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路自然没有水路舒服,陈夫人皱眉道:“都说蜀道难,这一路回去还不把我们骨头颠散了?”
看着夫人娇气的模样,陈洪恺笑问:“那怎么办?要不我们转头回汴京?等春天解了冻再回?”
知道夫君在取笑自己,长宁斜了一眼道:“夫为妻纲,要是夫君愿意,妾身跟着就是了。”
陈洪恺连忙道:“就是散了骨头我也不回头。哈哈,夫人放心,从襄阳经过牛头驿到达州,是条熟道。来往梁陈两国的商人,都是这么走的。路不会太糟的。”
前头车子里两夫妻心情大好开着玩笑,后头清瑜坐的马车就沉闷了些。木樨有些晕车,自打出了汴京就一直浑浑噩噩。顾妈妈虽然没事,却也禁不住这马车摇摇晃晃,老打着瞌睡。清瑜眨巴眨巴眼睛,知道古代交通不便,从汴京到成都的时间,比起后世要长几十倍。偏偏现在隆冬季节,车窗都封得严严实实的,连风景都看不到。比起在质子府摇床里的日子,还要无聊。
离开汴京,清瑜心里略有些感触,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大相国寺。如今慧有不在了,玄明也死了。自己也跟着父母回国了。汴京依然是那个汴京,没有因为她的到来发生什么变化。
前路茫茫,只有单调的马蹄声提醒着人,过去已经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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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五、一进襄阳
因为天气寒冷,质子夫妻着急赶路。午饭也只是随便弄些干粮吃了。直到快擦黑车队休息的时候,陈夫人才忙不迭来看清瑜。见女儿还好,唯有木樨脸色苍白,晕车晕得厉害。本跟何妈妈一车的芙蓉,怕木樨这么着既照顾不了小姐,又容易过了病气。便主动提出她来替换木樨。
自打芙蓉做了质子通房,虽然夫人长宁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多少有些疙瘩,如何放心将女儿交给她?何妈妈哪里不知道,便出来打圆场:“芙蓉你跟木樨打小一起的,这会她晕车晕成这样,你便好好照顾她吧。我来陪着顾妈妈看好小姐。”
夫人很满意何妈妈这个提议,便允了。芙蓉听在耳里,心中自然有些苦涩。清瑜却不大愿意,她最不喜欢这个古板的何妈妈,何妈妈那份忠心虽然难得,但她的做派实在让后世来的清瑜倒胃口。只是她也没有办法反对,只能天天对着了。
这么一行车队,晓行夜宿,花了十天才到襄阳城外。因过了襄阳再往西走,便是梁陈两国交界之地,也没有大城,陆管家便建议在襄阳歇一天,添些补给。人马都已经困累,也能松乏松乏。
虽然质子夫妻恨不得插翅飞回成都,但是这么一大帮人,又有病的冻的。只得答允了。一行人进了襄阳,便见这座边城气象不同,不像庄严巍峨的汴京,也不似物阜民丰的成都。襄阳因是连接梁,陈,宋,苗蛮四地,街上穿着各式服装的人都有,人员往来复杂。而且商业繁华,市井气极重,三教九流,纷纷乱乱。
因为何妈妈顾妈妈好奇,拉起了马车窗帘。清瑜也跟着欣赏了这座城市。后世的清瑜没有去过襄樊,但是满街熙来攘往的人群,浓烈的商业气息,让清瑜充满了熟悉感。清瑜自从进了襄阳,就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现在这时节正是靠近年关,襄阳大街小巷更是热闹。等车队好不容易进了驿馆安顿下来,已经日落西山。护送质子车队的梁国参将安排好守卫的士兵,自己便去报襄阳知府了。陈洪恺本想,天色已晚,有什么事也是明天再说了。谁知他刚沐浴完,陆管家就来禀告,说是襄阳知府胡大人求见。因在汴京受尽冷眼,陡然遇到这个热络的,陈洪恺心里反而范起嘀咕来。
待他到了大堂见到襄阳知府胡衡,不禁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这个胡衡,自打襄阳被梁国从陈国手里强买了去,便一直在襄阳任上,十多年兢兢业业,不仅将襄阳守得安安稳稳,而且发展商业也颇有建树,为梁国赚得大把财税。是各国口耳相传的能吏。
陈洪恺微笑对胡横道:“陈某一行人路途遥远,一路上人困马乏,预备在襄阳休整一日,给胡知府添麻烦了。本想拜见襄王与知府,只是天色不早,便没有冒昧前去。不想胡知府如此客气,折煞陈某了。”
胡横道:“质子客气了。质子客居我大梁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来过我们襄阳,这次恰逢其便,胡某还想多留质子几日,好好游玩一番襄阳。毕竟襄阳乃梁陈交界边城,许多陈国百姓、商人都寓居于此。”胡横封疆大吏做了这么多年,自有一种气度。这番话说出来,既不生硬难听,又没有阿谀奉承。
陈洪恺却似被他那句“我们襄阳”点到了心中的痛处,这襄阳沃野千里,地势险要,却是当年北宋灭亡,中原混乱的时候,陈国借机先占领的。奈何国势不如人,梁国崛起之后,视襄阳为悬头利剑,千方百计,明争暗夺。陈国一直偏安,守住巴蜀依靠的是地利,再想守住襄阳,就捉襟见肘了。几番交锋下来,陈国不得不以三万两黄金的价格,将襄阳贱卖。说是卖,不过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如今襄阳的财税,一年怕都不止三万两。至此,陈国也失去了唯一伸出巴蜀的战略要地。陈洪恺不是养在深宫的安乐王子,这些年他亲眼看着梁国蒸蒸日上,心里越发感受深刻。只是他也不能怪父皇,要么卖襄阳,要么陈国有灭国之忧,孰轻孰重,世人都清楚。
见质子端坐不语,胡横也不做声。陈洪恺没想到会想出了神,连忙面露忧色道:“胡知府一番好意,陈某只能心领了。因母妃病重,贵国陛下特意允准我回国侍亲。一路上日夜兼程,要不是检修马车,添加补给,陈某就是一天也待不住呢!”
