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得像水一样,无色透明。清光照得满院都是花影,那些靠檐依然点着的对纱灯,倒觉不明了。
青琐在院内站了良久,才见小翠小环提着雕金铜盆过来,看见伫立在院中的青琐,倒吓了一大跳。
第一次被人伺候着梳洗打扮,那俩个柴房出身的丫鬟也是笨拙,粗手粗脚,丢三落四。有些事体需要青琐亲自指点,才算渐上轨道。
“小姐,昨晚太子不在这里,宫里都传遍了。今日奴婢一起床,本也轮不到咱们来伺候,那些宫女狗眼看人低,动都懒得动,还朝着咱俩偷偷发笑呢。”
“没想到太子爷竟是这样对待小姐,岂不让人撂下笑柄?”
“咱俩自是得不到那些人的好脸色不提,小姐好歹也是金贵之身,怎可容得被人轻视了去?”
两个丫头看小姐好说话,便满肚子的牢骚,你一言我一言的嘀咕着。
青琐仿佛未所未闻,翻箱倒柜,埋头寻找着什么。待在底箱里搜到一个木漆方盒,如获至宝,欣喜之情难以言宣。打开盒子,一股清馨的香味,趁着氤氤的室内空气,直透鼻孔。
倒一杯酽酽的槐花茶,青琐半靠在紫榆雕刻的杨妃醉酒榻上,轻轻的呷了一口,带着满足的微笑,悠闲自得赛过活神仙。
神仙梦才做了一半,只听得宫人尖细的喉咙在外面扯:“请太子妃娘娘去皇后宫请安啦——”唱到“啦”字,便慢声拖长,然后寂然无声。
青琐一激灵,身子不由得从榻上弹起,杯中的烫水溅到手中也浑然不觉。
“还——还要去皇后那里?”说话也变结巴了。
“小姐不必紧张,这是规矩。”两个丫头倒挺在行,“奴婢在府上已经听文嫂说起过,新太子妃婚后第一天要向皇后娘娘请安。”
“新媳妇总要见婆婆的,小姐。”两个丫头吃吃的笑。
“那倒要紧。”青琐如梦方醒。
“只是,太子爷没来陪你一起去,小姐到了皇后娘娘那里,怕是难堪…”小翠倒替小姐想得周到。
“那也不见得。没听那几个宫女说吗?太子爷就这脾性,谁都奈何不得,如若肯和小姐一起去,那才叫怪呢。”
一夜工夫,两个丫头打探来不少。
青琐笑道:“也休多说废话,这一关早晚是要过的。”
于是脱了身上藕粉色香云纱衫,换上华贵的绛纱复裙,在铜镜前揣摩端详,倒也有遮掩不住的一种婀娜动人的姿态。小环将两个锦盒奉上,里面盛有两副玳瑁指甲套。拿出来看时,一副约有五寸多长,套了套,却还嫌短,便将那副长长的套上,恰好尺寸不大不小,便套上了。
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青琐款款向门外走去。刚至门槛,远远望见一顶蓝呢帘轿在游廊处等候,突觉别扭,将指甲套全摘了,递给小翠道:“这两副你们试一下,分了吧。”
小翠小环欢天喜地的收了。青琐也不用她们扶,撩起裙摆穿榭走院,两个丫头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第二卷 第二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2
青琐到皇宫时,红日已初上东方。那旭日爬过恢弘雄壮的宫墙,万道红光照射,皇宫内一派辉煌。
转过万寿山,前面小池荷花正是半开之际,有红衣半缺的,有露出莲房来的。空阔处绿叶清波,湛然无沱。小池喂有数十条大金鲤鱼,在浮萍间唼喋交错,游来游去,浮浮沉沉。
瞧着门外一群宫女,个个打扮得娇娆妩媚。眼盯着青琐上下打量,仿佛要一齐扑过去将她一口吞噬。有人已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傲慢薄礼。
青琐在众多的眼神中并未退怯,挺着胸,刻意用一种鄙薄的眼神回击。人只顾往前走着,轻纱帘波一漾,顿觉花气微团。
里面有咯咯笑声传来,抬眼看,榻前榻旁隐隐绰绰坐着几位佳人,风髻雾鬓,花团锦蔟。
