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视为他们的助力,反而应该看作是阻力。只要利用得当,可以从内部攻陷荷兰军。”
这一千多人,每一个都恨不得喝荷兰人的血,吃荷兰人的肉,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奋力反抗。荷兰人把地方的人藏在自己的堡垒之中,这就像自己背后立了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剑。
张旭又走到地图前,比划给李群看。“我们在这里。”他指着东南沿海的一角说,越过浅浅的海峡,指着另一边,“荷兰驻军在这里。但是他们的大本营却在万里之外,这里几乎不存在补给线的问题了,他们以战养战,之前所向披靡,但在天朝这里行不通,因为我们几乎处处都是补给点。”张旭的手指在东南沿海划了一道。“拖也好,磨也好,他们毫无胜算,只是之前朝廷毫无动静,让他们以为天朝积贫积弱,其实不过是他们夜郎自大罢了。”
“我不想拖,也不想磨。”李群否决了他的说法,“第一,我要一场痛快淋漓的大胜,第二,我要他们二十年内无再战之力!”
张旭愣了一下。“这样……”
“有问题吗?”李群笑了笑,低头看地图,“其实,第一点我早已想好,只等着适当的机会。我想有你相助,第二点会进行得更顺利,更快一些。”
“要大胜的话……”张旭亦低头看着地图,倏地眼中闪过异色,“原来如此……”
原来那一夜的抢滩登陆战真正目标在这里!
“你对刘向的行动了如指掌,对付他的事就交给你了。”李群微笑道,“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战果。我相信你。”
天文地理,乃是帝王学。不过这门学问,有时候田里海边劳作的百姓比那些悉心钻研的人更加精神。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月刮了东风,下个月却刮北风,为什么地震前动物会有种种反应,下雨前蚂蚁要搬家,但是几百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俗语就是如此毋庸置疑,当某种现象,必然预示着另一种现象的到来。
李群不需要学诸葛亮借东风,因为这个季节里,每天刮的都是东风,他只需要确定明天不会改变风向就可以。但即便如此,荷兰人对他们选在澎湖湾东南角建立堡垒也没有一点戒心,没有看过《三国演义》的人,连这点常识也没有。
从李群让吴广厦准备一百条火船的时候,这颗炸药的引线便已经开始点燃了。
刘向集团连日来与天朝水师屡屡交战,但每战必大败而归,兵力大损,万般无奈之下与荷兰军连成一线。
决战那天,天气晴,大风,自东南而来。
李群仰望苍穹,双眼微闭,海风淡淡的咸,阳光正好,浮云几朵飘荡其上。
“你确定今天能大胜吗?”郭雍走到他身边,问道。
“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李群睁开眼睛,别过脸看他。“至少你要这么坚信,带着绝对的信念去打这场胜仗。”李群拍拍他的肩膀,“史书上会记你一笔的。”
郭雍咧嘴一笑,“那我又看不到了,谁稀罕啊。”
李群笑道:“给你儿子、孙子看吧。”
“那你就不想名垂青史?”郭雍有些疑惑,“你虽没有冲锋,但你做的事情最多。”
没有什么想不想的问题,大概就是不在乎吧,能名垂青史也好,不能也罢,那都像是天边的浮云,与我无关。所以不去强求有,也不强求无。
笑了笑,李群伸出手,“祝你凯旋!”
郭雍也不再多问,坚定一笑,双掌一击,紧紧一握!(虽然很破坏气氛,但我突然好想喊:give me live!)
威震天下,气壮山河!
巳时末(11点),天朝水师一百四十艘战船扬帆出战,郭雍领先头部队指挥,号角吹响,响彻东南!战船顺风而上,全速逼近!
郭雍沉声下令:“一二水师部队,两路突击!主力部队随我!”
令旗一出,后方战船得令,立刻转变帆向,分成两路攻击。
此时刘向正在荷兰军中待命,荷兰方面得知天朝水师大举出动,立刻提高警惕,不敢怠慢,全军出动迎战,在要赛前摆开阵势,荷兰战舰居中,海盗船四散策应!
郭雍举着西洋镜观测敌情,见对方阵势摆开,立刻一挥手:“按计划行事!”
两路突击,黑虎掏心!郭雍率领主力部队迎战荷兰军,以一二两路补助水师对付刘向。一路水师之中,就有张旭。
荷兰军全力迎击,火炮全开,对准天朝主力舰队狂轰滥炸。却在这时,天朝主力舰队忽地换了帆向,速度减缓,另有数十艘小型船只迎头赶,在大船大炮的掩护下,几十艘小船顺风蜂拥而上,在荷兰人看来这些人无疑是以卵击石,但变故便在此时突生,船上士兵在逼近荷兰战船之时,拉钩点火,船上不知放了什么东西,被风一吹,火势立刻蔓延开来,士兵在点燃小船之后立刻跳进海水之中,小船全帆速前进,像一支支离弦的火箭,直直射入荷兰主力舰队的心脏!
……
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声中,海面剧震。
荷兰人在欧洲从未见过如此打法,怔愣之间,已然下了地狱。
郭雍高声下令:“传令下去,全歼对方十五艘大型战舰!”
