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是金汐儿
九年正月中?虽然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殿里所有人都在心里计算,金大人心神不稳,索性在袖子里掰着手指头往回数。正月,十二,十一,十,九,八,七,六,五,四。所谓十月怀胎,按日子算,若真是金大人女儿,那时便该有两三个月身孕了,韩世子不能不知道啊。
看来真不是。
皇帝皱了皱眉,想的却是,早产?
“渁卿竟有旧伤在身?朕派御医给渁卿诊治。”
满朝文武还以为皇帝说的是之后,谁承想皇帝身边的喜公公竟立即退了出去。这是要当场验证,皇上果然不信渁竞天呀。要他们也不信,她可是水匪,手上沾了多少昔日同僚的血。
渁竞天仍是平静无波的谢了恩。
没多久,喜公公回了来,身后跟着两位太医。
众人诧异,金大人更是心直往下沉。
除了善外伤骨科的孙圣手,另一位却是妇科圣手黄太医。
这是不止不信渁竞天脑伤的话,还不信她关于孩子的说辞。但没人开口说话。
渁竞天浑似没觉察不对,站着伸出手任由两人诊脉,孙圣手更是抬着手在她脑后按了按。
孙圣手先回话:“回皇上,这位大人早年受过头伤,拒微臣推断,脑袋里面仍存有血团未散。根据头骨受损位置,失魂并不是不可能。”
渁竞天笑了笑:“这两年好多了,以前动不动就疼。”
孙圣手脸僵了僵,好多了就好多了,你一副安慰我的模样几个意思?
“孙圣手便帮渁卿开方调理吧。”又不动声色的问黄圣手:“黄圣手可看出不妥?”
“回皇上,这…”黄圣手有些为难。
皇帝眸子一缩,喜公公便道:“说。”
渁竞天也道:“您有话直说,其实我也知道。”甚是宽慰的样子。
黄圣手看眼渁竞天,神色不辩,你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但他不能不说。
“这位大人身子许是受过重伤,以后于子嗣上…怕是艰难。”
啊——
能让黄圣手说子嗣艰难,那这辈子九成九生不了了。众人不免同情。
渁竞天并不意外,安慰黄圣手:“没关系,我有孩子了。”
黄圣手:“。。。”
这会儿,他跟孙圣手一个想法,这位水匪出身的女将军脑子有病吧。
“确实?”喜公公问。
黄圣手微不可察摇摇头:“确实。”
座上皇帝不由可惜一下,方才他让喜公公去请太医,黄圣手才是他的主要目的。黄圣手医术高超,妇人早产还是足月,他一上手便知道。既然黄圣手说渁竞天不是早产,可见这渁竞天真不是金汐,可惜了。
若是金汐,有金家和韩家,淦州水匪自然逃不脱朝廷控制,渁竞天便是最好的棋子。可惜,不是,只是长得像罢了。
渁竞天将黄圣手喜公公和皇帝小动作前后神色皆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冷笑,可该死心了吧。自己一手打造的苍牙山,谁也别想夺走,谁也别想毁了。
众人都觉得这事过去了,谁知道一边的韩谦仿佛不接受事实般迅速说道:“汐儿只是忘了自己是谁,我有办法证明她就是汐儿。她身上胎记——唔——”
燕平侯兼户部尚书,韩谦的爹大惊,一把捂住韩谦的嘴,这孽障,不知道渁竞天是个女人吗?但凡女人乐意在一群男人面前提胎记?
胎记?
皇帝眼一亮,他倒是想再验证一番,可——
金大人抽死韩谦的心都有了,可皇帝都听见了,他该怎样帮渁竞天躲过这一劫?
渁竞天冷了脸,面朝韩谦:“登徒子是在戏弄本官?把本官当楼子里的姑娘耍?”
韩谦才意识到不妥。这事情私下里问都是失礼,何况是在金銮殿上。
渁竞天扬起声:“诸位大人也想看?”
这话说的,谁敢点头?
皇帝堵气,你们倒是有谁出来说个话啊。
没人说话,名声不要了?
