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转身“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一旁的老何头连连摇头，戴上老花镜，继续研究他的彩票报。
钟一鸣舒了一口气，正要上楼去。没想到唐宋元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些学生到底还是太嫩了，太便宜了这娘们！”
“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呵呵。”钟一鸣忍不住笑起来，“换你还能怎么样？人家将戏演到这个份上，学生们都信了她的。”
唐宋元狡黠地笑：“其实要将事情弄大也很容易，只要有一个人上去给那娘们一个嘴巴，骂她说谎。警察肯定就过来抓人，其他学生不就被激怒了吗？你们这些狗腿子就会欺负我们学生啊？好，我们就跟你耗上了。不是说银鸽节的嘉宾们下午就要过来吗，再耗几个小时那就非省长书记亲自过问不可了！”
钟一鸣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招数，真他妈的够狠毒。心里也越发提防他了，看来古人真没说错，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啊！
刚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倒杯水。台办的电话就来了：各部门负责人马上到小会议室开会。钟一鸣嘟哝一句：开会开会，一天到晚就开他妈的会，电视台什么时候会少了那就有希望了。
走进会场一看，广电局的尉迟一品局长、沈从容副局长居然也在座。台领导看上去一个个面无表情，就连“笑面虎”金台长也板着一张脸，赵原更是脸色阴沉得能滴下雨来。各部门负责人见这阵势，一个个大气不敢出，找好位子老老实实地坐着。
看看人来得差不多了，金台长望望尉迟局长，小声问道：“是不是开始？”尉迟局长点了点头。金台长就咳嗽几声，说：“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请大家务必做好笔记，回去后传达到每一个人。”
大家窸窸窣窣找纸和笔。这些人大多是业务骨干，都是有个性的人，一个个懒散惯了，平时开会谁还自作多情地做什么笔记。就连赵原自己做新闻中心主任的时候，一开会不是打瞌睡就是看杂志，有事没事还拿做报告的领导开玩笑。钟一鸣还记得他一次开会回来进门就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现在上面的政策真正是放开了啊，充分肯定了小姐的积极因素。”原来在文明创卫动员会上，被临时拉来的某领导照着稿子念：“我们要充分发挥小姐的作用，以小姐为单位，积极开展致富增收。”办公室主任一听，糟了，这打字员将“小组”打成“小姐”了。但领导兴致勃勃，干脆脱离稿子发挥起来：“关于小姐问题，我想补充几句。既然上级文件都已经提到了小姐的作用，说明现在的政策确实比以前宽松，思想确实比以前解放。我们必须看到，小姐在招商引资、推动第三产业发展上起着积极作用。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各单位要开展一次广泛联系小姐的活动，只要不把小姐往自己家里拉，就不算违反政策。”下面掌声雷动，办公室主任急得直跳，想上去提醒一下领导。谁知道领导正在兴头上，指着办公室主任说：“大家看某主任这人就是性子急，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就手舞足蹈了不是？”这后面部分显然是赵原临时胡诌的，但大伙都笑得前仰后合。这个笑话后来在电视台被活学活用地演义出很多版本，有将这个“领导”按在尉迟局长头上的，也有将之按在金台长头上的，而这个“主任”自然就非台办的王学农莫属了。等赵原自己做到副台长的时候，“领导”居然就变成了他自己，而“主任”则成了林子辉。
投票风波（5）
钟一鸣抬眼看看赵原，此刻他正襟危坐，一副用心听会的模样。钟一鸣便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想自己要是有一天坐上这个位置，只怕也是这么一副孙子相吧。
好在台办的人细心，过来给大家分发纸和笔，坐在最前排的马如龙高高扬起自己带来的纸和笔说：“我有我有！”金台长抬头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钟一鸣看了只在心里好笑，这马如龙越来越像个在机关里混的人了啊。
