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德见他们穿的是正规军队的衣服、带着正规军的帽子,没有帽花,就喊,同志别跑,我们是自己人。你们是那个部队的?
依然没有人回答。
韩文德问,老乡,你们是不是解放军?
前面十多人不吭声,后边有一个带山东口音的说,俺就是解放军。
韩文德听是山东话,就用山东话问,老乡,你们有当官的吗?
还是山东口音的搭话说,有。
韩文德问,啥官?
回答说,排长。
韩文德说,你们可别打枪,我跟你们排长说句话行吗?
那边说,中,你过来吧。
韩文德走下去问,那个是排长?
那个正在绑担子的人说,我就是张排长,有啥事?
韩文德说,张排长,你认识我吗?
张排长说,看着面生。
韩文德说,我给你做自我介绍,我是国民党的连长。
张排长问,你是国民党连长,找我干啥?
韩文德说,见老乡交朋友。
你是山东那县人?
山东泰安。
那咱还是近老乡。
韩文德说,是的,都是老乡。我是昨天才封的连长,前面这山上就是我一个连队,我本来不想打仗,想起义投诚共产党,你们要我吗?
张排长说,欢迎,欢迎。
韩文德问,我们投诚以后你把我们这些人咋办?
张排长说,愿意参加革命的我们欢迎,不愿参加的叫他回家。马上给粮票路费。
韩文德问,老乡,你说这话算数不?
张排长说,共产党人说话向来算数。
韩文德说,好,你们现在跟我上山,我集合队伍,给你缴枪?
张排长说,中。
边往上走,韩文德边对张排长说,老乡,上山后,你叫咱的同志分散站着,不要动枪,行吗?
张排长说,老乡你放心,我听你的。
他们一块上了山,哨兵还以为来的人是韩文德的朋友,也没有人发觉。韩文德叫尚班长吹哨集合。因为正在打仗,士兵们睡的都很惊醒,听见哨音,一个不剩的跑出来,在山上一个大坝上集合排好队。
韩文德让尚班长带人挨门挨户搜查,不管是哪个部队的,房子里一个人也不能留。
当时各分队长把兵都带到门前一个大场子,韩文德问尚班长,人都来完了吗?尚班长说,来完了?韩文德一看,来的还有多余的,有些人他还不认得,不知是哪个部队。还有当官的。
队伍按五个分队排好了队,报数后是一百三十人。士兵不知这时候出发上哪里去。都很惊疑。
韩文德在队前讲话,说,同志们,你们知道站在我们外围的军人是谁吗?这就是共产党八路军。现在叫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们是咱们中国人民的军队,现在你们看到了,国民党的官员和一些有钱有势的人都跑了,而我们都是壮丁,被迫而来的。叫我们挡解放军,让他们安全的向南逃,现在我主张不跟他们去,我带着大家,向解放军起义,投诚,刚才我问过张排长,他说起义以后愿意干革命的他们欢迎,和他们一起干,如果不想起义投诚的,你们马上可以走,我保证解放军同志不挡你们。这是自愿的,还要发给你们粮票和路费。我韩文德决没有丝毫强迫之意。现在请大家举手表态,大家愿意同我一块起义的请举手。
韩文德一看是全体举手,无一人不举。说声,好,既然同意,大家都表示诚意,听我口令。
韩文德喊口令,立正,向前三步走,解子弹袋,把手榴弹,长短枪子弹,长短刀子,一律放到地下。一片哗啦声之后,放完了,然后又喊,立正,向后转,向前三步走,向后转,蹲下。
口令喊完,韩文德请示张排长,怎么办?
张排长说,我们只有三十来人,枪弹咋拿呀?
韩文德说,找几个麻袋,把枪栓去掉,用麻包装起来,手榴弹也装起来,机枪你们同志带上,麻包各排派人抬上,步枪仍然各拿各的,行不行?
张排长说,韩连长,你很细心,
韩文德在张排长耳根上悄悄说,我是昨天才封的连长,官兵多数我都不认识,还有其他部队的官兵。我也没见过,不防不行。看起来大多数人表现还算好,你们解放军同志暂时要恩威并行。
张排长说,老乡你说的对,现在开始行动。
他们下枪栓,装麻袋,忙活了一阵子,东西都收拾好了,麻袋抬在前面,士兵们抬着麻包,背着没有枪栓的枪跟在后面,前面有两个解放军带路,其他的人跟在后面。
行军路上,解放军官兵和他们聊天,说说笑笑。解放军说,你们起义投诚是高明远见,他们那些反动的家伙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把他们抓住,我们马上要解放全中国,看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正走着,山下部队上来迎接他们,他们在山下一个广场集合待命。
张排长向两个解放军官员汇报了韩文德他们起义投诚的经过后,又向韩文德介绍,说这两位一位是团长,一位是政委。
韩文德看那政委眼熟,就留了神,越看越像一个人,就问那个一直陪他的山东人张排长,你们团政委姓啥?名字叫个啥?
