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唐- 第387部分

　　　　而太上皇李隆基驾崩的消息也传到了军中。

　　　　按照规制，军中致哀三天，从孔晟、郭子仪以下，三军将士举素服致哀，寒食三日。

　　　　对于老皇帝的死，孔晟并不意外，老皇帝健在与否，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李隆基早已退出历史舞台，而此刻驾崩，其实已经比史书上的记载晚了一些了。

　　　　渐渐就进入了冬季。隆冬时节的河南，天寒地冻，孔晟的十一万大军分别驻扎在洛阳和莫州，郭子仪的兵马则驻扎在汴州和郑州两地。进入冬季，两支大军都处在修整蛰伏阶段。

　　　　对于孔晟来说，他此刻需要的正是时间。六万降军的安抚归心需要时间啊。而这个修整的冬天，正是时候。

　　　　刚入冬的时候，李怀仙率众投降李光弼。消息传到洛阳和莫州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上元节，春天并不遥远了。

　　　　转眼间就是数月。

　　　　来年四月间，穿春暖花开。

　　　　朝廷的诏命突然下达了。孔晟进爵为郑王，率军镇守洛阳一线，就近清剿河南各地的叛军余党。而郭子仪则被册封为安国郡王，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军即刻启程北上范阳，与李光弼一起收复河北和河东两道。

　　　　田承嗣被册封为荥阳侯、河南兵马宣抚使，在孔晟帐下听命。薛嵩被册封为莫州太守，张忠志被册封为归德中郎将，都属孔晟节制。

　　　　朝廷的安排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在很多人看来这很正常。孔晟因为功绩太大，进爵为藩王，至少在爵位上已经与皇室亲王等同了，几乎到了无可晋升的层次。而郭子仪和李光弼两路军马被调动去围剿范阳余孽，彻底收复河北河东两地，也属于人情之常。顶多也就是半年的时间，这场叛乱就彻底化为无形，天下重归于李唐皇室。

　　　　孔晟在洛阳其实也没有清闲下来。在孔氏商号的庞大财力支撑下，他在洛阳城外山中建了一座更加规模庞大的火炮和火器铸造坊。铸造火炮和各种原材料由孔氏商号筹集并源源不断运输到洛阳来，这几个月的功夫，孔晟不仅又铸造出数十门更加精准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来，还改良铸造出不少类型的骑兵便携式火器。

　　　　孔晟一头扎在城外山中，不要说普通军将了，就是苏和骨云以及聂初尘三女，寻常都难得见到孔晟一面。至于掌军，孔晟全权交给了杨统。杨统虽然不懂用兵，但他却熟读兵法韬略，有乌显乌解李彪李虎这些军中宿将辅佐，单单是练兵和整军，杨统的才能是绰绰有余了。

　　　　而洛阳政务，则交给了袁晁。袁晁实际上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政务人才，培养得好，将来做一国宰相都没有问题。

　　　　除了苏之外，没有人知道孔晟在忙些什么。苏在孔晟的陪同下去了火器铸造作坊走了一趟，看到如此盛况，心下的震撼不可用语言来形容。

　　　　乌显乌解率军将河南境内所有叛军悉数剿灭，权当练兵了。六七月间，传来了郭子仪平定河东和李光弼平定河北的消息。甚至，这几日，洛阳城中还流传着诗人杜工部的一首诗《闻官军收复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孔晟扫了这一首诗稿，轻轻放在桌上，向杨统笑道：“杜子美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这首诗既然写在两个月前，想必其人已经到了洛阳吧？”

　　　　杨统与杜甫乃是文友，昔日也见过几面。杜甫来洛阳的消息自然杨统首先知晓。听孔晟提及杜甫，杨统点点头笑道：“郑王殿下，杜子美乃是学生好友，他近日携带家眷从蜀中返回洛阳，正寓居城中，平日里也是与文友诗歌唱和，庆祝如今生平盛世。”

　　　　杨统想了想，试探着道：“郑王殿下才名动天下，与子美兄正是伯仲之间，子美兄对王爷久仰大名，有意拜谒殿下，不知殿下……”

