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凝眉定定神,又叹了口气,“这件事还要从二十多年前,先皇在位时说起。那时先皇野心很大,或者说是雄心万丈,四处扩展疆域,不断吞并其他小国,战败国的皇室中人,自然也都成了大秦的俘虏,被送到京城来,不降者一律崭杀,降者则要看人脸色,忍辱偷生,也是生不如死。”
南雪钰黯然,成王败寇,自古以来皆是如此,那些败者纵使是恨是怨,又能改变什么。
“其中一个战败小国的国主为了自己活命,不惜向先皇献上自己美貌无双、才情过人的女儿丹露公主,先皇一见倾心,封其为英妃,极尽宠爱,虽说英妃对先皇一直冷若冰霜,但并不妨碍先皇视她如珍宝,她的地位在后宫也是扶摇直上,仅次于皇后,也就是母后。”
南雪钰心一沉,“外祖母该不会……”这样的戏码在后宫并不新鲜,皇后因为争风吃醋而害死妃子的事,也时有发生,不过看外祖母性情开朗豁达,应该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吧?
“母后心善,当然不会害英妃了,”安陵凝眉失笑,“你呀,是不是听多了恶皇后的事,所以动不动就往那方面想?”
南雪钰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是乱猜的,娘亲别在意,您说吧。”
“那时候皇兄已经是太子,也已经有了清绝这个孩子,而先皇的身体又不是很好,原本皇兄以为,他这太子的地位相当稳固,可谁知道英妃承宠不久,居然怀了身孕,先皇更是百般看中英妃腹中骨肉,皇兄妒忌与猜疑之心本来就强,以为先皇有意废太子另立,就暗中谋划起来。”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但南雪钰现在听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果然承德帝自私自利,阴谋算计的性子不是现在才有的,连娘亲都这么说,足见他有多阴险!“那娘亲没想着阻止吗?”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安陵凝眉苦笑,“皇兄有一点很好,就是不管对旁人如何狠,对我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是百般的维护疼爱,也是因为母后不时教训他,旁人与他不可能一心,只有我跟他有着相同的血脉,永远不会背叛他,所以他对我真的很好,我那时候年纪也小,就觉得皇兄是世上最好的人,哪里知道他背对着我时,会狠心算计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
南雪钰想想也是,承德帝如果不是对娘亲很疼爱,娘亲也不会心心念念着回来见他,而当日兄妹重逢时的情景,他情真意切的表达,也完全不是做假,娘亲再聪明,也是有血有肉,知情知性的人,当时想不到他的狠辣,一点不奇怪。“是,女儿说错话,娘亲莫怪。”
“这原也不是什么对错,”安陵凝眉摇头,“当时皇兄虽然想动手,不过先皇对英妃保护的很好,还请了当时大秦最有名的神医来给英妃安胎,日夜守护,当时我对歧黄之术已经很感兴趣,正好有机会向他讨教,而我师傅韦折天,就是他的徒弟,他说自己不会再收徒弟,如果我想学医,就拜他的徒弟为师。”
南雪钰恍然道,“原来娘亲跟韦叔叔之间是这样认识的,难怪你比韦叔叔要小一岁,还拜了他为师。”说着话她又觉得很好笑,娘亲的师傅,她却叫叔叔,那她和娘亲好像岔辈份了的样子?
“也是缘分吧,师傅从小就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际,对我虽也用心教导,但从不假辞色,话也说的极少。而英妃自从进宫,也因不齿于战败国公主的身份,更是将自己封闭,对先皇一天下来也没有一句话,对师傅却没用几天,就有了某种信任和信赖。”
南雪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想来是因为两个都沉默的人对彼此有种天生的了解吧,英妃对韦叔叔的心性有所了解之后,宁愿选择相信他,也不肯相信对她极尽宠爱的先皇,这份心境,大概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了。
“皇兄后来指使一名妃子给英妃下打胎药,当然因为师傅对英妃无微不至的照顾,一眼就看出破绽,先皇震怒,此事在后宫更是引起轩然大波,先皇也是以这件来向英妃表明自己的心意,就严加追查,把所有相关人等都抓起来,严刑拷问,因这件事而被杖毙的宫女内侍,不下十几个,当时后宫中人的恐慌,不亚于一场瘟疫。”
南雪钰心惊肉跳,无论哪处的后宫,都少不了这样血腥的事啊,难怪所有人对当年的事,都讳莫如深了。“查到舅舅身上去了吗?”
