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作东西,你看她都干了什么事!”二奶奶把那方手绢扔在地上,萧娉婷看到,怔了一下,“那是什么?”
再仔细一看,脸色大变。
“不甘寂寞,和男人偷情,我们可是大户人家,不是那种没规没矩的乡下人!”二奶奶冷哼一声。
萧娉婷白了脸,抬眼扫向四周,无论丫鬟婆子,都是低着头,眼里却带着不屑,好像犯下了这种错的沈菊年是罪不可恕,最淫、贱的人……
萧娉婷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二奶奶,那丫头晕过去了,怎么办?”秀莲问道。
“关到柴房,醒过来再问!我们府上可不能出这种打脸的事!”二奶奶冷声道。
秀莲领了命,对两个男仆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人上前抬沈菊年。
便在这时,一人走了进来,一双冷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菊年身上,眸色一沉。
“不必问了。”那人缓缓上前,走到沈菊年身边,蹲下,“二奶奶可还有话说?”
这一变化,不只是二奶奶,所有人都震惊了。
沈菊年心慕李群,这自然有可能,但是李群,那样高高在上、冷漠近乎无情的李群,怎么可能会看上那样下贱的丫头!
二奶奶的脸色有些难看。“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群抬了抬眼,似是冷笑,“李某想向二奶奶讨个人。”
“……请说。”
意料之中的,李群说:“我要沈菊年。”
萧娉婷怔怔看着李群,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感觉……
不再理会二奶奶的神色,李群一只手穿过沈菊年后颈,小心避开了她背上的伤口,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膝弯,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步步离开,与刚走到门口的四少爷萧锦琪擦身而过。
他为什么这么做?
萧娉婷疑惑地看着李群的背影。
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
萧娉婷蓦地心里一慌,那种感觉,就好像她从来没有认识过李群这个人。没有人知道她多少次送他信件事物,除了沈菊年……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却不知道……
第十五章 小师叔
沈菊年是在惊醒过来的。
梦里,她从悬崖上掉了下去,背上磨过石壁,火辣辣的痛,两只手在空中扑腾着,却什么都抓不到。
爹,娘,大哥……
沈菊年心里喊着,惊醒时,一身冷汗。
“还疼吗?”虽然是体贴的问话,却还是冷冷的口吻。
沈菊年侧过头看他,怔了半晌,问了句挺俗的话。“这是什么地方?”
按理说,她应该在柴房吧,而且,怎么会看到李群呢?
“我的院子。”李群淡淡道,“背上的伤好些了吗?”
沈菊年一头雾水,想了想,点点头。背上的伤似乎上过药了,虽然还痛着,但有一丝清凉的镇痛感。身上的衣裳也换过了,只是她刚做了噩梦,又惊出了一身汗。
李群的院子?
沈菊年呆了呆。谁帮她上的药?
“瑞娘刚刚来过,晚些会再来帮你换药。”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李群又说了一句。
他坐在桌边,手边放着一本书,倒扣在桌上,便替她斟了杯水,送到她手边。
沈菊年趴在床上,有些尴尬地接过水,咕噜咕噜喝干了,李群又给她满上,连喝了四杯水,这才解了渴。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看上去,李群也不像会跟她解释,只能等瑞娘来再问清楚了。
“先生……”沈菊年弱弱开口,“奴婢躺在床上,您睡哪里……”
李群抬眼看她,“这不是我的房间。”
她想多了,他有点洁癖,怎么可能让她睡他的床。李群的自有卧房,这是外间的小屋。
沈菊年立刻明白了。她夜里进过李群的房间,只是那时没看清楚,这时看来,确实不是这间。
沈菊年也没有话了,李群翻开书,接着看下去,沈菊年趴在床上,右脸枕在手背上,看着李群的侧脸,睡意又一点点涌了上来,眼睛眨了眨,眨了眨,又缓缓睡了过去。
李群转过脸看她,这一次睡得比早先安稳多了,之前拳头紧紧攥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爹娘,额上滴着汗,却没有流泪,昨夜伤成那样,也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反而是来给她上药的瑞娘,眼泪涔涔。
二奶奶自然是不会请大夫的,七小姐现在也不大自由了,李群倒也不需要请什么大夫,他自己便精通医术,更何况外面那些大夫用的药,还不如他的有效。
只是……
李群看着她的睡脸,刚刚心里想着事情,忘记问她饿不饿了,毕竟睡了这么长时间……
沈菊年又一次醒来,是被香味勾醒的。
眼前一个身影晃来晃去,沈菊年迷茫了好一会儿,才喊道:“瑞娘……”
“菊年,你可醒了!”瑞娘转身惊喜地看着她,“醒来得正好,郑厨子托我给你带了粥来。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你一定饿了吧。”
沈菊年笑了笑,她是真的有点饿了。
瑞娘扶着她起来,本来要喂她,却被婉拒了。“我伤的又不是手。”
不知道用的什么药,才这么一天工夫,竟然已不怎么疼了。沈菊年心想,一定是七小姐偷偷让瑞娘带了好的伤药过来。
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喝着粥,沈菊年问道:“七小姐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瑞娘瞥了她一眼,“只是二奶奶派了秀莲和另一个丫鬟去服侍了,你以后啊,就呆在这边伺候先生吧!”