“是——”
火光映红了蔚蓝的天空和海面,映红了厮杀双方的眼睛。
荷兰军的十五艘大型炮舰,一半被火船炸沉,四艘被火炮打沉,还有两艘在与天朝水师对撞中被击沉。谁说我天朝水师不如人!
郭雍在西洋镜中看到两艘受创战舰正准备溜走,立刻率领三艘主力军跟上。“全歼海盗船,一只都不能留下!”
“得令!”
补助部队的一二水师此时已经完成了屠龙,正在收官了,迅速赶上的其他几艘主力战舰立刻加入,将刘向集团消灭得干干净净!
张旭立在船头,冷眼看着狼狈逃窜的刘向,手一挥,立刻有人轻舟跟上,将刘向生擒下来。
“大哥,别来无恙啊。”张旭看着刘向,面无表情地说。
刘向呸了他一口,“张旭,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张旭拂了拂袖子。“所以你杀了我的家人?”
刘向冷笑:“你这只白眼狼,既然出卖了我,我又何必养着那些吃白饭的东西!”
张旭苦笑道:“大哥,那是李群的阴谋而已……”
刘向证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没有归降官府,李群放给你的消息是假的。”张旭苦笑,“大哥,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呸!”刘向恨恨吐了他一口,“你没有归降他们,那你现在来做什么?开庆功宴吗?”
“我只是诈降,只要取得他们的信任,我就可以在他们内部制造弱点,引你突破。”张旭闭上眼睛,“我与你兄弟一场,二十年交情,虽然早知你的性子,却还是相信你会相信我。大哥,我们都错了。”
第二十二章 东南第一谋士
刘向听了他的话,怔了半晌。
“那你现在是做什么?”刘向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我们二十年的辛苦经营,已经灰飞烟灭了……”
“大哥,你终究是杀了我的亲人。”张旭说。
那天夜里,李群让人告诉他,刘向杀了他的亲人,他其实是不信的,但想了一夜,决定将计就计,诈降。
可是第二天,再一次得到同样的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输了。
有时候,外人的心思容易看懂,但亲近之人的心思,却因为主观感情的影响,而误导了判断。
李群肯定刘向会杀了他的亲人,也肯定,张旭不得不为亲人报仇。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所谓的兄弟情深,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还要为这个“大哥”坚持下去吗?即便诈降,引刘向战胜无朝水师,他又能得到什么?刘向杀了他的亲人,他还回得去吗?还能当兄弟吗?
张旭闯上眼睛,怅然叹了口气。
鸣金收兵。
大海重归于平静,硝烟味、烧焦味、血腥味被海风一吹,散了开去,不留一点痕迹。
萧锦琪看着对面淡然品茶的李群,终于忍不住问了。“你就这么胸有成竹?”
李群抬眼看他。“还好,胜面很大。”
“这么自信郭雍和张旭?”萧锦琪笑道,“郭雍还好说,张旭那个人,你也放心让他领一路水师?”
“张旭是个聪明人,而且他要报仇,无论最后他选择哪条路,这条路上一定会有刘向的人头。”李群肯定地说。
“可是,你也是他的仇人,毕竟你使计害死了他的亲人。”
“与我何干?”李群一笑,“我只是给了一把刀,杀不杀人,在于持刀者。张旭明白,所以他痛苦。呵呵……”李群摇了摇头,“胖子似乎总是感情丰富。”
“有没有想过,他在杀了刘向之后,转头对付你?”萧锦琪问道。
“杀了刘向之后,他只有三种选择。第一,彻认底归降朝廷,讨个官当。第二,就如你说的,掉头对付我。第三,自杀。”李群缓缓道,“可是他慢感情丰富的人,用亲人和大哥的生命换来的安逸官职,你觉得他做得下去吗?我可以用十万两下注,赌他不会。”
“第二种可能,如你所说,倒打一耙。我确实想过,虽然我也可以下一万两银子赌他不会这么做,但以防万一,我还是在他身边放了我的人。我不做没完全把握的事。”
“至于第三种可能……我赌一百万两,他会这么做。”
“报——”门外传来通报声,“郭大人请李先生到中军帐!”
萧锦琪看了门外一眼,又转过头来对李群道:“如果你是赌徒,我就永远不做庄家。”
“还没揭牌,你就怕了?”李群笑道。
萧锦琪笑着摇摇头。“你手中即便是一副烂牌,也有本事让所有人以为那是天一对,不战而降。我和你一样,没有十成把握,我不会赌。”
李群放下茶杯,起身朝门外走去,末了回头看他,摇头道:“你这话错了。”
“我手中。怎么可能会有烂牌?”
荷兰军十五艘大型战舰被全部击沉,海盗船被全歼,刘向死,张旭自杀。
天朝水师折损两艘战舰,伤亡五十人。
郭雍喜笑颜天,如此大胜,已经多年未有了。
但是他仍然有一点不太放心。
“荷兰军队虽然遭受重创,但是仍有几百人退回要塞。大型战舰虽然被击沉,但仍有小型战舰十来艘。”郭雍从地图前抬头看向李群,“什么时候再发动一次进攻?要不要趁胜追击?”