胡横点头道:“质子殿下孝感动天,贵妃娘娘定会无恙的。我这里有得自辽东的千年人参一枝,便借花献佛托殿下赠予贵妃娘娘。”说罢取过一只裱花锦盒递了过去。
陈洪恺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接下,郑重道:“无端受胡大人如此大礼,陈某实在冒昧。不过我也忧虑母妃的病情,就却之不恭了。”
胡横虽然送了重礼,似乎并不以为意。脸色还是淡淡道:“质子殿下客气了。想来一路兼程,殿下是劳累了,胡某也不叨扰,先告辞了。明日若是王府没有安排,胡某再来做东道为质子殿下洗尘。”
陈洪恺在老道的胡横面前还是有些稚嫩,不懂他为何如此礼遇。只得小心翼翼道:“多谢胡大人抬爱,陈某明日恭候大人。大人慢走。”
陈夫人见胡横走了,才从里间走出来,问道:“夫君,这个胡横,有些奇怪。”
与夫人心有灵犀的陈洪恺点头道:“以他这个地位,这么做有些多余了。”
“这胡横在襄阳做土皇帝十多年,梁帝突然将几岁的襄王急急忙忙送来藩地,又派了能臣武将辅佐。莫非……”陈夫人分析道。
陈洪恺眼睛一亮:“你是说君臣离心?”
陈夫人不自信地摇摇头道:“如此重地,若说胡横失了圣眷,梁帝应该有更好的法子来处置。不过我看这个胡横表面沉稳,心里也有些忐忑了。不然,他一个边地知府,送如此厚礼给邻国皇子,被人知道了,定会被参一本大逆。若说巴结,看他那神色又不太像……”
夫妻二人到底离开政局太久,一时间猜不透其中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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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六、别了梁国
这一天的夜里大家都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车队众人都留在驿馆休息,只有陆管家与何妈妈分头去采买了一些东西。
襄阳知府胡横上午过来接了质子陈洪恺去襄阳有名的鼎泰楼午宴。陈夫人便在驿馆陪着清瑜,清瑜如今已经能说流利的话,只是限于年纪太小,不敢什么都说。每次想说什么之前,都考虑一下合适不合适。所以给人感觉,反应不快。不过才一岁多点的孩子,清瑜的“早慧”已经让陈夫人欣喜不已。
未时二刻,陈洪恺便回到了驿馆。陈夫人有些意外,虽说不是很熟,但场面上的交际,也没这般快法。便问:“夫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洪恺喝了口茶道:“别提了。在座的不止胡横一人,还有襄王府的长吏向怀谨与襄阳总兵耿千山。这两人一文一武都是梁帝为襄王选派的能臣干将。他们代表襄王来给我接风洗尘,面子给的倒是很足。偏偏大家都不熟悉,我看胡横也跟他们不是很热络。这样的酒宴,除了场面话,什么都说不出来。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我便推说旅途劳顿,提前告辞了。”
陈夫人沉吟道:“不管他们是不是面和心不和,自从襄王就藩,这襄阳的局势定会不同。我们陈国除了水路可通南宋之外,就襄阳这条商道比较顺畅。我们陈国北面的西夏国虽然已经被辽,金灭得差不多了,但是党项人各支仍然保存着实力,马上民族民风彪悍,不是通商的好对象。我们陈国坐拥巴蜀锦绣河山,出产丰富。若是襄阳不稳,连累到我们的商路,便是断了我们一条大腿。本想胡横宴请夫君,总能从他那里得到些蛛丝马迹。想不到襄王府那边,看得这么紧。”
陈洪恺满意的看着长宁,他的妻子出身清贵世家,自幼熏陶,不是那种只懂女红家事的寻常妇人。这番见地,就是陈国户部的正经主事,也不一定看得这样清楚。由此可见,他的岳丈司徒大人之能。陈洪恺便叹道:“夫人说得在理,想来岳父大人才情高绝,却一直未曾出仕,真是我陈国一大遗憾。”
长宁闻言摇了摇头道:“父亲不是不想出仕,不过祖父留有遗训。祖父当年声望太高,父亲如果恩荫入朝,一则恐怕朝臣非议,二则怕父亲心生孤傲,登高跌重。如今我父亲年届五旬,这些年来,门下教导出无数学生,不少都是朝廷栋梁之才。就是当年父皇给你我定的婚事,也是有考虑的。”
听了夫人这番话,陈洪恺细细考虑来,心里更是高兴。如此一个不在朝局,却桃李天下的岳丈,无论声名还是威望,对陈洪恺而言,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若说从前对于父皇让他赴陈国做质子,心里还有些愤懑,如今想到父皇为他选的这门亲事,反倒感谢多过怨恨来。陈洪恺执着妻子的手道:“我原想,岳父成了皇亲国戚,入仕更是难为。心中还有些愧疚。听你这么说,我才觉得,父皇是想将来重用岳父呢。难得岳祖父司徒礼大人如此高风亮节,这样懂分寸,知进退的人家,陈国是头一份也是独有一份!”