最后,还是无所谓名声的喜公公讪讪笑了笑:“渁大人,您看,金大人为了早逝的幼女,愁得两鬓都白了。不巧,您前尘尽忘,偏记不起父母何人来。”
渁竞天气道:“又不是我乐意的。”
这话带着一股子匪气味儿。
喜公公心道,这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儿啊。但还是笑着劝:“金大人着实可怜,不然您让他彻底死了心,这当慈父的,不容易啊…”
金大人恨不得呸死他,明明是韩谦没好歹臭嘴,偏拿自己这个苦主说。老东西。
这事怕是不能逃了。
金大人一咬牙,只得站出来,对着渁竞天拱手低头:“此事皆是我家事引起,委屈了渁大人,还请您让宫嬷嬷看一眼。不敢奢望是,若不是,小老儿携家带口给渁大人赔罪。”
这一说,便显得韩家落了下乘。韩尚书气得要死,面上还得堆着笑给金大人眼神赔不是。金大人不看他,反倒是金诚气哄哄鄙夷瞪视韩谦。
渁竞天笑了:“既然不是取笑我就好。我一淦州乡下来的,不懂规矩,还以为京里和淦州一样呢。我们忌讳人说这些,也是我忘了家人,不然我要是有个老父亲亲哥哥的,立马上去撕了登徒子的嘴。”
这话说的,金大人和金诚很不是滋味,心里已经在盘算,等下了朝,该怎么找韩家算账。
渁竞天似笑非笑看向韩谦,这人,曾经自己那么爱的人,如今却看一眼都觉得多的人,这会儿还在一脸的深情。
马蛋,既然深情,管住你老二啊。
“韩…世子,等出了宫,咱们好好聊聊。”
谁都听出来这所谓的“聊聊”不是什么好事,偏韩谦一个劲儿直点头。
渁竞天看不下去了,问喜公公:“去哪里看?总不能在这里吧?”
喜公公忙唤了个宫嬷嬷来。
那宫嬷嬷来到渁竞天面前,金大人沉吟一下,上前用手挡着低低说了句。
当然是在说所谓的胎记。
那宫嬷嬷点头,却没立即走,看向另一边的韩谦。
金大人心底怒气横生,这是不信他?
韩谦迟疑,同样凑到宫嬷嬷耳边,手挡着说了句。
宫嬷嬷才侧过身对着皇帝施礼,微微一点头,表明两人说的是一样的。
渁竞天便跟了宫嬷嬷出去。
没一会儿又绕了回来。喜公公听了她小声回禀,又说给皇帝。
皇帝面无表情宣布:“渁竞天不是韩家世子夫人,韩谦不得再胡言。退朝。”
宫嬷嬷说的清楚:渁竞天后背,不管左边还是右边,两旁还是中间,连个斑点痦子都没有,哪来枣大的红色胎记?且肌肤光洁无暇,连个疤点子都没有。自然更不可能把胎记割了砍了烫没了。
渁竞天,不是金汐儿。
第十八章 相见不相认
韩谦傻了般,真不是?
众文武恭送皇帝,然后转身三三两两往外走。
只渁竞天独身一人,左右张望,拉着一个小太监,大声问:“皇上赐我宅子呢?我这就带人搬进去。我的人还住客栈,一天好些银呢。”
小太监有些慌,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水匪啊。吓得不知道说什么。
众人纷纷望过去,就见金大人父子走过去,拱手赔罪:“渁大人,方才冒犯了。我们父子帮渁大人搬新家。”
一边赔罪,一边脸上的落寞沉痛遮也遮不住。
众人摇头叹息走远,也没个人搭理渁竞天。
除了韩谦,晃过来,痴痴道:“汐儿,汐儿…”
渁竞天那个烦,抽起腰间武将刀就要砍,入手极轻,才反应来,这是假的。
别看这刀做的逼真,镶金带银的,其实主料是木头。
渁竞天恨恨又把刀收回去。
吓得关注这边的人一大跳,说砍人就砍人,土匪,哦不,水匪啊。匪气不改。
韩尚书也吓了一跳,拉着韩谦往后跳,见她收了刀才回过神,粗鄙武夫。
渁竞天怒问他:“有完没完?”
