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与我们隔得近些。”探春解释,“贾芸有小红帮衬,那也是个伶俐能干的。何况夫妻同心,比旁人更可信。”
林黛玉点头,又笑问:“什么时候到维扬再开上一片呢?我们林家也还有些人在的,到时候修封书信带去,多少会给点面子。毕竟拿着我父亲那些产业,总会亏心。”
那些产业,真是林氏族人拿去的么?除了林如海,林家并没有出什么了不得的人才。
偏头看向林黛玉,却见她只是似笑非笑。一接收到她的目光,还故意眨了两眨。探春松了口气,其实林黛玉心里也明白的。
“咱们现在比他们能赚银子,往后有机会就拿回来,不要强求。”探春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探春在林黛玉房里,直混到贾宝玉下学才走。翠墨和侍书满脸喜色,奉上茶后双双朝她行礼:“恭喜姑娘。”
“还没个影子呢,你们就妆起疯来了。”探春又羞又恼,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只是如今她再说不嫁,多少有些矫情了吧?一边又暗自咬牙,看着南安郡王正直无两,谁知道也是个腹黑的家伙
到得第三日,水淞亲自托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官媒上门。看着人家那大牌的模样,探春一下子想起了现代大明星们的金牌经纪。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
贾政把探春叫到书房,这里女孩一般都不能来,可见贾政对这头婚事的重视程度了。毕竟,南安郡王的续弦,那也是南安王妃呀
“三丫头,南安郡王亲自托了他**和陈媒婆上门来提亲,原不必知会你,只是郡王身份不同一般,还得有话嘱咐你。”贾政素来方正,对着同僚都少见笑意,更别提对着自家儿女,也难怪贾宝玉和贾环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然而,今日却是慈眉善目带笑颜。
探春有些受宠若惊,暗想嫁个郡王还有这等好处。。。
第一百零六章 夜雨屋漏
贾政见她不语,只当女孩子害羞,倒也不以为意:“原本以咱们的人家,尤其是你的身份,那是高攀了,难得郡王并不在意。王府里的规矩大,恐怕下了定,就会有王府里资历深的嬷嬷来教你学规矩,到时候你听太太的吩咐。”
“一切……但凭父亲作主。”探春这话说得极和婉,却是因为自己心信还不曾定。贾政哪里猜得到她那小儿女心思?看她垂首不语,只挥手让她去跟王夫人请安,也请教些为人媳妇的规矩。
探春走出书房,看见冬日里难得的灿烂阳光,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
至少南安郡王比旁人更开明些,婚后她亲自打理“金粉世家”,想来不会过份反对。
以她的身份,还有比现在更好的结局吗?苦涩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探春握着拳,朝回走去。
迎面却见着薛姨妈扶着香菱走过来,因被夏金桂折磨了一阵,香菱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明媚,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
“姨妈。”探春含笑行礼,可薛姨妈却不曾像往常那样与她打趣,满脸都是焦躁与不安。探春大奇,不管是王夫人,还是她的这位姐姐,都有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这回却怎的仿佛失了方寸?
“原来是三姑娘。”薛姨妈强笑着招呼了一声,香菱却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凄凄惶的样子,让探春想起了丧家之犬。
探春担忧她大病初愈,又出了什么事,很想问两句,谁知薛姨妈却没等探春再寒喧,匆匆地往王夫人屋里去了,留下探春原地发怔。
翠墨机灵,不待探春吩咐,拔腿便走:“我找玉钏儿打听去”
自从金钏儿死后,王夫人许是因为歉疚,对金钏儿的这个妹妹格外的好。虽然年纪还小着,却俨然已经拿了王夫人房里的头一份月例银子。翠墨和她年纪相当,平时倒很说得来。
刚在秋爽斋坐定,翠墨便一脸幸灾乐祸地走了进来:“姑娘,你猜怎的,原来是那位呆霸王出了事”
探春对薛蟠并无好感,只随口问道:“怎的?”