“什么?”沈菊年呆了呆,前面那句话她可以理解,可是这关李群什么事?
“你不知道?”瑞娘一怔,“先生向二奶奶讨了你,你现在是先生的人了。”
这……这……
沈菊年知道自己的脑子不聪明,可是什么时候理解力下降到这水平了……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菊年放下碗问道。
瑞娘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瑞娘知道你无辜,你这孩子憨实,哪有那么多花心思……”现在府里的丫鬟说起她都是鄙视里带着艳羡,因为嫉妒,那种不屑就更重了三分,也只有一直交好的郑厨子,瑞娘他们觉得她无辜。其他人,想必都骂她是小骚蹄子……
沈菊年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瑞娘怔了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孩子,我怎么说你呢……算了算了,躺下,我给你换药!”
沈菊年不好意思地解开衣服,让她换药。
“这药效果还真是好,到时候非但不会留下疤痕,说不定还会更滑嫩。”
听瑞娘这么说,沈菊年笑道:“七小姐偷偷让你送来的药吧?”
“你这孩子,真迷糊了。七小姐那里有秀莲盯着呢,能让我送药?这是先生给的药!先生还是个大夫呢……”瑞娘是个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沈菊年怔怔听着,脑中一片纷乱。
她跟李群很熟吗?她怎么不知道……
沈菊年还是觉得,李群就像文心斋外那个照面,看着她就像道士看着妖精,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道士好像并不是想收妖除魔……
沈菊年快睡着的时候想,这药里是不是有安眠的成分,为什么她的睡意那么浓?
月上中天的时候,沈菊年又醒了一次,口渴难受,便撑着爬起来,挪到桌边倒水。水壶倾了倾,竟然只滴了几滴……
沈菊年只有出门找水喝了。
“这次多亏你了……”一人叹了口气,那声音听上去很耳熟。“这萧府是个吃人的地方,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丫鬟奴仆,便是再死一个,也是无人敢过问的。”
“我知道。”另一人淡淡说道。
沈菊年提着水壶,怔怔想:那是……师傅?
刘晋铭干笑了下,“我以为你不喜欢管这种事。”
“她是你徒弟。”
沈菊年越听越惊,怎么,师傅和李群原来相识?
“出来吧。”李群侧过脸,眸光在她错愕的脸上扫过。
沈菊年茫然走到院子里,看了看刘晋铭,又看了看李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刘晋铭看到她手上的水壶,笑道:“你这人向来粗心,累她受了伤还要自己出来打水。”
李群似乎有些窘迫着恼,低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菊年,过来。”刘晋铭招了招手,“既然你听到了,师傅就不瞒你了。”
沈菊年心想,她可否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为何到处是秘密……
“李群,是我的小师弟,也就是你小师叔。”刘晋铭笑呵呵道。
沈菊年小小惊诧了一下,又觉得,即便刘晋铭说李群是她师祖,她也不会更惊异了。
“虽然我早年被逐出了师门,但这个师弟还是认我的。小师弟,以后我就把菊年托付给你了。”刘晋铭叹了口气,“在这个地方,也就只有你能护她周全了。”
“知道了。”李群淡淡说了三个字,刘晋铭却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必守一生的承诺。他儿子早年没了,把沈菊年当成自己的徒弟,也当女儿一般疼,李群和他们不是同一种人,但是只要有他在,沈菊年总不会吃大亏的。
沈菊年莫名看着两人,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李群是她的小师叔?也就是说,其实他也懂武功的?李群这个人,知道得越多,越是神秘。
“有什么话,你自己跟她说吧。”李群又说了句,便转身回屋了,把沈菊年留给刘晋铭。
刘晋铭挠了挠头,干笑道:“菊年你勿怪,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别扭,原来在山上,除了我也没什么人敢跟他说话。”
沈菊年愣愣点了点头。
刘晋铭又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云都门的弟子,我排行第二,他却是师傅的关门弟子,你别看他性子冷,跟冰块似的,其实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我年轻时候冲动,犯了门规,被逐下山来,后来在江湖上又犯了事,这才躲到萧府来。小师弟有他自己的事,这些事我不能说,若有一天,他愿意告诉你,那时你自会知道。”
沈菊年想了想,问道:“师傅,那你传授给我的功夫,也是云都门所有吗?”
