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亲人背叛
探春也不知见了皇帝有什么规矩,总依着见太后的礼行了下去。尽管心里把眼前这位恨得不行,可脸上却不敢带出半分。
“民女叩见皇上。”
皇帝不以为然道:“这便是你家三妹?听你夸得跟花似的,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探春深吸一口气,勉强掩去眼睛里的愤怒,抬起头来。只见元春穿着一身藉荷色的宫装,含着那种像是画出来的微笑,侍立在旁。
皇帝大马金刀地坐着,手里还拿着盖碗,倒是气宇轩昂。年纪也不甚大,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换现代还是如日初升的年龄呢
元春躬了躬身:“正是臣妾之妹,自幼长在一处的。我们家姐妹虽有几个,也只我们两个打小就亲厚。”
她们感情很好吗?探春茫然。穿越来的时候,元春已经进了宫。四岁以前的记忆她是没有的,但想来再好也有限。
皇帝“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女子。虽然跪着,可是腰杆挺得笔直,全不见一般人面圣时候的诚惶诚恐。五官自然是出众的,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眼睛,仿佛有两团小小的火苗在跳跃着,灵动非凡。
“皇上?”元春见皇帝有些失神,小心地唤了一声。
“哦。”皇帝垂下眼睑,问,“如此出挑的人物,难怪北静与南安两个要争着抢了。只是贾氏也合该在选侍之列,为何朕却没见着过她?”
探春闻言微怒,难道长得稍好一些的女孩儿,就都得被赶着进牢笼不成?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把进宫当成自己的毕生目标
只是这话,因并不是问自己,倒不好插嘴。
元春看了一眼探春,才含笑道:“皇上忘了,那年选秀因故停了的。况且,我这个妹子是庶出,未必就在待选的名单里。”
皇帝神色略有怅惘,继而一笑道:“可不是朕忘了吗?不过,你这妹子倒是出落得极好。”
“我这妹子,是姐妹里头生得最好看的一个。”元春浅笑。
当着姑娘家的面儿谈长论短的,这位皇帝可真够恣意的。
“你们姐妹先说说话罢,朕去上书房。”
果然是把人带给他瞧的探春没好气地冲着皇帝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当然是在宫女们都视线不及的地方。
再侧头,却见元春脸上带笑,可眼睛里却投来一个不赞成的神色。
探春免不了再行一次大礼,把她眼中的“瘟神”给送走。在她的眼里,如果遇上了历史上有名的明君,兴许还会兴奋一把。至于这位不存在于历史上的皇帝,她还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皇帝走了两步,又回首看了她一眼,眼里似乎还有着惋惜。却并没有再说什么,便上了步辇。
探春这才回头看向元春,不像省亲那时候盛装艳扮,看着竟觉得有些陌生。纵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起头儿,喉咙口哽了什么似的。
元春跨前一步,握住了探春的手,落下泪来。
就算和亲……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探春满脸黑线,怎么人人都对她无限怜悯好吧,她得承认,从南安王妃到和亲,似乎反差不小。
“大姐,这也没有什么,古来和番的多着呢,倒是我白得了个郡主的身份。”探春无奈地安慰。她实在见不得别人动不动就流泪,虽然自己穿越来以后,似乎也哭过几场。
元春仍然泪落不止,且含羞带愧:“三妹妹,你别怪大姐,实在是别无他法。咱们家如今获了罪,满朝文武大臣,除了四大郡王外,并没有帮着说话的。尤其是不知怎么得罪了忠顺亲王,亲自请了圣旨要去抄家,把父亲也一并连坐治罪。三妹妹,我知道这回是委屈了你,可若是南安郡王真娶成了你,连他也是要受连累的,咱们哪里还会有翻身之日?”