“没有,”安陵凝眉苦笑摇头,“皇兄从来都行事很小心,不会留下证据,不过即使如此,到最后先皇也还是怀疑到皇兄身上,并有次在酒后之时说出一句‘倘若英妃生子,朕必让东宫易主’的话,皇兄知道后,还能容英妃到生产吗?”
“那——”南雪钰用力绞紧双手,手心已布满冷汗,怎么听别人的故事,比自己亲身经历还要喘不过气来啊?
“先皇既然猜到皇兄心存不轨,又怎空皇兄轻易得手?他派了重兵保护英妃,并让师傅严格检验英妃的一切饮食,皇兄一时也下不了手。”说到这里,安陵凝眉似乎也不胜其烦,抱了抱自己的胳膊,眼里露出惊恐之色来,“可谁知道,就在英妃即将临盆的时候,先皇突患重病,来势凶猛且无药可医,不出三天即驾崩。”
“这么快?”南雪钰愕然,接着震惊道,“难道舅舅——”
“不知道,”安陵凝眉摇头,“后来经太医检验,先皇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可能是得了某种暴病,所以不治而亡,总之先皇一死,英妃和她腹中骨肉就岌岌可危,先皇驾崩太过匆忙,一句话都没有交代下来,而英妃也知道,自己肯定时日无多,为了腹中骨肉,她只能做最后一搏。”
南雪钰知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抓住安陵凝眉的手,“她……是不是逃出来了?”
谁料安陵凝眉却又摇了摇头,嗓音都有些沙哑,“没有,她让师傅以药物助她催胎,提前生下一名男婴,自己则把枕头绑在肚腹上,假装还没有生产,让师傅帮她把孩子带出宫,交给妥善的人家收养,只要孩子平安长大,她死亦无憾。”
南雪钰苍白着脸沉默,对素未谋面的英妃肃然起敬,当然也预料到,英妃的结局,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也亏得师傅进出皇宫多,又会武功,所幸那时又是寒冬腊月,师傅将孩子藏在怀里,并没有人识破,总算是安然把孩子带了出来。接着皇兄就发现,英妃的孩子早已生下来了,即追问孩子的去向,英妃死都不肯说,皇兄被激怒,就……”
南雪钰骤然感觉到娘亲的手一紧,几乎掐疼了她,“娘亲,你没事吗?”
安陵凝眉微微颤抖着,咬紧嘴唇,表情痛苦,显然那件事对她来说,也如同恶梦一般吧?
第四百四十九回 血腥往事
“没事,”安陵凝眉深吸一口气,虽说神情还算平静,脸色却惊心动魄的白,接着苦笑一声,“其实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本来应该早已淡了才对。但是……但是亲眼看到和只是听说,毕竟天差地别,如果我当初没有看到那一幕,该有多好!”
她一直以为,皇兄是个疼爱妹妹、孝敬母后的好人,在那件事之前,她一直不曾怀疑过这一点。可那天,当她知道英妃被皇兄抓起来,严刑拷问孩子的下落时,她很是不忍,就去跟母后求情,希望让母后劝说皇兄,放过英妃,不管怎样,英妃的孩子也是她和皇兄的弟妹,皇兄应该不会赶尽杀绝。
于是她和母后两个一起来到天牢,却不料看到了令她们震惊到无法接受的一幕:英妃衣衫不整,正被皇兄压在身下,肆意凌辱!
“什么!”南雪钰大惊,脸色瞬间跟娘亲的脸色一样白,有种想吐的感觉!“舅舅竟然做得这样禽兽不如的事?英妃她、她不是才生过孩子吗?”