张排长说,团长姓赵,叫赵祥,我们都叫他赵政委。
一听是赵祥,韩文德心里一震,仔细看看,确实是赵祥,个子长高了,脸也黑了,但是很精神,很威武,像一个当大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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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起义(中)
团长在队前讲话,说,你们起义投诚,我们感谢你们,同志们,看你们所走过的地方,把百姓一抢而光,拉牛背包袱,真叫人看不过眼。你们起义到我们方面来,今后要好好学习,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我们都是老百姓出身,谁没有家,没有父母,妻子儿女。谁愿过作牛马的生活,你们这个连从现在起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六师十八团新兵连,你们的暂时任务是保卫团部和伤病员,在作战中生活上比较困难一些,大家要受点委屈。
然后是赵政委讲话,政委说,同志们,你们辛苦啦,你们韩连长带大家起义,我们高兴的欢迎你们,方才我团领导说你们拉牛背包袱,请大家不要往心里去,我看我们这些同志也没见拉牛,也没见背那五颜六色的包袱,那是指的反动军人,和没有心肝的反动分子,不是你们。现在我们正在追击敌人,暂时不让你们参战,因为你们还没有给大家介绍编号,前面的同志和你不相识,会发生误会,希望你们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团长和政委讲完话后,把韩文德叫进团部的临时指挥部,团长问韩文德,听张排长说你是山东人,山东人咋能在陕西的县保安团当连长?
韩文德改陕西话说,我不是山东人,我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不信你问赵政委。
团长看了赵政委一眼,奇怪道,赵政委跟我一样,与你见的是第一面,咋能知道你是哪里人?
韩文德说,我认识赵政委,赵政委也应该能认识我。我叫韩文德
赵政委听韩文德说他们认识,就在仔细观察,及听得是韩文德,上前一把把韩文德抱住,说,好兄弟,咱们终于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了。好大一会才松开,弄得韩文德也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赵政委问韩文德,好你个韩文德,你啥时候回来当了保安团的连长?我以为你还在国民党的七十四师,被我们部队在孟良崮消灭了,原来你早回来了。
韩文德说,一言难尽,我原来在七十四军,两年后跟康景濂的挺进纵队在敌后打游击,把日本人打跑了,我就回来了。
赵祥说,你可能也是个编余军官,听说胜利以后国民党把一些杂牌队伍的军官编余了,那些军官到处闹事。
韩文德说,让你说对了,兄弟也闹过事,在西安和一些编余军官把胡宗南的司令部搅得乱糟糟的。
赵祥说,我们听说你是山东人,还觉得不大可靠,既然是兄弟你,我和团长就放心了。然后向团长介绍韩文德,说,本来这个韩文德在三七年要和我一块去延安,啥都安排好了,国民党派壮丁派到他们家,他父亲让他顶了壮丁,我和我老师到了延安,这一分手已经十二年了。
韩文德问赵祥,听说咱老师让日本人杀害了,有这事吗?
赵祥的脸上现出沉痛的表情,说,是真的,狗日的日本人真惨忍,一次战斗后,他们要求谈判交换俘虏,老师去与他们谈判,他们竟拿枪把老师打死了。
正说着,旅部通讯员进来传达口令,让他们到前头落玉山驻扎,部队拔营,走了几里路后停下了,问别人,才知道是周至县西落玉山。地名叫茅草坪。
这一晚上,韩文德不用操心了,站岗放哨也不用他们,基本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开始上山打仗。韩文德听前面的枪声密集,震动山林,估计是接上火了,枪声好像是正规军,不知道二哥和世金大哥现在在哪里,很是担心。
仗打完后,听说打扫战场,韩文德专门上去看,见确实是国民党的正规军,没有保安团,这才有点放心。
有一天正行军,忽然前面有一条狼追着一只野山羊从山上跑下,羊从人群中穿过,向山上奔逃,狼也紧跟着向山上追,韩文德很想开枪打,但不敢打,怕影响队伍的纪律。
他们跟在作战队伍后面打扫战场,抬伤员。埋尸体、拣武器。也很辛苦,但是比起打仗来,那就轻松多了,至少没有死亡的危险。
一天,韩文德见团长在山上打了两个野鸡回来,叫伙房做成肉汤,团长只喝了两口,叫拿到伤病员房子分给大家吃去。韩文德见解放军官兵互相关心,亲如弟兄。想起他在国民党队伍中的遭遇,感慨万千。
这期间,韩文德对赵祥政委说了他从队伍上回来以前的事。
不管是八路军和国民党的部队,在八年抗战打鬼子中都是出生入死的,没有啥稀奇,只是赵祥听他受了那么多的额外艰辛,感慨地说,在八路军中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并对韩文德说,你当时如果跟我一起到延安上抗大参加八路军,可能也早升了团长了,不至于至今连个连长都保不住。
