣药的顾清尘只看到一个穿着树叶的人一闪而过。身边的小童子嘴都张大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喊道:“喂,我们这里是医馆,不是善堂。”
芙蓉这才反应了过来,将蓑衣一把扯了下来。本来凶神恶煞的小童子看到芙蓉眼睛几乎瞪了出来,愣在了当地。
真是没出息,顾清尘出了柜台,上前来有礼有节地道:“大夫正在后院。这位姑娘请在此稍候,我进去叫大夫。”
芙蓉哪里安静地下来,在原地转悠了好几圈,才看到大夫摇头晃脑地走出来。芙蓉忙迎了上去:“大夫,你快瞧瞧孩子,他到底怎么样了?”
大刘已经将牛车赶到了地方,也追了过来。大夫只是鼻子里恩了一声,低头皱眉:“这么脏!”
立刻有两个小童子上前来将孩子抱走。芙蓉不放心,要跟上去,顾清尘忙拦住她,又看一眼大刘,改口道:“夫人,你且放宽心吧。他们只是将孩子抱去清洗,一会儿就送过来。”
芙蓉只得罢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终于被送了回来。大夫慢慢地踱出来,只是略微察看了一下他的额头和后背,说道:“只不过是皮外伤,上点药吧。”
“可是他昏迷不醒,万一他发热怎么办?”芙蓉怕的是他被感染。
大夫上下瞧了芙蓉一眼,又瞧了她身后的大牛一眼,鼻孔朝天:“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你这种没有一点儿医德的大夫,我不治了!”芙蓉一把抱起了孩子,硬邦邦甩出这句话就往外冲去。
☆、小包子争夺战
换了一家医馆,一个白胡子老大夫给孩子扎了好几针,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大夫又开了些内服外敷的药,说了几句怎么用怎么敷,又叮嘱他们别让孩子再摔伤了。
摔伤,芙蓉差点忘记了正事,忙道:“大夫,若是有三个月身孕的人不小心摔着了,直嚷肚子疼,没有流血,脸色有点发白,应当怎么办?”
老大夫正在开方子的手顿住了,抬起头来严厉地道:“为什么不早说?手放上来!”
芙蓉被老大夫吓了一跳,规矩地放上了手。老大夫三根手指刚搭上去,芙蓉立刻反应了过来,脸红成了柿子,忙抽回手:“大夫,不是我。是我家嫂嫂。”
芙蓉便将自己家里的情况说了,并再三地恳求老大夫跟自己出诊。老大夫一听说要出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去!”
芙蓉还欲再劝,帘子突然掀开了,后院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咆哮声:“死鬼,你还不进来舂药是怎么的?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老大夫摇着头无奈地笑笑,往里走去。芙蓉正要追上去,这才发现这位老大夫竟然是瘸着腿进去的。待老大夫完全走进去以后,一个小童子这才告诉芙蓉,原来老大夫的右腿以前受过伤,膝盖以下是断掉的,他自己给自己安了个木头假肢。芙蓉知道后,只得哀叹一声,不好再强人所难。只是她还是等了一会儿,讨了两副安胎药,并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
出来后,天色都已经擦黑了,天空中积聚起了大团大团的铅灰色云。大刘看了看天色,担心地道:“芙蓉妹子,看天色,像是要下雪了。俺娘还让俺晚上早点回去。”
“那我们回去吧!”芙蓉也担心着家里的情况。只是,她看向了手里的孩子,犹豫着到底该拿他怎么办。只是,看着敷了药后沉沉睡去的孩子平静的小脸,芙蓉决定,回家后再作打算。
加紧赶路,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下来了,所幸这一路并没有下雪,只是比之前更冷了些。
黑夜里的村子本就没有几个人走。再加上又是冬天,芙蓉站在门口敲了好久的门,这才听到了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郭头的目光在见到芙蓉的那一瞬间,顿时软了下来:“大丫头,快进来。这一路幸好没有下雪。我还在想你们是不是要困在路上了。正想着要去找你呢。”
芙蓉嘴唇冻得直哆嗦,一跺脚就跑进了屋里。升起了炉子的屋里显得异常温暖。芙蓉来不及放下孩子,立刻往宋春花房里走去。
林氏正好走出来,见了芙蓉,忙道:“没事儿。前头夏婆子来瞧了,说没有事儿,只是需要将养些日子。”
芙蓉也松了口气,刚才冷木了的身体现在渐渐恢复了知觉。她将药递了过去,转述了一下老大夫的话。
林氏一一记了,目光移到了芙蓉的怀里,顿了一下,登时脸就白了:“这是谁!”
林氏的声音稍微有点大,惊醒了正在睡梦里的孩子。他的眼睛先是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看到林氏瞪着自己的样子,顿时小手拽紧了芙蓉的衣裳,将头全埋在了芙蓉的胸前。
“娘,这是大刘哥赶车的时候不小心撞伤的孩子。你看我干什么呀。”芙蓉立刻解释道。
林氏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道:“既是他犯的错,为何你抱到我家来了。你知不知道一个黄花大闺女抱了个孩子回来,该有多么招人闲话。今儿周大婶上门了,说是田南村有一户姓洛的,他家世代打铁为生,家里境况还好,兄弟几人早是分了家的。”
又来了又来了,自己因功被放过来的时候不过十六岁,竟就成了这村里头一个剩女了。这回来刚消停了三天,林氏就张罗着给她寻门亲事了,并且大有马上就要把她嫁出去的架势。芙蓉抱了孩子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林氏在她的身后喋喋不休。
因着夜深了,不好理论此事,林氏虽然口里说着,仍是给孩子专门炖了一碗嫩嫩的鸡蛋。芙蓉给他洗了个热水澡,又喂她吃了蛋。孩子的双手仍旧死死的攥住芙蓉的衣角,漆黑的眼睛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一张小脸更是皱得跟包子似的。芙蓉见他如惊弓之鸟般,知道他定是被吓到了,一手摸摸他的脑袋,一边轻声地道:“我不走。”
孩子还是不敢撒手,一股若有若无的奶香味传了过来。芙蓉嗅着这味道,一边哄他睡觉,一边自己的眼睛也迷糊了。
带这个孩子回来养的事情立刻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但是众人除了反对,竟也没有一个人说这个孩子到底该当送去哪里。送去当初撞到他的地方吧,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没个人家,说不定他是从哪个地方跑出来的。送去官府吧,哪个官府会免费收留一个这么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