探春眨巴了一下眼睛,隔了很久才算明白过来。原来促成她和亲并坏了她姻缘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姐姐
一时间,被气了个倒仰,胸腔里便燃上了熊熊的烈火,一双眼睛里更像是要冒出火焰来。
元春想是早就预见了探春的反应,只是露出了一个落寞的笑容:“三妹妹,你是个最明理儿的。若是没有你和亲一事,咱们家就立时被抄了。忠顺亲王已请了两回圣旨,皇上也意动。”
“是啊,所以就要卖出一个女儿,来换得阖府大小的平安。而我很不幸,就是那个被牺牲的女儿。早知如此,倒不如跟四妹一起出家的好,就算是青灯古佛,至少也太太平平,清清静静,不必被当成一枚棋子。”探春冷笑,“可是,大姐难道没有想过吗?皇上若是有心,就是再送出十个女儿,也得被办了。”
“至少……总能再过两三年罢。祖母去世,太上皇也不会再护着咱们家。况且,太上皇如今龙体欠安,卧病的时候居多。”
“说来说去,我不过是适逢其龄罢了。真要有些志气,咱们家的男人就该争气些。平时光知道吃喝玩乐,临到有事却靠着送女儿。”探春仰起脸,一种被亲人背叛的痛楚,迅速地游走到了全身。
她似乎也想哭一场,可是没人同情,这眼泪掉得有些不值。
元春低泣:“你当我愿意吗?可你想想看,若咱们被抄了家,女眷便入奴藉。莫说你与南安郡王的婚事不成,娶你之意再坚,主子和奴才到底不配的。就是负责抄家的忠顺亲王,见了你这样的姿色,又与南安郡王曾有婚约,还能放过了你?想想那时凄惨,倒莫如险中求胜,还可换得一家子几年的平安。若是宝玉争气,能从科举上出头,咱们家还有复兴的希望啊。”
探春依然怒瞪着她:“可惜,我没有你想像得那么伟大。”
一大家子,她真正在意的不过二三人。诸如邢夫人和王夫人之流,就是被流放三千里,她也不过叹息一回。
“你……先歇着罢。”元春走近了探春,见她不假辞色,只得叹息着离开,吩咐抱琴好好伺候。
探春咬牙切齿,原本听说和亲,她也没有这么愤怒,唯其听元春说是她的主意,才忿忿不平。
原来,在利益面前,亲人早就不成为亲人了。
越想越觉得悲哀,不觉天色渐黯。手边的茶还是温的,想是抱琴不知换过了多少次的茶水。
其间元春来看过两回,见探春只端坐不动,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念及省亲时候,探春的低眉浅笑,更是黯然。指甲在掌心里握得生疼,可是这样的决定,她不后悔。
在后宫这么多年,她看得太多了,这个决定是对贾府最好的。
“三妹妹。”她涩声开口。
探春这才转过头,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手指握着茶杯转了两圈,又放回几上。
元春看她脸上没有怒容,仿佛是想通了,才低声解释:“是茜香国的王储请尚公主,皇上问我家里可有未嫁的姐妹,我思来想去,才举荐了三妹妹。”
“我明白了。”探春脸色平静,唇角还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牺牲小我,保全大家,除了我自己,大约谁都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元春看她神色平静,缓缓地走到她的面前,也不坐下,只是半蹲着:“三妹妹,若是父亲和宝玉也被一并收押,咱们府里连奔走相救的人都没有,那时候……就全完了。”
“如今也不过是百足之虫,虽还未僵,但已经死了。”探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腿部血液循环不畅,已麻得无法行走。
抱琴急忙上来替她轻轻地捶着,探春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窗户外。
“三姑娘,娘娘也没有法子,虽不忍心拆散姑娘和郡王的婚事,可皇上已经想由着忠顺亲王抄没府第。”抱琴含泪替自己的主子解释。
探春讥嘲地看向元春:“可是,我并不是佛祖,以身喂鸽子的事在我看来很傻。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自私自利求个平安喜乐。”
元春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再说。探春转开头,对着墙上的一幅山水画怔怔地出神。当年,她得了一幅米襄阳的《烟雨图》,也没敢挂上一个整天。那幅画,是水溶送的。
原来那个人的身影,还固执地印在她的心上。探春忍不住黯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姐妹俩虽是经年不见,原该有许多话要说,而今却只是相对默然。
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皇上传了口谕,请三姑娘去上房觐见。”
元春忙让抱琴替探春理妆:“把泪痕擦了,见了皇上可不能露出这样悲戚的样子。皇上的脾气有些任性,若是瞧着不可心,立刻降罪也是有的。”
探春由着宫女们摆弄,偏首含笑:“难道我还得做出高高兴兴的样子?对了,我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如今却贵为郡主,是该得意至忘形了。”
“三妹妹”元春黯然,“我知道苦了你,可你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靖宁郡主
“姐姐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在想办法?家里也有我重视的人,我也想尽一份力的。”探春走到门口,忽地回身,“只是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了。”
“无非就是求郡王求情,可是我的傻妹妹,郡王就是答应了你,也争不过忠顺亲王的。”元春叹息。
“姐姐错了,靠别人怎么能靠得住?我向来只喜欢靠自己。”探春低低地说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跟着抱琴出了凤藻宫。
靠自己?元春愕然,看着她的背影呆呆地出神。
宫外晴空万里,红日当空,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可是探春却觉得有些眩晕,也许是阳光太耀眼了。
门外早站了一位公公,年纪也不轻,鬓边的发有些灰白。只是不像元春宫里的太监,不管多么年轻,总是佝偻着身子,腰杆挺得比有些小官还要直些。
“姑娘请随奴才来。”太监的声音,总带着那种尖细,让探春听了觉得浑身不舒服。人权啊……在这时代根本得不到任何重视。
抱琴忙塞了一锭金子过去:“三姑娘,这是皇上身边儿的刘公公,姑娘随着去便是。”
探春看抱琴的神态,这位刘公公在皇帝面前应该颇得信任,微微有些意外。不过传句话的事儿,也要用大太监么?她以为跑腿的一般都是小太监罢了。
不过她初次进宫,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便跟着刘公公去了。
凤藻宫离上书房颇远,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到。难怪皇帝去哪儿都带着步辇,这段路走得脚也有点酸了。
门口的小太监看到探春,颇觉惊讶:“刘公公,这位主子……”
“皇上召见。”刘公公眉毛不抬,神态倨傲,比起刚才对探春的和颜悦色简直判若两人。
探春狐疑,难道大姐元春重又得了宠,所以自己才得到了额外的优待?
