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得又高,难怪父亲会生气。”
“可不是?”侍书嗤笑,“也就那么几个钱,值得败坏了自个儿的名声么?”
如今她的眼界儿也高了,等闲的银子根本不看在眼里。况且,靠着铺子做生意,那银子才来得正大光明,不怕被人诟病。
当然——姑娘的身份,多少闺誉有损。不过比起最近花用得顺手,那一点小担心,也被侍书抛到了脑后。
“她的名声倒不靠这个去败坏。”探春失笑,“所以她才不在乎,到底拿在手里的更实在些。若换作我,也不在意这名声儿,能值几钱一两几钱一斤?不过,听说那些银子放给了有急用的人家,利钱收得很黑,总是良心上过不去。”
“到底有违天和。”侍书悲天悯人似的态度,惹得探春和翠墨在一旁大笑。
“不得了,侍书姐姐如今也能出口成章。”翠墨好容易忍住笑,却又开了句玩笑。
侍书脸红:“便只许你才高八斗,不让我也说几句出来显摆显摆?”
“不敢,侍书姐姐你是出口成章,往后连姑娘也要甘拜下风。”翠墨继续打趣。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逮着机会就编排我。”侍书佯恼。
主仆几人又玩笑了一阵,探春才带着委委屈屈的小蝉去看王熙凤——几个大丫头都说手里有活计,公推了她。
小蝉颇觉自卑,跟在探春身后嘀咕:“我就不信针线上头就不如人,今儿回去就绣个荷包”
探春好笑:“你虽针线上头不好,不过其他活儿干得麻利。人有所长,亦有所短,不必拿着自己的短处与人家的长处比。”
“可人人都比我能干。”小蝉幽怨地叹气。
“那倒不是,不过是这会儿绣活儿紧。若是往常,她们几个也闲的。”探春知着安慰,“况且,跟着我出门,难道就不是你们的事儿了?”
小蝉这才释然。
到了王熙凤的屋里,却见王夫人也在,正皱着眉头,显得很是不悦:“虽说不比八十的整寿,可也不该这么简慢的。”
探春走过去看时,铺陈出来的东西,别说比八十大寿差得远了,就是比起她自己操办的中秋节,也显得寒酸多了,难怪王夫人颇有微词。
王熙凤委屈:“如今不比往时,官中的银子只剩下那么一点儿,也被吴新登卷了账本子和银钱逃了。我听二爷昨儿说起,仓上的戴良也走了。”
吴新登是银库的总管,戴良则是仓上的头目,论地位,比林之孝也不差什么。连这两个都走了,手下的奴才们大约逃了不少。
探春觉得背上发冷,这些管家们平常与各府的管家互有往来,互通声息,莫不是得了什么讯儿?
王夫人叹了口气:“我这里倒还有些体己,你先拿去用了罢。虽说不要大办,也得看着像样儿才成,不能叫自家人看着都失了体统。如今奴才们私底下说的话,已经难听得狠了,你也得顾着咱们家的面子,别尽想着往里省钱。”
这话,说得可有些重了。王熙凤的脸上一阵儿的红,一阵儿的白,偏又不能还嘴。在婆家,王夫人是她的婶娘。在娘家,王夫人是她姑母。哪一个身份,都实足地压着她一头。
到得最后,也只挣出了那么一句:“是,我总是尽力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西平郡王
探春故意在外面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走进去,王夫人把她叫到身边:“三丫头,你自个儿的绣活儿也要忙,却还得帮衬着你凤姐姐把这寿筵给办了。平时倒也不忙什么,只帮着替你凤姐姐出些主意。”
“是。”探春乖顺地应了,“凤姐姐若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吩咐。”
王熙凤本是个要强的,既然王夫人发了话,自然尽心尽力,施展了浑身的解数。探春也被她拉着看着这个,陪着那个,得了闲还去陪贾母说话,竟是半点空都没有。
到了正日子,虽说不比八十大寿那样的花团锦簇,但把库房里的红毯子拿出来一溜儿的铺上,再加上了些摆件儿,铺陈出来倒也看着喜气洋洋。
探春是真希望这喜气,能把贾母冲得好了。于是便到贾母面前把一些铺陈一样样儿地讲与她听,看着她眼中常常浮现的笑意,便觉得有了些指望。
虽然理智上明白中风的病人,要好起来很难。可是人的身体本就是医学上的难解之谜,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奇迹出现呢?