“儿臣叩见母后娘娘,祝母后福康金安,与日月同春,千岁千岁千千岁。”青琐脆声念着,这句话她已经在路上默记了无数次,滴水不漏。
榻上的人向她娜娜而来,走至她的面前,伸出一双手将她扶起。想是保养得极好,那双手平而有余,柔若无骨,宛然玉笋一般。青琐抬起头看,只见皇后娘娘珠络垂肩,蟹青线绉云裳拖地,晨妆如画,淡扫蛾眉,头上乌云一丝不乱,显得婉娴稳重,华贵无双。
皇后将她细细端详,并不言语,脸上笑容敛了不少。“就在这里坐着吧,”半晌,皇后似是缓过劲来,淡淡说道。
那些娘娘也在使劲的往她身上瞧,从上到下,从下往上,似乎要穿透她的妆扮,直看到内心深处。
有宫女端了海棠式坐墩过来,青琐远远的与诸位娘娘见了礼,才回身在坐墩上坐定。
有几个宫女依次进来奉茶,青琐也学着接过,只见水中沉着几撮莲花瓣的香茗,一种幽雅的清色,映着室内陆离的异彩,直射眼帘。象征性的抿唇略啜,也没大夫人的槐花茶清口。
那些娘娘却是极会看皇后眼色行事的,见皇后对新太子妃颇为冷淡,也就将青琐冷在一边,各自就着莲花茶说开了。
“人言红莲没有白莲的香,你不闻见香么?”有个年纪轻的问旁边的一位。
“大抵花到极红,香气便觉减些。你这不懂,皇后娘娘是这方面的名家,姐妹们要向皇后娘娘请教了。”旁边的一位笑着看向皇后。
“哀家也是略知一二。其实是个名花,再无不香的。只是这种香,只许细心人默默领会。比不得那素馨、茉莉的香,一接目便到鼻孔中来。…”皇后端坐在榻上,顺着话题娓娓道来。
众妃敛容静气,倾耳而听。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
皇后淡然一笑,阴鹜的目光从青琐身上一扫而过。
“这才是心清闻妙香呢!”年轻的那位笑道。
“这话听起来耳熟,是皇上说的吧?”有人奚落道。
“快让她交代,皇上还讲了些什么?”有人不依不饶。年轻的开始娇声向皇后讨饶。
“算了,饶过卢才人吧。要晓得皇上有这股香,才算是不在色上讲究哩。”皇后笑道。
众人起初一愣,接着明白过来,满堂娇笑,有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青琐懵懂无知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坐针毡。微微的额角上有香汗沁出,映着两颊微红。
“你回去吧。”她突然听见皇后说道,室内的人停止了笑,眼光再一次集中到她的身上。
青琐如获大赦,赶紧起身,朝着诸位娘娘施礼道别。那几位也是分外客气,纷纷启了启,目送青琐离去的身影从纱帘处闪过。
殿外清新芳醇,青琐透了口气,一阵阵欢声笑语继续从皇后的寝殿里隐隐传来。
第二卷 第三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3
青琐带了小翠小环过了通往皇后宫的甬道,也不见有宫人前来指引,也就顺着青砖路一路走来。
“这里的宫女比太子宫里的还要傲慢。”小翠一直嘟囔着。
“算了,也就来一次,下次还轮不到你来了。”小环朝她翻白眼。
青琐想的却是,这一关好歹算是过了。看起来皇后并不喜欢她,她倒无所谓,下次皇后估计不会再叫她过来了,她还求之不得。如此一来,谁都不会在意她了,岂不更自在?心里美滋滋的想,愈想愈得意。
一路弯弯曲曲的石径,两边常有透亮的石孔,隐约见些亭台楼阁。青琐从雕花的空格里眺望,里面真换了一番眼界,分明是一座玲珑精致的花园,繁花烂漫,不时有女子的隐隐嬉闹之声传来。
“走,进去看看。”青琐毫无忌惮,拐过几曲雕栏,径往一道石洞处走。那石洞原是凿在山坡下的,宛然如真。山坡接着一座九曲红栏的石桥,压在水面,两岸玉兰照眼,锦葵杨柳正是茂盛的时候,藏些远处的楼阁,半遮半掩。那一池绿水,又清得可怜,微波粼粼,人在桥上行走,人影在桥下精灵般的晃动。