　　　　孔晟笑了笑，却是沉默了下去。

　　　　他没有与杜甫这种诗人相会的雅兴，尽管他对于这位代表着唐朝诗歌巅峰的诗圣也是久仰大名。而且，孔晟知道杨统之所以提议他见一见杜甫，实际上是在为杜甫谋一条晋身路径。

　　　　孔晟现在是郑王，整个河南山南江南都在他的节制之下，洛阳城中百废俱兴，需要各种人才，自然就有了杜甫的用武之地。可以说，孔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改变杜甫落魄贫寒的命运。

　　　　孔晟摇摇头，笑道：“先生，本王最近身体不适，就不见外人了。杜子美才名远播，品性高洁，你就替本王量才使用，以本王的名义向朝廷荐举为官，在洛阳做事吧。如今天下百废俱兴，更是需要杜子美这样的人才。”

　　　　杨统大喜，他要的就是这个。

　　　　“多谢王爷，学生替子美兄谢过王爷！”杨统躬身一礼。

　　　　孔晟笑了笑：“孔某与先生相识于江南，如今同甘共苦在河南，孔晟如今能逍遥自在，全赖先生运筹帷幄谋划河南政务军务，以后先生与孔某不必如此客气。”

　　　　杨统欢天喜地地刚要离开，突然李彪匆匆闯了进来，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敲门，就闯进了孔晟的书房，这对于孔晟的属下来说，还是头一次。

　　　　杨统皱了皱眉。

　　　　无论怎么受宠，都是属下，进郑王书房不叩门请示直接闯入，这已经是大不敬了。孔晟一怒之下，将之治罪，都无人敢说半句。

　　　　但李彪却脸色复杂，径自急急道：“王爷，大事不好，江宁传来家书，说是纪国夫人和杨家小姐被陛下诏命护卫进京了，此刻应该已经到了长安！”

　　　　孔晟脸色骤变。

　　　　杨统也是脸色一变，皇帝怎么突然在不通知孔晟的情况下，突然将纪国和杨雪若给召进长安，这是想要干什么？

　　　　孔晟霍然起身，冷冷道：“李彪，送信的人有没有说，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李彪躬身下去：“来人是杨家的大总管杨宽，杨宽说陛下诏命里说得很清楚，要在长安亲自为王爷和几位王妃主持大婚之礼，说是不久后就要命王爷进京述职并完婚了。”

　　　　杨统还是皱了皱眉，还是觉得皇帝的做法很不可思议。皇帝已经派了一个遣婚使定王李侗，如果不是因为孔晟临危受命北上讨贼，此刻他已经与纪国几个女子成婚了。怎么好端端地，皇帝突然闲到这种程度，要亲自为孔晟主婚呢？

　　　　更重要的是，即便是皇帝是出于一番善意，那也应该在照会孔晟的基础上，由孔晟派人去接纪国和杨雪若两女，如此越俎代庖，明显别有隐情。

　　　　杨统脑海中马上浮起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功高震主等等这些不好的字眼，但这种事情他心里猜疑就罢了，是万万不敢说出口来的。

　　　　“王爷，怎么办？”李彪急急道。

　　　　孔晟神色变幻，突然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来，他缓缓坐下，淡淡道：“遵从陛下诏命就是了，还能怎么办？回去告诉杨宽，就说本王知晓了，让他速速返回江南，转告杨使君稍安勿躁，等待本王的消息。”

　　　　李彪嘴角一抽，却不敢反驳，只好扭头去执行命令。

　　　　杨统轻叹一声，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只好扭头拜辞离去。

　　　　两人一走，孔晟脸色平静的笑容就瞬间收敛起来。

　　　　长安方面肯定别有所图，孔晟心知肚明。但若是李唐皇室真的想要卸磨杀驴，孔晟也绝不害怕。实际上，他这大半年的蛰伏，就是为应对日后的危机来做各种准备。

　　　　功高震主是明显的。他的功绩已经到了无法再封赏的程度，而他的声名也早已高过了皇室。掌握三道军政，麾下十几万兵马，更重要的是，还掌握着无往而不利的国之重器火炮，这怎么能让皇帝心安呢？