翠墨带着笑,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原来还是夏金桂进门惹出来的事,为了把香菱赶出去,夏金桂把自个儿从娘家带来的一个丫头宝蟾给开了脸。薛蟠是个喜新忘旧的货,有了金桂,已是不大把香菱看在眼里。这会儿再多一个,哪里还记得她?于是日日和宝蟾厮混,有时候大白天就浪起来。
夏金桂在家里是独养女儿,打小娇生惯养大的,如何见得宝蟾霸着薛蟠?把香菱折磨得半死不活,赶去了薛姨**屋里,又转头嫉恨起宝蟾。于是主仆二人争风吃醋,家里便再无一个宁日,比前阵儿闹得还要凶些。
薛蟠见了头痛,对宝蟾还能骂两句,对夏金桂却是打不得骂不过,竟不管不问,只管逗留在外面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胡闹。
这日也合该有事,薛蟠喝了两大碗酒才回来,见了夏金桂,脑袋里还有两分警醒,怕她说起来又没个了,绕道便走。夏金桂看他又往宝蟾房里去,顿时炸了毛,拿了把剪子在他面前要寻死觅活。
薛蟠本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被她闹得火性大起,仗着几分酒意,与她抢斗起来,竟把夏金桂推得撞到了剪子上。
夏金桂惨叫一声,把薛蟠的酒意彻底吓醒了,却只见夏金桂已是血流如柱,气若游丝。那剪子正正地插在咽喉部位,一时吓得呆了。薛姨妈听得动静出来看时,已经是断了气。
薛宝钗倒还镇静,只叫人发丧,说是得了病去的。夏家只得这一个女生,哪肯甘休?恰好薛家有个小厮,因被薛蟠打骂而怨恨于心,便偷着跑了出去。夏家人拿住问了个仔细,知道真相之后二话不说,一张状纸便把薛蟠告到了官府。
薛蟠自闯了祸,日日躲在家里。差役拿了令来搜,自然把他拿住,立时收了监。薛姨妈急得跳脚,却一筹莫展。
还是薛宝钗提醒:“母亲,贾雨村前儿不是才升了大司马么?这个职位可是掌着实权的,只要他肯帮忙,哥哥自然能从轻判决。”
薛姨妈听了恍然大悟,忍不住哭道:“我的儿,幸而还有你在身边”这才匆忙同了香菱过来找贾府求救。
王夫人自然竭力安慰:“姐姐,既是贾雨村管着这一块儿,我找你妹夫说就是。只是那夏家到底不是平常人家,恐怕皇商的营生,保不住了。”
薛姨妈这才安心,垂泪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但凡没了命,还能有什么?安安稳稳地能够出来,也就罢了。”
两人都只当这是最差的结局,浠嘘一阵倒也罢了。就是贾政,对薛蟠恨铁不成钢之外,也不以为是什么大事,叫了轿子去官衙找贾雨村。
谁知贾雨村听说,竟是露出十二分的为难:“按理儿说,咱们同气连枝,世兄的事不该不管。可如今管着贵府表亲的,竟是个铁面的判官,连我都不敢讨情。”
就算贾政再迂腐,也听说这话是推脱之辞了。贾雨村近来圣眷正隆,那主审的御史,官阶在他之下,多少要卖上几分面子的。
出了贾雨村的官邸,贾政站在门口茫然了一会儿,才吩咐起轿,往平常交好的寿山伯府而去。
贾雨村听了门房的回报,只是暗自冷笑。如今但凡有几分眼色的,谁还看不出今上的意思?四大家族,恐怕挨个儿的不保了。这种敏感的时候,还敢去踩贾府的浑水?薛蟠这事倒也出得巧,正愁着没由头发作呢,皇帝还能让人给保下?