尉迟局长开始讲话，语气低沉而严肃：“银鸽电视艺术节很快就要开幕了，这是一场关系到全体星河电视人兴衰成败的大事件，也是关系到6500万星河人民全国形象乃至国际形象的大事件。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为这事专门研究了四次，昨天晚上还开了常委会议，我和金台长就筹备工作做了详细汇报，益民书记和政清省长特别强调，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要从讲政治的高度来看待这次盛会。要求抓好每一个细节，务必做到：不利于银鸽节的事情不做，不利于银鸽节的话不说。谁乱说乱动，谁就要负政治责任和法律责任！”
这些话在外人听来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老生常谈，但身为广电系统的人就明白其中暗挟风雷。谁都知道，整个广电系统有三大主要帮派：尉迟派，卫视派和经视派。尉迟派以广电局长尉迟一品和卫视副台长赵原为主，卫视派以卫视台长金重明为主，经视派以广电局副局长沈从容和星河经视台台长楼得月为主。三派均有人马在卫视占据要职，又各有幕后支持者，因此一直勾心斗角、争吵不休。一年四季有人到省委宣传部甚至省委省政府领导那里去告状。不止一个人建议时任宣传部长的高尚志应该来卫视“统一思想”，但每次他都笑而不答。别人这才恍然大悟：人家领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像卫视这样的肥水单位要是高度统一成铁板一块了，那还怎么遥控指挥？怎么体现领导的均衡艺术？
尉迟局长一番雷电交加的训话之后，沈副局长开始传达省委工作会议上的有关精神。接下去金台长具体进行工作安排。胖胖的金台长一边高度强调工作的重要性，一边自己呵欠连天，尉迟局长瞪着他，他自兀然不觉。台下的人看到想笑又不敢笑。
好不容易熬过这一阵，接下来是台里的纪检组长熊文武传达银鸽艺术节期间的纪律要求：绝对不能迟到早退，不能私自外出，24小时手机开机随时待命，不能走穴，不能播出医疗广告，不能……
这时大伙开始陆陆续续出去上厕所。钟一鸣也躲躲闪闪地从后门出去，到卫生间方便出来，却见好几个人方便后并不进会议室，聚在一起抽烟闲聊哩。钟一鸣嘿嘿地笑，怪不得官场中人流传一种学问叫“会议撒尿学”。开会时你什么时候出去撒尿什么时候不能出去撒尿都有高深的学问。比如刚才三位领导都是相互之间有罅隙的，他们讲话时你就绝对不能出去撒尿，哪怕尿在裤子里也好。否则你一出去，那正在讲话的领导就会想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对我不满。当然，有时候出于对某一位领导拍马屁的考虑，也可以将起身撒尿当成一种政治表态。比如当这位领导的对手讲话时，你就要马上起身，将椅子弄得啪的一声响让人人都看着你，而且要次次如此，最好还能带动一班人一起出去，直到该领导对手讲话快完时才陆陆续续回来。这样领导就多了一种说辞：“一个领导干部受不受欢迎，群众心里是有一本帐的，不要自己夸夸其谈感觉良好。”。 最好的txt下载网
投票风波（6）
想到这里，钟一鸣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己先前做小记者时哪里能想到这些，参加人多马杂的大会从来都是想撒尿就撒尿，才懒得管谁是谁。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小范围内的什么年终考评、评优等，这时候是不是出去撒尿就要看着点了。一次新闻中心要推选一个候选人出来和台长竞选人大代表，全中心30多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肯接招。最后新来的一个小伙子实在熬不住了，就起身上厕所。等他撒完尿回来，所有人都在鼓掌，祝贺他被全票推选为候选人。小伙子气得直骂娘：“你们这是耍老子啊，我才来半年就要去和台长竞选人大代表！”但谁叫你小子不该撒尿的时候去撒尿呢？当年有的“右派分子”也就是这样选出来的哩。
如今自己做一个小小的制片人就做得神经兮兮，一天到晚揣摩这个那个的心思，怪不得那在官场混的人一个个都像是心事重重的老狗，自己要再这样混下去，只怕也快要被锤炼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官僚思维者。妈的，真不敢想象由一群大大小小的刻板官僚来领导电视这样一个最需要创意的产业，还口口声声喊什么冲出中国走向全球。
钟一鸣打开手机，马上飞进来好几条短信，都是卿心怡的：“鸣鸣，你有没有想你的小老婆啊？嘻嘻。”“知道你在开会，当官的肯定又在胡说八道，你就在心里想想你的小亲亲吧，反正是免费给你想的。”“下班后去哪里吃饭啊？好想你做给我吃，因为我是个臭名昭著的懒老婆嘛，嘻嘻。”