“小姐!您看这是什么?”眼尖的小环在一棵玉兰树下发现一样红黄相绞的东西,兴奋的朝她叫喊。
青琐一看便莞尔,此物名曰攒花,实叫毽子,缚雉毛于钱眼上,系年幼女子嬉戏之物。自己在天香院里时,没人陪她玩,胖婆用几根鸡毛和两枚铜钱做了一个,每天她孤独的踢着,有时胖婆成了她唯一的观众。
手一扬,裙摆跟着围系在腰间,小环手中的毽子便抛了过来。一脚从裙底飞出,绣鞋就逮着了毽子了。接着,一扬,一闪,一撇,一拧,那毽子在她脚下仿佛活了,紧贴着她四周飞转,上下起落,青琐身轻如燕,灵活晶亮的眼光随着毽子快活地流动。
忽的,青琐将毽子过劲越过头顶,飞落到身后,眼看着以为将要落地,她不紧不慢的来了个鹞子翻身,一脚回勾底儿朝上,这式叫做“金钩倒挂”,接着又不慌不忙拿脚尖腾过头顶,重新回到脚心…
两个丫头啧啧称奇,满脸敬佩。青琐调皮一笑,想将毽子飞到更高处,来个更高的难度,正在这时,耳听得小翠一声低呼,心里一格愣,那毽子偏离了方向,向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青琐扭身,正望见毽子飞落到站在草丛里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想是已经驻留了些时间,那男子眼看着毽子,从容的接住。
淡看此人,高大的身材,肤色红润,眉目清疏,并未留须,披着一件白纱衫,罩上天青纱袍,满面笑容的看着她。
青琐踢得正起劲,朝他招呼道:“快抛过来!”
那人倒听话,很配合的将毽子抛空,嘴里叫了一声:“来个好动作!”
青琐会意,腰肢一拧,变了个“飞燕穿柳”,毽子被牢牢吸在绣鞋上,另一只脚顺势跳起,毽子便稳稳的在两只脚上来回蹦越。
众人拍手叫绝,那男人也兴致勃勃的在一旁观看。
直到青琐感到热得紧,才歇住脚,掏出绣帕,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朝了那人粲然一笑。
“就这样结束了?”男人不无遗憾的问。
青琐清脆的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看他一身打扮,也是悠闲自在的,或许是个王爷什么的,反正她是搞不清楚,再说她以后不会来了,懒得在别人的身上找问题。
“你要走了吗?”那人看她叫了小翠小环,想是要走的样子,反而有点急了。
青琐笑笑,这男人面善亲切,不禁对他起了好感,将手中的毽子递给他:“这个送你了。”那人倒是郑重其事的接过,青琐带着两个丫头一直往前走,走了一段路,不知为什么,回了头向他使劲的挥手告别。
男人望着青琐远去的背影,低头看着手中的毽子,脸上荡起开心有趣的笑容。
“万岁。”从树丛里闪出一个侍卫,朝着他屈膝下跪。男人的眼光一直追逐着前面渐渐稀淡的身影,脸上的笑意缓缓减褪。
“看见楚都尉进皇后宫了?”建武皇帝淡然问道。
“是。”
“盯紧点,切勿被人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及时向寡人禀告。”
皇后宫里。
那些嫔妃们的余香还未消尽,楚士雄在座椅上端然而坐。
“皇后娘娘这么急的唤臣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楚士雄开门见山。
皇后微微颦蹙眉头,用幽怨的眼光扫了他一眼,冷哼道:“楚都尉官高权大,本宫怕是请不动了。”
楚士雄从椅上起身,不露声色,倒膝便跪:“臣楚士雄悉听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无奈的看了看他,轻叹口气,缓缓说到:“原以为在本宫心里,你和柳南天是最忠诚的,实在是本宫看走了眼…”
楚士雄心里一惊,脸上不显山露水:“皇后唤微臣来,想必柳侍郎有什么事?”