没完,韩谦痛苦道:“汐儿,我知道你是被逼的,我不怪你。是哪个男人欺负了你,还生——啊——”
不用渁竞天,金诚再忍不住上前一拳头狠狠打在韩谦肚子上,疼得他弓起背。
心疼的韩尚书呲牙咧嘴,却没法拦着,因为金大人上前一步厉声问:“韩侯爷,你儿子一再败坏我女儿的名誉,你们韩家是当我金家死光了吗?”
虽然面对的是渁竞天,韩谦可是一直喊的“汐儿”,不管是方才众目睽睽之下道出胎记,还是现在喊着金汐儿被男人欺负,这都是在毁坏金汐儿的名声清誉,金家当然不能忍。
韩尚书苦笑,这时哪能护着儿子,他还不想两家真的撕破脸,金堑是个有真本事的老狐狸,金诚也是个年轻有为的。不然,他能答应两家结亲?
一脚踢在韩谦腿窝子上,陪笑道:“这孩子,亲家你也知道,平时都很清明懂礼,只是一说起汐儿,就跟失了魂似的,什么都忘了,便是我这个当爹的,他也记不起了。看在谦儿一片深情的份上——”
渁竞天淡淡开口:“我才是真正失了魂,这位韩大人,请看好你儿子。若不是这里是皇宫,我渁竞天还从未受过这等窝囊气。以后再敢纠缠,我渁竞天从没憷过杀人。”
韩尚书大怒:“渁竞天,别忘了你此刻已是朝廷官员。”
这女人一脸桀骜不驯,怎么可能是乖巧柔顺的金汐儿?
渁竞天弹了弹手指甲:“不过是个穷官,韩大人去户部问问,我渁竞天吃过朝廷一粒米?不是郭盛杰说破了嘴,我能被哄得来京城受这鸟气?”
韩尚书一堵,他就是户部尚书,朝廷可确实没给过渁竞天一粒米一文钱。
“方才皇上的赏赐——”
“那是工钱。”渁竞天轻蔑笑道:“韩大人该不会以为恶蛟几百人傻子般站在那里等着我们砍吧?”
韩尚书无言,人家这意思,不吃不拿,所以不嘴短不手短,犯不着对他低头。
“管好你儿子。”
韩尚书拉着不舍的韩谦迅速离开。
只剩渁竞天和金大人父子。
渁竞天满脸不耐烦:“要是帮我认宅子,就留下。想再叽叽歪歪,不奉陪了。”
“认宅子,认宅子,走,马上走。”
金大人前头带路,金诚却是先拐到礼部去,拿宅子地址。
两人沉默走着,金大人几次想开口,可看着渁竞天淡然冷漠的脸,怎么也张不开嘴。
最后,像是解释般说了句:“方才在殿上,我观渁大人在韩家小子提出胎记时,并无惊慌异常,反而胸有成竹,才敢开口。况且,那时,我若不开口,他们定会疑心,反而更会猜疑渁大人。”
渁竞天当然知道,但她心里还是不舒服:“万一,我真有什么记号呢?”
金大人仿佛等着她问,心里一松,笑了出来:“真有又如何?我和内人才是小女的生身父母,只要我们不开口,谁敢乱说渁大人的身份。多少女儿的身体特征,只有父母甚至只有母亲知道的。我说,我女儿头发里还藏着一颗痣呢,他韩谦能否认?”