只要心中还有梦,就敢和命运对抗。
因为没有请外人,一家大小便聚了一堂。虽各自的心时仍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但脸上总还是强颜欢笑。
贾珍带着尤氏过来,勉强地插科打诨凑趣儿。就连贾赦和贾政,也放下了架子,和子侄们偶尔说笑几句。
探春吩咐在贾母的房里也摆了一桌,让鸳鸯和琥珀几个都在房里用饭。又叫人把鸽子炖得极烂,下了长寿面,端给贾母。
“但愿老太太能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贾赦举杯祝愿,余者都跟着举起了杯。探春并未饮酒,只以茶盏代替。
贾府如今在风雨飘摇中,这句话恐怕是所有人的心声。探春游目四顾,薛家姐妹固然自顾不瑕,无法来凑趣儿。就是史湘云,也因两位叔叔的事,被婶子们拘在府里。就是贾母中风,也只得来瞧过一回。临走的时候,一向爱笑的她,也哭得跟什么似的。
就是外面服侍的人,也不像以前那么精神,看着也有些暮色的气象。探春心下黯然,也打不起精神来说笑话儿。
就是王熙凤,也显得沉默多了。那成箩成筐的笑话儿,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想说出来逗趣,因此气氛便显得有些闷。
贾宝玉坐于探春身侧,莫名地叹了口气:“如今咱们家也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那把剑就落下来……”
林黛玉嗔道:“别胡说了,若被舅舅听见,准又是一顿训斥。”
探春只是笑笑:“横竖如今父亲也打不起精神来,这也是实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只嘴里不说罢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林黛玉叹了口气,“前儿林叔才送来了信,咱们的铺子才开张几个月,就有了这么多的赢利。林叔的意思,他如今还能支持,越性叫他儿子再开一间分店。”
她比了个手势,可是脸上却没有笑意。
“嗯,那是林叔能干。贾芸也不错,金陵那里也不比维扬差。若真过不了,咱们就回那两处,总饿不死人。”探春安慰着两人。
“林叔的意思,若是这里不能呆了,就让我回维扬去。就是姑苏老家,也还有一些地契仍在他的手里放着,也要留给我。”
探春故意开玩笑:“原来林姐姐还是身家丰厚呢虽说被刮出来不少,可还底子厚着呢”
林黛玉啐了她一口:“你明知道我们姑苏剩下的那些,只是一些地儿,还这样编排着我……”
“不过,林叔说得有道理,干脆让他儿子去姑苏再开一家去。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那里虽比不过维扬和金陵,也不差到哪里。”
“我回头去信问问林叔的意思。”林黛玉点头。
贾宝玉也笑道:“我虽没见过那位林叔,不过听起来似乎还不服老。”
“何止呢,还雄心万丈。”探春轻笑。
三人正交头接耳,忽见赖大匆匆地在门口说了什么,赖大家的面色大变,慌慌张张地走进内厅:“大老爷、二老爷,外面的赵老爷领了些官爷,说有要紧的公事,请家里的男人都到外堂去。”
贾赦手里的酒杯“咚”地一声掉了下来,贾政的筷子就这样举在半空。王夫人惊呼:“赵老爷?”
贾琏和王熙凤双双被酒呛了一口,贾珍更是差点跳将起来。
看着一家人的过度反应,探春奇问:“赵老爷是什么人?”