钟一鸣一边看一边咧开嘴笑，正要给她回复，没提防背后一个人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在给第几房太太汇报工作啊？”
钟一鸣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费清明，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钟一鸣想起唐宋元告诉自己的那些离奇的事情，不禁有些尴尬，随口答道：“哪有啊，就一房太太还养着累哩。”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费清明嘴里的段子总是一串一串的，怪不得很多人都喜欢和他打交道，说他幽默风趣平易近人。
钟一鸣心想，你这个“革命老前辈”倒确实是不怕苦不怕累的，人家是以几房几房论，你却是以几个连队几个连队地论。但心里这样想，话却不能出口的，还得装出一个晚辈的谦恭模样来。
“咱们还是快点进去吧，保不准等会还有雷霆雨。”费清明说。
钟一鸣有点摸不着头脑：“刚才不是已经打过雷了吗？”
费清明诡秘地一笑，没再做声。两人蹑手蹑脚地摸进会议室，正赶上金台长在发脾气：“说到组织纪律，你们就形同儿戏，说话的说话撒尿的撒尿抽烟的抽烟，你们这些主任制片人都是这个样子，怎怪得手下的记者编导主持人不闹出乱子来？”
钟一鸣脸上一阵滚烫，他怀疑金台长指的就是自己，谁不知道今天早上的事情就是雨荷闹出来的。
好在这时最后进来的《经济半小时》的制片人罗东东给金台长逮住了：“你说说，刚才熊组长强调的银鸽节期间的几要几不要，你给重复一遍看看！”
罗东东吃了一惊，涨红着脸支支唔唔：“不要迟到早退，……不要赌博，……不要卖淫嫖娼……”
全场哄笑。
金台长气得脸都紫了，指着罗东东的鼻子好半天骂不出话来。
这时，《福彩时空》制片人毛波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金台长更加火冒三丈，指着他说：“谁叫你开机的？”
毛波笑嘻嘻地答道：“是熊组长啊，刚才不是宣布24小时开机随时待命吗？”
这一下大伙笑得更起劲了。金台长全身发抖，吩咐熊文武说：“将这两个人给我登记在案，还有谁不想干的还可以跳出来，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制片人可有的是。”
大伙这才收敛了笑，重新做出认认真真的架势来。这时候台办主任王学农进来，附在金台长耳边说了几句。金台长马上凑过去和欧阳局长和沈副局长咬起了耳朵。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不知道这三人在商量什么。
三个领导又相互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由金台长来宣布：“刚刚接到宣传部电话，省委高副书记指示，关于雨荷同志这件事，务必要统一口径：第一，我们从来就没有布置任何投票的任务，星河省所有投票均是观众的自发行为；第二，关于雇人投票的事情，纯粹是雨荷的崇拜者的个人行为，与雨荷本人和电视台没有任何关系；第三，雨荷同志在电视台一直表现优秀，有口皆碑；第四，据组织调查，雨荷同志目前仍没有男朋友。”宣布完这一官方口径后，金台长又强调说：“现在是什么时期，我不说大家也明白。大家要耍个性，要搞另类，请另外选个时间。总之一句话，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因为违背组织纪律被开除。”
有人一走出会议室就骂开了：“本来好好的，倒给他们说得紧张兮兮起来。这样的工作状态不出问题才他妈的怪事哩！”
另外有人就故作严肃地搭腔：“叫你别说风凉话你还说风凉话，是要和组织过不去怎么的？”
旁边人哄笑起来：“老大，现在是组织和我们过不去啊。咱们为雨荷大小姐投的那些票别想拿什么报酬了，都是咱们这些崇拜者的自发行为。”
“你还想拿报酬啊？”一个人怪声怪气地说，“人家没有男朋友还揍了人，要有男朋友那不要砍人了啊！”
听到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钟一鸣心想，也怪不得让老金抓狂的，先前在机关里呆着的他哪里见过电视台这班人，不是怪人就是疯子。他先前去采访省市的“两会”，发现一个特点，但凡来自机关的代表委员，必恭恭敬敬，满口地“学习”、“激动”、“圆满”、“成功”，甚至有一个老代表骄傲地说“人民选我来做代表就是要我鼓掌的”。而轮到文学艺术界的组里，那就什么样的奇谈怪论都出来了，有时甚至让参加分组审议的领导下不得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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