“也亏你猜得到。”皇后笑了笑,脸色逐渐透了凝重,“听说柳家千金貌美如花,凡是见到的都这么说。本宫虽是没见,偏听得别人这些话。”
“也是本宫相信柳爱卿一辞,将濂儿与他家千金许了婚配。”
“昨日俩人不是拜堂成亲了吗?难道有什么不对?”楚士雄疑惑道。
“坏就坏在今日濂儿没来,只来了新娘子。”皇后跺脚道,想起刚才在众妃面前出的洋相,心里一阵阵发狠。
“那新娘子相貌只是平常而言,哪来的所谓倾国倾城?”皇后愈说愈气,“濂儿本来对这婚事不起劲,本宫以为他见了新娘子必会改变初衷,这倒好,现在怕是对我这个为娘的也怨恨上了。”
楚士雄吃惊的皱起眉头,这柳南天未免也太大胆了。
“柳家与本宫多少有点沾亲,这回真是吃了哑巴亏了。本宫又不能当面质疑,怕被皇上一知道,事情就变大了。”
楚士雄点头。皇后继续说道:“只能让你想办法旁敲侧击柳家,看他到底什么意图,然后你我再做打算…”
楚士雄再次点头,然后拱手道:“臣尊听皇后娘娘吩咐。”
第二卷 第四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4
弹指过了几天。
那太子一直未露面,宫里到处流传着这么一件事情:新太子妃新婚之夜即失宠,太子拂袖而去,新娘子至今独守空房。这倒是真的。
太子妃寝宫里少有人进来,即使是些专管打扫奉水的,也是匆匆而来,轻抹淡扫一番,或者干脆搁了东西便走的。小翠和小环在外面,那些宫女自然没有好声色给她们,把两个丫头搞得不想出去,终日陪在青琐身边唉声叹气。
青琐倒自在逍遥,每天除了想些笑料讲给小翠她们听,更多的在院里忙碌着,给花浇浇水,除除草。或者跑到藏书阁翻翻书。那些宫人碍着她的身份,对她也是唯命是从。才几日功夫,看新太子妃为人随和,亲切可人,有几个倒和她熟稔起来。
这天傍晚,空气湿闷得难受,人轻轻一动身上就抹了层细汗。青琐坐在绮窗旁,手执团扇,依墙怀人。
过几天他们就要见面了,小姐见了那个殷公子会有怎样的反应?一者那殷公子对小姐有救命之恩,二者俩人郎俊女貌,实在是天生的一对。再说以她青琐的眼光看,那殷公子真的是可以托付终身,小姐有了好归宿,青琐自然对得起大夫人的殷殷寄托了。她青琐这个媒人当定了。
可是,心里怎么老是憋得慌?想是空气沉闷的缘故。脑子里总闪现着那副清朗俊逸的身影,无论怎样都挥而不去。实在是控制不住,摇晃着手中的团扇,在室内反复徘徊。
正踌躇着,只听得窗纸策策作响,起了一阵大风,倾盆大雨滂沱而下。接着电光闪处,一声霹雳,小环捧了一碗茶,刚过屏风,心一惊,手一颤,茶碗便掉下去砸得粉碎,人不顾命的钻往青琐身上,大哭起来。
青琐愕然问道:“怎么啦?”小环吓得不能说话,好半晌才说道:“茶碗给雷打了!”说得另外二人通笑起来。
此际,青琐顿觉柔情痛意却被那几阵大风吹得干干净净,不再有丝毫挂碍,便笑道:“天不早了,大家都歇了吧。”
倾盆大雨在更漏时辰便停了,青琐枕上听着阶畔窗前虫吟唧唧,翻来覆去。那天雨后的阑池是那么的娇娆,那海棠树,那清风明日下的人儿…吃了几日素食的小姐可是又清瘦了?小姐哦,你可知青琐在想你?还有心印师傅,大夫人,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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