贾宝玉皱眉:“是刑部的堂官,那位的亲信臣子。”
那位——自然是指的皇帝。
“先出去迎接罢。”还是贾政镇定,放下筷子,整了整衣冠,“宝玉以上,都到外堂去迎接赵大人。”
家里的男丁,包括贾宝玉都依次的掀了帘子出去,探春心里忐忑,隔着帘子往外看去。果然有两队官兵,为首一人穿着官服。探春辨认了一会儿,模糊辨出是三品服饰。
什么事,要劳动三品官员?探春的心脏顿时“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忽然觉得手上一紧,原来是林黛玉也挨在她的身侧,掌心冰凉。两人对望一眼,探春从她的瞳仁里,看出自己满脸的紧张。
两人干瞪了一会儿,都有种说不出的惊惧。
探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悄声道:“该来的躲不掉,横竖祖母还在,不会太过份的。”
林黛玉挤出个仓猝的笑容:“是。”
她们的身后,惜春早就骇得手脚发软,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就是尤氏和王熙凤颇见过些世观的,也一时失了方寸,仍坐在原位面面相觑。
探春在心里嘀咕,怕是这位赵老爷的官声,并不太好。
果然,王熙凤悄悄解释:“这位赵老爷,别人都叫她赵剥皮的。”
“为什么?”
“听说,但凡他所过之处,便没人能留下什么。”
倒真是个雁过拔毛的货色。探春鄙夷了一句,也不敢多说,见众人紧紧围坐,叫过了玻璃,让她把贾母房里的门关上,免得一会儿出了大事,又让贾母激动。
再要有些什么,可就真是回天无术了。
赵老爷的下巴抬得极高,脸上虽然带着三分笑意,但探春怎么看怎么觉得假。好在他的态度还算温和,并不像刑部办案时时常可见的凶相,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祸,心下略定。
贾赦和贾政辈份最高,自由他二人出面招呼。两人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无奈人家赵老爷并不是为了讨寿酒来的。
“本官只是奉旨办差,请两位老爷莫怪。倒不知道是老太太的寿辰,并不曾备得寿礼,怠慢。”赵老爷打着哈哈,不待贾氏兄弟两回答,又道,“去把前后门都把守了,不许人出入。若有只苍蝇飞出去,也拿你们是问”
这话说的,可有些严重。
贾赦和贾政不敢再言,只叫人上茶和点心。一家人正惶惶然时分,忽听一个声音哄亮地喝道:“北静郡王到”
这个名字,再度听到,竟仿佛隔了一世的人生。探春又惊又喜,一颗心总算暂时定了下来。水溶总不会特意来找贾府麻烦,但凡有他这个郡王在,赵老爷想要作威作福,不看僧面也得看着佛面。
只是水溶怎么会正好赶来?难不成他也是为了贾母的寿诞而来?可是,这次寿筵,因并非整寿,他们也没有给王府下帖子。
探春心里一热,悄悄地掀起了帘子的一角朝外看去,果见水溶头束冠戴,素色王袍,正朝里走来。他俊目修眉,双眸灿若星子,脸上带着俊逸的笑容,让人瞧着便如沐春风:“本王并无旨意,只为七哥来打前哨的。如今他才去宫里请了旨,不一刻就到。”
探春知道水溶嘴里的七哥,便是四大郡王里战功最着的西平郡王。听说他一年中有大半年是驻守西疆的,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召回了京?