“是,”安陵凝眉痛苦地掐住两额,似乎到现在也还不能接受这样残忍的事,“而且英妃是在药物助力下,强行产子,所以大出血,身体已经虚弱不堪,被皇兄这样凌辱,怎么可能受得住!加上她心生恨意,求死不能,内外夹攻,待皇兄发泄完,她就……”
“死、死了?”南雪钰喉咙发堵,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早看出来承德帝不是善茬,却没想到他连这样的事都做得出,简直是她以前闻所未闻的。
安陵凝眉苦笑,“就算英妃能够承受得住身体上的折磨,又怎受得了被如此对待的羞辱?她很快就、就撑不住了,临死前却疯狂大笑,骂皇兄丧尽天良,污辱皇嫂,该遭天打雷劈,即使老天不收拾他,她的儿子早晚有一天,也会回来替她报仇,皇兄就掐住她的脖子,逼问她孩子在哪里,没多大会,她就……香消玉殒了。”
南雪钰忽地就松了口气,因为她觉得,在那种情况下,英妃还不如快点死了,求个解脱,总好过继续受辱。“那,舅舅一定非找到孩子不可吧?”
她多少明白英妃的心思了,原本只是想让孩子远远离开皇宫这是非之地,平安长大,她就没什么牵挂了。可谁想到承德帝居然那样对她,她死也死的屈辱,百般不甘心,所以说出儿子会替她报仇的话,为的就是让承德帝心中扎下一根刺,寝食难安,受梦魇折磨,一生都不得安宁。
“自然是,”安陵凝眉放下手,晃晃头,以让自己清醒些,“皇兄当然震怒,不但鞭英妃的尸体以泄愤,更严刑拷问英妃宫中侍候的宫女内侍,一时间惨声不断,几乎每天都有人受不住刑罚而丧命,弄得人心惶惶,整个皇宫都被恐惧气氛所笼罩,雪钰,你根本无法想像,那有多可怕!”
别说是嫔妃宫女内侍时刻胆战心惊,惟恐自己会被问到,就连她和母后都无法安宁,她那时年纪小,更万万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皇兄会变成恶魔一般,吓的不敢一个人睡,天天跟母后挤在一个被窝里,还哆哆嗦嗦,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四周一静下来,她就仿佛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声,几乎要崩溃!
“我能想像,”南雪钰握紧她的手,心中对承德帝,越发的鄙夷和痛恨起来,能做出那种事的人,根本不配活着,他早该下地狱了!“娘亲,你别急,慢慢说。”
“我不是急,我是失望!”安陵凝眉声音沙哑,眼中也有泪,“皇兄怎么会变成那样!我和母后也劝过他,不要再造杀孽,他反而骂我和母后是妇人之仁,让我们不要过问朝政之事,从那时候起,我就对皇兄失望,甚至觉得,他根本不是人,是畜牲,他该下地狱!”
南雪钰赧然,她方才就是这样想的,只不过知道娘亲对承德帝一直很尊敬,所以没骂出来而已,原来娘亲也是这样看承德帝的吗?“那娘亲为何还要回来?”
“我原也不想,”安陵凝眉苦笑摇头,“雪钰,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为何在后来恢复记忆后,也不愿意回到大秦来?因为我真的不想再见到皇兄,我会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我后来大一些了,就总是离宫去给百姓们治病,甚至不冒着危险到战场上去医治士兵,也是想多救回一些人命,替皇兄赎些罪孽!”
南雪钰默然,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娘亲,你真了不起!我知道你也是用心良苦,可是舅舅做下的孽,根本不应该你来还!”难怪娘亲后来即使被父亲怀疑,宁可假死后随钟毓秀离开,也不想回大秦来,试想有这样血腥残忍的皇兄,娘亲回来做什么?