李群道:“盯住要塞,今天夜里派十艘轻舰夜渡。”
“你有什么计划?”郭雍问道。
“张旭曾跟我说过,要塞内有一千多名壮丁。现在,是他们报仇的最佳时机了。今天晚上他们必然有所行动,你派人最精锐部队,与他们里应外合,攻下要塞!不要给对方任何机会!”
郭雍深深以为,当李群有敌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不但会死,还会死绝。
幸好幸好……
幸好他当初和菊年解除了婚约,否则以他的手段,自己一定早已意外死亡了……
“我今天下午就要回去了。”
郭雍怔了一下,“回去?哪里?”
“泉州。”李群说,“这里没我什么事了,你留下来善后吧。”
郭雍笑道:“归心似箭啊?”
“彼此彼此。”李群回他一句。
出了门,萧锦琪正候在门外,见到李群便笑道:“你赢了。”
李群点点头。“我下午回泉州,你呢?”
萧锦琪怔道:“下午?现在已经申时了,到家就是半夜了,你这么急?”
李群干咳一声。“呆下来也没有其他事了。”
萧锦琪摇头道:“我在厦门还有点事,过两天再回去。”
他和李群不同,李群自五月到现在都没有回过家一趟,军中离不开他,而萧锦琪半个月便回去一趟。
“也好。”李群点点头,收拾了东西,便策马直奔泉州。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了,万籁俱寂,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几声犬吠,间或咳嗽与婴儿的啼哭。
呃……婴儿的啼哭?是从自己家里传来的?
李群一拉缰绳,在马背上一按,翻墙而入。
“娘呼呼,不哭不哭了……”屋里的灯亮着,沈菊年抱着女儿在屋里走来走去,窗纸上映着剪影,看得分明。
“你也是个大人的灵魂了,怎么动不动就哭呢?”沈菊年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在夜里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入李群的耳中。“我小时候可不像你这么爱哭啊!你是不是上辈子有什么伤心事?”沈菊年叹了口气,“虽然感觉怪怪的,可是你到底是我生的……唉,真的好怪啊……”
李群怔怔地在门外站住了:菊年中邪了吗?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意识一直挺清醒的,不过有时候也会身不由己,大概是受了身体发育的影响吧,大脑发育不完全的时候,很多行为都不受控制,像是尿床啊……“沈菊年抱着孩子悠悠说,”所以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如果是因为这个哭的话,真的很没有必要。所以别哭了好不好?“
“还有,不管你前世是怎么死的,能再活一次就是天大的恩赐了。所以还有什么事好哭的呢?你有这么好的爹娘啊……“沈菊年低头亲了亲孩子的脸颊,顿了顿,又道:“希望你前世不是个男的。”
李群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屋里的哭声渐渐停了,沈菊年松了口气,把孩子放在摇篮里,伸了个懒腰,坐回床边。
李群敲了敲门,“菊年,是我。”
沈菊年一怔之后,几乎是跑上前来拉开了门,愣愣地看了李群凌晨晌,终于展颜一笑,扑进他怀里。“审言,你回来了……”
不久之前,他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回到她身边,把她拥进怀里。
可这时,又有些犹豫了。
这是菊年吗?
他觉得自己就像鬼狐故事里的男主角,外出许久,回了家,妻子却变成了狐狸精怪,或者说,狐狸精怪变成了妻子。
感觉到李群的异常,沈菊年疑惑地抬起头看他,“审言,你怎么了?”忽地脸色一变,“难道厦门那边出事了?”
李群笑了笑,“没事,打胜杖了。”说着揽着她进了屋,回身关上门,走到摇篮边上看了看睡梦中的孩子。孩子又长大了许多,与他离开时相比,大概沉了不少。
李群俯下身想要抱起孩子,沈菊的拉住他道:“你轻点,小心别弄醒了她。”
李群点点头,孩子在他手中皱了下眉头,不过没有醒来,大概是哭累了。
“今天晚上我把她放在床上,离开去给她拿衣服,结果她翻来翻去,额头撞到床角。”沈菊年心疼地看着孩子,“大概是疼得厉害,哭了好久,方才才哄睡了。”
李群抬头看她,细细端详着。
“菊年,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们过得还好吗?”
“很好啊。”沈菊年微笑道,“我和佳机常有来往,有几个孩子闹着,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审言,你那边怎么样?同我说说吧。”
李群把孩子放回摇篮,微笑道:“我连夜赶来,一身风尘,还是先去沐浴。你等我。”
沈菊年点点头,回身去帮他拿换洗的衣服。
李群看着她的背影,眉心渐锁。是菊年,一举一动,所有细微处都表明,她是他的妻子,可是方才怎么会突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拥抱间,都有人迟疑……
就好像,他是第一次认识她。
菊年她,是不是瞒着他什么事情?
李群即便面对着千军万马,都没有这一刻来忐忑不安与迟疑。
或许他害怕的不是未知的秘密,而是害怕本身。
他竟然在怀疑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