　　　　不过，此刻孔晟倒也没有意识到皇帝想要卸磨杀驴，他马上就意识到，皇帝大抵是想要从自己手里夺取火炮的铸造术归为皇室所有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3）

　　　　第七百五十一章满城尽带黄金甲（3）

　　　　夏末的洛阳城外一片生机勃勃。

　　　　城外农人耕种正酣，结束了战乱之苦，没有人比老百姓更加迫切地恢复生产生活。孔晟登临城楼之上，眺望着夏收完后正在进行秋种的大平原上阡陌纵横中往来忙碌的农人身影，心头渐渐浮起一丝满足感。

　　　　他觉得自己穿越来唐最大的功绩就是通过努力提前终结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乱，至少在他的治下，老百姓已经过上了安定的生活。

　　　　乌显乌解还在率军剿灭河南道各地的叛军散兵游勇，根据孔晟的军令，如此围剿战启用的大多都是田承嗣和薛嵩的降卒，其实这数万降卒已经归化归心，与田承嗣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

　　　　田承嗣和薛嵩这些人老老实实在孔晟的治下当官，孔晟原本对田承嗣的杀意也淡了。他突然意识到，只要不给田承嗣权力，其实他就构不成什么隐患。如果不能掌握兵权坐镇一方，田承嗣终归也就是一个空有野心的中下层官僚而已，谈不上祸乱中原。

　　　　罗勇率军坐镇莫州，李彪李虎率军镇守洛阳。相对于洛阳，孔晟只在莫州象征性地放了一万人。战乱平息，河东已定，莫州的战略价值就不复存在了。而洛阳才是需要重兵把守的要地。

　　　　其实现在的孔晟还是担心历史上尚未爆发的吐蕃乱中原之事。几年后，由于讨伐安史叛军，大唐西部的军队大部被撤回，吐蕃乘虚深入内地，大举攻唐，占领了陕西凤翔以西，分州以北的十余州，旋即又占领了奉天，兵临长安城下，李豫逃到陕州避难。吐蕃兵占领了长安，他们把唐宗室广武王李承宏立为皇帝，劫掠府库市里，纵兵焚闾舍，萧然一空。

　　　　在大唐权贵们开始盘算着如何巩固在战乱后自身权力和家族利益之时，远在洛阳的孔晟已经开始未雨绸缪防卫日后的吐蕃进犯，如果李豫知道，在李豫心里李唐皇室最大的政治隐患，功高震主的权臣孔晟，正在为李唐皇族的社稷江山殚精竭虑，不知道会不会羞惭无地。

　　　　李彪李虎率众将登临城楼，站在孔晟的身后，望向孔晟的眸光都蕴藏着深深的敬畏和狂热之色。孔晟在这十万大军心中的地位和权威，无人可以替代，大唐战神、天神降世的声威深入人心，只要孔晟一声令下，十万大军横扫天下都不是没有可能。

　　　　杨统和袁晁是孔晟麾下的两大文臣，他们神色复杂地凝望着孔晟的背影，他们最清楚这支军队此刻对于孔晟的无比崇拜，这个时候，若是孔晟有半点野心，在洛阳另立朝廷建立基业，这支大军会义无反顾地充当孔晟改朝换代的铁马洪流。

　　　　但杨统却知道孔晟一心为公，绝无半点私心。不说别的，孔晟将个人财力用在了寒门学堂之上，不仅仅是江南和山南的寒门学堂，就是在洛阳，这些日子，孔晟也主导筹建了洛阳大学堂，用来专门招收上不起学的寒门学子。办学的费用是相当惊人的，这些全靠孔晟个人名下的孔氏商号一力承担。

　　　　从江南、山南到河南，杨统亲力亲为，孔晟牵头创办了江宁大学堂、襄州大学堂和洛阳大学堂，而每一个大学堂都在本道境内开设了多家分学堂，至今已经有68家寒门学堂，至少有数千寒门学子因此获益，这些人将来一旦走上仕途，都将是视孔晟为再生父母的中坚力量。

　　　　实际上，也没有人比杨统和袁晁更清楚，因为寒门学堂的无私付出和创办，孔晟在民间尤其是在寒门的名望其实比士林不知道高出多少倍。因为孔晟在洛阳，此刻天下投奔洛阳而来的奇人义士和寒门学子不计其数，商客更是络绎不绝，在某种意义上说，洛阳现在经济之繁盛、文化之繁荣，比长安有过之而无不及。