长宁听出丈夫语气中那份心思,微微有些忧虑。她不是男人,没有那么多权势之心,只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奈何生在这样的人家,嫁进皇家做媳妇,就注定了一辈子要在权谋机关里算计。为了丈夫、父亲,她也只好如此了。长宁想了想道:“不管父皇心里如何打算,父亲还好,奉召入仕也罢,逍遥在野也罢,都无不可。不过夫君回到陈国,可有什么打算?”
陈洪恺想了想便道:“回国之后,封王必定是跑不了的。至于其他,我也是看父皇的意思。”
长宁追问道:“夫君是想做个安乐王爷,还是个实权王爷?”
陈洪恺直视妻子的眼睛道:“我们夫妻不必说场面话,我自认腹有诗书,胸藏经纬。若叫我从此做个安乐王爷,过这下半世,我怎会甘心?”
听到丈夫这般直白,长宁不知心里是骄傲还是担忧,道:“此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夫君身份特殊,非嫡却长,除了太子,是最名正言顺的皇子。若想手握实权,只能表现忧国忧民,为君父分忧的姿态。切不可像梁国豫王那样,一味邀宠卖好,使得人人都知他的司马昭之心!”
岂不知陈夫人口里说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却忘了怀里的女儿清瑜。清瑜听着父母二人讨论这种夺嫡大事,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本来混到一个郡主当当也就难得了,如今莫非还有升职做公主的希望?一想到公主,唐朝的太平,安乐这些叱咤一时的人物立刻浮现在清瑜的脑海,虽然她们几个下场都不好,那也是骄奢太过的原因。我要是当了公主,封个良田万亩,养个面首三千,咳……咳,错了,是食客三千,也能过过女主的瘾啊!
想着想着,清瑜不禁咯咯的笑了起来。
本来气氛严肃的质子夫妻,突然被清瑜的笑声打断。两人都有些愣住。清瑜觉察到自己失态,也不好收着,只好撒娇的在母亲的怀里扭来扭去,口中念着:“我想吃花糕。”
夫妻俩不以为意,陈夫人便哄着清瑜道:“乖瑜儿,这驿馆里没好材料,等回到成都,你想吃什么娘就让人给你做什么!”
清瑜见好就收,乖巧的点点头。
经过清瑜这么一打岔,夫妻二人也没心思再深谈下去。陈洪恺便出去找陆管家,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听得到零散的花炮爆竹声,年关越来越近了。这是清瑜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春节,清瑜忍不住憧憬着,到时候会是在成都度过吗?皇宫团圆宴会多么奢华?那是怎样一个鲜花着锦的不眠之夜啊!
腊月十六,陈国质子的车队缓缓驶离襄阳。
别了!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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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七、牛头驿馆
出了襄阳后,车队走了一天,眼看日渐偏西,负责护送陈国质子的梁国护军李统领打马从前军回来,隔着车帘向质子禀告道:“禀告质子殿下,前面还有十里便到了牛头驿,此地是梁陈两国暂定的边界,还请质子派人去打点一下,将贵国守军引来,与我等交接一番,再护送质子回国!”
陈洪恺闻言大喜,过了今晚,就正式进入陈国领地。这么多年魂萦梦牵的夙愿,即将实现。陈夫人也挽着质子的手,微微颤抖。陈洪恺平复心中的激动,出言道:“有劳李统领领兵护送千里!众位将士辛苦了!”
李统领谦虚道:“我等领命行事,职责所在,质子殿下不必客气!”
陈洪恺便道:“虽然如此,但寒冬腊月,诸位将士披风戴雪,着实辛苦了。陈某准备了一些薄礼,以表谢意。请统领稍等,陆管家!”
陆管家已经从前头马车上下来,闻言道:“小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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