贾政却毫无政治敏感度,不气不馁地连走了几家,竟是一无所获。
王夫人听闻,不由得失色:“连锦乡侯家也不肯应下么?那……薛家的孩子会怎么个结局。”
贾政看着她脸色大变的样子,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按律——当斩。”
王夫人惊叫一声,瘫倒在炕上:“我的天,怎么会……”
“墙倒众人推,如今皇上的意思还摸得不十分清楚,众人都不敢出头。自甄家出了事,我已着珍哥儿约束族人,万不许出去生事。谁知……薛家又出了这样的事如今夏家不依不饶,又使了无数的银钱,就是要蟠儿判斩立决才快意。”
“薛家的事……与我贾氏的事还能分得开么?咱们四家同荣同衰,世人皆知。”王夫人脸色苍白,“不救了他,薛家就绝了后就是旁支里有几个,又有些什么出息?终究是不成的。”
贾政惨然:“我何尝不知道,奈何今日走了一圈,竟无一人肯伸出援手。看来……咱们虽不知道,那位已是不待见咱们了。”
王夫人喃喃道:“元春……”
贾政微微摇头,若有个得宠的女儿,哪里还用得着这样的担心就是因元春如今失了帝心,才要夹着尾巴小心做人。
“蟠儿还有救,我哥哥前儿送信来要回京复职”王夫人忽地想着王子滕,顿时精神一振,“总有几个交好的能帮上忙。”
言语之间,不乏责怪贾政无能的意思。
贾政只是苦笑,他虽不如王子滕善于钻营,身份家世摆在那儿。别人不肯应答了他,王子滕去了也一样碰软外子。
但看着王夫人一脸的希望,也不忍让她希望破灭,只是微微一叹,便沉默不语地去了外书房。
薛姨妈闻讯,大是失望,也只得盼着自己的哥哥早日进京。谁知探春去向王夫人请安的时候,玉钏儿递了封信进来,王夫人不及看完,便“啊”地叫了一声,一头栽了下去,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探春喝道:“忙什么忙,快把太太抬上炕去放平了,再请个医生来瞧着。”
彩云忙忙地打发人请医生,探春却捡起了被丢在地上的信。
玉钏看探春发怔,忙问:“三姑娘,这信到底是什么?”
探春一目十行就把信给看完了,心里却颇不是滋味。
“是太太的兄长……在路上感染了风寒,一时没得着好医生,在驿馆里……没了。”探春无力地把信递给玉钏,“去叫人送给父亲。”
医生请来了,却并非往常的那位王太医。探春急忙起身躲进屏风后,心里茫然。看来,四大家族的败落,已经开始了。
堂堂三品大员,怎么可能连个好一点的郎中都找不着?无非是底下了懒怠,驿馆里的人故意推搪,才耽误了医治。
可见人与人,还是相对公平的。生死荣辱,不过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贾府还没有怎么着呢,就已经有人落井下石了。王子滕算得上是四大家族里的实权派人物,他这一死,不知会对四大家族又起多大的影响。
贾宝玉下学回来,听得母亲晕倒,急忙过来看望。此时王夫人已是苏醒,和闻讯赶来的薛姨妈相对垂泪。
探春勉强笑道:“母亲和姨妈还请节哀,差个人往王家去……礼节上的事儿,还得安排下去。”
第一百零八章 人走园空
南安郡王不如水溶长得风流倜傥,可也算得上一表人才。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可替她设想得十分周到,前儿才送来两匹上好的蜀锦,是没说什么,大约是让她裁衣服的。
就是贾宝玉和柳湘莲从外面打听回来的风评,也对南安郡王的为人赞誉有加。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好的吧?她想着,心里总有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正说着,薛宝钗来给贾母请安。她素来是个乖巧人,见贾母不问,只字不提薛蟠的案子,只陪着说了两句闲话,才跟着探春一同告辞。
探春自然无法不能不闻不问,薛宝钗倏地红了眼圈:“也是我们家门不幸,让亲戚们见笑了。哥哥的案子近来并没有进展,二弟在外日日奔波,银钱撒下去了不少,却一无所获。兴许……兴许哥哥竟是要问斩的了。”
“如今没判下来,该还有转寰的余地。”探春道。
“也只存着这么些希望。”薛宝钗凄婉一笑,“三妹妹,多承你关心,也不敢请三妹妹去我那里坐坐,实在有两个病人在。”
“姨妈病了么?”