可是如今,为了她能够对夜死心,也因为安陵清漓见到了娘亲,百般求娘亲回来,娘亲才不得不重新回到大秦,想来做出这个决定时,娘亲也没少受抉择之痛苦吧。
“不然又能如何?”安陵凝眉擦了下脸上的泪,“皇兄一直严查了近一年,杖毙宫人内侍无数,却始终没能问出孩子的下落,后来甚至让侍卫在京城挨家挨户去搜,弄的凡是家中有才出生婴儿的,全都惶惶不可终日,不得不举家逃难去,京城内外一片恐慌,这种不安甚至蔓延到整个大秦,连其他各国察觉到了大秦不寻常的气息,差点就要群起而攻了。”
南雪钰暗道真是那样才好呢,承德帝这样不仁不义的皇帝,早该下台了。
“后来还是一帮老臣实在不愿再有人无辜丧命,就联名上奏皇兄,为保大秦万世基业,且不可再让这场危机继续下去,否则各国一定会趁机进攻大秦,到时朝廷将内外不能兼顾。皇兄也知道这个道理,这才停止了大肆的追查,但暗中对孩子的查访,却一直没有停止过。”
南雪钰点点头,难怪娘亲不想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原来大秦当年这段往事,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像啊。“那,孩子呢?”
安陵凝眉神情一震,声音也低了几分,“雪钰,你千万记得,这件事在大秦是禁忌,任何人都不得提起的,否则一旦被皇兄知道,就可能又是大秦百姓的一场浩劫,尤其千万不能在皇兄面前提及英妃的孩子,否则即使是你,也逃不过皇兄的手掌心,明白吗!”
南雪钰冷笑一声,她怎么会不明白呢,英妃临死前的话,其实就是给承德帝种下了心魔,说白了他比谁都害怕,怕英妃的孩子终有一天会回来杀了他,夺了他的位,替英妃报仇,所以他才是最害怕的一个,就不得不用血腥的刑罚拷问宫人,以杀戮的手段威吓百姓,为的就是看有谁承受不住,而将孩子的下落招供出来,他就可以高帎无忧了,说白了他这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明白,娘亲放心,我不会提的,事实上我已经不想再回大秦了,这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相比之下,还是夜、大燕的太后,甚至皇兄慕容俊,都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强,她太不喜欢大秦了。
“你呀,也不怪皇兄生你的气,你心里就只装着大燕,是吧?”安陵凝眉甚是无奈,不过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从小在大秦长大,都对皇兄的所做所为深深失望,而更令她失望的是,太子安陵清绝的性情跟皇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以后由他继位,大秦百姓仍旧没好日子过,她还有什么念想呢。
南雪钰睿智一笑,不答反问,“娘亲,大秦的朝臣对舅舅也颇有微词吧?”这样残暴不仁的皇帝,她就不信朝臣们会一心拥护。而此时她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舅舅和安陵清绝根本不得人心,而绝城真的跟皇室有什么关联,她和夜帮着绝城对付大秦,楚城主是不是就会将冰蚕珠魄相借了呢——前提是她必须问明白,绝城跟大秦之间,到底有何恩怨。
安陵凝眉提醒道,“小心些说话。当年因英妃之事而丢掉性命的人,有不少也跟朝臣们沾亲带故,更有一部分朝臣曾得了先皇嘱托,要守住英妃的孩子,可惜孩子被带走,他们也是莫可奈何,这些年皇兄以严苛的手段压制着他们,想来他们心中也是有芥蒂的吧。”
那就好办多了。南雪钰心中有数,接着道,“那被韦叔叔带走的孩子呢?”想来舅舅怎么也不会想到,孩子会被当年也只有十几岁的韦叔叔给带走吧,不然也不容他活到现在。
安陵凝眉犹豫了一下,再嘱咐道,“雪钰,我告诉你这些事,只为你去绝城行方便,我也知道你肯定会将此加以利用,但是你千万记住,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要将这件事说开,否则不止是大秦,连大燕也有可能牵涉其中,继而天下大乱,你明白吗?”
第四百五十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明白,”南雪钰郑重其事地点头,“娘亲,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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