韩文德说,你运气好,我运气不好。
赵祥说,你现在起义参加了八路军,运气就好了,好好干,现在还是战争时期,以你的能力,我看将来肯定能升上去。
韩文德说,我走错了路,已经撵不上你了。
赵祥说,可别这么想,说不定哪天一个枪子过来把我打死了,你就升了团政委。
韩文德说,为啥非把你打死我才能升团政委,你当了师长军长不是把位子腾出来了。
赵祥说,战争期间官升得快,全国解放以后不打仗了,官就升得慢。
这天,韩文德听赵祥政委说,有一股子匪徒很是顽固,在大山中和解放军藏猫猫,领头的姓顾。韩文德估计,这个姓顾的很可能就是顾书雄,他的二哥和世金大哥就跟着顾书雄,如果被解放军打死了,回去怎么对父母交待,也对不起世金大哥的父母和桂英,就向赵祥政委请示,让赵祥批准他去找二哥和世金大哥,顺便也摸清顾书雄的行踪。
赵祥与团长听他说过在江西打游击的事,知道他有经验,商量后答应了他的要求,并叮咛他要量力而行,一定不能暴露身份,能把队伍拉过来更好,拉不过来也不要勉强。
韩文德结束停当出来,赵政委和团长见他腰里别着两柄匕首,一把短枪,身上大背着步枪,二百发子弹装在子弹袋里,围在腰上,四个手榴弹,一袋熟米,一壶水,全副武装,利利索索。
团长是军伍出身,最喜欢能打仗的官兵,这时候见韩文德这身装束,就知道这个韩文德不简单。他拍拍韩文德的肩膀,赞许的说,不错,是个打仗的材料。你带上咱们部队的证明,其他部队看一下就没事了,见到保安团的人可要小心,如果被他们识破,你的命就保不住了。
韩文德说,没事,过去和日本鬼子打交道都不怕,难道他们比日本鬼子厉害。
赵祥叮咛他说,你别自恃胆大,要知道狗急了跳墙,这些疯狗临死咬你一口就划不来。
韩文德说,我知道。
然后就出发了。
周至的山就是秦岭,古称终南山,山高林密,便于队伍隐藏。韩文德沿小路往上,碰见了好几起解放军的队伍,他掏出团上开的证明,都通过了。最后扎营的是一个尖兵连,连长告诉他,前面没有解放军的部队了,碰见的就是蒋匪军。韩文德对蒋匪军这个名词还没有听惯,心里想,这可能就是古语说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吧!国民党以前把共产党叫###,现在共产党又把国民党叫蒋匪,到底谁是匪,他一时半会也弄不明白这个道理,就与那个连长告辞,向前面茫茫大山走去。
在江西打游击的时候,韩文德对山地宿营已经习惯了,他又是个孤胆英雄,身上带着各种武器,也不怕什么。眼看着暮色下来了,天一黑,山路就不好走。韩文德也不急。他一个人前去,情况不明,要和像顾书雄那样的国民党死硬分子打交道,首先得想好怎么说才不被他们怀疑,一个连的人没有了,只剩了他一个,怎么说也得有个充足的理由啊!
虽然说已经进入六月的麦熟天气,但是晚间的山上还有点冷。江西的山上稻草多,他过去在江西打鬼子的时候,晚上睡觉铺的是稻草,那怕是冬天,只要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就不觉得冷了。北方的山上没有能铺的东西,他又不能点上一堆篝火取暖,这样暴露目标不说,危险性也太大,但是,他必须休息,养精蓄锐,才能在未来的几天之中坚持下来。
他先找了一股泉水,就着泉水吃了干粮,然后找了一个背风的浅山洞。这个山洞只有一丈多深,里面有几抱玉米秸秆,估计也是谁抱了进来睡觉的,也不管他,躺下就休息。半夜的时候忽然被一阵说话声惊醒了。
韩文德睡觉本来就灵警,这是在江西打游击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他没敢动,竖起耳朵听外面说什么话。
外面是两个声音,其中一个好像是米团长。
那个米团长的声音说,顾书雄这一下给了我个措手不及,我们跟着他还有什么前途?
另一个声音说,这个关中挺进军司令本来是你的,顾书雄却让毕选进这个骄横跋扈的家伙当,毕选进手段狠毒,借着筹措军饷,把那些跟着队伍逃难的有钱人手里的金银和粮食都搜刮走了。顾书雄靠他保驾,连个屁也不敢放,把我们这些老人手都扔到一边去了,我是不想跟他干了,你打算怎么办?
米团长的声音说,我也不想干了,把队伍拉回高陵,不行就投共产党,跟他们干迟早也是个死。
另一个声音说,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投共产党也比跟着他们强。
米团长的声音说,你把你的队伍拉走。我把我的队伍拉走,看他顾书雄还能有三头六臂的本事。
另一个声音说,咱还要秘密行事,顾书雄在这个关键时候,队伍就是他的命,他肯定看得很紧,决不能让他发现。
米团长的声音说,如果我们把队伍带走,顾书雄能气得吐血。
两人低声笑了。
因为是静夜,韩文德听得很清楚。
等那两个人走了以后,韩文德悄悄爬起来,瞄着两个人的影儿跟上去。虽然离得不太远,但是因为韩文德小心谨慎,两个人也没有发现,眼看着他们进入一片小树林,听里面传来喊口令的声音,米团长的声音喊得是屙屎,那边回答是尿尿,韩文德差点笑出声来,同时心里也别扭,不知道是谁想出这么两句口令?他知道那个毕选进没有文化,骄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