“可上书房是……”小太监说了半句,刘公公已经不耐烦了掀了掀眉,又咽下了半句话,“是,公公。”
刘公公请探春进去,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恭敬。
“不敢。”探春也不懂皇宫里的规矩,只得谦逊地微笑。
刘公公先报了一声:“皇上,三姑娘到了。”
“嗯。”皇帝应了一声,探春只得再度行了跪礼,心里腹诽不止。有事刚才不能说吗?还要再多此一举把她叫来
“平升罢。”好在皇帝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很快就让她起来,“赐座。”
“谢皇上体恤。”探春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大马金刀的样子,让刘公公看得微微蹙眉。探春当然知道一般人在皇帝面前只敢坐半张椅子,可那样坐着怎么会舒服?
她可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
皇帝穿着独属于他的明黄色衣衫,旁的倒也罢了,只是那份尊贵,甚至连水溶也比不上。那是一个久在上位者独有的气质,天底下原本也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人。
可是眉宇间隐有纹路,显是经常皱眉的原因。探春看到桌案上高高摞起的折奏,再看看皇帝眼角淡淡的疲惫,想来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吧?
当然,她绝不同情他
探春恨恨地想,就是他的一念之间,她就要辞别繁华的京城,跑到遥远的异乡。要知道,这时候可没有飞机火车,往返一趟得足足半年的时间。
所以,她也不想对他说好话,只垂头看自己的手指。
皇帝凝神看她,紧紧抿着的薄唇,勾勒出一个倔强的纹路。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一圈淡淡的剪影。
她漂亮吗?无庸置疑,可也算不得顶漂亮。他后宫三千佳丽,未尝没有及不上她的。可是她的神态,却与其他女眷不同。也许是她看自己的目光太平淡,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在她面前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等了半天,没听到探春的声音。明明并不是个腼腆的女子,却偏是连一句颂扬的话都不肯说。
皇帝故意不开口,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偏偏探春正一肚子怒气,根本没注意到皇帝的目光,只顾着把玩自己的手指头。
最终,还是皇帝没能耐得住性子,只得主动开口:“朕着南安太妃认你为义女,赐号靖宁。你一会子去南安王府行过了礼,便是郡主。倒不合在住在贾府,便与你大姐作个伴罢。”
若不知道元春是和亲事件的始作俑者,探春或者还乐意与元春多厮混几天。可如今,姐妹之间还有什么体己话好说?
更何况,宫里是个什么地方那些宫斗戏,光是看就觉得胆战心惊了,她可不想“扑通”一声砸进这个大大的染缸里。
可是让探春伤脑筋的是,皇帝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她怎么样才能回绝皇帝的这个“建议”呢?
正在犹豫的时候,皇帝又开了口:“照规矩,你该住在南安王府里,不过元妃既然是你的亲姐姐,往日相聚无多,朕便下旨,许你与元妃作伴。”
听是皇帝那副施恩的口气,探春很无奈。难不成,这还是天大的恩典?这一下旨,连就反对的机会都没有了。
“皇上,臣女不知宫里的规矩,怕得罪了各位主子,岂不是大罪过?还望皇上宽恕,再恩准臣女在家里住些日子。”
皇帝大概没想到自己给的恩典还会被拒绝,谁不喜欢住在皇宫里?因此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探春有些不耐烦,又继续道:“因知道得匆促,还未及与父母姐妹别过。此去万里迢迢,怕是这一生都没机会再回来,还请皇上恩准。”
皇帝张了张嘴,脸上微有不忍:“于礼不合,怕是言官又要上奏。”
探春暗想,自己也不是朝廷大臣,言官还管得着这个?再说,就是言官说得再难听,跟她有什么关系?反正耳不听为净,隔着万水千山,她就是想听听乡音都不容易。
“请皇上体恤臣女,格外开恩。”
“也是。”皇帝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有软化的迹象,“你以郡主身份许嫁,日后未尝没有回来的机会,倒不必如此悲观。”
“本朝少有和亲的公主郡主再度还朝的先例,茜香到中原要从水路走,光是在海上也要一月有余。更何况,未必就有这样的机会。”探春不得不提醒。
再说,她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或郡主,兴许茜香王储一时还没有明白其中的区别,但日后总会知道的。
“好罢,朕准你所奏。”皇帝含着笑意道,探春大喜,正要再说,却听他又说了下去,“不过,只有两日功夫,便要仍入宫来。”
探春的喜悦顿时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两天?那不是代表着剩下的一个来月时间,她仍得住在宫里?
“皇上,多允两日罢”探春觉得皇帝的心情不错,决定再要一些福利。
“就两日,也是格外开恩了。”皇帝笑骂,“你真是元妃的妹子么?我瞧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