　　　　孔晟回头望着杨统笑道：“先生，洛阳大学堂的事儿烦劳你费心了。”

　　　　杨统走上前来轻轻道：“都是王爷恩德，寒门子弟无不感恩戴德，无不奋发向上，努力苦读，以期将来有所成就，回报王爷之恩。”

　　　　孔晟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哪里话，先生，不是回报孔某，而是回报国家！我们所做的，是试图打破世家对于文化的垄断，给予寒门子弟一条应该有的向上路径。朝中，不该让世家子弟把持朝政，理应有天下寒门子弟的声音！要不然，谁来为这天下间大多数的穷苦百姓说话呢？”

　　　　杨统深拜了下去，感慨道：“王爷心系天下寒门，大公无私，开创万世之功德，杨统能附和其中，实在是与有荣焉。子美兄，还不见过王爷！”

　　　　孔晟抬头望去，一个站在杨统身后神色略有拘谨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身形单薄，却是挺拔有力。此人应该就是杜甫杜子美了。

　　　　杜甫虽然是天下名士，但却官阶低微，此刻更不过是经过郑王孔晟举荐的在杨统麾下做事的专司平民教育的中下级官吏，如今见到位高权重传闻中的郑王孔晟，他没有想到孔晟如此年轻，一时间呆在当场。

　　　　杨统呼唤，他才蓦然醒过神来。杜甫躬身拜了下去：“杜子美见过郑王殿下！殿下荐举之恩，杜子美不胜感激！”

　　　　孔晟深邃的目光投射在杜甫的身上，他笑了笑，摆了摆手：“杜子美不必多礼，你本天下名士，如今洛阳安定，百废俱兴，需要大量人才。你且安心在先生帐下听命，将来，自有登堂入室的一天。先生，从王府拨五百贯钱给杜子美做安家费用吧。”

　　　　孔晟说完就扭过头去，任凭杜甫在背后感恩戴德也不再理会了。对于安置杜甫，他其实不过是顺手而为，没有太放在心上。杜甫如今处境艰难，能在洛阳安居过上有事做的安逸生活，也算一种理想的归宿了。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时节，杜甫是不在洛阳的。而其人目前在洛阳定居为官，显然是孔晟穿越所产生的一系列蝴蝶效应的延伸效应罢了。

　　　　长安方向的官道上，一骑飞速驰来。孔晟目光沉凝，却是扭头走下了城楼。

　　　　长安来宣布诏命的太监终于到了。孔晟这些时日，一直在等待长安来人，他倒是要看看，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但皇帝的诏命却没有半点新意。在诏命上，对孔晟的功绩倍加褒奖，在郑王的爵位上，又加了双旌双节、开府仪同三司、半副銮驾等一系列在礼仪规制形式上的荣耀。但明眼人却看出了某种端倪，尽管朝廷对于郑王孔晟褒奖有加，但真正实质性的权力比如说兵权，实际上是在暗暗削减的。

　　　　提升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虽然没有明确孔晟和郭子仪在军事上的地位孰高孰低，但结果可想而知。而孔晟虽然名义上总领山南江南河南三道，但在江南和山南朝廷都重新委派了新的宣抚使，连杨奇都被打入了冷宫。

　　　　更明显的是，南霁云被改封为东都镇抚使，率神策军不日将驻防洛阳。对于孔晟麾下军马的动向，诏命没有提及，但政治敏感比较强的人都基本判断出，未来不久，朝廷会有大的动作至少，孔晟可能会变成一个没有任何兵权和政权的空头王爷。

　　　　诏命上还刻意点出纪国和杨氏女在长安，皇帝希望孔晟能即刻进京，他将亲自为孔晟主持大婚云云。

　　　　听完皇帝的这道诏命，李彪李虎这些心腹将领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孔晟入京还朝。在他们看来，只要孔晟离开洛阳进入长安，那就彻底失去了兵权。

　　　　杨统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道：“王爷，以学生之见，王爷还是暂缓进京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