刘晋铭见沈菊年神色若常,便知她确实对云都门一无所知了。江湖上的人,对云都门略有所知的,都将云都门神圣化,以为那是通天修仙之门,其实不唯是云都门,自称修真门派的不在少数,但有人修成正果吗?至少这千八百年来,从未有人得见。
“我传给你的,是我年轻时所得的一本秘籍,当初也是因为这本秘籍才会被逐出师门。《三清悟心诀》,据说是修道第一秘籍,可结果我什么都赔上了,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如果我年轻时有你这无欲则刚的性子,或许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或许所谓证道,其实只是一个谎言……
沈菊年听到修道二字,微微怔了一下,后来又听到刘晋铭的叹息,便捺下好奇心安慰了几句。刘晋铭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终于还是掏了出来。“我本已将这秘籍烧掉,但我时日无多,你却不同。这秘籍对旁人无太大用处,对你来说,多多少少能强身健体。你且收下,以后照着修炼,虽然资质有限,但天道酬勤……师傅却是不能再指点你了。”
沈菊年惊道:“师傅,你说什么?”时日无多!
刘晋铭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们这种人,时间快到了,自己便能感觉到。小师弟忙了这一年,不也是回天乏术。你以为他真愿意当这什劳子西席?他还不是为了救我这把老骨头……小师弟这人啊,就是面冷心热,看着精明,其实迷糊,你呢,正相反。我说让他照应着你,其实是希望你能照顾他。那孩子,也不容易……”
“师傅……你得了什么病?”沈菊年眼眶一红,声音也不禁微微颤了几分,“治、治不好吗?”
“反正就那么回事,我都看开了,你也无需难过。好孩子,回去吧,你身上还有伤呢,唉……”刘晋铭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沈菊年的肩膀,大踏着步子离开,背影看着潇洒磊落,却让沈菊年没的一阵心酸。
第十六章 关我何事
沈菊年低着头,静静站了半晌,这才转身回去,见李群屋里还亮着,心知他在等她,便敲了敲门,听李群低声道了句:“进来。”她这才轻轻推开门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李群的屋子。
干净,整洁,该有的一样不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添一样太多,减一样太少,李群这人,简单到了极点。
沈菊年捏了捏秘籍,站在桌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以后还是唤我先生,二师兄并没有传你本门功夫,你便算不上云都门的弟子。”李群淡淡道,“你住在外屋,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是一样。我的屋子,没有经我允许不得进入,我的东西,你不能碰。你顾好自己就够了。”
沈菊年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小……先生真是不好相处。
“二师兄只剩下三个月寿命,你若还想孝敬他,便趁早吧。”
沈菊年又想,其实他还是面冷心热,只是说话难听了点……
或许就像师傅说的,她不该往坏处想他,每个人的性子不同,对感情的表达方式也不一样,他说话冷,却未必真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李群这里的日子比七小姐那边简单多了,他不用她服侍,只让她过自己的生活。可是沈菊年有什么“自己的生活”呢?七天之后,伤便彻底好了,沈菊年真不知道该做什么,看着院子里一小块闲置的空地,便开垦出来,种了些花草。
白天种花草,晚上练口诀,三不五时做些饭菜孝敬师傅,做些糕点孝敬小师叔,沈菊年的日子过得其实……挺惬意的。
只是她一直没有机会见萧娉婷,不知道她那里怎么样了。
她又听说,因为手绢的事,二奶奶在府上查抄了一遍,却意外地发现了康佳楠和七爷的事。沈菊年若是在萧娉婷身边做事,那自然又要目睹一场腥风血雨了,但是在李群这边,竟安然得仿佛身处世外,这种宁静是她一直想要的,可是突然得到了,却有些不真实。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的是不是她呢?
沈菊年无聊之中,厨艺又见精进,花花草草也让她种出别样风情来。
她偷偷观察着,觉得李群是一个很真实的人。
他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他一天要沐浴两次,可是衣服却自己洗。沈菊年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诧异得嘴巴半脸合不拢。便是在乡下家里,父亲、兄长也从来不会自己洗衣服的。她一直觉得,李群那样的人物,就算说他早已辟谷,不食五谷,她说不定也会相信。但原来,李群和他们一样,是人,而且还是个自己洗衣服的男人……
李群一回头,就看到沈菊年在那边一边浇水,一边微笑得恍恍惚惚,眉心微皱。“你笑什么?”
“啊?”沈菊年回过神来,忙正色道,“没有,我没笑什么。”
睁眼说瞎话。
多了一个沈菊年,生活对李群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门口的石桌上常常会摆上一壶沏好的茶,装了三四碟点心的食盒,哪几样点心他动过了,出现的次数便会多一些,哪一些他没动过的,便不会再出现了。
快到夏天的时候,她摆了盆小小的苦艾在桌上,说是驱蚊……又摆了一盆紫色的花,说是安神……
李群有时候会晚些回来,踏月而回,远远地便看到院子的墙檐上挂了盏灯,在月色朦胧的夜里,蓦地有了种暖意……
就像三月三那个夜里,明知她在撒谎,他却也同样说了谎,只是不知为何,想让她留下来陪他一会儿……
这种想法,是不是很奇怪?
他的房里,多了盆苦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