渁竞天心里失笑,原来父亲早想好了耍无赖。要说头发里的痣嘛…
“真有吗?”渁竞天很好奇。
金大人一滞,哪有,反倒是金汐儿才两岁时,小辫都扎不起来,一日拿着毛笔往头发里点,说看到爹爹头发里藏了墨迹,她也要。
“没有。”
渁竞天点头,就说嘛,她不记得有。
金大人又低低道:“我有。”说着在头皮某处点了点。
渁竞天努力板着脸:“没兴趣。”
心里却想哭,果然血缘相系,爹爹早在上一次就认出自己了吧?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随便对外人道的。
金大人又道:“回去我会对家人讲明白,渁大人不是汐儿。请渁大人放心。”
渁竞天又是一阵心绞疼,亲人相见不得想认,让她更是将当年害她的人恨上三分。
既然她活着回来了,他们别想再过上好日子。
半道,拿了地址的金诚追上来,三人一齐往客栈来。父子俩本是想帮着渁竞天搬家,谁知刚到客栈门口,就被人骂了。
桃子手里拎着一串各色纸包,身后是苍牙山众人,见到两人瞪大眼伸出手指喊:“是你们。上次来京,除了那姓韩的登徒子,还有这爷俩儿纠缠寨主。呸,也不去照照镜子。大爷,你都高寿了?还有这位,家里都有媳妇了还在外头浪。您二位要要脸行不行?”
父子俩立即黑了脸。
渁竞天内心囧,桃子这张嘴真真让人恨,偏她又骂不得,还得站在她那边。
旁边杜仪娘端着脸,也做出气愤的模样,心里却好奇直往金大人脸上打量:这是寨主的父亲吧?眉眼有那么几分像。那个是哥哥?看着也像。
忙拉了拉桃子:“不得胡言。这是在京城,人家穿着官服呢。少惹事。”
“嫂子,你不知道,上次——”
“上次是上次,这次人家做啥了?”
桃子闭了嘴。
父子俩都松了口气。
这时,只听得一声“娘亲”,两人急忙看去。
只见两个女人身后越过来一个大汉,怀里斜坐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
看清模样,金大人一把扶住了儿子。这活脱脱金汐儿小时候模样,一模一样。
第十九章 郭氏有福气
金大人酸软了两腿,涩肿了喉咙,手指抠得紧紧的,才控制住自己没冲上去。
金诚惨的很,才惊奇发现自己妹子幼时翻版,就被老爹铁爪抓着胳膊不放了,剧痛之下,他的心情激荡不起,清明了些。
“咳,咳,渁大人,我们帮你们搬过去吧,京里的路你们不熟。”
桃子等人一听,这是得了宅子了?赶紧搬,这家客栈黑的很,才十间房住一晚便要好十几两哩。
又是桃子开了口:“不用你们,路不熟我们不会问呢,赶紧走赶紧走。”
除了跟苍牙山站到一起的人,别的人,尤其是男人,她都觉得不是好的。牙尖嘴利不过是防备。
渁竞天觉得此时两边走太近并不好,虽然有个赔罪的由头在里头。但她毕竟只是水匪,金家却是清贵,接触太多,旁人自然起疑。
当下便淡淡对金诚道:“小金大人,还请告知宅子地址,不用劳烦二位,咱们自己搬。”
金诚还待要再说,金大人不舍从渁朝儿脸上挪开视线,拉住儿子:“如此,便告辞了。”
让儿子交待清了地址,便要走。临走之前到底舍不得,还是问了句:“这女娃,乖的很,叫什么名字?”
渁竞天心疼,面上却得意道:“渁朝儿,朝阳的朝。”
“朝儿,朝阳…好名字。”
“当然好,”渁竞天漫不经心扫视一圈,大声道:“我苍牙山少寨主,名字当然差不了。”
她从三品了,在京里有了落脚地,该宣布身份了。
苍牙山三字一出,周围一静,所有听见的人都望过来,仿若没回过神。
猴子眼睛转了转,嗖一下跳到客栈门口的拴马石上,宣告:“以后,我们苍牙山寨主,渁竞天渁大人,就在京长住了,街坊邻居们照应着啊。”
说完,拱了拱手。还示意周围兄弟们一齐来个见面礼。地上站着的十九个,除了抱着渁朝儿和黎小泽的俩,纷纷倒提着刀抱拳,朝四周拜了拜。
风吹过,好寂静。
“啊——”
“苍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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