“是,不单是母亲,就连香菱也病了七八日了。”薛宝钗苦笑,“琴儿的婚事原是早年就定下来的,今年应该换了文定,可梅翰林家竟没有提起。”
探春虽不大喜欢薛宝钗,但薛贾两家,早就盘根错节。若是薛蟠出事,薛家就没有了顶梁柱子的男人,这一支的败落将成定局,难免会带累贾府,也不由得替她着急。
忽地想起现代法律里,就是杀人的判法也不一样,防卫过当和故意杀人的量刑可天差地远,眼前不由得一亮:“原不过是失手,若是细细地陈情,该不会判得这样重罢?”
“我们原也这么认为,谁知那个判案的官儿竟半点不肯松口。说是他夫妻口角由来已久,哥哥是蓄意地借了酒劲儿杀人。那边夏家也不肯依饶,只催着快些结案。二弟这么奔走,不过是怕判个秋后问斩,再没转寰的余地。”
探春默然良久,才道:“你去看过太太了么?兴许她那里有些主意。”
薛宝钗脸色一黯:“已是去过了,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如今母亲病着,我终日侍奉汤药,十分支持不开。母亲的意思,是请大太太允准了给二弟早日完婚。”
薛蟠的堂弟薛蝌在去年定了邢岫烟,原本是邢家高攀,因是看准岫烟性格儿和模样儿都好,薛姨妈才作主定下的,当时称得上皆大欢喜。
只是薛家如今这样的田地,邢夫人未必就愿意把这个侄女儿嫁过去。探春想着,却没有说什么。
果然被探春说中了,邢家原来是极力想要攀薛家这门亲的,如今却拖延着不肯。只说姑娘如今还小,再等两年。
小么?探春抬首望天。众人都心知肚明,却不说破,只看他们两家的好戏。
倒是邢岫烟颇有几分气性,只说既已定了下来,一女不配二夫,再不能许下别家。况且薛蝌父母早亡,待薛姨妈这位婶娘如同自己的嫡母一般,婆母有恙,原该早去侍疾的。
邢夫人冷笑:“还没嫁过去呢,就叫起婆母来了你别瞧他们家有底子,可那是薛蟠的。他这回凶多吉少,那些家业倒还能留下几分来?”
邢岫烟被她说得脸红耳赤:“不为他们家的产业。”
“哦,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心思,横竖我也管不了,又不是我自己的女儿。你若是愿意跟着过去吃苦,我还能用绳子系了你不成?”邢夫人见邢岫烟油盐不进,大感恼怒,拂袖而去。
邢大舅没有什么主意,见女儿说得在理,又态度坚决只得允了。
邢夫人放出话来,邢岫烟的嫁妆,她是一个子儿都不出的,凭着他们有多少就拿多少。好在薛家别的没有,银子还是尽够的。薛宝钗拿了一个匣子悄悄地给邢岫烟,让她自己置办嫁妆。
邢岫烟却执意不收:“若你们是瞧中了我的嫁妆,当初就不会下聘。若瞧中的是我这个人,便是嫁妆寒酸些,难道还会因为这个慢怠我么?我若是收了银子,世人便只当是我爹娘卖了女儿。”
探春闻言一叹,薛宝钗也大是称扬,倒不敢勉强,只得仍把银子拿了回去。
只是正逢多事之秋 ,家里又有病人,婚礼自然只能从简,邢夫人大是不满,在下人面前也叽叽咕咕,说得很是难听。
薛宝钗虽然听闻,却只作不知,仍是来往于贾府与薛家之间,面色平静。
贾母倒很是喜欢邢岫烟,说她这样的女孩子很是难得,特意拿了两件压箱的首饰给她。
腊月的时候,邢岫烟便草草地嫁了过去,并不见什么排场。就连嫁衣,也是忙忙地自己赶出来的。好在她素寒出身,倒并不在意。
探春知道她身边没什么东西,也打了几件首饰悄悄地塞给她:“也不是什么好的,只作不时之需。因怕那些宝石一时难出手,都特用的纯金。”
邢岫烟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