林黛玉含笑道:“郡王怕咱们府里吃亏,故先行赶来,那赵老爷可不敢动手了。”
这道理,探春自然也明白,因而心下感激。
果然,那赵老爷也顾不得吩咐人搜屋子,忙着与水溶见礼。水溶含笑抬手,态度温和:“赵老爷还请稍待,七哥就到。等请了旨意,再作定夺不迟。毕竟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就是太上皇也赐下了几件法器,回头七哥亲自带来。”
他既开了口,赵老爷哪敢不听?况且,又搬上了太上皇。虽说如今作主的是坐在位子上的那一个,可标榜着以孝治国的皇帝,私底下的动作再多,也不能对太上皇的话置若罔闻。只得唯唯诺诺,欠身坐着陪了说话,屁股还不敢坐得实了。
果然不过一刻钟功夫,便有人喝道:“西平郡王到”
探春好奇,朝外看去。西平郡王竟是全副武将的装束,并没着穿着王袍。眉目开展,与南安长得很像,而与水溶看着却不像是兄弟。
贾赦和贾赦面色如土,不知道能惊动两位郡王的,又是什么了不得的祸事。好在贾氏先祖与两位王爷的祖上交情不比一般,好歹心里有点底子,还能应对得宜。。。。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晴天霹雳
水溶笑道:“七哥请来的旨意,还是当众宣读了罢。若不然,两位贾老爷可给你这张脸给唬住了。”
听着他开玩笑似的话,贾赦和贾玫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赔着笑脸道:“多谢王爷体恤。”
西平郡王面色温和,微带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亲友人等,一概放行,也不必把住前后门,叫人看着无端生出疑虑。”
众人听了这话,一直吊在喉咙口的心才稍稍放下。虽没有落回胸腔,至少也没吊得那么起了。
赵老爷虽不情愿,迟疑了一下,到底不敢违拗。
他就是做到一品宰相,也不敢与两位郡王叫板。人家身上,流着的可是皇家血脉。虽说皇帝心里不知道怎么想,可明面上对他们却恩宠有加。更何况,四大郡王同气连枝,不管哪一位都是实权派的人物。
老2东安郡王掌管吏部,老六南安和老七西平则军功卓着,老九水溶虽然年纪最轻,可在户部也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哪一个都不好惹。
西平郡王见赵老爷依言撤了官兵,这才取出圣旨。贾政忙摆出香案,西平郡王却摆了摆手道:“政老不必忙,这道旨意是给贾珍和赦老的。”
贾珍唬得浑身发颤,双膝一软,就跪倒在西平郡王身前。贾赦也好不到哪里,胡子抖得厉害。
西平郡王声音平静:“贾珍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看押。贾赦交通外官,着在府内看管,钦此。”
两人脸色发白,却还能支持着谢恩。
邢夫人“哎”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可这会儿,所有人的耳朵都支着听外边儿,也没有人想起来去安慰她。
探春倒不在意被削去的世职,他们贾府荣宁二公的爵每过一代便低一等,再袭三五代也就没了。只是这样的处理,兴许不过是皇帝要对贾府动的一个信号。
太上皇——又是什么态度?偏是趁着贾母大寿的时机动手,前一刻还有太上皇的钦赐寿礼,怕是这父子俩在较劲吧?
赵老爷憋屈了半天,终于有了发威的机会,顿时喝道:“着即拿下贾珍,贾赦二人传齐了司员,按房查抄,给我细细地登记在册。哪怕一针一线,也不得够少了。”
水溶伸手拦住:“赵大人怕是没听清皇上的旨意?圣旨说分明只说查抄了宁国府,就是荣国府里也只查抄贾赦一房,并非提及政老,故此政老一房,却不必查抄。”
赵老爷得意地笑道:“原来王爷有所不知,他兄弟二人并未真正分家,如今管家的那位听说还是贾赦的儿子媳妇。若是只查大房,怕不过仅是个过场,一应物品,俱在二房的。”
西平郡王掀了掀眼皮子:“既然圣旨上未提,二房便不用查了。”
水溶也收起了笑容,只拿眼看着赵老爷,一语不发。赵老爷欲待强搜,可看着两位王爷的面色,终于没敢,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就依两位王爷的,政老一房便不搜捡。然则贾琏在大房,也应一并查抄。”
这倒是没法子的,毕竟贾琏是贾赦的儿子。于是,两位郡王微微点首,赵老爷便不可一世地吩咐了手下番役逐房地编册清查。
探春听得并不动荣府根基,心下稍定。正欲放下帘子,忽见水溶的目光转了过来,两人正好对着,都不由得一愣。
水溶微启薄唇,却只是翕动了一下,又闭上。眸子里的痛苦和愧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